柳陽山的胥吏們,就這樣各各還家。而山民的聯防會成立了起來。
石拱橋,已經免費通行,但不是全免。這處地方也算一個小小的交通樞紐,不少行腳商人陸續會有經過。凡是比較重的商擔、商車,還是要交些過橋費,以作折舊維修費之用。費用比照渡船費略減。
整座柳陽山地區只有這一座石拱橋,其他有的是鄉人自己搭的獨木橋、還有的是渡船。獨木橋,供人隨便行走,這個沒有改變。而渡船,原來稱作“官渡”,也是官府派人擺渡、並收取費用的,長年下來,留下弊端。往往費用畸高,還到民間硬派渡工來出力,收的錢基本歸官府,渡工等於出白工,有的苦不堪言、甚至願意給點賄賂以免除出工勞力的,經手人可以扒幾層皮。我跟周阿熒商量下來,就廢了官船,“聽從近便居民各以舟船渡載,庶幾經手奸豪不得專其利,而民力無迫脅阻滯之患”。按照規矩,農、渡的規矩都是大事,要上報的,我就按這個報給上面了,幸好上面也沒說什麼。這件事得以推行。
還有另一件事,就是不太好跟上頭直說的了:農田照例是要交稅的。柳陽山雖是山區,土地肥沃,略平緩的地方也開出好幾塊農田。又因爲“勸耕”是政績,前幾任亭長硬指派鄉民們在不是特別好的地方也多開出田,種下莊稼去,長得不太好,雨水一衝,肥料和水土流失得都嚴重,而田稅是不得免。所以攤到“開田”的民家,負擔平白重許多。我叫周阿熒想辦法,跟鄉民們說,不愛開田的,就別開得了。要種,不如種果樹。杏子、梅子、橘子、香棖,愛哪兒種幾樹就種幾樹,甚至是瓜兒呢,只管點下秧子去,只要別正兒八經做成個田地樣子,我幫忙做個弊,不算他們是田,便不用交稅。土好、田地好,又無蟲災,果子哪有收不上來的,到時候隨便是留新鮮果子、還是釀成果子酒,我出面幫他們到京裡賣、或者零沽給過路行腳商,都容易。好在是靠着京城,有人流保證,周邊又沒有大規模的果場搶生意,是個有賺無賠的。
至於養殖業,養豬原是要交豬頭稅的,我也叫周阿熒悄悄的去勸了:養幾隻野兔、野狗什麼的,那可不要錢!反正都是肉,挨一刀煮了都一樣,要是不是特別想吃豬肉的,就養那些小東西吧!就說是給孩子養着玩的,官府裡我做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絕不收他們的稅!
鄉間的日子,聽說好過一點。我不知道民生到底改善多少,但至少在漲水的河邊,沒有再脫鞋子洇水的孩子了。橋上來往的人也比往常熱鬧,聽說是因爲其他地方收的過橋費、渡費比我們高。商人們權衡之下,自然奔這邊來。人流帶來商機,鄉民們賣東西也比從前賣得好。
“所謂‘清淨無爲、與民休息’就是這個意思吧!”周阿熒感嘆,“若推此處而廣之,天下治世也就不遠了。”
“讓所有地方都實行?這不可能!”我困惑道,“一個國家是不能這樣運作的啊。政府存在的意義,應該是讓民衆過得更好。如果全國民衆都自己過活了,那還要政府幹什麼?政府——政府是應該多做一些事情的!”
周阿熒的眼神像爐子裡的火光,溫文明亮着:“大人還想做的事,是什麼呢?”
“我?”我詫異,“我沒什麼事了啊。”也許內心深處隱隱覺得,是有些事沒做完,但那應該跟我無關了。那是別人的責任。
“總是這樣,對別人想也不會想的事,做得這樣理所當然;而對於唾手可得的事,卻想也不去想。這算是什麼主公啊。”他感嘆。
“什麼意思?”我問。
“別人想也不會想的事,指的是把手下的胥吏都解散。唾手可得的事,指的是天下。”他道,“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天對我說,我的才能是理順世間之經緯,我將用它輔佐一位人君,贏取誰都沒有夢想過的天下。這個宿命聽起來太沉重,我爲了逃避它,已經躲很久了。但是,草堆後一雙眼睛向我微笑時,我忽然發現,命運也許永遠無法逃避,天涯海角,只能與之相遇。”
我目瞪口呆,手裡如果拿着個玻璃杯子,一定會像任何電視劇中的好用橋段一樣,掉到地上摔得粉粉碎:“你瘋了?”
“北方動盪。各省之間有隙可擊。夜觀天野,諸宿閃爍;熒惑有芒角、橫天衢;銀光貫紫微;流星大如一升器,光芒圓和,出須女,入天市南垣滅。必有英雄出世。主公宜早圖之,以應天命。”
“你、你在勸我造反?!”我瞪圓眼睛,趕緊看看窗外,沒人偷聽吧?“——你不想活了?”
“今上在北方被圍時,聽說是有一支神秘力量襲擊北虜後方,今上才能趁機反敗爲勝。我猜那支力量,是目前最活躍的一支義軍。主公必須利用他們,否則,不足以與北虜、朝廷相抗衡。”這就是全部回答。
“我不可能去搶季——當今皇上的天下!”我低聲咆哮。
“那您願意死嗎?”他聳聳肩。
“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也許不久的幾天後您就會知道了。在這之前,忘了我說過的話吧。我知道您不會向官府告發我造反的,是不是?”他嘻皮笑臉。
“呃……嗯。但是,如果你敢再說那種話——”
“我娘子和您那位姑娘好像來了。”他完全不在乎我的警告,側耳聽着外面的細微聲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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