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要去哪裡,你自己選吧。”登樂爾輕輕道。
“什麼?”我擡頭看他。
“你對我柴狗有恩,所以你的去向你自己決定吧。如果不想回到那個絕情的皇帝那裡,想去別的地方,我放你走;想跟我們一起生活,我代替全族人歡迎你。”
“真主不是你們老大嗎?你不問他的意思,可以自作主張?”我奇怪道。
登樂爾哼了一聲:“從前敬真族當老大,那是敬古蘇那的祖輩父輩,他們是真英雄,現在到古蘇那身上,算數!前幾戰我說不好打的,他不聽,吃虧到現在,人力物力不知耗掉多少,他還敢跟柴狗找麻煩?再嚕嗦,一拍兩散夥,我們柴狗又不是賣給他了。他要不識相,拿把刀,馬背上說話。要打要殺我接着!”他挺胸。
這話豪爽。我笑了笑:“謝謝你,不過,我要回去。以後有緣再見吧。”
他很沮喪:“以後再見,也許是兩軍對陣了。”並沒有浪費時間作太多傷感,一甩頭,“我送你回你們皇帝那裡。”
“萬一他打你……”我很擔心。
“不會送得很近,看你安全再走。”他呲了呲牙,“笨蛋。”
“朝廷駐軍的地方我知道,我帶你們過去。”林紫硯吸吸鼻子,“那這事情算解決了?”
“算吧……”
“我的猴子白死了?打得一點意義都沒有。而且你不感謝我,還教訓了我一頓?”
“呃……”
“下次,我再也不會管你的事!”林紫硯狠狠撩下這句話,呼嘯着領着猴子在林梢上遠去,我們緊緊跟上,直到山林變疏,前面是處較平緩的山坳,林紫硯手指了指:“吶,他們就在那兒等着!”也不等我們回話,自顧領着猴子們遁去。我追着道:“哎——”“別叫我!我葬我猴子去!”樹梢裡丟下這麼句話。我只好停步,登樂爾拍了下我的肩,一偏腿跳上馬,“你救過我們,如果再見面,不論是何情形,我將會讓你一個馬頭。駕!”
都沒有好好的道別,就領着柴狗們呼啦啦走了,這傢伙!我只好自己對他們的背影揮手,喊:“再會!”他隨便把手臂擺了擺,頭都不回。
真是的,我還沒有來得及問他,“讓一個馬頭”是什麼意思呢!來去一陣風。我嘆着氣,看着遠遠的山坳。
那裡有中原的帳子、還有一些人。他們已經看見我,很是激動。我舉步走下去,山坳裡的漢人也向我迎來。可是另一邊,數百米之外,忽然出現一個人。
看到那個人,我全身的血液剎那裡凝結,然後燒沸,沸得耳邊滾燙。
凌玉!凌玉?
他爲什麼出現在這裡,穿着古代的衣服。他爲什麼看着我,不說話?
我衝過去。
他看着我,滿臉是譴責和嫌惡的神氣,然後回身就走。
凌玉,我知道我傷到了你、也知道你生我的氣。但你爲什麼忽然出現在這個世界裡,怎麼跟我說幾句話都不行?人家說“他鄉遇故知”,我們到了這個世界,比他鄉還他鄉、比故知還故知,有什麼大氣,要扭頭就走?混帳傢伙!我咬牙追上去。
在我跟他之間,忽然又出現幾個人,爲首的正是三湖水澤曾試圖帶我走的白袍人,右臂被登樂爾打爛了,到現在都垂着,又另外領了幾個人,着裝也有袍子、也有鏈子甲,無一例外都是武林人,從手裡拿的刀劍也可以看出來。而這些武林人,都照着白衣人的吩咐殺向凌玉。
“你們幹什麼?住手!”我尖叫。比我的叫聲更快,凌玉身邊閃出一個全身穿着黑色、連頭臉都用黑布包得嚴嚴實實的人,手往凌玉肩上一搭,同他一起消失在山石後面。白衣人這邊都大喊着追了過去。出了什麼事?“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喂,喂!!”我惶急的跺腳。這時候,如果向予沒有禁制我的武功,如果我有能力衝上去啊——
“侍郎,快這邊來。”有人招呼我。是山坳裡的將士趕了過來,打頭一個人的聲音真耳熟。我擡頭,見到方錚。
他比以前曬黑了,穿着全套的盔甲,看起來有點陌生,但更加成熟可靠。我終於找到可求助的對象,指着凌玉消失的方向:“快、快幫我去找他!那是——我從前認識的一個人,他——”
“是很重要的人?”方錚腳步沒有動,只是這樣問。
“是!我——”我急得喉頭作哽。天殺的,凌玉是我的軟肋!
“真的是餘公子嗎?他怎麼沒有死?”方錚道。
呃……啊?什麼餘公子?我愣愣看着他,沒聽懂。
“那個人,不是長得和餘公子一模一樣?”方錚下巴對凌玉消失的方向點了點。
“一模一樣?”我已經完全迷糊了,只能重複這句問話。
“嗯。還是說您覺得他跟以前不太一樣了?”方錚道。
“呃……”所以,剛剛出現在這裡的是餘駿遠,而他剛好跟凌玉長得一樣?又或者,剛剛出現在這裡的是凌玉,而他剛好跟餘駿遠長得一樣??我有種抓狂的衝動……
白衣人回來了,神情鬱悶,向我深深拱手:“卑職慚愧,沒有抓到亂賊。侍郎受驚了!”
“那是亂賊?”我不可置信的問。不論是餘駿遠、還是凌玉,都跟亂賊的距離有點遠吧?他們會成爲向予一類的人物?
“嗯!皇上特別吩咐,這個時候,要防亂賊搗鬼,命卑職前來。卑職慚愧,沒能照皇上囑咐,格殺亂賊。”白衣人越說越悲慼,“求侍郎在皇上美言幾句……”
是!是!如果他當真“手刃”了,那還了得?幸好沒有!我連連點頭:“抓不到就先算了,沒關係的。”
如此這般,他們簇擁着我,一副“擺駕回宮”的豪華姿態回去。約莫行出兩三站路,見到前面有座城池,方錚對我拱手道:“戌外將士,非經傳召,不得入城。屬下送您到這裡,侍郎保重了!”
“是……”驟然要分別,還有些依依不捨,我一路只顧想自己的心事,沒忘了問他好不好,現在趕緊補上,“你辛苦了吧?還好嗎?聽說你領兵領得很好,我聽了也覺得很光彩呢!”
他低頭一笑:“還好,都是侍郎帶出來的。讓侍郎見笑了。”
“我哪有帶你?”
“不是雙瞳山一役,方六郎不會加入行伍,現在恐怕還在京城荒唐。”他道。
這話說得有理,看來我果然有功勞。我笑起來,仰頭再問他:“現在你不調皮胡鬧了?北邊的事務學得還熟嗎?”
“還好。”他摸摸鼻子,“學啊學的,也就學起來了。”
這話是金玉良言。什麼東西不是學啊學的學起來。我考考他:“那你知不知道,草原人說‘讓一個馬頭’,是什麼意思?”
“嗯。他們喜歡賽馬,有人在起跑線略爲退後,讓別人一個馬頭,就像下棋讓一子。侍郎問這個作什麼?”
“有個人說如果以後見面會讓我一個馬頭……”我抓抓頭,“不過應該隨便說說的吧。沒什麼事。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我這話說出,旁邊有幾個小兵偷笑。笑什麼?我茫然不知所以。方錚微笑道:“大人眼裡,我總還是剛出家門的孩子。”
呵對,他已經是鎮守一方的將領,不可以再像對待大孩子一樣關照他。我忙着要挽救一下:“那——”“大人自己保重。”他已經偏腿上馬,向我拱了拱手,絕塵而去,像登樂爾一樣,也沒回頭。
又是我說錯話得罪人了?唉,我就這麼一個沒素質沒希望的傢伙了,灰溜溜進城休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