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徒兒,怎麼站在外面吹風哪?”向予春風滿面的來到,手裡挽着個食盒子。晚飯時間到了?我伸長脖子向他身後看,很希望看到謝娘,結果只看到晚霞滿天,映着湖光。
“別看了別看了,只有我一個。”他挽着我的胳膊推我進屋,“水玉啊、謝娘啊,凡是能幫你解悶的人,都不會來的。這是河白的建議。”
“啊?!”
“你軟硬不吃,這咱們都知道。”他拍拍我的手,“可河白說了,再倔,倔得過寂寞嗎?十天半個月的沒人說話,包你見到石頭都想聊天。那時候再邀你入夥,你就當圖個熱鬧,總不好意思太拒絕了。——我聽着覺得很有道理。”說着,親切的對我露齒微笑。
我想哭!
他把菜碗飯鉢叮叮噹噹拿出來,再把不用的點心盤子放回食盒裡:“你那幾只碗吃完了,就先擱着哈!下一頓送飯時再把上一頓的髒碗收走,明白了?那下一頓見!”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你不等我吃完?!”
“說了要讓你寂寞啊。連我都要儘量減少跟你相處的時間。今後,我對你說的話只有一句:從了吧!”他道。
“從你個大頭鬼!”我咒罵。
“咦,你對這個安排有意見?河白本來自告奮勇說由他來送飯,我怕他趁機對你動手動腳,嚴詞拒絕了。難道,你更希望由他來跟你談判?”
“去死!”我抓起手邊的書本砸他。
“愛惜字紙,愛惜字紙。”向予像丹頂鶴一樣拉開長腿跳來跳去閃避,幾下跳出門去,又伸進一個腦袋來,“你剛剛跟門口的哥哥搭訕了?”
哥他個頭!搭訕他個頭!我翻白眼。他BIU一下又閃回到我身邊,奸笑:“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什麼人?”我忍不住問。
“他的父親在外面又生了個妹妹,只到快及笄的時候才接回家裡來,想讓她認祖歸宗、攀個好親事,沒想到她已經被別人糟蹋了。他父親很生氣,叫他去查那個王八蛋是誰,好好教訓一下。他答應了,幾天之後回來,長跽在他父親面前問:‘那人的獨養兒子是個知名劍客,與孩兒一樣。孩兒現在把他獨養兒子使劍之右臂斬斷,算不算教訓了?’他父親點點頭道:‘算吧。’他就抽劍,反手一揮把自己右臂斬下來,呈給父親說:‘這樣就完成您的吩咐了。’原來他妹妹在外頭當下女維生,他父親某夜醉後遇見她,就糟蹋了,既沒認清她的樣子,事後也根本忘了發生過這回事。”
我驚呼出聲:“這怎麼——”
“還好還好,反正已經發生了。”向予飛快道,“我說這件事的目的在於告訴你:他爲了完成父親的命令、又不傷害父親,可以犧牲自己的右臂,這是多麼孝義雙全、靠得住的好漢子!他答應我要看着你,那是一定要看着的。而且他修煉過龜息大法的變種大法,幾晝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不在話下。所以你就不要費腦筋想跟他拉近乎找機會逃跑了。他是絕不會被腐蝕嘀!再說,他疲倦時,還有爲師親自頂住嘀!”
我是在動手脫鞋子,準備砸他了。他知情識趣,飛身跳走。我等了半天,他也沒“BIU”回來,這次是真走了。
他一走,室內靜下來,只有風吹動蘆葦的聲音,夕陽早掉下水底去了,晚霞像抹在天邊的水彩色,漸漸融開,由紅至紫、變藍、變灰,成爲黯黯的灰燼,直到天空化作墨藍,它們又變回白雲,挺羞澀的拋盡夕陽那裡得到的顏色,轉而飄向月牙兒身邊,有幾片卻擔心這樣的行爲太不忠貞,顏色仍然維持在月白與銀灰之間,遠遠逡巡。
有隻小小的甲殼蟲爬到窗臺上,把兩片黃褐色甲殼擡起來一點,亮出下面半透明翅膀,輕輕拍打,倒不飛起來,只是像鍛鍊鍛鍊似的,拍打、拍打……“啪啪啪,啪啪啪。”我發現有人在替它配音,然後發現這個人是我自己。
嗚,纔多久沒人陪着說話,竟然已經到了給蟲蟲配音的無聊地步。不行,這樣下去真的要瘋掉!我抱起一件袍子出門去,到獨臂劍客面前,討好的把袍子遞給他:“披上?晚上怪涼的。”
人家目不斜視、直視前方,挺胸收腹、氣沉丹田,不睬我!
算了算了,不睬就不睬吧。我把袍子抱在懷裡,吹吹門檻前的石頭,坐下來,仰頭看他:“你不說話也沒關係,我說就行了,發泄發泄,對人說話總比對一隻蟲子說話好一點,對不對?看起來好像不是那麼神經錯落的樣子。其實我以前也沒這麼話癆的,如果忙着工作的話,就算埋頭一兩天,不說話也沒什麼關係。可現在這麼閒、又是被軟禁,再不說話就太鬱悶了是吧?我有時簡直不知道我在這個世上幹什麼。經歷那麼多事,最後怎麼樣呢?那麼多人期待我做這個做那個。開玩笑!連我都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以前啊……以前我連這個問題都不太想的。反正忙着討生活,其實也是聽人使喚,幹這個、幹那個,十幾二十年嘩啦啦就過去了。如果不是遇到了特別的事,讓我覺得也許可以按自己的意思生活……那可能一輩子也就是埋頭打工過去吧?吃飯、睡覺、忙着找另一餐飯,直到老了死了,也就這樣。如果從嬰兒時就死掉的話,這個世界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吧?自己也不會有什麼痛苦。這樣無聊也還要拼命的活下去,真是好笑。如果這是人類天性的話,人類還真是好笑啊……你真是個好的聊天對象,不嘲笑、也不反駁。你會受很多女人歡迎的……”
最後這句話,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口,就沉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