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到樺辰苑門口的時候,樑雪柔忽然停了下來。
宛娘皺着眉頭勸道:“按理說,小姐是該向嫡母辭行的,但大夫人是戴罪之身,小姐不必……”
還未說完,便被樑雪柔揮手打斷。
以霞瞅見樑雪柔前來,一陣詫異,卻還是趕忙上前行禮:“三小姐怎的這時候過來了?”
樑雪柔微笑道:“成婚前夕,按理,是該來拜別母親的。”
以霞這才恍然想起,今個兒,已是十五了。大小姐整日陪着大夫人,讓她都忘了拜別的日子。
樑雪柔不等她答話,便帶着宛娘自顧進了內間。
樑心雅扶着大夫人的身子,樑心敏正在爲大夫人喂湯藥。見樑雪柔來了,樑心雅自是怒目而視,語氣不善:“你來做什麼?這裡……”
“心雅!”一聲簡短呵斥,將樑心雅餘下的話壓了回去。樑心敏停了手中動作,擡頭看着她。
樑雪柔臉上仍是那般微笑着,淡然道:“大姐好!二姐好!”
樑心雅冷哼一聲轉過頭去不願理她,樑雪柔也不介意。看了眼牀上瞪着她掙扎欲起的大夫人,直直跪了下去。
幾人都是一陣錯愕,樑雪柔不動聲色,磕了個頭道:“女兒雪柔,拜別母親!”
擡起頭來,樑雪柔神色嚴肅,直言道:“明日,雪柔便要嫁人了,今日來做最後的拜別。多謝母親,這些日子以來所做的一切。女兒能有今日,多虧母親!”
這話倒是她誠摯之言,可惜,旁人卻不這麼認爲。
樑心敏已然放下了手中的藥碗,長身而起,沉聲道:“母親身子不好,你拜別完了,便回去吧。”
那聲音中已沒了從前的關切,樑雪柔深知其中緣由,卻也不免覺得可惜。
大夫人聽到樑雪柔的聲音,掙扎更甚,扒着牀沿便要起身,樑心雅一邊安撫母親,一邊對樑雪柔疾言厲色:“你給我滾出去!”
樑雪柔不言,心中卻也沒有了憤怒。她的確恨大夫人,卻也感激她,若非那些醜聞逼得她不顧
一切出手,如今的一切,怕是全都不會發生的。
念及此,心中自是一陣平和。樑心敏見母親情緒不穩,推推搡搡的將樑雪柔扯了出來,站在階上,一言不發。
她從樑雪柔的神色中,已然看出她有話要對自己說,卻沒想到,樑雪柔恭恭敬敬向她行了個禮,“妹妹誠心同長姐道謝,初回府時,長姐對妹妹百般照顧,妹妹銘記於心。”
樑心敏面上不見任何波動,便連說出的話,都是冷冷的:“你是否真的對榮王殿下一往情深?”
樑雪柔不答,只是淡淡的笑着。她深知樑心敏用情已深,此番即便多言也是無用。索性明日兩人便要同時出嫁,自此宮腔深院,再無交集,更遑論從前的間隙。
“妹妹該說的都已說了,今日是最後的拜別。祝願長姐,佳偶天成,早生貴子。”
說完,便在宛孃的攙扶下,轉身離去。只是她這份真心的祝願,聽在樑心敏耳中,卻更像是諷刺一般。
“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
樑雪柔聞言,停步轉頭,樑心敏卻只是面無表情的站着,不言。
回到柔香苑的時候,二姨娘已然等候多時了,眼睛紅腫似是哭了許久,拉過她的手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樑雪柔沉默應對,神色之間卻不似從前那般冷淡了。任由二姨娘撫摸着她的頭,一言不發。
兩人便這般靜靜地坐着,過了許久,二姨娘才平復了心情,從頭上拔下一枚玉簪,cha在樑雪柔頭上,“女兒即將嫁人,我這個做孃的,卻也沒什麼東西送你。那些陪嫁的金玉首飾,我也知你不喜。這枚簪子,是我當年的陪嫁,也算是聊表心意吧。我知自己對不起你,也不敢求你原諒。只是……不管以後的路如何,都希望你還記得,尚書府,還有一個思念你的孃親……”
言至於此,樑雪柔再忍不住,上前緊緊的抱住二姨娘,潸然淚下。
而明知自己對不起樑雪柔一直忍着的二姨娘,也在這般情勢下,伸出手緊緊抱住樑雪柔,淚流滿面。
從前的心結,仿似在這一刻盡數打開,再沒了不滿於怨言。儘管不知將來會如何,樑雪柔卻很是感激此刻。
原以爲自己這般厭棄尚書府的一切,離開無異於解脫,更是好像重新開始了一次人生一般,甚至思量着將來要事事爲自己打算,再不爲他人牽扯。然而,不過半日光景,便將這一個多月來沉澱下來的心緒,一股腦全部打破。
災難成了福氣,陷害有了感激,便連同自己最爲厭棄的生身父母,也成了將來要爲之打算的對象。
便在此時,樑韓宇也帶着禮物來了,正看到兩人抱在一起哭成淚人的模樣,心中竟是萬般感激與高興。
他明白樑雪柔心中的痛有多深,能夠化解,自是極好。
或許,人便是有着這般本能。在即將失去的時候,感受幸福的能力,更爲深切。
“明天是好日子,今個兒怎的都在哭呢?”樑韓宇笑言,但那眼中,卻分明噙滿了淚。
兩人放開手,看到樑韓宇,動作一致的抹了眼淚,笑道:“是啊,哭什麼呢,明天是好日子,我們都該笑纔對。”
只是,掛着淚珠的臉,連同笑,都顯得有些苦澀。這一日,許是回來尚書府數月之內,最爲溫暖的一日,也讓樑雪柔體會到了親情的牽掛。
前些日子混亂之際,安靈已然被她悄悄送走。如今樑雪柔出嫁,除了二姨娘給準備的嫁妝,便決定只帶了宛娘和晴兒兩人作爲陪嫁丫鬟。
到底,整個尚書府,也只有這兩人能和她說說知心話,能真心的爲她做事。
晴兒本就不在尚書府長大,回來這些日子,又是頻繁的爭鬥,能離開自是樂意。而宛娘本就是聰明人,自是明白樑雪柔的用意,沒有多想便同意了下來。
思及這些日子的苦痛掙扎,樑雪柔今日是難得的平靜。一來是因着茫然,不知將來到底如何;二來,也是因着終於離開了尚書府,從明日起,從前一切風霜刀劍,便徹底和自身無關。
不過,在尚書府的最後一個夜晚,註定還是無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