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這局棋，下到如今，是非已然難定，而身在局中的樑雪柔，已經打定了主意，餘生，要爲自己活着。
從前離開尚書府，寄養鄉下，算是自己的第一次人生；接着，回到尚書府，勾心鬥角，這是第二次；如今，再度離開尚書府，去往宮門深院，樑雪柔只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實在是煩了這般無休止的鬥爭，成了二皇子的側妃，她不求一世受寵，但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啓都十年七月十五，宜祭祀，祈福，求嗣，開光；忌安葬，入宅，以及……拜別。
明日是黃道吉日，諸事大吉，而今日，竟是忌諱拜別……樑雪柔只能苦笑。
在樑青山的書房已然站了許久，兩人眸色深沉，似有千言萬語，然而誰都不曾開口。
今個兒，是樑雪柔留在尚書府的最後一日。想着明天過後，便徹底嫁作他人婦，即便歸省，也不過匆匆來去，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纔好。
想來尋常人家，到了這時，多半都是耳提面命，教導女兒要好生相夫教子，三從四德。然而生在尚書府這樣的人家，只怕是……
正想着，樑青山已然開了口，語氣毫無任何起伏，但樑雪柔仍是聽出了那其中的幾分關切之意，心中竟是一暖。
“……過了今日，你便再不是尚書府的庶出三小姐，任何言行舉動，都是代表着尚書府的顏面，凡事都莫要衝動，切不可如你這些日子這般作爲。若你還想爭，便要懂得收斂自己的鋒芒，才能一擊即中。”
樑雪柔微笑，淡然道：“多謝父親教誨，女兒必定斂盡鋒芒，事事以尚書府爲重。”
樑青山點了點頭，笑道：“我知你聰慧過人，必定知道如何自處。我擔心的，反而是……即便你不想爭，也必得保重自身。二皇子被封爲榮王，皇上更是賜了一座宅子，以後你就要生活在榮王府了。你也要明白，藉着你們姐妹的婚事，太子和榮王之間爭儲的鬥爭，只會越發
的激烈，尚書府若想在新君產生之前取得足夠勢力，以求來日安穩，只能靠你們姐妹了……”
餘下的話，樑青山並未直言道出，但以樑雪柔的聰慧，卻早已明白過來。
“父親也是無奈。”樑雪柔聲音輕柔，微笑道，“自來官家女兒都是棋子，註定要爲家族奉獻一生。父親當年藉着衆人刁難，以及對蘭姨娘逝世的哀痛，將我送走，其實暗地裡，多少也高興過的吧？”
樑青山一愣，不禁擡起頭來，認真打量起這個即將嫁人的女兒。那眼中閃爍着沉靜和睿智的光彩，讓他一時無言。
“只是後來，二姨娘用計將我召回，而陰錯陽差之際，我偏又在宮宴上入了旁人的眼。父親知我必定逃不過這重重鬥爭，便只得將我視爲尚書府庶出三小姐來考量，而非父親小女兒的身份。”
樑青山仍是不言，但那神色已然說明了一切。
樑雪柔笑笑，頭次這般坦誠的將心意道出，竟有些莫名的輕鬆。
“女兒曉得父親心思。父親的四個女兒，除去四妹不言，我應該是其中最有用的一個，無論嫁給誰。”
樑青山聞言，終是嘆了口氣，漠然道：“這話雖有些自大，但也不可否認。論聰慧，你和心敏不相上下，心雅不如你二人；論身份，她二人固然強於你，但你的身份，也自有益處。另有一個地方，她二人是無論如何都剩不了你的。”
樑雪柔直言道：“是，那十年，終究不是白過。大姐縱使能在逆境中發揮出些許潛力，卻絕及不上我。無論是鎏金富貴，還是一貧如洗，我能甘之如飴，大姐未必可以，而二姐，就更不用提了。”
樑青山點點頭，走到她面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肅容道：“凡事小心，以夫君利益爲上，尚書府也將站在你的身後做後盾。你大姐，未必真能成爲尚書府的靠山，而你……我信你，必會盡全力保住尚書府。只此，足矣。”
感受到肩上那隻手似是有着千斤之力
，但那其中深沉的愛意，卻是毋庸置疑的。
這是她回府數月，頭次感受到父親對自己的關心和打算，即便其中夾雜着不容忽視的利益關係，也讓她倍感溫暖。
念及此，暗道，這最後一次人生，或許，自己仍舊做不成行人……不是你不想鬥，便可不鬥的。你要做行人，時局偏將你扯入其中，不得已，變成了局中人。
也好，世家女子的宿命，不盡於此。能嫁給榮王成爲側妃，已是萬幸。
深吸口氣，平靜了心神，樑雪柔擡頭，問出心中最後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疑問：“請父親恕罪，女兒還是要問，淑貴妃和蘭姨娘，是否是舊識？”
眼瞅着樑青山微微皺了眉，樑雪柔解釋道：“到底，女兒是要嫁給榮王的，在外人眼裡，我也是蘭姨娘的女兒。若是不弄清楚此事，只怕是寸步難行。”
樑青山沉默了一會子，方纔開了口，直言道：“皇上和淑貴妃，當年都熟識荊幽蘭。”
點到即止，樑青山轉身，再不多言。
聰明如樑雪柔，已然明白過來。對着樑青山的背影，重重跪了下去，磕頭道：“女兒樑雪柔，拜別父親，願父親，祥康安樂，長命百歲！”
樑青山聽着，並未轉身，仍是揹着她道：“今ri你踏出這裡，便將近來尚書府內所有事全都爛在肚子裡，再不許提起。”
樑雪柔自是明白其中關竅，應諾道：“女兒明白。”
說完，起身，離開了書房，往柔香苑走去。
回去的路上，宛娘一言不發的跟着，卻是眉頭緊鎖。方纔只有樑雪柔一人進去，她並不知內裡詳情，但樑雪柔的神色卻顯然變了，那是一種下定了決心之後的坦然和決然，她不知究竟是好，還是壞。
正想着，樑雪柔忽然道：“按照規矩，我是否也該去向大夫人拜別？”
宛娘一愣，不知她究竟何意。還沒反應過來，卻已經被樑雪柔拉着轉向樺辰苑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