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青山回到書房,坐在椅子上,想着樑心敏的話,出神。
“父親和母親多年來舉案齊眉,即便算不得伉儷情深,多少也是夫妻和睦……”
“父親今日一句話,換來母親一口血,不知,換不換的來母親急火攻心下的一條命……”
他心中雖怒,卻也深知樑心敏的話在理兒。說來,荊幽蘭死後,他便常常埋首於公務,即便是在尚書府,也大多待在書房,極少去幾位夫人房裡。
外人不知真相,說起大夫人,無外乎“舉案齊眉”“伉儷情深”這樣的字眼。尚書大人在朝爲臣,夫人便將府中大小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真真是令人稱羨。但箇中真相究竟如何,府中但凡有點眼力見兒的,都是一清二楚。
他原以爲,經過了這些年,即便偶爾憶起從前光景,也斷不會在挑起什麼心事的,但近來府中之事,卻讓他再度體會到了從前那失去荊幽蘭時的痛苦。
原以爲大夫人溫和懂禮,不曾想她竟是毒害荊幽蘭的主謀;原以爲三夫人小家小戶,籠統一生也便罷了,不曾想她竟是毒害荊幽蘭的幫兇……
換子行爲雖是自己默許的,但思及身邊三個女人,都多少與荊幽蘭之死有着關聯,便難以等閒視之,連帶着,對樑心敏的婚事,也並非從前那般贊成了。
這世上總歸沒有不透風的牆,大夫人一事可以瞞個十天八天,卻總瞞不了十年八年。若是樑心敏真的嫁給了二皇子,那有朝一日東窗事發,皇上是否會就此問罪於心敏,連帶着問罪二皇子,引發朝局動盪,便難以估量了。
心緒煩雜的上朝,自是一言不發。本想等着下朝了暗中探探二皇子口風,卻怎料皇上竟在大殿之上當衆宣佈指婚!
散朝之後的御書房相召,更讓樑青山心神不安。回府之後,自然而然便去了樺辰苑,看着病榻上臉色蒼白的大夫人,莫名怒意油然而生,幾乎是未經思量,便將指婚一事直言說出,眼看着那人大口吐
血,心中煩躁竟是去了三分。
樑青山端起手邊已然涼透的茶灌下了喉,流進肺腑,竟是舒暢的很。那份隱秘的心事,原以爲旁人不會知道,原來這個最受器重的長女,一直看在眼裡。
從前的溫順,及至如今的暴戾,雖看似喜怒莫辨,實則全是爲了守護。守護那個,他從未真正愛過的大夫人,她的生身母親!
重重嘆口氣,自個兒活了半輩子,自詡眼光犀利,卻在此刻才知,他先後看錯了自己兩個女兒。
微微皺眉,朗聲喊道:“來人!”
一直守在門外的貴鵬聞言而入,站在書桌前,俯身靜待。
“去將三小姐叫來。”
貴鵬領命正要離去,卻又聽樑青山補充道:“讓她一個人來便是,父女間閒話家常,不需丫鬟陪同。”
“是。”貴鵬領命離去。
不多時,樑雪柔便隻身前來,直入書房。
樑青山看着她,沉聲道:“今日早朝,皇上當衆下旨,將你指給二皇子做側妃,心敏則是以平妻身份指給了宜安侯。”
料想中的驚訝沒有出現,樑雪柔神色如常,一雙眼連半點波動都無,淡漠了應道:“是,女兒曉得了。”
這下,倒是惹得樑青山有些驚訝,不免又仔細端詳起這個三女兒來。半晌,他忽的問道:“你可知,嫁給二皇子,意味着什麼嗎?”
樑雪柔點點頭,神色淡漠的直言:“是,我知道。”
樑青山看着她,忽的想起了“心死如灰”的字樣,一陣恍然。
樑雪柔將一切看在眼底,沉聲道:“小小一個尚書府,便已是步步如履薄冰了,更何況是深宮內院?父親是想告訴我皇宮之路的難走吧?”
樑青山漠然點了點頭,不語。
“皇上這步棋一下,局勢不免更加混亂。”
既是已經展露過了自個兒才能,樑雪柔也無心繼續假扮柔弱,“尚書府,鎮國府,定
遠侯府,宜安侯府,四家勢力彼此鬥爭不過是圍繞着皇位而來。太子是安皇后所出,身後自有宜安侯府勢力相佐,但卻不甚得皇上歡心。而二皇子雖只是淑貴妃所出,皇上卻是極爲喜愛,定遠侯府勢力雖弱,卻也不容忽視。”
樑青山點點頭,沉聲道:“說下去。”
“鎮國府雲家這些年來因着和尚書府的聯姻,隱隱有坐大之勢。可女兒料想,尚書府雖是緊緊依附雲家存在,到底父親也並非肯久居人下之人。至於這心思,旁人知不知,那便見仁見智了。”
樑青山神色越發沉重,卻終究還是不言。
樑雪柔嘆口氣,繼續:“鎮國府出面,想要讓大姐嫁給二皇子,聯姻成功,自是他雲家和尚書府共同得利,卻也因此,牽制住了父親。至少,父親無法正面去支持鎮國府的敵人。這樣一來,二皇子背後,除了原本的定遠侯府,又多了鎮國府和尚書府的支持,皇上縱使要傳位太子,也要思量其中輕重。鎮國府的這步棋,顯然便是有威脅皇上的意思。”
樑青山眉頭皺的更深,這點,他雖想到了,卻也因着茲事體大,連大夫人都未曾說起。但樑雪柔這樣一個多年寄養在鄉下的孩子,對時局的認識,竟是如此厲害?
樑雪柔有意顯示自個兒能耐,也不遮掩,將心中所想盡數道出:“女兒聽說,當年皇位之爭極爲激烈,皇上既是有能耐打敗旁人坐上了這位置,便斷不會想不到此處。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鎮國府這心思,皇上自不會讓它成真。而穩定時局,鞏固權勢的唯一方法,便是讓敵人最不願發生的事發生。我身後無權無勢,卻終歸是尚書府的小姐,利用我,便可撇開鎮國府,同時將鎮國府看重的大姐嫁到皇后的本家宜安侯府。這樣一來,時局更亂,太子和二皇子背後的勢力,再度平衡,鎮國府的如意算盤,徹底被打破。”
樑青山聞言沉默不語,半晌,纔有些懷疑的皺了皺眉,“這些,都是你自個兒想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