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大人,我原來的村子叫趙家村,所以我以趙爲姓,‘小丁’是我的恩主在船上給我起的,他說我雖不識字,但也不能沒有大號……隨後,我在三山就用這個名字登記……”
趙小丁回答雖說話小心,可眼前這人顯然是個盤問老手,雙方僅交談片刻,趙小丁的一切均被對方瞭解,甚至連他今年打算娶妻的對象,他都竹筒倒豆子告訴了對方。然而,對方的身份他卻一無所知。
三天的時間就在這樣的旅行中渡過。不過,這次旅行對趙小丁來說,顯然是一次難忘的旅行,對方自稱好吃。絕對是名副其實,在三天的旅行中,他見到無數說不上名堂的美食佳餚。這讓他再度品嚐到吃撐的感覺——撐到要吐的境地。
私下裡,趙小丁曾拿溫湯城最有名的廚師與眼前這個男人比較,心裡不禁暗自承認:即使是號稱溫湯城手藝最高的廚師“老楊”,與馬車上這男人的廚師相比,連替他洗抹布都不夠格。
旅途在趙小丁戀戀不捨中結束了。隨着越來越接近上京城,路兩旁的喧囂聲越來越大,透過馬車的玻璃窗,趙小丁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的恩主。他正在路邊,與幾位商人交談着,放肆的大笑着。
雖然層出不窮的美食令他留戀,但生活還得繼續。趙小丁還得繼續掙錢,所以他不敢耽誤,馬上敲了敲車棚,示意馬車停下,並用恭敬的語氣對車裡的那男子說:“大人,我找到了要找的人,請允許我告辭。一路上多謝您的照顧……”
馬車上的人擺手打斷了趙小丁的話,攤開手說:“三十個鐵錢,請把你的車費付了。”
雖然,趙小丁一路上與這個男人交談的很熱絡,但他沒想到,對方竟然一點沒有免除車費的意思。
三十個鐵錢,對於趙小丁來說是全身財產的三分之一,但這筆錢,絕對不夠對方一盤菜錢。
“好的”,雖然身處之地有着嚴苛的遵守合約的惡習,但是趙小丁心裡還是有點不舒服,他冷下臉來,掏出了自己僅剩的那枚銀幣“既然約定好了,我照價付款。”趙小丁平靜的回答。
車中那個男人拉開了自己的錢袋,袋裡隱約透露出的金色,讓趙小丁明白,那裡頭裝的絕大多數是金幣。
“這是找給你的,七枚銅錢,你數數。”對方擲過來一個黑色絲袋,裡面的錢發出叮噹的響聲。
啊,早有準備。趙小丁毫不客氣地打開絲袋,倒出裡面的錢幣,一枚一枚的數着。
“錢數正好”,趙小丁收起了銅元,把空錢袋遞還給對方:“大人,您的錢袋。”邊說邊來開了車門。
“送給你了。”對方大大咧咧的說,隨即衝他擺了擺手:“後會有期。”
這輛急駛中的馬車突然停止,早已引起了趙小丁恩主的注意。那幾位商人停止了說話,上下打量着這付馬車。
當趙小丁從車上跳下來,跑向自己的恩主時,那位恩主望過來的目光明顯帶有羨慕的神情:“小丁啊,沒想到你現在出息了,竟然能做這樣的馬車。車上是你朋友?”
沒等趙小丁回答,旁邊另一位商人插嘴說:“車軸是用鋼質軸套做成的,如此精細的工藝,只有冬宮的名匠才能夠擁有。馬車的座位、車架、車軸接榫的部位,全部由滑桿和彈簧連接,車軸,多麼精細,表面像鏡子一般光滑。平常的馬車可絕對沒有這樣精緻。小丁,你這位朋友是誰?”
趙小丁對剛纔付車費的事情耿耿於懷,他用冷淡的語氣回答:“這是我僱的馬車,從溫湯城到這裡,花了我30個鐵錢……”
另一位商人打斷趙小丁的話:“得了吧,30個鐵錢能僱上這樣的馬車,雖然我對於馬匹完全外行,不過我幾乎可以肯定,拉車的那幾匹馬都是名種,那應該屬於王室所有。”
正說着,馬車再度粼粼起步,趙小丁恨不能揪下車裡的人替他證明,他急切地向證明自己的誠信,忽然瞥見手裡抓的那個錢袋,連忙舉着這個黑絲絨錢袋,辯解說:“當然是我僱的,你們看,我付了一個銀幣,找我的七個銅元零頭,就是用這絲袋裝的。”
“三個銀幣”,一位商人很有經驗的估出了價格。
“不錯”,趙小丁的恩主補充說:“這種絲錢袋至少要賣三個銀幣,小丁,你是說,你付了一個銀幣,對方卻拿價值三個銀幣的絲袋裝七個銅元找給你?別逗我們了。你能有出息,我很高興,我們沒指望求他……”
這時,另一位商人小心翼翼的從趙小丁手裡接過那個錢袋,仔細的翻看着,而後他轉身問同伴:“你剛纔說,拉車的馬屬於王室所有?”
“是啊”,同伴兒回答得很茫然:“我曾在碼頭上看過遠洋的大船上,牽下了這種馬,據說是來自遙遠的阿非利亞州——外相馬努爾的故鄉。
據說,這些馬都被送到了溫湯城天馬監,專門給軍隊培養良馬。天馬監負責的是個宇文族老人,我聽說,新馬駒還沒有生下來,現在外面散落的只有四匹,全在王府。”
“你說得很對”,檢查錢袋的那名商人把錢袋按在胸口,衝遠去的馬車深深的彎下了腰。
其餘商人莫名其妙,等那人直起身來,將手中的錢袋展示給衆商人,那些商人身子齊起一震,立刻衝遠去的馬車彎下了腰,像大風吹過的麥田。
“一個金幣把這個錢袋賣給我”,首先查看錢袋的那名商人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緊緊地捏住那個錢袋,毫不遲疑的說。
“一個金幣,我是他的恩主,我有權在同等價格下優先購買。”趙小丁的恩主立刻嚷嚷道。
“我再加一枚銀幣”,反應過來的商人開始紛紛擡價。眨眼之間,這個錢袋被擡到了十個金幣的價格。
“十個金幣,誰都被跟我爭,我是他的恩主,這個錢袋叫別人買去,那對我是種侮辱,不管你們怎麼加價,我都有優先購買權,所以你們別跟我爭,我勢在必得。”
趙小丁沒想到,對方隨手扔給他的一個錢袋竟然如此名貴。如果剛纔對方這一行爲是有意而爲,那就他欠了一個天大的恩情。回想起來,他下車時的態度那簡直是惡劣到了極點。
“我花了……三十個鐵錢,僱了,僱了,僱了”,趙小丁結結巴巴的說。
“僱了國王的馬車。”趙小丁的恩主接續道。他把十枚金幣強行塞入趙小丁手裡,復小心翼翼的從那個商人手裡接過錢袋,仔細地珍視,嘴裡還發出嘖嘖聲。
“咕咚”,趙小丁一翻白眼暈了過去。他雖然已預感到這錢袋相當於一筆資助,可沒想到,這竟然是“國王的資助”。
“我花了三十個鐵錢,僱了國王的馬車”,臨暈過去前,趙小丁終於在腦海裡把這話完整的說出來。他腦海裡最後一個畫面,是漢王高翼張着手,向他討要三十枚車費的笑臉。
沒人理會暈倒在地的趙小丁,他的恩主手捧着錢袋,小心翼翼的檢查着錢袋的右下角,那裡用金線繡着一頭鷹,鷹頭上戴着一頂王冠。
“王府的手藝,果然不同凡響。”趙小丁的恩主誇讚不絕。
馬車裡的高翼此刻已抵達了漢王宮。這是一座四層高的塔堡。二百米長,60餘米寬,20餘米高。它巍峨地豎立在九十九級的臺階上,氣勢宏大,規模宏偉。
其實,這座大樓說是王宮,不如說是政府辦公樓。三山行政單位在樓裡各霸一方,把這裡當作辦公室,而高翼及其三名王妃則只佔據四樓的很少一部分。文昭不願離開她發家之地,很少來上京城。高卉作爲高句麗人,在漢文明薰陶下成長的司馬燕容面前,也常自慚形穢,不願並處,故而,平常這裡也就司馬燕容在。
司馬燕容把這裡家,除了因爲她對海邊風暴的不適應外,還因爲她婚後受高卉與文昭的共同排擠,所以,她藉口打理高翼的財務,遷居於遼河平原的中心——上京城,便從此不願回三山。
作爲漢統的維護者,黃朝宗等漢官當然要緊隨司馬燕容。他們不顧上京城尚未建設完畢,文官們就徹底把這裡當作家園,早晨來此上班,中午攜妻帶女,在樓前的草坪花園散步,陪司馬燕容。
他們樂不思蜀,就連正常的冬季辦公,都不願遷回三山。於是,三山便出現了一種奇怪的兩都現象。它的文官體系以上京城爲根據地,而武官,尤其是水軍體系,則以三山城爲根據地。
此後,高翼飽嘗了花心男人常遭受的奔波之苦,他經常兩地奔跑,維護三防脆弱的平衡。不過,好在漢國採用封建制,它的領土雖然瑣碎——倭國一塊,朝鮮半島一塊,青州還有一塊。但在封建制下,封邑的高度自治令中央所需關注的事務數量大大降低。
中國有一個著名的詞就是起源於封建管理體制,那就是“承包”。這個詞傳入中國並在中國實行,被認爲是“開創了一個新時代”。簡單地說,封建管理體制其實就是分級承包制,後來經營管理學中的“部門單獨覈算制”也是起源於此。不過,我們通常把這種封建管理制隱諱地翻譯成“包稅制”,以示區別。
本來,這種高度封建自治會造成中央權力不彰,國內割據叛亂不停。但由於漢國建立了四通八達的交通船運體系,各地頻繁的經濟交往使領地間、郡縣間相互依存度——或者說依賴度很高,使得那種在農業文明中常見的叛亂割據現象,在漢國內部幾乎難以實現。
沿着層層臺階,高翼緩步走進這座大樓。他的到來沒影響樓內穿梭的人羣,認識的人在他經過時只微微鞠躬,腳步不停。不認識的人則直接昂然而過。穿着普通的高翼在忙碌的人羣中毫不起眼,他熟門熟路地順着樓梯走向三樓。
三樓安靜了許多,樓梯口橫着一張桌子,桌前的警衛見到高翼到來,立刻起身鞠躬,高翼微微停步,頷首還禮。隨後他扭身吩咐管家:“你告訴秋實宮一聲,我去黃朝宗那裡處理點國務,中午不回了,請她準備好晚飯。”
漢國的國體採用當時正流行的幕府制,但由於國小,沒必要在他之下復設一個大將軍,所以高翼自己擔當起類似大將軍的執事,其下的五相相當於五奉行,各自統管一方。一般的小事不需要高翼出面,但今天是五相會議,五相協調做出一個月的計劃,同時相互通報各自的大事,高翼必須參加。
推門進來,五相都已安坐在各自的位置,看得出,他們已等了高翼一會兒。財相黃朝宗跟高翼較親切,他見到高翼進來,仰臉微笑着問:“殿下,您今天又掙了多少車錢。”
“唉,得不償失啊”,高翼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嘆息着說:“才掙了30個鐵錢。”
因爲文官系統陸權思想較重,不肯回到舊都辦公,加上春季過後,按規定高翼也應該來上京城主持國務,所以高翼數天前自三山出發,來參加這個國務會議。路上順便去了溫湯城,察看良種培育計劃。這次有了趙小丁搭順風車的事件。
其實,這次搭車事件純粹是一次“做秀”,三山五相早已知道這事,所以黃朝宗才這樣問。如果高翼在溫湯城拉不上人,他還會沿途不斷拉人,所以黃朝宗纔會問他掙了多少車錢,以此推測他從哪兒拉上的客人。
“有人看到嗎?”法相王祥追問:“我們是否該推動下一步了?”
“再等等”,高翼扭轉了話題:“今天有什麼大事?”
“大事……”外相馬努爾急着獻媚說:“我們打通了一條走私路線,經阿克蘇姆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路線,第一批通過這條路線的人已經向我們申請定居,陛下,這是難得的好事。”
“走私人?”高翼皺起眉頭,在記憶中搜索。
世界發生了什麼?爲什麼那些人才一來就要求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