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士兵也不知道高翼的意思。他們以爲,在這場立國之後最懸殊、最慘烈、最關鍵的戰鬥中,他們保住了三山國本,保住了三山國民的尊嚴,所以他們也應聲吼道:“我在,我戰!”
這宣言像隆隆的雷聲,響徹遼東大地。
這是三山漢國第一次以遼東最強大的武裝集團的較量,但這決不是最後一次。
“你父親”,高翼繼續說:“你父親現在沒有一點音信,如今戰火連綿,商路不同,我打聽不到什麼消息。眼看冬雪快要降下,讓我很是擔心他的安危。”
當初,高翼要求楊結之父楊清楊彥超帶領信都百姓北上,一方面是想獲得楊氏家族的效忠,另一方面,是想得到楊結這個千古名將,至於信都百姓怎麼樣——在獲得了青州兩萬流民之後,高翼對於那個隨風草帶領的數千百姓已不那麼上心。
不過,出於禮貌,高翼還是要關心一下。
“無妨”,楊結對父親的安危到是很不在意:“我父舊居胡地,熟悉胡禮胡俗,若事不可爲,他自會找地方安歇。”
哦,看來高翼真是白擔心了——所謂找地方安歇,不就是投靠胡人嘛,這話說得雖然婉轉點,但高翼完全能夠理解。
“好,等他安置好了,若他給你來信,你告訴他:別急着返回,可把胡人的動態傳遞給我們,讓我們不至於兩眼一摸黑。”高翼叮囑道。
看來,臨走時楊清給自己的兒子交待過什麼,楊結毫不猶豫地回答:“父親正是這個意思。”
老滑頭!——高翼心裡罵了一句。
看來,楊清是不確定三山的未來,所以才父子分投兩邊。這樣,無論將來最後的勝利屬誰,楊氏宗族都能得到保全。
在“五德循環”的思想指導下,沒有民族大義這一說,異族的征服只不過是又一次五德循環,所以,漢姓宗族的這種行爲不叫叛變投敵,相反,歷代儒士還謳歌這種行爲,認爲是順應了五德循環,代表着最先進的歷史觀念,代表着最廣大人民羣衆的意願……
這一觀念在1600年後,到了日本侵華時還在流行。那時,北京城曾大集儒生商議:日本人來了,這是什麼道德?火德乎?土德乎?
忽悠乎?忽悠誰?
在這個時代,它更不是罪過,高翼反不好指責,只好把邪火發泄在俘虜身上。
“俘虜中有羯人嘛,都挑出來”,高翼繼續問:“我聽說羯人曾經禍害過巍霸山城,現在巍霸山城怎麼樣了,居民還好嘛?”
民政屬於黃朝宗的職責範疇。他邁前一步,翻開薄記彙報:“巍霸山城共有居民3200人。燕軍來得快,我們只來得及撤出了1400人外。目前,留在城中的人全被屠戮,另外還有來交易的部族商戶600餘人被殺,我們找見了1100具屍體,此外……”
黃朝宗說到這兒,頓了一下,繼續說:“此外,我們還發現許多人骨——煮熟的人骨,我懷疑……”
黃朝宗說得這兒,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翻江倒海,他哇地一聲,狂吐了起來。
高翼也覺得嘔吐難忍,獨幼小的楊結見慣了這種慘狀,他面無表情。
旋即,高翼怒髮衝冠——他們竟然吃人?這是人還是禽獸?
據歷史記載,後景之亂時,那股被晉人收容的羯人部落也是打到哪兒,吃到哪兒,他們的兇殘使江南數百年無法緩過元氣。
“殺了,全殺了”,高翼忍住嘔吐,惡狠狠下令:“一個不留。”
黃朝宗急忙勸止:“殿下,殺俘不詳,請三思!”
高翼怒目而視:“三年,我用了三年時間才聚齊了巍霸山城這點人氣,可他們用一個晚上,就把我三年的心血全毀了。殺俘不詳,誰說得?當初他們屠殺我的領民,爲什麼沒人告訴他們這句話?現在,該他們承受我的怒火了,你卻來告訴我殺俘不詳,難道他們殺得俘,我殺不得?爲什麼,難道因爲羯人是上等民族,而漢民是低賤奴隸嘛?”
黃朝宗惶恐不已,他第一次見高翼發這麼大的火,只好唯唯以對:“殺得,王欲殺,自然殺得。”
“全殺光,連燕軍士兵也不留”,高翼下了狠心:“立牌警示,昭告遼東:屠我軍民一人,我便百倍報復。以血換血,以牙還牙!”
高翼兇狠地瞪着黃朝宗,直到他狼狽而去。
高翼的仇恨倒不是針對黃朝宗,因爲黃朝宗是出自一片好心,古人對兇吉的徵兆看得很重,殺俘,既有“不詳”的說法,那麼,黃朝宗當然不想高翼因此招禍。
高翼想到的是另一時空,日本戰敗後,鬼子兵帶着殺光燒光搶光而得來的財產,滿載而返國。正是這些財產得以讓他們在廢墟上迅速崛起,而後,他們又來嘲笑我們——連戰勝國的覺悟都不懂。
戰敗國能夠鄙視戰勝國,並在戰略上稱爲強敵遏制戰勝國,這在人類歷史上是獨一無二的。高翼在那個時空常常怒其不爭,現在有了機會,他可不想繼續愚蠢。
報復,是戰勝者的權利。這是舉世公認的真理,侵略者發動戰爭,就必須有承擔反抗者怒火的覺悟,要不然,就是鼓勵侵略,縱容別人來征服自己。
“我們是戰勝者,我們有權處置任意戰俘,對於那些按公理對待戰區百姓的人,我們可以按律審判,審判他侵略的罪行,但對於屠殺者,哪怕是上天最公正的審判,也只有一個字——死!”
屠殺的命令層層傳遞下去,被圈禁在簡陋營寨中的燕軍士兵,遭到了三山士兵箭雨的洗禮,在他們聲聲的慘叫中,高翼站在山坡上,平靜地教導着楊結。
“必須讓屠殺者有所警示,這樣,戰爭對百姓的危害纔不大。我要讓這個世間明白一個簡單真理:戰爭,是勇士與勇士之間的角力。禽獸,不配得到戰士的榮譽。”
楊結謙恭地點頭稱善:“若士兵深入敵境,也能秋毫無犯,則敵方百姓歸心,勝利可期。”
黃朝宗下令完畢,返回高翼身邊,小心地詢問:“王,已有數騎向南嶺關方向逃出,我擔心燕軍快速回軍。若他們馬上動身,也許不等我們殺俘結束,便可輕騎至此。王,請速下令警戒。”
彷彿像在驗證黃朝宗的話,一名三山斥候快馬飛至,報告:“王,發現燕軍輕騎,距此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