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小瞧桑落了
砰——砰——砰
七八個健碩的府兵開始撞擊丹溪堂的木門。
柯老四眉頭皺得很緊。
門撞壞了是小事,可畢竟自己的臥房裡有個密室,裡面還放着那麼多不能示人的牌位。若真闖進來了,抓人倒不怕,千萬不能讓人發現密室。
倪芳芳看他魂不守舍,用腳尖踩踩他,低聲嫌棄了一句:“還宮裡出來的呢,膽子還不如那些兔子。”
柯老四冷哼了一聲:“不是你的宅院,你自然不心疼。”
桑落想到顏如玉的鶴喙樓身份,估摸着柯老四也有關聯,再加上柯老四說過不允許自己留宿在丹溪堂,便推測此處有些不可告人地重要性。
“老先生別擔心,丹溪堂我有法子守住。”她低聲說着,又看看天,“能拖一陣是一陣,我也少殺幾個人。”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像是在說“我少吃一口飯”一般。
桑陸生怪異地看看女兒。
莫非閨女真是公主?
正常人誰一邊救人一邊討論殺人呢?
其實莫星河說那一段的時候,他是不信的。什麼昭懿公主,什麼受了臨幸的小宮女,怎麼那麼巧就懷孕了?
要真是金枝玉葉,怎捨得送到自己這刀兒匠的名下養大。
說不通嘛。
可看閨女這氣勢,下刀時的鎮定,又不像是尋常布衣百姓能有的。
門繼續被撞着,門閂起了裂縫。
吳焱用後背抵着門,眼睛卻盯着廊下的情形。一羣人圍着,他什麼也看不見,恍恍惚惚之間,好像看見岑姑娘的手指動了動。
他以爲是自己沒看清。
可再過了一陣,岑姑娘的手指又動了動。
吳焱心裡慌,跑了過來。好在柯老四和倪芳芳將他攔住:“你不能過去,你這一身髒衣裳,不能碰她。”
“我!我看見她動了。”
動了?
桑落停下刀。
吳焱雙手放在嘴邊,低聲喊道:“你看,你看,她手在動。”
好消息!
綠色瓶塞的配方,嗅了能醒。
壞消息!
醒太早了。
這邊正在切最後一條,此時醒來,只怕她人不清醒,反而壞了事。
夏景程見狀,乾脆拿起那紅瓶塞的瓷瓶,拔了瓶塞,拿給岑姑娘嗅了嗅,岑姑娘的手又鬆了下來。
桑落一言難盡地看着他。
感覺到桑落的目光,他振振有詞:“人家說了要紅色的,您偏給綠色。”
桑落問:“若是出現問題,是紅的還是綠的?”
夏景程埋着頭,手上的動作不曾停下來:“綠的沒問題,就是起效時辰太短,如果有問題,那就是紅的有問題,又或者兩個混在一起出了問題。”
吳焱抓抓腦袋,慌得不得了:“什麼問題不問題的?都什麼時候了,門都要破了,你們怎麼還閒聊起來了?”
任何時候,都不能讓患者家屬旁觀,除了鬧騰,什麼也做不了。
桑落擡起眉毛看他一眼,又埋下頭:“吳焱,岑姑娘今日捱了這一刀,斷了三夫人的念想,你可想過,她可能第一個就是要拿你出氣?”
“你都知道了?”吳焱喏喏地問。
倪芳芳道:“三夫人都在門外了,還有什麼猜不到的?”
“一、二、三——”
外面的人喊着口令,一下又一下地撞着,門被撞得開了一條縫。門上的塵土落了下來。那幾人也顧不得那麼多,揮揮手,繼續撞着。
吳焱蹲下來,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着腳下積水裡映出自己模糊的臉:“岑姑娘畢竟與她有血緣,三夫人再怎麼樣,也不會殺她的。我嘛.岑姑娘這身份,我什麼資質我也清楚,娶她是不可能了,好歹全她一個念想。”
似是沒有回答,實則又回答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喊聲:
“怎麼了,怎麼了?”
“有毒!這門有毒!”
“退後!快退後!”
吳焱站了起來,跑到門邊,偷望了一陣。又回來奇道:“怎麼外面倒了那麼多人?!”
李小川嘿嘿一笑:“你以爲我們是吃素的?”
昨日桑大夫讓他出門去尋桑陸生時,就吩咐他要多準備一些烏頭粉和蛇根木粉,以防萬一。
頃刻之間,十來個府兵就倒在地上,沒了生息。一點血都不見。
嚇得府兵們連連後退。
三夫人眉頭擰緊。
好啊,還當真小瞧了這個姓桑的。
她一擡手:“給我放箭!”
青芫站在一旁,連忙上前勸說:“夫人,二公子還在裡面呢,這誤傷了二公子可怎麼好?”
三夫人冷笑道:“他就打量我不敢對他動手!”
她的牙齒咬得緊緊的:“死就死了!就當我白養了這麼個白眼狼!”
這是氣話。
誰敢真放箭?真傷了公子,誰都活不了。
“奴婢有個法子。”青芫說道,“這牆頭矮,讓人爬上去看看是什麼情形。”
三夫人抿着脣不發一語,算是答應了。
幾個府兵疊着羅漢,剛爬到牆頭,什麼也沒看清,就又倒了下來。又是不見血的死狀。
牆頭也有毒!
三夫人氣極了,面色鐵青,根本再顧不得其他,站起身來,直接下令:“放箭!”
府兵們猶猶豫豫地搭箭,又慢吞吞地拉弓,卻始終不敢鬆手。
“我說放箭!”
門吱呀一聲開了。
門內站着一個綠衣女子,不施粉黛,身姿清絕。梳着再簡單不過的髮髻,發間只有一根木簪。
她獨自站在那裡,竟帶着幾分空城牆頭獨撫琴的氣勢來。
“三夫人,”桑落將手中沾血的手衣一隻一隻地摘了下來,“動用府兵,私闖民宅,芮國律法可不容。”
三夫人站了起來,看着那血紅的手衣,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預感,越是這樣,她越鎮定:“桑落,你將我侄兒綁至此處,我闖了又如何?我倒要看看哪條律法能容你如此囂張!”
“侄兒?”桑落淡淡一側身,“我這裡是有一位姓岑的,不知是不是三夫人要找的人?三夫人不妨親自來見一見。”
三夫人怒極反笑:“你以爲區區一點毒粉,我就嚇得不敢進了?”
桑落搖搖頭:“三夫人用藥高手,怎會被這區區烏頭粉所嚇倒?所以我纔開了門。這樣一來,三夫人也不算‘闖’,是我‘請’進來的。”
“算你識相!”三夫人冷笑着。 “只是,”桑落看了看那一羣壯碩的府兵,“我這岑姓的病患因淋了雨,衣衫不整.”
三夫人怎麼會在意這個事?今日出發前就想好了,若陌兒的身份敗露,跟在自己身邊府兵都盡數殺了就是。
家醜絕對不能外揚!
青芫自然明白三夫人的意思,一揮手,示意舉着長矛的府兵進院。
雨淅淅瀝瀝地下着,一滴一滴地匯聚成線,從門前的屋檐瀉下。
府兵見那麼多同袍都不明不白地死了,踏出的每一步都放得很是謹慎緩慢。
忽地,一道灰影閃過。
衆人後退了幾步。
譁——地一下,長矛的矛頭齊齊指向那道灰影。
是一隻溼漉漉的灰黑色大兔子。
它顯然也被這肅殺之氣嚇到了,站直身體,豎起耳朵,前腿兒懸在胸前。黑溜溜的眼珠子裡映着那一堆泛着銀光的矛頭,以及矛尖的雨珠。
太詭異了。
怎麼會有一隻兔子?
“哎呀呀,怎麼跑出來了?”倪芳芳跑過來,一把提溜着兔子的耳朵,兔子整個懸在半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門外的府兵,“嚇着了吧?快請進。瓜子、熱茶都備好了,一會兒留下來吃飯。”
更詭異了。
外面長矛弓箭,裡面瓜子熱茶?還要留他們吃飯?
這是黑店吧?
誰信?誰敢信?
“進!”三夫人叱道,“違者殺無赦!”
府兵只得硬着頭皮往裡走。
可剛一跨進門檻,咣噹一聲,連人帶矛就都倒下了。
三夫人看看屋檐的雨水,推測那毒粉恐已融入雨水之中,她怒目圓瞪,將青芫手中的雨傘推過去:“撐着傘進!”
長矛府兵這下心中有了底氣,一人撐着傘,將屋檐下的雨水引向一側,進了一個人,果然沒事,又進第二個。依舊沒事。
衆人將桑落團團圍住,長矛指向她胸前。
三夫人這才撐着傘跨過門檻走進院子,尋找岑陌的身影。
整個院子不大,滿地都是水,院子角落裡用木頭圈了一羣灰兔子,長得醜極了,毛全擰在一起,像極了一坨坨髒兮兮的抹布。
剛纔那個捉兔子的小姑娘和一個老頭,一老一少,一人一把小杌子坐在廊下,腳邊放着兩隻瓷碗裝着涼茶。
兩人正捧着一把瓜子嗑得起勁。
“這雨怎麼就不見停?”倪芳芳倚着廊柱嗑瓜子,指尖一彈,瓜子殼正落在地面積水裡,像一葉小舟,晃晃悠悠地飄着。
旁邊的竈房裡,有個花白頭髮的男子正在竈邊,燒火做飯,也不知在炸着什麼,還從裡面傳來一陣陣炸肉的香氣。
府兵將在竈房裡忙碌的人帶了出來。桑陸生一邊走,一邊喊:“竈上有火,炸糊了可麻煩了!”
沒有岑陌,也沒有吳淼。
這幾個人鎮定得很不合常理。
她感覺有些看不透桑落,一定有陷阱在等着自己跳進去!可陷阱在哪裡?
“桑落,你少跟我玩花樣!人呢?”
“三夫人,人在內堂。”桑落指了指,“吳焱也在裡面。”
一聽到吳焱,三夫人面露狠光,又狐疑地看着桑落,指了幾個府兵上前,押着桑落往裡面去,又安排幾個府兵將長矛頂在倪芳芳和柯老四的眼前。
“去,將人帶出來,否則我殺了他們。”
桑落點點頭:“是。諸位還請跟我來。”
一進了內堂,府兵就有些懵。
兩個醫者打扮的男子蹲在角落裡支着一個小爐子,似是在熬藥。
牀榻上躺着一個姑娘,旁邊坐着一個儒生。
平日很少在府裡見到二公子,但人人都知道是個公子。可內堂裡躺着的明明是個姑娘。眉清目秀的,胸口還有起伏。
這幾個府兵拿不定主意,抓了吳焱和夏、李三人往外走:“三夫人,裡面還有個姑娘。”
一聽姑娘,三夫人火氣就蹭蹭往上冒,疾步走了進去,一看,果然是岑陌躺在榻上,雙脣沒有血色,下半身的被子用什麼頂着,虛蓋在身上。
三夫人氣急敗壞地掀開那牀被子,眼前的景象讓她頭暈目眩,雙腿一軟,險些栽倒在地。
她的陌兒,被閹了!
青芫連忙上前扶着她,一看牀榻上的情景,也嚇了一大跳。內官她可是見過的,
雖然腫得厲害,可一看就知道不是內官,而是個姑娘!
二公子,變二姑娘了?
桑落也看了看,認真地評價了一句:“夏大夫縫得很漂亮。”
三夫人目眥欲裂,整個人張開雙手朝桑落撲了過來!跟進來的府兵舉着長矛在屋裡根本施展不開,只得放下長矛徒手空拳來抓桑落。
桑落早已有了防備,烏頭粉就捏在手中。正要撒出去,不料從窗外竄進一個黑影來。身法奇快,快到面目模糊,叫人看不清是誰。
那黑影掠過之處,只聽見咔咔作響,很快府兵盡皆倒地,脖子歪着扭着,呈駭人的角度。
“快來人!快來人!保護三夫人!”
青芫喊了一聲,拉着三夫人往外退,喊了半天,一個府兵身影都沒見到。
中計了!
三夫人一把推開青芫,再也不退。竟然中了桑落的奸計!
自己帶了近百名府兵,原以爲踏平這個丹溪堂易如反掌。
誰知門前死了十幾個,牆邊死了幾個,留在院外的弓箭手沒有進來,進了院子的府兵只有三十幾人。
桑落的人分散,爲了抓人,自己也不得不將人手分散開來。內堂的府兵已盡數被除,想必留在院外的人,也凶多吉少。
自己在院子裡,院外的弓箭手定然不敢輕易放箭。
好一個化整爲零、分而擊之、投鼠忌器。
三夫人站得筆直,眼睛裡佈滿血絲,聲音如千年寒冰:“倒是小瞧你了!”
她又看向那個黑影:“身邊還有這樣的高手。”
桑落對於這個黑影的出現,也是莫名其妙。現在也不好追問,她上前一步,站在黑影前面,與三夫人對視着:
“岑姑娘說,那東西原本就是多出來的,說讓我們切下來喂狗。可是我們做刀兒匠的有個慣例,切下來不能亂扔,要先用油炸至焦乾——”
話未說完,院子裡就飄出一陣燒焦的氣味。
三夫人突然想起剛剛進屋那一陣炸肉的香氣,佯裝的鎮定頓時支離破碎,哪裡還支撐得住,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人還未出外堂,桑陸生拿着筷子夾着一條黑肉,罵罵咧咧地走進來:“跟你們說了竈上有火,竈上有火,不聽!非攔着我,現在好了,炸糊了!”
說着,他還將那塊冒着煙的黑肉湊到三夫人面前:“雖然糊了,可還是好東西,都說吃什麼長什麼,三夫人你吃了,就自己長一根,自己襲爵,豈不快哉!”
三夫人看着那一根黑漆漆的東西,泛着油光,滋着油泡,面色變了又變。
又青又白,又黃又紅。
她只覺得胸口壓着一塊大石,腹中又翻江倒海。
忽地,再也忍不住了,她猛然彎下腰,嘔吐不止。
嘔着嘔着,兩眼一翻,栽倒在穢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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