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國公府看診
倪芳芳發現了知樹的一個秘密。
知樹喜歡乾淨,喜歡對稱,要一絲不苟的對稱。
最開始是從洗碗發現的。李小川和夏景程要製藥看診,她一人忙不過來,就拉着知樹洗碗。
知樹洗得特別認真,只是柯老四原本有十八隻碗,結果摔了一隻,成了十七隻碗,知樹這就犯了難。
十七隻碗摞在一起太高,櫃子放不下。平均分成三摞差一隻,平均分成兩摞多了一隻,怎麼擺都讓他膈應。最後他偷偷去買了一隻一模一樣的碗回來,這下才舒坦地將碗分作兩摞,平平整整地擺在了櫃子裡。
後來倪芳芳又發現,知樹不光洗碗用心,擦竈臺也很用心,擦得那叫一個鋥光瓦亮的,連磚縫都會找刷子刷乾淨。如果哪塊磚有缺損,他還會悄悄找東西來補齊。
倪芳芳覺得這樣的人才,就該被安排來洗碗打掃屋子。
當然還可以一人多用。
比如此刻她讓知樹盯着自己畫眉,知樹就能看出哪邊眉毛畫高了,哪邊低了。自己梳的分丫髻哪邊多了,哪邊少了,他也能很快地指出來。
桑落換上了上次苗娘子送來的綠裙。這裙子有一個妙處,衣裳裡尤其是腰帶內側很多暗囊,可以裝不少東西。自從漠湖那天夜裡遇到了刺客,她決定規規矩矩地做好準備,還將金絲軟羅甲也穿在了身上。
兩人梳洗一番,桑落進屋取了一隻木匣子,抱着上了顏如玉的馬車出了門。
鎮國公府的宴席比起之前肅國公府的排場更大了。各家帶的家僕和用具更多了。
馬車在路上排成的長隊,甚至堵到了路口。國公府門口站着一排排迎賓的管事,清一色的團花錦衣。臉上皆掛着合適的笑容,每人身後都跟着丫頭婆子。
每上來一駕馬車,立刻就有一個管事迎上去,身後的婆子丫頭很有眼力見地帶着賓客的僕從從側門入府。
桑落的馬車被人認出來是顏如玉的,那管事忙不迭的指引着前面的馬車讓道,身邊立刻有小丫頭看見了轉身就往府裡去報信。
“顏大人——”
待馬車停穩,知樹一打簾子,管事怔愣住了。
丫頭打扮的風靜遞上了燙金的帖子。那管事看了帖子上的名字,雖不是老夫人親自下的帖子,可十四姑娘也算是如今府裡最受老夫人待見的了,再說這桑大夫畢竟是坐着顏如玉的車來的,多半與顏如玉有些牽扯。
這樣一想。管事臉上的笑容分毫不減。躬着身子往裡面迎。只是這桑大夫只帶着一隻木匣子,隨車一個小姑娘,還帶着一個馬伕和貼身的丫頭,就不好再將幾人分開。管事立刻招呼了婆子上前來,帶着三人入了府。
鎮國公府裡有一片荷花池,進了九月,蓮葉連天,卻沒幾朵蓮花了,多數都是飽滿果實的蓮蓬,壓彎了莖條,看着也很是喜人。
剛轉過荷花池的九曲石橋,忽然被一片流動的霞光晃了眼。只見青磚月洞門外層層迭迭、花花綠綠,擺滿了各式菊花。
甫入垂花門,風裡便裹着清苦藥香。東南角的琉璃花架上,十八株雪獅子菊正團成玉璧般的圓。每片花瓣都似用銀剪子修剪過,從蕊心到瓣尖分毫不差地維持着七分弧度。
“這是老夫人特地從揚州移來的,”引路的婆子見桑落駐足,殷勤地掀起垂着金菊絡子的湘妃竹簾,“今年秋老虎厲害,花匠們用冰窖存着的雪水澆灌,硬是讓早菊晚菊都湊在一處開了。”
桑落不懂花的金貴,聽得這話也明白這些花平日照料需要花費不少銀子。百姓見不着的冰和碳,在這些權貴府中卻是用來培育花草和牲畜的。
這樣的賞花宴,請的多是女客。但也有貴婦會帶着家中適齡婚配的公子和姑娘一同出席。藉着賞花的由頭就順便相看了。故而年輕的姑娘們穿得爭奇鬥豔,首飾、帕子、扇子都是花了心思下了功夫的。
桑落帶着倪芳芳先去拜見了崔老夫人。崔老夫人是士族女子,很是講究端方持正,見了這二人只是客套地應了。
旁邊有人問及,崔老夫人便淡淡地說道:“我家十四請來的。說是女大夫,正好藉着賞花宴的當口,請來給她娘瞧瞧也妥當些。十四她娘一直都是太醫盯着的,可畢竟是十四的孝心,我也就應了。”
旁人恭維着笑起來:“老夫人身邊的姑娘,總不會差,能有這樣的孝心,多少姑娘都是做不到的。”
崔老夫人睨向桑落:“十四在偏院等着你,我讓人帶你們去吧。”
進了偏院,鍾離珏得了消息很快就跑出來:“桑大夫!你可終於來了。我可一直等着你呢。”
桑落與倪芳芳對視一眼。看樣子當真如崔老夫人所說,請來賞菊只是一個幌子,真是要替她娘看診?
不對啊。若是這樣,應該提醒自己帶藥箱子。這麼空手來,連個脈枕都沒有,如何看診呢?
鍾離珏挽着桑落往她閨房裡去:“你來,我想讓你來看這個的。”
一進閨房,滿屋都是書卷,書架上,地上,案桌上,堆着立着的都是書。
她拉着桑落往裡屋去,這屋子裡擺着各種各樣的千里眼。
“桑大夫,你來看看我這些寶貝。”
倪芳芳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大家閨秀。滿屋子裡沒一點香氣,倒滿是一些稀奇物件。
鍾離珏嘰裡呱啦說了好一陣,桑落大約是明白了。
眼前這個國公府的十四姑娘喜歡獵奇。天上、地下的她都想要知道。
“那日,你剖那具屍首,我就覺得手法新奇,我還是第一次看肚子裡的小人。”鍾離珏顯然對驗屍的事意猶未盡。
倪芳芳聽得毛骨悚然,搓搓胳膊。
桑落說道:“我知你喜歡,就自作主張給你帶了一個禮物來。”
說着她一轉身,示意候在一旁的風靜將匣子奉上。
鍾離珏打開匣子一看,竟是人的解剖蠟像,兩眼頓時就冒着金光:“知我者桑大夫也!我就喜歡這些東西!”
兩人說得正歡,外面卻有婆子來回話:“十四姑娘,老夫人那邊也問,你孃的病看得如何了?一會子宴席要開始了。您是主,桑大夫是客,都要去前院的。”
鍾離珏握着匣子的手一震。臉色也不是太好,將匣子一蓋,冷聲道:“知道了。我這就帶着桑大夫去。”
當真是來看診?
鍾離珏有些吞吞吐吐,桑落給倪芳芳遞了一個眼色,倪芳芳帶着風靜退出了屋子。
鍾離珏撓撓頭,纔開口說道:“我娘其實是老毛病,多少年了,治不好的。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天,可祖母不允准我出門,才借了我娘看診的名義。”
鎮國公共有四子,鍾離珏的娘嫁的就是老四。嫁來之後,生了一女一兒。頭胎生了鍾離珏,過了一年多又懷了。太醫把脈說第二胎有男相,這下四房只能將十四送到崔老夫人身邊養着。
只是生了兒子之後,就有了心悸的毛病,吃了多少年也不見好,太醫說是產後體虛所致,一直靠人蔘吊着。崔老夫人一向偏疼幺兒,府中但凡得了好人蔘,都是緊着她娘先吃。
鍾離珏被養在崔老夫人身邊,教養見識都是不差的,只是少了自由。崔老夫人什麼人精,豈能不知道她那點小心思?
桑落勾勾脣:“沒事,我也是專程來見你的。你若需要什麼書或者模子,只管派人來跟我說。我想辦法讓人給你帶進來。” 兩人假意去了鍾離珏孃親那邊,隔着簾子問了安。鍾離珏的孃親軟軟地應了,也就算看過了。
四人正要往前院去。湊巧遇到十五姑娘帶着乳母朝這頭來了。
十五姑娘是三房生的,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穿着鵝黃的綢裙,髮髻也綁着蝴蝶絲帶,很是天真無邪的模樣。
一見桑落和鍾離珏,就捏着裙襬小跑了過來。
“桑大夫,桑大夫。”十五姑娘聲音也柔柔的。
她的小臉紅撲撲的,眼睛清澈透亮,有些吞吞吐吐:“我、我、我想請您幫個忙。”
說罷,她的小手還拽拽乳母的袖子。
乳母會意,上來帶着倪芳芳和風靜站遠了些。
十五姑娘看看四周,細聲細氣地道:“我其實想請您去給我姐姐給看看。”
話音一落,鍾離珏就立刻出聲制止:“鍾離玥,你別亂來!你姐姐該看什麼大夫,至少也要先報請祖母。”
鍾離玥很是委屈:“我沒亂來。那是我姐姐,又不是你姐姐,你自然是不希望她好的。”
說着眼淚再次在眼眶裡打轉。
鍾離珏跟在崔老夫人身邊,對這些手段毫不客氣就拒絕了:“你姐姐都要嫁人了,不過是這幾日突然說身子不好。祖母說了,嫁人前有些姑娘就是這樣的,甚至還會吵着喊着說不嫁。過兩日就好了。”
桑落一聽這話,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待嫁女子突然不肯嫁,還能有什麼緣由?這是高門大院裡的渾水,她不想蹚。
“十四姐姐,我剛纔聽見祖母誇你有孝心,給你娘請了個女大夫回來,我當時就猜是桑大夫。你是有孝心,我就不能念着姐妹之情嗎?”鍾離玥軟軟地,又哭了起來:“桑大夫,我姐姐這幾日晚上不住地喊疼。我剛纔又偷偷瞧她,她正疼得在牀榻上滾來滾去。”
鍾離珏還想說什麼,鍾離玥瞪着圓圓的眼睛:“十四姐姐,你別逼着我去跟祖母告狀去!你這幾日偷偷買的那些禁書,我都知道,我要告訴祖母了,你看祖母怎麼說!”
鍾離珏一愣。
桑落接過話頭:“疼得在牀榻上滾來滾去?”
“是的。疼得喊爹喊娘。”
“帶我去看看吧。”
鍾離玥指了指遠處的倪芳芳和風靜:“她們倆着實不方便跟過去。”
未出閣的姑娘病了,還是不便與人說的,自然要避開無關之人。
桑落一副瞭然的模樣:“我與你去便是,讓她們在此候着。”
鍾離珏也要跟過去,桑落按了按她的手:“還請十四姑娘帶着芳芳姑娘去前院候着吧。我去去就來。”
說罷,又朝着遠處的風靜遞了一個眼神。
鍾離珏察覺到桑落的手指在悄悄劃她的掌心,便不再堅持,只得叮囑一句:“快去快回。宴席也要開始了,祖母那頭再催呢。”
“知道了,知道了。”鍾離玥擦擦眼淚,拽着桑落的胳膊就往北邊的院子去。
路上桑落詢問病情,她也一問三不知。反而問道:“桑大夫,你今日怎麼坐着顏大人的馬車來的?”
桑落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
鍾離玥眨眨眼睛,天真爛漫的樣子,好像就是那麼隨口一問。
“我住在顏大人府上,自然坐顏大人的馬車了。”
一抹訝異之色從眼底劃過,很快鍾離玥就又恢復了純真的模樣。
到了北院,院子門破敗得多。
今日府中有客,自然不會有人來北院看屋子裡的十二姑娘了。院子裡果然傳來一陣陣痛苦的呻吟聲,門口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早已習慣了一般,各搬了一個小杌子,坐在一起磕着瓜子扯是非。
鍾離玥拉住桑落,低語道:“祖母不讓人給我姐姐看診,我去想法子引開他們,桑大夫請一定替我姐姐好好看看,究竟是什麼病症。可有法子醫治。”
說罷,鍾離玥示意乳母上前去,也不知跟那兩個婆子說了什麼,兩個婆子高興得直點頭,就樂呵呵地跟着乳母走了。
鍾離玥連忙上前去,推開院子門,帶着桑落往裡屋去。
那屋子裡的女子叫得痛苦不堪,不似作僞。
難道鍾離玥真的想給她姐姐治病?
門未上鎖,鍾離玥一推就開了。屋子裡陰沉沉的,珠簾裡的拔步牀上,有一個翻來覆去的身影,時而蜷縮,時而躬身,人半跪在牀榻上,像一隻受驚的蟲子。
難怪不上鎖,痛成這樣,哪裡還需要擔心她逃走呢?
桑落撥開珠簾上前去:“姑娘,哪裡疼?”
那姑娘形容憔悴,面色蒼白如紙,頭髮凌亂地披散着,滿頭滿身都是淋漓的大汗。
“疼”她的胳膊撐在牀榻上,忽閃忽閃地,就快要倒下去。
桑落探出手去摸她額頭,冰涼。
“我是大夫,”她半哄半勸地扶着十二姑娘側身躺下,“我替你把完脈,檢查之後,就可以替你止痛了。”
十二姑娘縮做一團,露出瘦削的手腕:“疼”
桑落剛搭上脈。
“砰——”的一聲,身後的房門忽然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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