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爲山見狀慌忙朝顏莫逍道:“顏相,皇上和娘娘如是說了,你還不謝過聖恩?方纔顏相提及要將二皇子迎回之事,顏相不如趁現在早作準備,近日皇上登基之事太過繁瑣,也好讓皇上和娘娘稍作歇息。”
雲錦幾人不約而同地不再談及此事,她向青嵐笑道:“青嵐,皇上和娘娘有些乏了,你送顏相出宮去罷。”昭華對雲錦的應對十分中意,她並不知道自己方纔一句戲言爲何引起顏莫逍不滿,然而顏莫逍與她畢竟亦臣亦友,她終是不能再提及此事尷尬了兩人的關係。
“顏相真是有些不識趣,娘娘方纔是爲顏相考慮,可顏相竟然那般迴應,像是娘娘要將他害了似的!”安爲山見顏莫逍與青嵐退下,不覺爲昭華鳴不平,然而擡眸只見昭華搖首莞爾,似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昭華略有疑慮望向耶律成,一面研墨一面抿脣道:“尋柳這是已有中意之人了,他雖與皇上和本宮是君臣,我們私下裡卻也是益友,尋柳並非是故意頂撞我,可不知爲何不將那個意中人說出來,若是說了出來,本宮和皇上也好爲他出出主意。”
耶律成望着手上蓋上龍印的詔書,似不在意道:“皇后莫要在尋柳面前提起此事了,若他不願說,必是有不能言說之理,又或者那人是他不該放在心上的,他自心中有數,皇后何必徒增憂擾?”
雲錦聽罷微一垂眸,繼而向昭華頷首道:“娘娘,皇上說的極是,娘娘雖有顧念顏相之心,可此時最該考量的卻是流蘇的處境,還有不日抵至皇宮的暻兒公主。”
昭華探手輕撫額際,一經提起暻兒,她心中便有些難言之痛,耶律成似是看出昭華心中不適,由是放下詔書握住昭華柔荑,沉聲道:“這些日子你我都乏了,咱們一同看看德兒如何?若是你願意,我想聽你撫琴。”
還好,耶律成雖登上皇位,對昭華的自稱卻是“我”,他與昭華私下裡願做一對平凡夫妻,恩愛不疑。昭華聞言反握住耶律成手掌,挽起耶律成手臂同步而去,莞爾道:“惟有琴聲能解我心,皇上要我撫琴,便是皇上最解我心。”
雲錦與安爲山相視一笑,匆匆跟在耶律成與昭華身後,不知小冬子從何處跑了出來攔住安爲山和雲錦,只見他容色急躁,連聲道:“姑姑,大事不好了!”
安爲山瞥了小冬子一眼,開口低喝道:“瞧你這樣子,哪能做得了大事?無論有什麼天大的事情,平靜了心思,慢慢跟我和雲錦說,一定要說仔細了!”
“是!公公,方纔皇后宮裡的小凌子過來找我,他說太后暗中派人打探慕容公主的事情,在慕容公主面前將四爺得疫症的一切罪責都推到了皇后娘娘身上!”小冬子語聲依舊急躁,這是主子之間的大事,縱然他再如何歷練也難以鎮定自若。
“喲,這可是大事兒!”安爲山聽罷亦覺此事危急萬分,若是慕容公主果真將此事歸咎到昭華身上,難保她不會派刺客向昭華尋仇,而皇上和皇后朝夕相處,如此一來,皇上的處境也就危在旦夕了!安爲山望向雲錦疾聲道:“雲錦,還跟這兒愣着,咱們還不快去稟報皇上和娘娘?”
眼看安爲山便要趕上前去,雲錦卻擡手將安爲山攔住,她凝眸對安爲山道:“此事先別驚動皇上,待我先稟明皇后娘娘再議,更何況慕容公主不一定會向皇后娘娘尋仇,可是太后的心意卻是咱們有目共睹的,咱們如今最緊要的事情是提防着太后。”
果然,昭華知曉此事之後是與雲錦一樣的心思,她並不憂心慕容暻尋仇,只淡然道:“即便將時她知曉耶律復對我
有情也不曾怪我,正因她與耶律復已經定情,她更該知曉太后所言不實,若她實在要找我尋仇,我也要與她將事情講說清楚。”
“娘娘真是女中豪傑,丁點兒都不怕人死!”向來不多說話的青嵐見着昭華行狀不由得感慨,引得雲錦和昭華掩脣低笑,而且她言間絲毫沒有避諱,較平日的小心謹慎卻是膽大了許多。
雲錦煞有其事地輕拍青嵐肩頭,沉聲道:“那可不?告訴你,咱們娘娘不僅爲皇上當過暗箭,服過毒酒,還與入宮行刺的歹人殊搏過呢!”雲錦此言更使得青嵐掩脣瞠目,她簡直難以置信這般柔弱的皇后娘娘中箭服毒卻未死,必定是蒼天護佑!
昭華實在難隱脣間笑容,不覺高聲笑道:“休要再胡言亂語,回頭教青嵐以爲本宮是個妖怪了!”語罷,昭華雙眸繼而黯淡下來,她心中對慕容暻不可謂不擔憂,卻不是憂她尋仇,而是憂她會做出什麼傻事。
青嵐對昭華所言並不認同,而是搖首連聲道:“娘娘怎會是妖怪?娘娘美貌無雙又平易近人,即便娘娘不是凡人,那也必是住在天上的九天仙女,若不是娘娘動了凡念,只怕青嵐這些凡人此生還沒有見着娘娘的好福氣呢!只不過,慕容公主比娘娘幹練許多,不知可會對娘娘出手?”
“不會。”昭華定然望向白蓮池畔嫩柳新芽,不知哪來的一隻鳥兒將嫩芽啄毀,一如耶律復與慕容暻方纔結成卻又不復存在的情意,昭華揮袖將鳥兒驚走,略有嘆惜地望着那一朵新芽道:“暻兒不是這樣的人,而太后卻沒想到我不會對暻兒設防,我寧願讓暻兒傷了我,也不願她不明所以地恨我一生一世,我願意以命去賭。”
青嵐似懂非懂頷首,抿脣道:“難怪雲姐姐不讓安公公告知皇上,若是皇上知曉此事,必定要在娘娘周身安置許多侍衛,一準不會讓娘娘做如此冒險之事!可倘若皇上知曉娘娘瞞了他,會否怪罪娘娘?”
青嵐所言並非全無道理,然而昭華卻輕撫青嵐手背莞爾道:“本宮與皇上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不會瞞着皇上此事,正因爲皇上與本宮情意深重,纔不會不顧本宮心中感受而一意孤行,而本宮也要顧念皇上的憂心,因而須將此事告知於他。”
耳畔微有草動聲響,雲錦最先發覺於是驚聲道:“誰?誰?”她疾步向不遠處的緣亭,厲聲問道:“誰躲在亭中,可是意圖對娘娘不軌?簡直膽大妄爲!”青嵐隨即便要喊來侍衛,卻聽得雲錦輕聲道:“暻兒,公主……”
昭華聞言心中一動,回眸便見得一襲亮紅綴珠騎馬裝的慕容暻自緣亭後緩緩走出,她頭上並沒佩戴氈帽,而是青絲綰成螺髻飾戴着昔日昭華贈予她的玉簪,心前是半塊鮮紅明麗的鳳血髓,眉宇緊鎖令昭華握緊了袖囊中的那半塊鳳血髓。
“隨我來罷。”昭華並未多言,而是嚮慕容暻探出柔荑,令雲錦與青嵐驚疑的是慕容暻絲毫未有猶豫,握緊昭華柔荑便與她一同行去,卻是被昭華帶到了耶律復的延華宮。這宮中一切都不曾有變,昭華拍了拍慕容暻手背低聲道:“這裡雖是他生前所在,可沒有你在,終究不是他的一切。”
慕容暻沒有移動腳步,聽罷昭華所言卻加重了手中力氣,昭華有些吃痛卻顧不得凝眉,更不會責問慕容暻分毫,只聽慕容暻咬脣低聲道:“你方纔在池畔所言,我一字不差都聽了個清楚,我此次進宮沒有驚動任何人,是太后把我接進宮來的,想必你和皇上都不知曉。”昭華聞言不爲所動,慕容暻驟然凝眸向昭華問道:“難道你就不問我,爲什麼不先找你而是去了太后宮中?爲何不問
問太后有何詭計?”
昭華見慕容暻並不入殿細看,於是將慕容暻帶往耶律復內殿,期間莞爾道:“若你願意告訴我,便是你與我之間的姐妹之情還在,若你不願告訴我,那也是情理之中,我不會怨你。可假使你聽信了太后所言,此刻就不會與我並肩而立,而是該以你善用的短刀了結了我。”
“你凡事都如此淡然嗎?縱然知曉我可能將你看做仇敵?莫說我們之間並非血濃於水的姐妹情分,即便你我是親姐妹,若我認定你爲死敵,你可是連逃都沒可能的!”慕容暻見昭華容色沉靜,忽而甩開昭華柔荑憤然道:“我討厭你的淡然!你對四殿下的情意淡然,你對旁人視你爲死敵淡然,你對金銀權勢淡然,究竟有什麼是你在意的?”
昭華不曾想慕容暻此刻這般相問,她本以爲與慕容暻相交是因着生來投緣,卻不想慕容暻心中也有諸多疑惑,原來即便是直率爽朗的慕容暻此刻亦會如此疑慮自己——究竟有什麼是她昭華所在意的?
當初她愛慕秦末生,卻在知曉了他與思柔相戀之後替嫁和親,她在意的是至友之情;她明知耶律蓉蓉對她投毒,卻仍然飲盡毒酒不願耶律成爲難,她在意的是至愛之情;她撫琴低吟,每當見着那顆墨色佛珠便想到長姐君無心,她在意的是至親之情……
“無非,便是一個‘情’字了……”昭華將袖囊中的半塊鳳血髓交至慕容暻手中,握着她的手將她頸間與手中的鳳血髓對成整塊,她將慕容暻的雙手包在自己掌中,凝眸望着慕容暻緊鎖的眉宇道:“暻兒,你不也是爲了一個‘情’字來到這裡?若不是爲了一個‘情’字,或許你此刻便殺了我,或許你此刻便不會在這裡。”
慕容暻聽罷昭華所言竟說不出話來,望着緊緊合起的手掌,卻是眸含晶瑩低低喚了聲:“三王妃,姐姐……”似是忍耐了許久,慕容暻再也經受不住心痛煎熬,哽咽道:“究竟是誰?究竟是誰害了他?太后說是你,可我怎麼都不能相信!若是不信你,當初我便不會回去吐谷渾,所以我知曉絕不會是你!可究竟是誰啊?”
昭華輕手將慕容暻擁入懷中,兩個絕美的女子便如此相擁悲泣,一則失去摯友,一則失去摯愛,昭華不願慕容暻知曉是耶律蓉蓉殘害耶律復,只因慕容暻失去摯愛已是失去此生最重之物,耶律復既是在生前救了容兒一命,又怎會願意慕容暻不顧生死去爲他復仇?
不曾多言,昭華輕輕推慕容暻往內殿而去,自己卻留在外殿,語聲輕柔道:“此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既來之則安之,這裡該是屬於你和四殿下的,其餘的事情容後再說。”
雲錦望着慕容暻雲步殿中,在昭華身後低聲道:“娘娘此刻讓公主進去,無疑是教她觸景生情,若是她心思哀慼有個萬一,咱們可不好向吐谷渾可汗交待了!倘若換做旁人我都不擔心,便是娘娘和公主最會情殤,我只憂心公主會想不開……”
“叫門口的小冬子去御醫院將容兒尋來,暻兒不會想不開,怕只怕……”昭華一言未盡,雲錦連忙去門邊將手在一旁的小冬子喚來,她以爲昭華想讓容兒給慕容暻認錯,慕容暻心底閃亮,倘使見到容兒,或許能知曉耶律復的些許心思。
昭華眼望虛空的延華宮,體內有些莫名的涼意涌上心頭,她並未來過幾次延華宮,大多是耶律復來靖華宮的,但便是這記憶不多的幾次,一次是與在此與耶律蓉蓉切實結樑,第二次是因着蘇嬤嬤和蘇木在此喪命,此刻的延華宮已全無人氣,若不是看着時而有幾個宮人來回行走,只會教人以爲此處已經虛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