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絕不可能!皇后娘娘憑什麼說德香謀害王妃和皇孫?香囊和香茶絕無問題,德香冤枉啊!我不要去敬刑司!我不要去做苦役!我不要被問斬!”德香歇斯的叫喊響徹整座後院,柯玉祁和隆顧清聞聲而來,她們望着德香被侍衛押走的模樣垂眸不語。
日間用得上便是暖心好友,如今問了罪便是寒途陌路,這便是宮中女子!
柯玉祁與隆顧清誰也不敢在桑柔面前發出隻言片語,反倒是桑柔見着兩人笑道:“喲!怎的將兩位小主驚動了?德香小主這是犯了錯,不,奴才糊塗,如今該叫她德香纔是!皇后娘娘向來是獎懲得當,這功當賞,過當罰。兩位小主,你們說德香犯了謀害王妃與皇孫的罪過,皇后娘娘將她處以一月後問斬,可還得當?”
“得當!得當!謀害皇孫和王妃,自然是該問斬的!皇后娘娘處罰得是,處罰得是!”柯玉祁莞爾向桑柔,她的連聲奉承只教桑柔以爲她是有了分寸,而隆顧清已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愣在原地。
桑柔聽罷笑道:“兩位小主一看便是伶俐人!這宮中的女子便該伶俐些,若是都如兩位小主一般懂規矩,皇后娘娘也該沒那麼多憂擾了不是?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動,也該有些心思!得了,奴婢便不跟兩位小主多言了,兩位小主回屋歇着罷,奴婢事情辦妥了,現下便回宮去向皇后娘娘覆命,奴婢告辭了!”
“姑姑好走!”柯玉祁和隆顧清趕忙向桑柔行禮,待桑柔行將已遠,隆顧清方纔低問道:“德香向來謹慎,怎麼有膽子謀害王妃和皇孫?”
柯玉祁望着桑柔的背影冷笑了兩聲,輕哼道:“糊塗!你須得看看她往日和誰人走得近!她近日常往江華宮去,你以爲江華宮的那位失了身孕,真會因着皇后娘娘一句話而不了了之?你再想想江華宮的那位素日裡與哪位交好?”
隆顧清聞言恍然大悟,她凝眉望向德香空空如也的內室,搖首道:“德香也是蠢笨!延華宮的那位如今是借刀殺人,一借還是兩刀!原本好好的一個人,現今是人去房空,她素日裡倒也算是有禮,只錯在一念之差入了這深宮!”
“你還有心思去可憐她?那原本謀害昭華和皇孫的香茶,如今害人不成,倒是害了她自己!我只怕有朝一日,我們也會落得與她同樣的下場!”柯玉祁隨即輕嘆,宮門深似海,一般的人便是活不夠的,更莫說是如她們一般的棋子!宮中最不缺的,獨獨便是棋子。
“姐姐,咱們不如逃出宮去罷?你我都是有功夫在身上的,拼着全力哪還有跑不脫的道理?再不濟,我們便去求那個聖朝女子,她確是個善人,我從未見過她苛責宮人,她定會幫我們的!”隆顧清輕聲祈求,她望着四壁高牆竟感覺自己如同一隻困獸,心中頓生恐懼。
柯玉祁輕瞥了隆顧清一眼,這頭頂四方的天她也算看夠了,然而她又能如何?她無奈笑道:“求那個聖朝女子?只怕我們還未到景辰閣,主子便會派人將我們殺了!你看看蘇嬤嬤,皇上是放心不下王妃,纔將蘇嬤嬤安置在她身邊,而你我若非自小在宮中長大,皇上亦不會安心將我們賜給王爺做侍妾,這一步一步都是主子盤算好的,萬般都是命,你我又如何能逃得出去啊!”
“齊王?”桐花閣中,一聲訝異低喚驚落了暮春時節一片晚霞。
耶律九望着身前眸色驚疑的女子輕笑,緩步行至石臺前落座,撫弄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道:“桐妃?聽聞你近日與三王妃走得近啊,做了皇兄的寵妃果然不一般,有了皇兄這座大靠山,自不必再理會什麼舊主了!”
桐妃聞言心驚,她慌忙跪拜在地道:“奴婢不敢!奴婢
向來是聽聞王爺的吩咐做事的,王妃要奴婢去找三王妃,奴婢便去找,奴婢從不敢違背王爺的意思!還請王爺明鑑!”
“瞧你,本王隨意一句話你便如此驚駭,你對本王的忠心,本王是從未懷疑過的。只是你如今在這偌大的桐花閣中無人問津,卻又與人珠胎暗結,該當何罪啊!”耶律九撇目望了眼桐妃的小腹,脣角淺笑映出心中城府,滄桑雙眸更顯狡黠。
桐妃頓時瞠目結舌,連忙伏身拜地,語聲顫抖道:“奴婢,奴婢知罪!奴婢只求王爺能保住奴婢肚子裡的這個孩兒,奴婢願爲了王爺結草銜環當牛做馬!奴婢一死在所不惜,懇求王爺開恩!”
豈料耶律九卻探手將地上的桐妃扶起,輕笑道:“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怎好一再下跪?本王也沒說不給你做主啊!實則你想要保住腹中孩兒也簡單,你是皇上的妃子,若是懷了皇上的龍嗣,這孩兒可不就名正言順地保住了?”
“王爺的意思是?可是皇上日夜與皇后相對,奴婢怎會有機會接近皇上啊?”桐妃凝眉望向耶律九,只是耶律九眉宇釋然教她心驚,這男子總能機關算盡,莫說是她的命如草芥,便是皇后的命於他眼中又能如何不同?
耶律九冷笑道:“蠢!皇上是個念顧舊情的人,你忘了本王當初是如何將你獻給皇兄的了?想要接近皇上用不着許多心思,每逢春至必有海東青捕珠的盛景,可不正是如今的時節?你雖在宮中多年,身上的功夫可沒忘罷!”
桐妃凝眸望向耶律九,她心驚膽戰卻只得頷首道:“奴婢明白了,可是王爺爲何要讓奴婢再次侍奉皇上?”
“心兒,你較往日似是大有不同,你從前從不會問‘爲何’的!”耶律九狹眸幽闔望向桐妃,他開口喚桐妃“心兒”,那是多年未被他人喚起的名字,幾欲連桐妃自己都要盡然忘卻了!
“奴婢僭越了,奴婢定會依照王爺所言行事,絕無二話!”桐妃單膝叩地迴應耶律九,萬物彷彿回到昨日的光景,那時及笄年華血氣方剛,如今在宮中卻是磨平了意氣,惟一不變的便是她仍是顆棋子。
冬青亭門庭若市所爲何?概是捕珠盛會至矣。
耶律弘立身高亭懷擁蕭皇后,身後除耶律復外皇子皆至,只聽耶律京斜目望向耶律成笑道:“三弟的身子是好透實了,這可是三弟第一次有機會觀摩海東青捕珠盛景!說來,全是三王妃的功勞啊!”
“二弟言之有理,只不知爲何今日三王妃未至?”耶律才與耶律京相和附會,薩沫耳能夠稱病未至,可昭華如今聖寵之上,何以也推辭不至?
耶律成聞言凝眉,他望向兩位言不由心的皇兄頷首道:“捕珠盛景本應親目觀之,耶律成沒有兩位皇兄好福氣!今日日頭微勝,昭華懷着身孕登高恐有不便,父皇與母后因此特下聖旨準昭華在宮中休養,多謝兩位皇兄記掛,耶律成銘感於心。”
遠處一聲凌厲鞭響,上百隻海東青聞聲而發,羣鷹翱翔如雲覆日,又聞一聲鞭響,海東青依鞭改向。池中天鵝驚覺展翅,未行甚遠便被海東青忽而攫住!鞭響三聲,海東青依勢而落,將天鵝投擲地下。早已守候多時的宮人此時飛奔而至將天鵝收入囊中,且等收拾一番便能自天鵝腹中將珍珠取出。
然而令衆人驚詫不已的並非是海東青彌天蓋日的盛景,而是方纔揮鞭訓教海東青的並非是宮中訓鷹者,而是一個身着束腰寬衫的英氣女子!那女子鬢眉若黛,雙眸若珠,如瀑青絲以錦帶攬住潺潺而下,而揮鞭的矯捷中更是透着一股令人着迷的英媚之氣!
“大哥,那個女子是何人?瞧着有幾分面善,卻是一時想不起了。”耶律京目不
轉睛地望着遠方的女子,那女子既有契丹女子的矯捷,又有幾分中原女子的嬌媚,耶律京竟不知宮中還有如此的訓鷹女!
耶律才凝眉思慮片刻,低聲道:“那個女子……那個女子莫不是桐花閣的桐妃?不錯,正是庶母!”
聽聞此言的不僅是他身旁的耶律京和耶律成,更有前方觀摩捕珠盛景的耶律弘與蕭皇后,蕭皇后瞧着耶律弘聚精眺望的模樣暗暗攥拳,眸中更有了幾分不同往日的思緒。
“娘娘……”約近日暮,桑柔望着寢宮中苦等耶律弘的蕭皇后斷續開口,不知是否該將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告知蕭皇后。
蕭皇后只以爲是桑柔帶來了皇上的消息,連聲問道:“快說!是否皇上快要過來了?晚膳可備下了?皇上今晚可要留在朝乾宮?”
桑柔低聲道:“皇后娘娘,皇上……皇上不過來了,奴婢聽聞黃秉盛方纔遣人去了,去了……”
“去了哪兒!”蕭皇后疾聲高喊,驚得桑柔渾身一顫。
“去了桐花閣。”桑柔字句低聲,而蕭皇后卻是聽得清楚。
只見蕭皇后拍案而起,連聲怒道:“賤人,賤人!當初便是憑着那一身訓鷹的本事狐媚皇上,本以爲她這些年禁在桐花閣該是學乖了,誰曾想還等着狐媚皇上!氣死本宮了!本宮只恨當年沒把那個小賤人一起給殺了!她不過一個武婢,竟敢同我爭奪聖寵!”
蕭皇后眉宇緊鎖,一掌便將桌案上的玉壺掃在地上,她雙眸凝視遠處,彷彿見着桐妃和皇上你儂我儂的親近模樣。思及於此便是越想越惱,連眸中也是水漣漣的熱淚,於是抓來一旁繡到一半的花樣,執起繡籃中的金剪便狠狠刺了上去,錦帛依聲而裂,那一雙和合二仙的繡樣便生生從中截開!
“娘娘,娘娘您做什麼,使不得!這可是娘娘花了許久功夫繡的,娘娘怎的就剪了!”桑柔見狀便去搶蕭皇后手中的剪刀,她更加憂心蕭皇后手持剪刀會誤傷鳳體,身爲奴才哪有不周護自己主子的道理?
然而兩人爭奪之間,那鋒利無比的金剪一下子便刺傷了桑柔的手掌,蕭皇后見桑柔手間有鮮血流出頓時愣在原處,而桑柔便趁勢將金剪奪下,蕭皇后方纔緩緩平靜下來,兩行清淚無聲滴落在錦帛上,蕭皇后直直望着桑柔流血的手掌沉聲道:“誰讓本宮流淚,本宮就要她流血!”
桑柔不曾忘卻蕭皇后是做過什麼纔有瞭如今的地位,然而她一直不離開蕭皇后,因着她可憐宮中的女子,可憐蕭皇后,雖然她也可憐先後,可是誰教自己的主子是當今的蕭皇后,而不是先後?
蕭皇后取出自己的絹巾爲桑柔包紮傷口,她叮囑桑柔要記得敷藥,桑柔銘感於心。這女子確是有柔情之時,不僅待皇上,她還能如生母一般對待幾位皇子,甚至連自己這般的卑微之身亦能得她親手包紮傷口。因而說宮裡的女子,無不是苦無可訴的。
桑柔亦相信深居桐花閣多年的桐妃心中有苦,桐妃寂寥多年,該是期盼着皇上的寵愛的,只可惜她的主子不是桐妃,而是蕭後。桑柔一手握住自己被絹巾包裹的傷口,望向蕭後道:“娘娘,需要桑柔做些什麼?”
蕭皇后細聲道:“你可還記得那時是誰幫了我們?”
桑柔疑聲道:“娘娘的意思是,請齊王入宮?”
“去罷。”蕭皇后寥寥兩字闔眸寧神,她許久不曾有過與人爭寵的感觸了,許是她低估了桐妃,她本以爲桐妃會安心在桐花閣自生自滅的,誰曾想她竟心有不甘!不過無妨,從沒有人能與她蕭媚娘爭奪聖寵的,從前的蕭慈不行,如今她區區桐妃更不夠格!
彼時人寥落,今朝花映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