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太后聽罷不由得搖首低笑,語聲早已沒了期待之情,只是淡淡道:“是啊!太上皇當日極力迎娶先太后卻仍是將她決絕處死,太上皇究竟待何人會有真心?”
桑柔扶住蕭太后手臂寬慰道:“娘娘別去想太多便是了,如今您是尊貴無上的皇太后,這世間情意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更莫說您的夫君是太上皇而不是尋常男子,太后只要能盡享尊貴不也就莫大的福氣了?”
沒錯,世間真情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而她所嫁之人又是當朝太上皇,況且她想要耶律弘真心,自己又待耶律弘有幾分真情?涉及自身安危之時,她還不是毅然決然地往他膳食中下毒以求自保?是了,她身爲一國之母怎能央求帝王情專意切?
不!憑什麼不能?憑什麼她不能?她縱然今日給耶律弘下毒,可她昔日無不是母儀天下體恤皇恩,爲何她便不能央求夫君的一心一意?爲何她得不到帝王的專情,昭華卻能得到君王的一心一意?爲何昭華可以,她卻不行?
正因如此她纔要嫉恨昭華,不僅是她,天下女子誰不妒她嫉她?單是那一副傾國之姿便罷了,偏偏她舉止得體母儀天下,試問天下女子可還有一人能比得過她?再加上那可遇不可求的死生契闊,難怪薩沫耳嫉她,難怪耶律蓉蓉嫉她,難怪自己也不願放過她!
思及至此,蕭太后猛然甩開桑柔手掌,疾步往偏門步去。桑柔小步跟在蕭太后身後,疾聲問道:“太后要去哪裡?太后,太后!”
蕭太后戛然止步,凜冽回眸令桑柔背脊一陣冷汗,桑柔微微攥起手掌方纔覺出手心涔涔溼汗,她心驚膽戰望向蕭太后,只聽得蕭太后冷笑兩聲道:“要除去她何需哀家動手?與其哀家自己進去告訴齊王,不如借刀殺人來得痛快,也省得耶律成回頭挑出哀家的不是!”
桑柔先是迷惘看了看蕭太后,又低望了偏殿外正在打掃的侍女姜魚,忽然明曉了蕭太后的心思,於是向太后露出一抹淺笑,她幽幽頷首步向姜魚,厲聲道:“姜魚,將才看你就是在打掃那尊蓮花缸,怎麼這麼久了還是在打掃這個東西?太后方纔見着偏殿裡面有些灰塵,準是你們這些奴才怠惰,還不快進去收拾?”
年未及笄的姜魚方入宮不久,面容稚嫩的她怎受得桑柔如此呵斥?她眼眶微紅便向蕭太后叩首行禮,連聲道:“太后,是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太后息怒,奴婢現在就進去打掃!”
“磨磨蹭蹭,等着哀家請你進去不成?”蕭太后一句低斥顯出她心中頗爲不耐,眼前的姜魚雖然年幼卻也是清水芙蓉的容貌,蕭太后是數十年在宮中生計的,宮中最不乏的便是有姿色的女子,耶律弘這些年前前後後寵幸的女子也不在少數,便是如此她看待姜魚的眸光纔有了更多厭煩和不耐。
桑柔見狀連忙向姜魚揮袖道:“還不快去?愣在原地惹太后生氣,內務府竟敢送來這麼沒有規矩的丫頭,這黃秉盛一倒臺,看來那些總管奴才也是不想幹了!”語罷,桑柔回眸只見蕭太后已向院中步去,而隱在樹後的人影也在此時方敢現身,望了兩人背影一眼便轉身隨着姜魚進入偏殿。
昭華與雲錦正被耶律九所言震驚結舌,耳畔卻傳來窸窣腳步聲,待雲錦望去只見姜魚手持拂塵自門邊一路打掃過來,若是姜魚見到昭華在此,定會恭敬向昭華行禮,更有可能爲昭華與雲錦現今模樣驚駭不已,當朝皇后的行徑怎麼像是在偷聽牆角?
眼見姜魚離兩人越來越近,隱在錦簾一側只怕不久就會被姜魚瞧見,雲錦連忙又望了內殿
的耶律弘一眼,進退兩難的心境猶如火燒眉毛一般難堪。
便在姜魚的拂塵快要靠近兩人之時,昭華與雲錦見着姜魚的動作忽而頓了一下,而姜魚的脖頸微微後曲,繼而只見得姜魚的身子緩緩落在地上,又被一人接在懷中以致未有聲響驚動耶律九,昭華不由得凝眉看去,定神看清方知那人是朝乾宮中的小凌子。
雲錦正想起身向小凌子行個謝禮,小凌子擡手示意止住昭華行徑,隨即挑指向內殿方向意指讓兩人噤聲,見內殿中人未被驚動,這纔在昭華與雲錦眼下將姜魚帶出殿外。
昭華心下感激,但見得危機消除不禁心中多思,她們總不能眼見着耶律九如此逃脫,耶律成此刻應在御書房,若是能將此事告知於他,蕭太后的陰謀定然一併敗露,將時何必耶律成費盡心思尋出證據爲先太后辯白?
念至於此,昭華輕握雲錦廣袖往偏門方向使了個眼色,雲錦念着小凌子進來無人阻攔,偏門外面理應無人,心下明白昭華是要她去御書房給耶律成報信,可她並不安心將昭華一人留在此處,思量前後又實在沒有旁的辦法,眼神定定望向昭華,隨即輕緩起身往殿外步去。
空無一人的偏殿頓時尤爲靜謐,耶律九與耶律弘的每一聲怒言都在此刻如震天驚雷般響徹耳畔,昭華再度撩起錦簾望去,耶律弘不知何時已經撐起了身子架在榻上與耶律九對視,耶律九仍是方纔那番不屑的冷笑,而耶律弘面上的怒容更爲驚心動魄!
“怎麼樣皇兄,那尊雙耳紫金盞泡的茶不錯罷?人蔘和藜蘆相配果真是一絕,若是左相知曉你以藜蘆入茶,又以蔘湯吊神,不知道還敢不敢聽了我的忠告將那尊紫金盞進獻給皇兄呢?”耶律九言聲不痛不癢,卻是於己而言,而耶律弘聽在耳中則是手扶胸口難以抑制地嘔出一口鮮血,當場染紅身上羅衾,雪白玉磚猶如盛開了一朵豔麗無暇的曼珠沙華。
明知耶律弘病入膏肓還如此言辭,昭華心知耶律九是故意爲之,他便是要將自己的罪行一樁樁一件件都說個盡全,一者是讓耶律弘死個明白,二者是親眼見證耶律弘的毀滅,這是他身爲兵士的坦然,亦是身爲將領的殘酷!
“那個紫金盞是你讓左相進獻給孤的?不是才兒和左相圖謀?沒錯,是才兒和左相圖謀朕的皇位,是才兒不顧父子之情要毒死孤,是他們要謀害孤,他們害死了孤寵愛的貴妃,孤的桐貴妃就是被他們害死,是他不顧父子之情,是他大逆不道!是他,是他!”耶律弘極力想要辯駁自己將耶律才處死是因爲耶律才自己有罪,可耶律九所言清楚言明耶律纔是冤枉而死,即便耶律才與左相圖謀皇位是真,可並未做出實質謀害耶律弘之事,所以此事明瞭,是耶律弘無情,處死了自己的親子!
昭華最擔憂的還不是此事,既然耶律弘提及了桐貴妃,昭華最憂心的是耶律九將靜淑的事情說出,靜淑本是桐貴妃和都幾許所生,難道耶律九也知道此事?不,不!昭華心中期望耶律九並不知曉此事,若是事情捅破,桐貴妃是何下場可想而知,雖已入土卻也要從土裡掘出挫骨揚灰!
可世事總是如此,關心則亂,昭華只見得耶律九薄脣微闔,入耳則是耶律九切齒嘲諷道:“他們害死了你的愛妃?哈哈哈!你的好愛妃自當叩謝皇恩!她與別人的女兒能受得皇兄庇護,繼而又葬身在薩沫耳侍女縱燃的火海里,桐貴妃只怕也要從墓裡跳起來感謝皇兄你了!”
“她與別人的女兒?她與誰的女兒?誰?誰!”最是帝王不能容忍便是自己的女人被他人染指,耶律
弘雙後緊抓身上羅衾,怒不可遏道:“孤待她這麼好,她竟然敢背叛孤!爲什麼她要背叛孤,爲什麼慈兒要背叛孤,才兒背叛孤,薩沫耳背叛孤,你也背叛孤,你們全部都背叛孤,爲什麼?爲什麼!是孤的江山,是孤的江山,你們都在圖謀孤的江山!”
耶律九冷眼望着耶律弘怒不可遏的嘔血模樣,錦簾後的昭華深感觸目驚心,可耶律九卻以爲是一出鬧劇,他不禁冷笑更加揮袖長嘆道:“江山?若是江山果真極好,我豈會坐看你假仁假德?大遼子民都道你是個好皇帝,可橫刀奪愛計害親子的事情你是一點兒都沒少幹!你這體內的慢毒也要多虧了蕭太后和新帝,若不是新帝有意不顧,蕭太后怎會那般容易便將慢毒下盡了你的藥裡?你如今的行狀可謂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耶律弘頓然橫眉望向耶律九,他眸光一轉怒聲道:“成兒?你簡直滿口胡言!成兒是孤最好的皇子,雖然他有時有勇無謀,可如今的他卻是有勇有謀像極了恆兒!若是眼下恆兒尚在,這個皇位理應是恆兒的!可是成兒爲什麼?孤已經讓他做了皇帝,他怎會眼見孤受害而不顧?”
“按照你的意思,是否天下人都該向你跪謝?新帝和衆位皇子都該謝謝你親手誣死了他們的生身母親,而新帝更該謝謝你縱容刺客殺死了自己的孿生弟弟!”耶律九轉身一手拍斷了面前檀木琉玉茶案,昭華錦簾後的身子隨之重重一震,彷彿那一掌是拍在自己身上,與檀木琉玉茶案一併斷折的還有自己的脊背!
什麼?是耶律弘縱容刺客刺殺耶律恆的?爲什麼?虎毒不食子!怎會有父親忍心自己的親子無辜被殺?
昭華瞧見耶律弘全身都在顫慄,他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神情望着耶律九,似在疑問爲何耶律九會知曉這個真相,他語聲與身軀一併顫抖道:“怎麼可能?你怎麼會知道此事?恆兒當年是被外族的刺客刺殺,怎會是孤縱容?此事與孤並無關係,是外族的刺客殺了恆兒,孤後來也將那個刺客捉住並處死,恆兒已經安息了!”
“你當真以爲事情做得天衣無縫?”耶律九疾步至耶律弘面前,他擡手握住耶律弘瘦骨嶙峋的手腕,昭華似乎聽見耶律弘腕骨的折裂聲,可心中的震驚更是難以抑制!耶律九望着耶律弘的神情透着憎惡,語聲狠決道:“你心中清楚的很,若不是你縱了黎族的刺客刺殺恆兒,黎族向來與大遼不相爲盟,怎的在恆兒薨逝之後就與大遼示好結盟?那是因爲你捉住了那個刺客,你原本可以阻止那次刺殺的,可是你沒有,你以行刺之事要挾黎族可汗,纔會換來黎族如今的歸順!”
“住口!”耶律弘一口悶血堵在喉間,他扼住自己的咽喉似是想言而不能言,只得一下一下地抓着身上的羅衾,那羅衾瞬間在他手下變成絲絲布條!
耶律九見耶律弘氣血攻心卻更是歡喜,他探手拿起耶律弘枕在頭下的粟玉枕,那是耶律京回宮時帶來的,是他被貶至邊塞古道時爲耶律弘親手所制,耶律九拿在手間打量片刻,冷笑道:“京兒做的東西果真不錯!我記得皇兄向來是不喜歡京兒的,爲什麼?”他見耶律弘眉宇緊鎖,又繼續道:“因爲皇兄以爲他是慈兒與我私通的孩兒!對不對?”
“難道不是嗎?孤將他貶去邊塞古道,已是對他最大的仁慈!本來孤還不確定他是你的孩兒,如今聽聞你所言,孤之恨當時沒有直接處死他!才兒是孤的親子孤都處死了,更何況他這麼個不乾不淨的野種!”耶律弘全身怒顫瞪向耶律九,脣間亦是開始冷笑,卻在聽罷耶律九下一言辭僵在脣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