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邊話音落下,那綠衣的女子臉上的笑容立即一僵,卡了好一會兒才又抿嘴笑道:“姑娘真是個爽利的人,那姑娘是去哪裡呢?”
“端陽。”
“那可是正好了!我們順路剛好路過端陽,就此捎帶姑娘一段吧。”
我瞧了瞧她那明媚的笑臉,心裡雖然覺得挺好,最終卻還是搖了搖頭“不用麻煩你們,我急着趕路,你們商隊人多,走的慢。”
雖然我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但我更相信,以我最近這段時間的倒黴和不順的程度,如此這等送上門來的好事實在不太可能發生在我身上。雖然我可能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過我此番下山本就危機重重,爲了不節外生枝,還是小心些的好。
那綠衣女子顯然沒有料到我竟然會拒絕,愣了好一會兒,見我要轉身離開了,才焦急的欲伸手來攔我,卻被我一個閃身躲了開。
我皺眉望她,剛剛這一伸手看似簡單,但卻是狐鳴山分水掌的起手,若非我曾和狐鳴山的人交過手,到也不會如此輕易的躲了開。
“呀,原來姑娘是個會武的,倒是我唐突了。”似是驚訝的捂嘴驚呼了一聲,綠衣女子朝我歉意的笑了笑:“姑娘別誤會,我等只是擔心姑娘一人上路有些不安全。我們雖是商隊,速度倒也不會太慢的。”
我有些怔怔的望着她,腦子裡仍舊是她方纔那招分水掌。我從未想過,時隔八年,再一次遇見狐鳴山的人,竟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姑娘?”
猛的回神,那女子正一臉奇怪的望着我,不由心下一動,然而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把到了嘴邊的問題又咽了回去。她是或者不是狐鳴山的人又能如何,往事已矣,我此番下山,只是爲了拿解藥而已。
僵硬的扯出一抹笑,我剛要開口表明去意,卻聽見一道聲音自那馬車中傳來。“青萼,既然這位姑娘另有打算,咱們就不要勉強了,走吧,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溫潤的聲音帶着宗宗泉水般的清朗,那柔軟的語調讓每個聽見的人都覺得心裡無比熨帖,然而此時此刻卻讓我整個人如墮冰窖。
我不敢置信的瞪着馬車的方向,明明想立即撲過去看個究竟,但卻渾身僵硬一動也動彈不得,身上的每一處關節都好似被鐵水澆築了一般。
那個叫青萼的姑娘朝我笑了笑,又說了什麼我已然聽不見,只是僵直的站在原地看着她腳步輕快的走向那輛馬車。
直到整個車隊都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才堪堪動了動手臂,手心已然黏膩成了一片,仿若我現在無法辨明的心情。
或許是我聽錯了吧,畢竟過去八年了,即便聲音相似,即便那個人也可能是狐鳴山的……也不可能是他。南懷遠或許可能會“死而復生”,因爲我並沒有看到他死在我面前,但他不是……
八年前,東方錦城確實的,死在了我的懷裡。
我聽錯了,只是聲音有些相似而已,一定是這樣。
壓下翻騰的心緒,我深深的吸氣在呼出,直到手腳不在那麼冰冷無覺了才動身往端陽的方向而去。思及方纔那路人是要路過端陽的,我略一思索便放棄了寬敞的官道。
走小路吧,這樣應該不會遇見他們了吧。即便那個人不是,但那樣相似的聲音還是讓我很有負擔,更何況他們很可能還是狐鳴山的人,無論從哪裡考慮,我都覺得還是不要再遇見他們的好。
我打算的很好,可惜的是,我只會打算而不會掐算。所謂點背,估摸着也就是我這般了。
“憑你們也敢打我們的主意!”
一聲嬌叱,方纔還對我言笑晏晏的女子此時正在我不遠處,對着不知哪裡跑出來的彪形劫匪橫眉立目。我心頭跳了跳,剛要反身離去,視線卻不自主的在那輛馬車上停留了片刻,然而只是這一眼,我的腳便再也挪不動了。
半開的車窗後有一雙皎白的手,雖然離的遠,但我仍清楚的看到那雙手上的青銅扳指。這輩子,我只見過一人帶過青銅的扳指。
腦子裡亂哄哄的像要炸開一樣,我一遍遍告訴自己要冷靜,或許這只是個巧合,但是雙腳卻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的一步一步的向那馬車走去。
突然,一股尖銳的殺氣襲來,我猛的回神,擡頭,只見一個帶着面具的藍衣男子竟不知何時立到了那輛馬車的頂上,手中鋼刀已然出鞘,相信只要我再敢往前邁一步,他的刀便會立即招呼到我身上。
深吸了口氣,我的腦袋瞬間清醒了不少,再看那馬車,車窗卻早已緊閉,彷彿我方纔看到的那一雙手和那一枚青銅扳指都只是我臆想出來的錯覺。
怔怔的僵立了一會兒,我還未想出來如今這個狀況該怎麼辦,便聽了一聲輕呼。
“姑娘,你怎麼在這兒?”
那個叫青萼的女子一臉驚訝的望着我,而那些方纔還一臉兇相的大漢們此時俱已哀嚎着倒到了地上。
我張了張嘴,一時間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只得僵硬的反問道:“你們又怎麼會在這裡?”
帶着這麼一大隊人馬,不走官道卻走這荒山野地的……
“還不是我們公子。”沒好氣兒的瞪了眼我眼前的馬車,只見她將手上的長劍一收道:“說什麼這邊風景好……風景不怎麼樣,強盜倒是不少。”
“好在我們這人手夠多,倒是姑娘你,怎麼會走這兒?姑娘不是要去端陽麼?”
這……我總不能說我是爲了躲着你們才特意尋的這偏僻的路徑吧。
“我也是覺得,咳,這邊,風景好……”
硬着頭皮扯了一句,我毫不意外的在她臉上看見了驚詫之色,但隨即卻咯咯咯咯一陣嬌笑。
“哎喲,姑娘,如此說來,你倒是和我家公子有緣的很,公子,你說是不是?”
話音落下,我的心頭止不住的一陣猛跳,片刻之後,馬車裡傳出一道帶着笑意的聲音。
“既如此,那就請姑娘一道吧。”
如果說,第一次聽,我還會覺得是錯覺的話,那麼這第二次,我卻是不能再騙自己了。
手開始微微發抖,胸口一陣止不住的翻涌躁動。努力穩住心神,我閉了下眼,朝青萼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了。”
撩開車簾,青萼衝我一笑:“姑娘哪裡的話,多了個看風景的人,想必公子也不會說我等無聊了。”
僵硬的點了點頭,我深吸了口氣,輕巧的躍上馬車,探頭,擡眼,待看清裡面坐着的那人時,那一直抓緊的心驀地鬆了下來。
不是他,只是聲音很像而已。
“冒昧相邀,希望姑娘不要介意。”溫潤的嗓音帶着些許窘迫,一身青衣的男子朝我淡淡一笑。二十四五的樣子,眉目柔和,談不上俊美,但卻和他的聲音一樣讓人覺得很舒服。
“是我該感謝你們能捎帶我一程纔對。”
或許是知道了這個人只是聲音相似,但卻並不是東方錦城,我頓時輕鬆了不少,但不知爲何,心底卻仍有份隱隱的不安。
“不過是順路,姑娘不必介懷。”
本就不算相熟,我又不是個擅長談論的人,青萼坐在外面沒有進來,整個車廂在我們不鹹不淡的說了幾句話後變靜了下來,而我本是有些惶惶的心情也漸漸安寧了下來。
相對無話,那人卻似乎並不介意的我的冷淡,半支着頭,淡然舒和的眉眼一直停留在窗外的風景上。
我的視線落在他的手上,然而彷彿方纔的真是我的錯覺,眼前一雙修長好看的手上並沒有什麼青銅扳指。
我皺了皺眉頭,難道真的是我精神恍惚了?
如青萼所說,雖然是商隊,但是他們的行進速度倒也不算慢,沒走官道,便也沒有繞遠,天色將暗的時候便到了端陽城外。
下了馬車,我有些歉意的朝他望了一眼道:“打擾了一路,十分抱歉。”
搖了搖頭,那人臉上的笑意依舊溫潤可親。“相逢即是緣,何況也是因爲我們買走了鎮子裡的馬才害得姑娘不得不步行,捎帶姑娘一段也是應該的。”
我聞言越發有些不好意思了。一開始沒把人家當成好人,後來又把人家當成了死人,他要是知道,只怕便不會這麼對我和顏悅色了。
挪了挪步子,我正想要告辭,卻聽他道:“一路上只顧着看風景,到還未請教姑娘怎麼稱呼?”
我怔了一下,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貌似也沒問過他的名字,一路上竟是發呆了。撓了撓頭,我略略有些爲難。說真名吧,我覺得不妥,說假名麼,我一時竟還想不出來。
似是發現了我的窘迫,那人對我笑了笑:“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若是不方便……”
他的話還未說完,遠遠的便聽了一聲呼喊傳來。
“江河!”
我眼皮子一跳,回頭,只見一片黃煙中,一匹黑馬勃然而出,上面穩穩的坐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身姿挺拔魁梧,正是那讓我後牙槽癢癢的南小王八蛋。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南柯便到了我的跟前,馬還沒停下,人已經先一步飛撲了下來,那架勢,活像是要把我給砸死。
抽了抽嘴角,我毫不猶豫的騰身一腳將快要砸到我身上的完蛋玩意兒踢開,南柯卻似早料到了我會如此一般,竟生生的在空中扭了個個兒,長臂一探,我一個不備竟被他妥妥的摟在懷裡在地上摔了個結實。
悶哼了一聲,眼冒金星的一把推開南柯迫不及待湊過來的腦袋。
“胡鬧什麼!”
“想你嘛!”
不滿的又把腦袋往前頂了頂,我立即被他這種無賴式的撒嬌弄的腦仁發疼。
“起來,多大了,你丟不丟人!”
聞言南柯哼了一聲,一臉的“哪裡丟人我覺得很正常啊”,好在我還算是有點餘威在,南柯雖然不滿,到底還是聽話的爬了起來,只是看我的眼神兒亮的嚇人。
身後傳來一聲輕咳,我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周遭還有不明情況的圍觀羣衆,想想方纔情形,頓時覺得臉上燥熱難當。
“咳,我侄兒從小就這樣,見笑了……”
溫潤的眉眼間雖有驚訝,但卻沒有取笑我的意思。“不會,原來姑娘姓江?”
“啊……是……”我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幸好剛纔沒捏個假名出來,不然被南柯這麼一折騰,可真是丟臉丟大發了。
“既然姑娘的侄兒來姑娘了,那在下就不在往前送了。”朝我有禮一笑,那人一拱手道:“在下東方錦城,姑娘日後若是經過狐鳴山,便順道來做個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