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境是個人才輩出的地方,我師父就是個多才多藝的狠角色,可惜我跟着他,除了武功,其他的都沒學。現在想想真是後悔不已,若我有他一半才能,也不會像現在這般頭疼欲裂,暴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了。
“你說,小七兒和蘆田都不見了?”
我拽着方程的領子,儘量讓自己的臉看上去不那麼猙獰。“不過是去河邊打個水的功夫,居然丟了倆活人,你那眼珠子是用來當裝飾的麼!”
方程被我嚇的一哆嗦,也不敢擡頭看過來,只是抖着聲音道:“小七兒說河裡有魚,就潛了了下去,老六不放心也跟了過去,然後人就不見了……”
方程的臉色有點白,“大王你說是不是水鬼作祟?一聲不響的,人就不見了……”
嘆了口氣,方程的語氣中滿是焦急懊惱。我看的出他很喜歡那個小七兒,一路上更是把他當成親弟弟一般照顧。難得他一個五大三粗的爺們能那麼細緻的爲一個人着想,只可惜,那個小七兒卻不是真的敬愛他如兄長。
獰起眉頭,我只覺得腦袋裡轟隆隆的。這個小七兒不會無緣無故就這麼“消失”,定是有別的什麼事情要他“消失”。只是不知道這個“別的事情”是不是和南柯有關。
擡頭瞧了眼南柯,卻見他的表情很是冷漠,竟似半點也不擔心。自從昨日見了那俁軍搶糧他便一直是這副冷冷清清的模樣,不說話,卻像一把沒了鞘的利刀,危險而不可靠近。
算了,雖是他的事,但如今卻是歸我管,只是我這腦子委實有些用不上了。如果那小七兒和蘆田真是三皇子的人,無論他們是不是因爲南柯才突然不見,山寨對南柯來說都不在安全……不能去山寨,那我應該把他安置到哪兒呢?回寒山境好好求求情?
“走吧。”
南柯忽然開口叫了我一聲,牽馬走了過來。我搖搖頭,剛想同他說下如今可能此路不通了,卻聽他道:“若是真有人來要我的命,那便死給他們看看好了。”
我一怔,隨即有如心光開朗一般透徹了:是啊!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哈哈哈哈,我怎麼早沒想到。
開心的捏捏南柯的臉,“好樣的!”
沒料到我會突然如此,南柯先是沒反應過來,而後不由紅着臉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哈哈一笑,瞅了眼兀自頹喪的方程,自懷中掏出個小木牌扔到他懷裡:“拿着這個去十味齋找一個叫峰月的人,把他帶到寨子裡來。”
要想逼真一點,還得讓小師叔幫個忙。
方程接過牌子,面上仍有些鬱郁。我嘆了口氣,道:“小七兒那麼聰明,便是真的遇上水鬼了,也不會有事,你且去吧,說不定你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回來了。”
聞言,方程的眼睛一亮,哈哈大笑了兩聲,“大王說的對!小七兒鬼精鬼精的,老六也有兩手,想來是順着水給沖走了,哈哈哈哈!”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順水沖走了也得撲騰兩下不是。但願有朝一日他若知曉那個小七兒完全是在騙他,他也能如現在這般自欺欺人過去,否則……
“大王,那個什麼月,是要活的還是死的?”
心中漸起的波動被方程大刺啦的嗓門打斷,我扶額,有些哭笑不得:“活的!恭敬點,你拿那個木牌給他,他自然會跟着你來,要快。”
“好的大王!一定把人給你請來。”
方程一走,我和南柯也立即往山寨而去,多了小七兒和蘆田的一匹馬,我們的速度快了許多,天擦黑的時候,已經到了山腳下的鎮子。我想要連夜上山,卻被南柯拉了住。
我想了想,倒也沒反對。方程沒跟着回來,我也不知道這些年過去,如今的山道上有沒有加些什麼機關,我這腿腳尚不利索,還是穩妥點的好。
找了家客棧,南柯難得的沒膩歪着說要和我睡一間,我先是舒了口氣,但想想卻覺得有些不妥,萬一這玩意兒半夜腦子抽抽想去報仇什麼的可怎麼是好。在掌櫃和南柯曖昧的目光下將兩間房換成一間房,我忽然覺得貌似這樣也不大妥當……。
在房裡收拾了下,我本以爲這小王八蛋會換一身鮮亮風騷的行頭,不想他卻挑了一身不太顯眼的靛藍袍子,頭髮也沒有似往常那般扎的整齊,而是隨便在紮了一下,又修了一部分頭髮擋住了半張臉,昨日的少年,立刻成熟滄桑了不少。
我愣了愣,想要誇他識時務者爲俊傑,終於懂事點知道低調做人的好處,然而話到嘴邊卻沒能說出口。
忽略掉心底那份兒莫名的心酸,我一瘸一拐的走向門口,然而還沒走兩步腰間便多了雙狼爪子,南柯貼在我肩膀上,嘿嘿笑道:
“姑姑,我來攙你下樓~”
“……”
你姥姥的,你這是要扶我下去,還是要我揹你下去!額頭的青筋跳了跳,我擡手扒掉腰上的狼爪子。個小王八蛋,真是不值得同情!
磕磕絆絆的同南柯下了樓,我發現大堂裡的人竟不少,剛想叫小二把飯菜端到房裡來,南柯卻拉着我一屁股坐到了靠樓梯附近的桌前,
“在這兒吃!”
我瞅瞅他那張半腫的臉,欣然應允。個小王八蛋,本山主的豆腐是那麼好處的,年紀輕輕不學好,再有下次,直接斷手斷腳!
或許是我的目光太過森然,除了點菜的時候又讓我鬧心了一下,南柯難得看上去乖覺安分的沒在惹我生氣,這飯總算還是讓我吃的下去。大堂內的人越來越多,我和南柯剛吃了一半,對面便又來了兩人與我們拼桌而坐。我擡眼看了下南柯,見他似乎沒所謂,便也沒出聲。
“這仗總算是快打完了。”
“嗯,聽說抓了個藩王,那北蠻子爲了換那個藩王這才停的戰。”
我一怔,再看耳朵立挺挺的南柯,心中頓時恍然,難怪他如此乖巧……
其實他不必如此拐彎抹角,照實說了我也不會攔着他,只要他不發瘋的想去送死,他愛幹什麼我都不會阻攔。
“這趙將軍雖然打了敗仗,但卻活捉了個蠻子藩王,回頭進了京只要他那貴妃姐姐吹個枕頭風,這罰啊,沒準兒就成了賞呢!”
“可不是!”
“有個貴妃姐姐就是好啊,不然像南將軍,賣了這麼多年命,到了還不是個抄家滅族的下場……”
南柯夾菜的動作一頓,我一愣,立即心絃一緊,死死的盯住南柯,唯恐他突然發瘋掀桌。然而等了片刻,卻只見他慢條斯理的將那一口菜夾到了碗裡,而後吃了下去,連咀嚼的聲音都沒什麼反常。
“姑姑,好好吃飯,晚上我給你看個夠。”
笑眯眯的給我夾了一筷子青菜,南柯的語調黏膩且噁心。我忍不住渾身一抖,對面則是傳來兩聲驚悚的吸氣聲。
“……”
小師叔說,這心跳啊最忌忽快忽慢,容易短壽。我覺着南柯再給我來這麼兩下子,我很快就可以英年早逝了。揉了揉額角,十分想知道這小王八蛋的腦袋到底是怎麼長的!
將手中斷成兩截的筷子扔到桌上,我剛要再拿一雙,卻見南柯的身子誇張的一抖,一副嚇壞了的樣子,望着我泫然欲泣。
“……”
能不能活!
能不能活!
到底能不能活!
撂下飯碗,我在人驚訝的目光下,一瘸一拐的拎着南柯的領子上了樓。個小王八蛋,你到底是將軍的兒子還是戲子的兒子啊,這一出出的,作死吧就!老子打遍滿山無敵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等投胎呢!
今天,不揍的你明明白白,我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然而,一進門兒,還不等我發作,他便一把拉下了我的手,一頭扎到了牀上,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悲傷如水一般浸滿了他的全身左右,可他卻沒有半點掙扎的喊叫。
我愣了愣,手中的拳頭攥起來又鬆開,攥起來又鬆開,到底沒能揍下去。賭氣的灌了一肚子涼茶,我揉着一陣悶痛的胸口,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良心扒出來扔給狗吃了,要它有何用!
師父說,這世上有種人,外號叫做刺頭兒,頂頂的不安分守己,還逮誰扎誰。我覺得南柯不止是個刺頭兒,還他姥姥的是個鐵刺兒的,扎的我毫無還手之力,偏我還要把這麼個糟心的玩意兒放在懷裡護着!
真是上輩子沒做好事,造孽啊!
任南柯那麼臉朝下的趴了兩個時辰,聽他那邊的呼吸不那麼混亂了,我這才起身走了過去。擡手扒拉了下南柯的身子,還未開口,卻被他攔腰抱住,腦袋埋在我腰間,只留個亂糟糟的腦後勺給我。
身子一僵,下意識的去拽他的胳膊,不想這小王八蛋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一般,掐的我死死的,若不是我手上加了幾分力氣,這簡直是要勒死我。
“幹什麼!”
我有些氣惱的喊了一聲。這一出出的,真是鬧的我暈頭轉向,這輩子都沒這麼心累過!還好我將來不會成親也不會生孩子,要是生出這麼個糟心的東西,我得早死多少年!
“以後,你要一直在我身邊。”
悶悶的聲音從下方傳來,抱着我的手臂因爲用力竟有些顫抖。
拉着他手臂的手一頓,我忽然想到了他聽到“抄家滅族”那四個字時的那片刻停頓。十三歲,他已經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了。
嘆了口氣,我有些不自然的將手搭在他的背上,胡亂的拍了兩下。
“以後,你要一直在我身邊!”
腰上的手臂又緊了緊,南柯的聲音聽上去比平時尖細了幾分,帶着隱隱的顫抖。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這世上誰也不會永遠留在一個人的身邊,怨憎會,愛別離,生老病死苦。
久久的沉默後,南柯忽然擡起了頭,一把將我撲倒,兩隻手死死的按住我的肩膀,眼睛像是燃燒的火焰。
“爲什麼不說話!”
“……”因爲無話可說啊……
驀地,臉上一涼,未待我看清,南柯已經風一樣的衝了出去。默默擡手撫上臉頰,我舔了舔手上的鹹味,心中卻如五味陳雜。
人啊,越相處,就越容易產生依賴。在南柯心中,我並非是重要到不可缺少的存在,他會要求我一直留在他身邊只是因爲我是他如今唯一可以放縱的依賴罷了。
嘆了口氣,我一瘸一拐的蹦向門口。
罷了,養孩子不都得哄孩子麼,不過一句話的事兒,我又何必計較那麼多呢。
二樓的迴廊上靜寂無聲,只有幾盞爲客人指路的燈籠,燈火昏暗,沒有半個人影。蹦躂着找了一會兒,依然沒有看到南柯的影子,當日樹林裡的一幕在腦中驀然浮現,深吸了口氣,以防萬一,我立即自小師叔給的藥瓶中倒出一粒藥丸服下。
“你在吃什麼?”
轉頭,南柯抱着手臂走出迴廊的陰影,臉色如明滅的燈火,看不分明。
我怔了下,心中一鬆,還好,人沒丟。抿了抿脣,我琢磨着該怎樣開口才好。揍人的活計我從小到大沒少幹,但安慰人我卻幾乎沒做過。
手生,臉紅,不好意思啊。
然而,還未等我想好怎麼開口,卻見他大步走了過來,動作粗魯的插住我的腰,直接將我扛了起來。
“小爺不用你安慰!”
削瘦的肩膀硌的我肚子疼,但心底卻鬆了口氣。微微勾下嘴角,個小王八蛋,偶爾還是挺善解人意的……
“長的難看,還大半夜瘸胳膊瘸腿兒的出來蹦躂,殭屍都沒你嚇人。”
“……”
善解人意什麼的,就當是錯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