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緊了拳頭, 我全力遏制着自己翻涌的心緒，牙齒咬的咯咯直響。閉目冷靜了片刻，我揮手叫人將兩個慘死的弟子安頓好, 剛想叫齊玉來一趟, 便見他神色焦急的趕了過來, 看樣子應該是已經去過了後山, 一向含情惹人的桃花眼幾乎要立成了兩根板磚兒, 神色頗有些猙獰。再見到那兩個被擡走的弟子，齊玉本就難看的臉色更是像刷了一層黑漆，簡直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我此刻的心情自然也沒好到哪兒去, 甚至比齊玉更糟，新仇舊恨, 如果這會兒東方錦城在我跟前, 我想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去撕了他。
“阿玉, 封了山門，給我仔細的搜, 但凡是個可疑的都給我揪出來，一旦確定了是狐鳴山的人，立即給我吊到山門上！如果發現東方錦城的蹤跡，不必緊逼，立即發信號, 本山主今日倒要看看他有幾分能耐！”
“還有, 迷障既然被罡風吹散了, 那就把機弩給我架上, 不要命想進禁地的, 統統給我射成篩子。”
靜謐的夜色，冰冷的語調, 我想我活到這般歲數，多災多難的，但卻甚少有大動干戈的時候，唯二的兩次卻都奉獻給了東方錦城，如果有上輩子，他一定是和我有着震撼人心的血海深仇，上輩子沒清算好，這輩子都攤上了。
不過，經這麼一折騰，心底深處那一點點對過去，對東方錦城殘留的旖旎也都盡散開去了，倒是讓我這負累的靈魂輕快不少。
齊玉的神色一動，頗有些激昂，但很快的便沉寂了下來，微抿着脣，有些爲難的望着我。“小師叔，真的要架上機弩麼？”
我愣了下，隨即明瞭了。俁朝雖然不禁刀劍，但卻對重型攻防的武器看管的很嚴，這機弩雖是我的師叔祖那輩兒閒着蛋疼做出來玩兒的，比起正經的機弩要小上許多，只是這麼多年來，顧忌着朝廷的態度從來沒有拿出來用過，一直被供在庫裡小心的伺候着。
“無妨，你儘管拿出來用，朝廷來了人，我自有說法。”我揮揮手，示意他去辦。亂世已經掀開了帷幕，寒山境雖然不預備攙和渾水，但卻也不能是任人宰割的對象。這幾日我想了許多，這些年，我奉承着祖輩兒低調的原則，一直內涵着，結果卻換來一波又一波的人百般招惹覬覦，甚至大意的吃了幾次虧，以至於二師兄至今沒有消息。
南柯走之前曾經和我說過，要想活的好，就得手硬。如今想來是沒有錯的，我不發威，還真當我寒山境是好欺負的了？！簡直笑話！
或許是我面上不同往日的殺氣騰騰感染了齊玉，只見他神色一亮，眼中兇光一閃，立即招呼着一羣早已經一肚子火的山衆飛身而去。這一夜，一向沉靜的寒山境翻騰的堪比菜市場，山門上也已經被吊上了四五個人，不多，但卻讓我暗暗心驚。寒山境的守衛雖然算不上多森嚴，但卻也是不好進來的，東方錦城不但進來了，還搞出了這許大的動靜，這便有些不尋常了，更重要的是，這一夜，居然沒能找到他躲在哪裡。
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難道自家屋裡出了胳膊肘往外拐的？忽然，我腦中靈光一閃，立即奔着清涼館而去，纔剛一進門，便見了正陰着臉的齊玉。
“怎麼了？”齊玉是個聰明的孩子，有城府，也有手段，但是他從來不在我面前掩飾自己，然而如今看我的眼神卻有些躲閃的意味。
沒等他回答，我徑自坐到了我尋常霸佔的那把椅子上，半落着眼皮啜了口茶：“可是江川的事兒？”
我的話音一落，齊玉的呼吸聲立即停滯了片刻，我默默喝着茶沒有出聲，只等着他回話。齊玉是個重感情的好孩子，只可惜沒能攤上一個好師父。
一張漆黑的帖子遞來，齊玉緊緊的抿着脣，眼中匿着憤恨和痛苦。
“小師叔，你看看吧，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見狀不由嘆了口氣，一手接過帖子，一手摸了把齊玉腦袋上的毛。江川你個王八蛋，早晚本山主收拾了你！
帖子的質地很硬，摩挲在手上糙糙的，我心底略微一動，隨即翻了開。上面的字很簡單，內容也很明確，我看了卻忍不住哂笑了一聲。看不出江川這個慣於玩些花活兒詭計的人，寫信倒是很簡單明瞭。
將帖子一扔，我繼續端着茶啜飲：“他既然送上門來，那我們有什麼不歡迎的道理！”
聞言齊玉不由面上一急：“小師叔，你知道，知道他目的不純，絕不會……”
“無妨。”我將茶碗放下，揚頭道：“阿玉，外面那些不長眼睛的也就罷了，你也不相信我能護好寒山境麼？”
齊玉一怔，看了我一會兒後忽然笑了開來，白玉似的臉上撫上一抹輕紅：“不，阿玉最信的便是小師叔了。”
我哈哈一笑，真是孺子可教，師父將寒山境交給我固然是有他的私心，但我自問還是及了格的。
示意齊玉靠過來，我低聲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齊玉兩眼冒光的點了點頭，剛要起身去辦，卻又被我按了住。
“不着急，總要一網打盡的好。”我朝他眨眨眼，齊玉回了我會心一笑。
出了清涼館，我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舉步朝寒棺的方向而去，翻騰了一夜，這一路上卻還是可以見到面色猙獰的弟子自動自發的巡邏搜查，我不由欣慰的點點頭，不過比起江湖上那些危言聳聽的傳聞，他們如今還差了不少，有待發展。
到了寒棺的入口，三師伯正叼着菸斗磨刀，一下一下的，看的我暗暗心驚。輕咳了一聲，見他老人家仍舊對我不理不睬的磨的歡快，我不由嘆了口氣，走到他跟前直接道：
“師伯，我想將靈石心法傳給阿玉。”
手中的刀霍然停了住，三師伯擡起頭看了我一眼，良久後長長的嘆了口氣：“你不該放南柯走。”
未待我答話，他又道：“他是個好苗子，否則當初山兒也不會讓你帶他上山，可惜了。”
我沉默不語，三師伯卻也只是感嘆一下一般，吧嗒了一口煙，三師伯看了眼已然鋥亮的大刀：
“回頭叫那小子給我磕個頭吧。”
我知道三師伯這是答應了，不由鬆了一口氣，再看他看過來的擔憂眼神，不由心底熱乎乎的涌起一股痠麻。
“你搶了師伯的徒弟，江河啊，你將來就替那臭小子給我養老送終吧。”師伯一看就是個長命百歲的，能爲他養老送終，怕是我求都求不來的奢侈願望吶。
嚥下心底的悲傷，我揚眉一笑：“師伯不嫌棄我就行。”
“哼，就怕你到時候嫌棄我個糟老頭子惹人嫌。”笑罵了一句，三師伯拎着那把大刀忽然猛的一揮，刀鳴陣陣，罡風驟起，我抹了把一臉的灰土有些無奈的望了眼地上的大裂縫，吐了幾口口水。
“師伯，下次你試刀能提前說一聲麼……”這一嘴沙子，牙磣的很啊。
聞言三師伯哈哈一陣大笑，眼中卻是一片凜冽：“你師伯我很久沒動這把骨頭了，看來還沒酥掉，江河啊，江川就交給師伯怎麼樣？”
我呆了一下，沒想到三師伯這麼快就得到了消息，似是看出了我眼中疑惑，三師伯隨手將刀插到地上，自腰間摸出了一張黑色的帖子遞給了我。我眼角一跳，隨即接過一看，裡面的內容和我早上看到的差不太多，只是語氣更添了一份嘲諷。
“師伯，這是……”哪裡來的？齊玉那個是山下弟子送來的，可三師伯可沒出過山門，而山外的東西也不可能沒經過齊玉的手就給三師伯送過來。
“呵，我今日一早醒來，出了個恭，回頭就見了這麼個玩意兒擺在我門前了。”
我皺了眉，看來江川果然是和東方錦城勾結在一起了，否則東方錦城的人也不會對寒山境裡的佈置如此清楚，想到昨夜青鸞殿中的相遇，我不由有些想殺人，從心底裡嫉恨江川的多管閒事和臭不要臉，不過卻也知道，若是我早早的把那些玩意兒處理掉了，也就不會有昨天那破事兒了。如今東方錦城藉助江川在這寒山境裡藏的結實，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江川這個人，怕是從很早以前就算計上了寒山境吧。
“咬牙冷笑了一聲，我擡眸對三師伯道：“江川的死活交給您處置，不過在此之前，我可能還要他幫個小忙。”
“……”有些疑惑的望了我一眼，三師伯不可置否的又磨起了刀：“說話算話。”
“自然，我一向一言九鼎。”
一夜未睡，我倒也不困，想來小師叔給我吃的那碗沒什麼味道的紫草軟羹很是有效用，內傷好了差不多不說，氣脈也比往常要通順許多。蕭準這禮送的到真是不錯。
想到蕭準，我本就不甚美好的心情不禁又低沉了幾分，蕭準雖然已經開拔去了北疆，但卻留了一隊人馬在山下，說是等我的答覆。看得出他對九星佈陣圖的勢在必得。
蕭準這個人我雖看不透徹，但卻也能對他的脾性咂摸出一二來，雖然他表面上看起來雲淡風輕謹慎守禮的，但內裡的執拗只怕不輸於南柯的那份犟脾氣，一旦決定了要什麼，不拿到手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哎，腦殼疼啊，真疼。
怎麼這些個難擺弄的人都欺堆到了我跟前呢？我上輩子究竟是辦了什麼缺德事兒啊！真是，改天一定多去捐點香油錢，爭取下輩子投個好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