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開暗門, 我拉着南柯邁了進去,冰冷的空氣打在皮膚上,讓我頭上的熱度降低了不少, 腳步也不住一頓。
我……這樣真的好麼……
“江河?”
略帶了些冷淡的聲音打碎了這片刻的猶豫, 步子一擡, 我義無反顧的帶着他邁進了冷風浸透的密道。
“柯兒閉上眼睛, 我帶你進去。”
拉緊了南柯的手, 我帶着他一步步走過了長長的甬道,機關轉動,咔噠的聲音響起的時候, 我的腦子忽然頓了下,總覺得哪裡似乎不對。
恍惚間, 先我一步邁進去的身影讓我步子猛的頓住, 隨即腦袋炸開了一般的轟鳴四起, 急促的呼吸了片刻,我僵直着身體, 嘴脣顫抖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轉過身,“南柯”歪頭望着似笑非笑,明明是一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此刻的表情卻讓我覺得陌生至極。
“江河愣在那裡做什麼,不是要給我看九星佈陣圖麼?”
強自壓下喉頭的腥甜, 我困難的牽動了一下脣角。“放屁。”
師父常說, 人在特別緊張或者特別憤怒的時候就會失聲, 例如我現在。縱然我有滿肚子捎帶祖宗十八代的問候要說, 但到了嘴邊的卻只剩下這兩個此時最能表達我心情的詞組。內心萬馬奔騰, 身子卻冰冷僵直的反應緩慢。我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方纔必然是發瘋了,只是我沒想到我竟會在這個時候瘋, 還瘋的這樣不自覺,以至於讓人鑽了空子。
齒間要咬出了血,我一邊惱恨自責,一邊想着如今該怎麼辦,然而越想越急,明明是在最能讓我安神的石室裡,我卻又有了要發瘋的前兆。勉力壓下翻涌的心緒,我赤紅着眼死死的望向眼前陰魂不散的人。
“東方錦城。”
“……這會兒不瘋了?嘖,看來這石室果然有些古怪。”嘴角咧開一個弧度,眼底卻是一片森冷。披着南柯的皮,東方錦城哼笑了一聲,竟無視了我的滿腔憤怒,轉而打量起周遭的環境來。
“……”一口老血噴不出啊!這挑釁的態度算是找死麼!
添了下乾澀的嘴脣,僵直的手指微動,剛要將眼前這糟心的玩意兒撕裂成一片片,卻見他慢條斯理的拿出了一包黑黢黢的東西來,右手一晃便是個靚麗奪目的火摺子。
“江河,我知道我如今怕是敵不過你,不過,要和你,連同這間密室同歸於盡卻是易如反掌的。”晃了晃手中的火光,東方錦城朝我輕蔑的笑了笑,一雙眼卻冷光四射,內裡流轉的恨意便是個瞎子也感受的出來了。
“……你待如何?”
“不如何,”輕笑了一聲,東方錦城雲淡風輕道:“不是要給我看看九星佈陣圖麼,不是要給我解釋清楚麼?山主大人,勿要食言啊。”
絲絲的惡意透出,我忍不住渾身一個激靈。如果說日前的東方錦城還是個披着溫潤公子皮的惡狼,如今卻已然是個摘除了一切掩飾的毒蛇,而我,則是他緊盯不放的獵物。
獵物?可笑!
不是很安好的內息一陣盪漾,我握緊了拳,耳鳴陣陣,像是有一羣兵甲在腦子裡拼殺嘶吼:
“哈哈哈哈哈,你要同歸於盡就儘管來吧,老子什麼時候怕過死!”口中的血腥味兒瀰漫,我腦子一熱,二話不說的便朝東方錦城攻了過去,然而。幾乎是在我發力的一瞬間,他也同時點燃了那坨火藥的芯捻。
醒目的火星讓我腦子猛的一震,隨即反應了過來,不由目眥欲裂。
我這是怎麼了,居然這個時候……
毫不猶豫的一掌轉道拍向冒着火光的火藥包,肋下卻結實的捱了東方錦城一掌。噴出一口鮮血,我抓着那火藥包撞在石壁之上,眼前紅黑交替,整個人都不甚好了。
所謂趁你病要你命,東方錦城迅速的制住了我周身的大穴。我晃了晃腦袋,好不容易混清了視線,便見他提着一把不知自哪裡摸出來的短刀衝我笑的陽光燦爛,下一刻,腹間一痛,東方錦城的臉貼了過來:
“江河,你看,你又落在我手裡了。”
呢喃一般的輕嘆了一聲,東方錦城輕聲一笑在我脣上溫柔的親了一下。忍不住渾身一凜,我望着眼前的人只覺得一陣噁心。
“……滾!”
“這就生氣了?我帶着這張臉你看着不覺得歡喜麼?”拍了拍手,東方錦城笑的妖豔非常,看的我頭皮發炸。
歡喜你姥姥啊!我家柯兒那張臉雖然俊俏的很,但卻是很有男人味的那種俊,被你這麼妖里妖氣的一笑,我不吐血三升就是給你面子了。
“看來九星佈陣圖果然在此處,而且這石室似乎是你寒山境的關鍵所在,江河,你果然還是瘋的時候最坦誠。”
或許是我的眼神太過兇惡,東方錦城收起了調笑的嘴臉,站直了身子漫不經心的打量着一眼便可以囊括的石室。
失血,內傷,穴道被制,我靠在石壁上喘着粗氣,恨恨的看着東方錦城這裡摸摸那裡看看,最終停在了那方難看到死的壁畫跟前。
眼前開始泛紅,心底強烈的憤恨和懊悔撕扯的我心魂欲裂。我一手保護着的東西卻被我親手送到了禽獸手上。
恨,恨,恨啊!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
如果不想着和南柯解釋就好了,如果沒和南柯吵架就好了,如果南柯不走就好了,如果……如果……如果我沒愛上南柯就好了……
南柯,南柯……
眼角滑過一絲冰涼,我看着那道身影打開了機關,看着他將手伸向那顆散發着瑩潤光澤的石珠,心終是再也控制不住。
“啊————”
身體的疼痛在遠去,周圍的聲音亦隨之遠遁。我咧着嘴角望向那張熟悉的臉,滿面冰涼卻澆不息心口的火焰。
“若要死,你便留下來陪葬吧!永遠的陪着我!”
眼前的光忽明忽暗,耳際的聲音若隱若現,但是手中的溫熱卻是實在的讓我整個人都顫慄起來。
滿是不甘的眼眸已然失去了生氣,被血水污漬的臉龐蒼白的讓我忍不住輕笑出聲。
“轟隆————”
炸裂的聲音驟起,足下的土地猛的一顫,我禁不住抱着懷裡的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是雷聲麼?
仰起頭,眼前逐漸清明,這是……在鳳山殿外?是了,只有這裡看着天空最近……
啊,我又發瘋了……這次我又做了什麼?
記憶一點點回籠,我身子一抖,看着懷裡的人有些恍惚。這一幕何其相似,兩個東方錦城終究都是死在了我手裡呀……前一次搭進了我最純粹的感情,這一次卻搭上了我最珍貴的一切。
黑沉的低壓的天際,一道驚閃像是直接劈到了我的眼前,讓我眼前猛的一晃。暴雨自高空墮下,砸在我僵硬的身體上,卻洗刷不去我心底的悲哀。
師父,對不起,我……親手毀了寒山境。
遠處有人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撕破喉嚨吼聲聽的人肝膽欲裂。
“師父!”
“江河!”
我動了動,僵硬的擡起頭,看着那兩道身影困難的靠近,心底卻是一片平靜。
“師父!”齊玉猛的撲了過來,卻在靠近前被我一個眼神定了住。
我擡頭望着那稍緩一步到來的身影,亮白的閃電將他臉上的蒼白照的十分顯眼,胸前的血漬和一隻垂着無力的手臂刺的我眼眶生疼。
“別過來!”
我開口,沙啞的聲音透着一份我掩飾不住的淒厲。
“阿玉,是我的錯,寒山境已毀,你帶着他們速速下山,好好的活下去……那心法不必再練……”
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屍體,我自他僵硬的手中摳出被鮮血浸染的石珠,擡頭望向那道想要過來卻僵直不能動彈的身影。
“柯兒,你看,這就是九星佈陣圖,拆了他,整個寒山境就毀了,就如今一般,真的不是我不給你呢。”
“江河——”
眼中難掩痛色,南柯掙扎着要過來,奈何周圍晃動的厲害,而我也不會再讓他靠近。
一掌揮出,眼前本就不甚牢靠的土地頓時開裂,巨大的裂痕猶如忘川一般橫隔在我們中間。
“師父!”齊玉吼了一聲,想要衝過來,卻被我隨手揮出的石塊打的跌了出去,南柯雙目赤紅,想要不管不顧的撲過來,卻被一道身影猛的制了住。
我望着猝不及防被東塘敲暈架住的南柯,略帶嘲諷的扯了扯嘴角,心口抽痛卻忍不住鬆了口氣。
“阿玉,不要讓我沒臉去見你師祖,你帶着人走吧,好好照顧你幾位師叔祖,算是代我盡孝。”
“我們一起走!”
搖了搖頭,我朝齊玉一笑,雨水的冰涼混着從眼眶涌出的熱度讓我笑的有些難看,但心底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解脫之感:“我走不了,你不是不知道我和這裡早已融爲一體,寒山境毀了,我便也……阿玉,你走吧,趁着這裡還沒塌,別讓我不安心。”
“師父……”帶着哭音,齊玉身形一晃,猛的朝我跪了下來,頓首之後終是聽話的折身而去,似是害怕一般的竟連回頭也不敢一路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東塘駕着南柯有些神色莫辨的望着我,而後朝我點了點頭,便也駕着南柯離去。
我嘴脣動了動,悶在心頭的話卻終是沒能說出口。
我曾想,若我有一日死了,必叫小師叔調了那個可以忘記過往的藥丸讓南柯吃了,好叫他以後能全新的過活。可如今我卻發現,事到臨頭我並沒有想象中那樣灑脫大度,我甚至是帶着絲怨恨的望着那道離去的身影。
不想他忘記,不想,一點也不想!
痛苦也罷,錐心也好,我嘗過的滋味不知要比他濃烈多少,這執念或許會纏繞的我不得投胎,那他也要陪我的好,這樣下輩子,或許還能爭上一爭。
這輩子這樣的結局,我實在不甘!
暴雨將我手上的猩紅衝散,我望着懷裡的屍體,留戀的撫摸上他的臉頰。
南柯,南柯,下輩子咱們在好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