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
沉默過後,南柯驀地開口,音聲陰沉難測。我不知爲何忽然有些心慌,那種不好的預感讓我不安的皺起了眉頭。
“沒有爲什麼,祖師爺定的規矩就是如此,你……出去吧。”
不想在說,不想在解釋,亦不想在看他的臉,我怕我會忍不住強留他在寒山境。八年前的一幕又不期然的在腦中回放,我揉了揉發痛的額角,鼻間似乎又聞到了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從手到身上,那種黏膩的感覺一寸一寸的蠶食着我的心神。我彷彿又看見了東方錦城滿身鮮血的倒在我面前,絕望訝然而猙獰的望着我,我呼了一口氣,在一晃,那張臉卻一下子變成了南柯的。
撫了撫胸口,心臟的驟然加速讓我的手都抖了起來。不在管南柯,我一路跌撞着奔進了內室,抖着手將小師叔給我的藥丸吞下,又深深的大吸了幾口氣,這才覺得靈臺清明瞭不少,在擡頭,卻見南柯正站在不遠處望着我,目光深沉難懂。
“你……”
“出去!”壓下胸口又開始翻騰的情緒,我低吼了一聲。見他不動,我不由抓緊了拳頭,剛要摸索着在拿一粒藥丸出來,南柯卻忽然一聲不吭的扭身離開了。
房間霎時靜了下來,我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狠狠的堵了一口氣,胸口悶悶的,眼角有些酸澀,嘴卻不受控制的咧開了一個弧度。
我知道自己這是要發瘋的前奏,那種想要壓制又想要放縱的心情像是把有着利齒的長鋸,在我心上來回的割。
汗水順着臉頰流下,我的眼前模糊一片,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待我終於能好好控制心神的時候,衣衫俱已溼透,冰涼涼的貼在身上,讓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窗外夜色已濃,我疲憊的倒在牀上,卻沒有一點睡意。起身換了身乾爽的衣裳,我推門而出,然而,腳步才邁開,便見了靜靜立在院子裡的南柯。
月光並不很明朗,但南柯的身形卻很清晰。我靜靜的望着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人看起來竟是有些說不出的陌生。當初那個和我比肩的少年如今依然是個偉岸的男子了。雖然他依然愛對我撒嬌耍賴,但他的肩膀已經可以承擔起自己的一切了。
嘆了口氣,我正欲縮回腳步,卻聽南柯忽然開口道:
“我要走,你都不送送我麼?”
南柯的聲音低低啞啞的,那種落寞不快的味道讓我的動作不自覺的一僵,遲疑了片刻,我終是任由自己的腳步邁向那道身影。
走的近了,我才發現他身上還是從寒棺出來的那一身,皺皺巴巴的一層單衣,這春夜的寒風一打就透。我忍不住蹙了眉,剛想要開口數落他一番,卻猛然記起如今我似是沒什麼資格了。
嘆了口氣,我別開視線,“什麼時候走?”
“……喝完這壇酒,就走。”
我愣了一下,這才發現南柯手裡還提着一個酒罈。隨手拍開封泥,南柯扯了扯嘴角,先喝了一口,而後將酒罈送到我跟前,眸子亮的灼人:“餞別酒!”
我望着眼前的酒罈,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接了過來。這些年來,我滴酒不沾,怕醉,更怕醉的時候想起不該想的事情。時隔多年,再次聞到酒的香味,卻是在如今這番境地下。
餞別酒啊……
罷了,左右以後再不會見,喝一杯醉一回又如何呢。
仰頭灌下一口,辛辣的味道直衝鼻喉,嗆的我一陣咳嗽。南柯笑了起來,剛剛那種蕭然的氣氛似乎也被他這一笑打散了開去。伸手自然的拉過我,南柯將我帶到院子裡的鞦韆上坐下。
說起來這個鞦韆還是南柯有一次把我氣急了,讓我半個月沒搭理他後賠罪的產物,他尚是個少年的時候我們坐在一起正好,如今坐在一起卻有些緊湊了。
身邊是少年長成的身體,暖暖的散發着熱度,我半靠着他,酒氣上涌,竟覺得臉熱的不行。
南柯不做聲,只是喝一口酒,便在遞給我一口,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或許是半罈子,或許是一罈子都被我喝了。身體有點軟軟的提不起力氣,晃了兩晃,整個人便被南柯提起來抱進了懷裡。
軟硬適度的靠墊讓我不自覺的哼了一聲,擡頭,正對上了南柯亮晶晶的眼眸,明明是一雙帶着鋒利的眼,如今卻溫柔的讓我看了就覺得心口暖暖的,但一想到以後再也看不到了,就又忍不住眼角酸酸的。
暈乎乎的擡起手摸摸南柯有些瘦削的臉頰,我聽我自己軟綿綿的低聲道:
“柯兒啊,下山了,記得要管住你那張嘴啊,忒能惹是生非了……再,再有人欺負你,我也不能護着你了。”
嘿嘿笑了下,我將腦袋往裡靠了靠。“不過不怕,你現在很厲害啦,一般人打不過你的,你看,你和二師兄都能對上二百招呢!”
“不過,也有萬一的時候,萬一的時候,就跑吧,留着小命纔是最要緊的……”
攬在我腰間的手緊了緊,南柯的臉驀地貼了過來。我愣了一下,隨即兩手一捧,剛好接住了他的腦袋,“哈哈哈哈,小王八蛋,搞偷襲是不是,本山主的豆腐是那麼好吃的麼!”
南柯的眸子閃了閃,忽然乖巧的朝我笑了笑,那種良家少年的笑容霎時間讓我腦子空白了一下。
“我笑的好看嗎?”低沉的聲音帶着誘惑的腔調,我愣愣的點了點頭,這種暖暖軟軟的笑容我最是招架不了了,只是很少見他這麼笑,他更喜歡壞笑,賤笑,嘲笑,冷笑,不懷好意的笑。
“以後,我天天笑給你看好不好?”
“好……”
“那你喜不喜歡我?”
南柯的臉越湊越近,灼熱的呼吸撲在臉上,讓我本就不甚清明的腦袋越發的混沌了。輕輕在我鼻尖上啄了一口,南柯笑的越發誘人了起來。
“江河喜不喜歡我?”
“喜歡啊……”誠實的點了點頭,我摩挲了一下南柯的臉頰。怎麼會不喜歡呢,陪我度過了四年寂寥時光,會惹我生氣,也會逗我開心,會對我撒嬌,也會佔我的便宜。眼睛總是亮亮的,無論我什麼時候看過去,都能在裡面清楚的看見我的身影。或許,終我一生,都不會再有一個人這樣出現在我的生命裡了。
脣上傳來灼熱的溫度,像是要把我整個吞進肚子裡一般,明明那麼兇狠,卻又小心翼翼的生怕錯失了那份溫柔的情意。
“那,跟我走好不好……”南柯的聲音啞了下來,用力的攬着我,將我整個人都包進了懷裡。我側耳,那咚咚咚的心跳聲是那麼的清晰。“和我下山,不要嫁給那個石頭臉,我做你的相公,我們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下……山?”我摸着嘴脣有些晃神,用力的晃晃腦袋才反應過來兩個字,擡首,卻發現視線裡的南柯似乎越發的模糊了。“不行啊……我不能下山……”
“爲什麼,爲什麼不能下山?”
“我是山主啊,我要守着這裡……守着……我也離不開……”
意識越來越不清楚,我不知道我到最後說了什麼,只是沉沉的睡了過去,這一覺是從未有過的香甜,但醒來卻不知爲何流了滿臉的淚。
瞪着帳子頂發了會兒呆,腦子一抽一抽的疼的我難受,若不是身上似有若無的酒味兒和腦袋裡時不時閃現的片段,我幾乎以爲我是做了一場夢。
天光已亮,我驀然想起南柯的話。怔了一下,隨即猛的坐了起來,腦子受不住的一陣眩暈,我卻顧不得上,跌跌撞撞的往南柯的房間奔去。
清早的時候,周圍靜寂一片,長廊上只能聽見我咚咚的腳步聲。片刻之後,我深吸了一口氣,輕輕的推開了那扇熟悉的房門。入目的仍是一片髒亂,我扭頭,待見到牀上那裡臥着的一團時不由心頭一跳。
勉強控制住了呼吸,我輕步走了過去,然而走的越近,心卻越發的涼了下來。牀上的團着的,只是一團沒有整理的被子罷了。
呆愣了片刻,我扯了扯嘴角,反身朝外走去,路過桌子的時候我忽然腳步一頓,視線移過,只見一團髒亂的桌子上獨獨空出了一塊乾淨的地方,上面壓着一張紙,是南柯的筆跡,卻只有寥寥幾個字。
“不許嫁人,不然小爺拆了你的寒山境!”
我忍不住輕笑出聲,然而越笑卻越覺得心裡泛苦。既然走了,我嫁不嫁人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離去已是事實,回來只會是空話,若有一日他真的回來,作爲寒山境主,他便是我要親手除去的對象,我倒寧願他永遠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江河……”
門口傳來聲音,一向冷如冰雪的二師兄此刻卻似帶了幾分煙火氣息的望着我。
“他已下山。”
我點點頭,默默將那張字條塞進袖子裡,甫一踏出門口,卻又被二師兄攔了住,手裡被塞進一個布包,二師兄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僵硬。
“別忘了,今日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