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魯苦笑道:“哪裡是我膽子大,不過是不知道這千鳧沼的厲害罷了,走了一段路,發現遍地泥潭,既前進不得,又不敢動,那時真以爲是要活活餓死在沼澤裡了。所幸啊……遇到了村長。”
“塞耶薩尼?”
“是,村長恰好就在沼澤的邊緣旁,見我們祖孫二人被困在那裡,便指引我們從邊上的山路繞過了千鳧沼……”
哥黎罕更加吃驚,問道:“竟然有山路能夠繞過沼澤?”心下卻想,若有如此隱秘的山道,豈不能夠找到機會偷襲霖州城了?
阿魯見他出神,擺擺手道:“我知道將軍在想什麼,那山路實是上下崎嶇得很,許多地方需要徒手攀爬才能過得去,村長帶着我大約走了足足兩日,才翻過了山頭,將軍若是想要帶人帶馬穿行,那是做不到的。”
哥黎罕聞言有些失望,哦了一聲。
阿魯道:“後來我才知道,村長也是知曉夏季南下的逃奴多,便候在沼澤邊的暗處,見有伊穆蘭人過來,便接引過來帶回村子裡。所以將軍看到了,現在住在村子裡的每一個人都是這些年被村長救回村子裡的人。”
“原來如此!”哥黎罕恍然大悟,難怪他覺得村中的人除了塞耶薩尼,其餘的全部都是刃族人,原來都是刃族逃奴的身份。不過看不出來,那樣一個冷冰冰的女人,對其他部族的人竟然能如此用心良苦。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敢問老丈,那外面那個村子的廢墟……”
“原先也是逃奴的村子,不過遭了場瘟疫,全都死絕了。但村長說,那場瘟疫並非天災而是人禍,要想避開人禍,就得把村子選在更加隱秘的地方方可,於是纔有了現在的村子。我記得六年前我剛到這裡的時候,恰好碧海的一批兵士到過這裡的附近,就在外面的村子裡,似乎是想打探什麼。”
“打探什麼?”
“嗯,不過那就是個廢墟,他們翻找了一陣什麼也沒找到,便回去了。此外的這些年裡,我就再也沒見過有人靠近過了。所以昨晚村長帶着你們入村子的時候,村裡的人可都是嚇了一大跳呢。”阿魯的心情似乎平靜了不少,又復了原先笑眯眯的樣子。
哥黎罕細細回想了一下,昨晚走的那些崎嶇山水路,便是白天走也是岔路繁多,有些路甚至都看不出來是路,確實不易被人發現。
“那你們……便打算一直住在這裡?不想回伊穆蘭去了?”
阿魯笑道:“將軍,我們住在這裡,有吃有喝,日子也太平,回去作甚?”
“可你們終究是伊穆蘭人……難道不想家麼?”
“家?將軍……能果腹能避雨,能安穩地活下去,那才叫家啊……”
哥黎罕默然了。
也許這就是刃族人的無奈,在血族的部族裡,有吃的便是大家分享,絕對沒有讓哪一個人餓死的事。
他忽然有種衝動,開口問道:“阿魯老爹,那如果……”
阿魯笑了笑,用眼光止住了他的話頭道:“將軍,您的美意我阿魯心存感激,不過阿魯和孫兒現在想要的都有了,不再奢求更多。你看這孩子,雖然是逃奴的孩子,但他從小就無憂無慮,享受着自由和乾淨的食物。我這個做阿爺的,便是明天就入了土,只要想到有塞耶薩尼能護着他,也是能安心閉眼的。”
老年人的智慧就如同井裡的泉水,越往深裡去便越是清透。
哥黎罕本來是想勸說阿魯改投了血族,然後給他一個低階貴族的身份,現聽他提到塞耶薩尼,忽然想到,塞耶薩尼也是血族人,這麼多年不僅沒有讓他們改投血族,甚至連種族之分都不讓提,阿魯又怎會因爲自己的幾句話而變了主意。
何況他們活在這與世隔絕的谷中確實沒什麼不好。
自己覺得珍貴而追求的東西,在他人眼裡也許毫無價值。
若將這份“珍貴”強加於人,反會成了對方難以啓齒的負擔。
哥黎罕點點頭,朝阿魯笑了笑。
шшш. ttKan. c o
“那麼依阿魯老爹的意思,塞耶薩尼是會一輩子住在這村子裡守護你們了?”
阿魯搖了搖頭:“不會,她一開始就和我們說得很明白,她隨時可能離開,也可能永遠不再回來。不過她也說了,只要按照她之前叮囑的那樣生活,大家就能一直在這個村子裡活下去。”
“她是有什麼打算麼?”
“其實……就在昨天白天她一早出村子之前就說過,也許這一走就永遠回不來了。”
昨天?永遠回不來?哥黎罕猛然想起那女人提過,想要去行刺朱玉澹。
“你們村長和碧海的明皇有什麼深仇大恨麼?”
“這個……我也不清楚了,村裡的人對村長的事都不甚瞭解,因爲她幾乎從不說自己的事,有時坐在村子裡看着那條小河一看就是幾個時辰。”
“看那條河?”
“對,她說,那條小河彎曲的樣子和塞耶薩尼很像,雖然塞耶薩尼要寬闊得多。”
“原來你們知道塞耶薩尼不是她的真名!”
阿魯笑道:“自然是知道,其實村裡的每一個人用的都不是真名。”
“哦?”哥黎罕不解。
“村長說,既然入了村,就忘掉過去的一切,給自己重新取個名字,就好像重生了一樣。”
哥黎罕暗想,這女人嘴上這麼說,自己卻忘不了與朱玉澹的仇恨,顯然還記着舊日裡的某些事。
這時,哥黎罕身前的孩子忽然遙指了遠處喊道:“啊,好大一片狄絨草!”
阿魯眯着眼,搖搖頭道:“看不清嘍,孩子,既然你看得清,那就帶着將軍過去,咱們採下來帶回去。”
哥黎罕問道:“這草有何用?”
孩子高興地說:“村長最喜歡這草了,她會用這個草編成東西,編完以後就拿到太液城去賣。”
“你們村長還去太液城?”
孩子眨巴眼答道:“是呀,我們村長每隔個一段時間就會去趟太液城,她每次還會給我們帶些新奇的玩意兒和好吃的回來呢。”
哥黎罕轉頭不禁問道:“阿魯老爹……她去太液城不怕被發現身份麼?”
“她每次都是喬裝成行腳商人去的,聽說太液城裡伊穆蘭的商人不少,所以並無大礙。”
“可她蒙着面巾,又一看就不是刃族人,要知道在太液城的伊穆蘭人可只有刃族人,我們血族人連霖州城都不過去。”
孩子不等阿魯發話,搶着答道:“村長很少戴面巾的,她只有在有外人的時候,才戴着面巾。”
“這是爲何?啊,我知道了,是不是村長長得不好看啊?”哥黎罕故意問道。
孩子明顯很不高興,嘟嘴道:“哼,你說村長壞話,我不理你了。村長才沒有不好看,村長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人。”
一個七歲的孩子,能懂得什麼叫好看?哥黎罕呵呵一笑,不過他也確定了一件事,這個女人雖然知道自己也是血族,但對自己還沒有完全信任。
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太液城,去掉面巾化裝成刃族的商人,想必是爲了尋找可以行刺的機會。城中明明有莫大虯的商館,聽上去她也從沒有和商館有過聯繫,看來是匹獨行的狼。
嗯,換成自己,也不會想要和刃族的那幫兩面三刀的人混在一起。這幾乎是所有血族人心裡根深蒂固的想法。
說起來,這個村長以前定然是在血族的都城附近住過的,要不然不會對塞耶薩尼這條河念念不忘……
阿魯祖孫二人帶着哥黎罕在山坳附近轉了一大圈,山裡的獵物大概由於平時沒什麼人獵取,不僅長得個個膘實肉厚,而且見了人還呆頭呆腦地連躲都不知道躲。
哥黎罕帶着的五百人中一半都曾是打獵的好手,到了這種地方簡直如魚得水,不過區區半日光景,就打了近百頭的大小野獸,把得阿魯喜得合不攏嘴,直喊夠了夠了。
當他們帶着獵物回到村子的時候,塞耶薩尼正站在村口等着他們。見到一衆人滿載而歸,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對哥黎罕招招手。
“你過來。”
哥黎罕順從地走過去,塞耶薩尼在他耳邊低聲道:
“你去安排五十個兵士,要機靈點的,不要騎馬,晚上跟我走。”
“英雄有什麼安排?”
“來時的那條路已經被燒燬了,我需要重新闢出一條小路來。”
哥黎罕一聽來了勁,問道:
“英雄可是有了什麼計劃對付碧海軍?”
塞耶薩尼不情願地皺眉道:
“現在告訴你未免爲時太早,總之你聽我的,叫他們跟着我開林闢路就是。”
“那何不現在就動手?”
“現在?你能確定吳青現在不在那林子裡晃悠?我們燒了林子裡的路,她的追兵又被炸死那麼多,就那三面狐狸的性子豈能善罷甘休?我說了晚上去挖就是晚上!你囉嗦那麼多做什麼?”
哥黎罕能感覺到,塞耶薩尼對吳青的瞭解顯然多過他許多。他是個器量寬宏的性子,既然她的話更有道理,他對塞耶薩尼的壞脾氣便不會計較太多,當下只是一笑,應道:“好,我這就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