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莉絲寢宮的整整一夜,克雷恩都在注視着溫暖水槽中那個已經被洗淨,泡到有點發白的柔軟肉球。
如果那是個健康正常的精靈寶寶,剖開柔軟但堅韌的保護膜後,那小小的身軀就該從富含養分的液體中展露出來,手舞足蹈,隨着第一口呼吸爆發出響亮的啼哭。
甚至,如果這個寶寶還活着,在卵膜中醒來,總是該伸伸懶腰,舒展一下小小的胳膊腿,就像他還在媽媽肚子的時候一樣,隔着肚皮讓克雷恩的手掌感受到彈動的驚喜。
可是沒有。
他特意用一盞小小晶石燈照亮的水槽中,那個肉球只是平靜地漂浮在當中,紋絲不動。
即使之前就已經在做各種各樣的心理準備,在努力說服自己這是命運的安排……可克雷恩還是覺得從心底刺痛到難以忍耐。
伊莉絲的情況直到凌晨兩點纔算是穩定下來,蒼白的臉上多少恢復了一些血色,被擡走的和拖着沉重雙腿離開的治療師們都不見後,牀邊只留下了四個軍用治療結界臺,持續溫暖着牀上遭受重創的母親虛弱的身軀。
克雷恩不僅擔心伊莉絲的心理打擊,還要擔心那個足足犧牲了三十四個咒術師才發動成功的血魂之咒。
米海拉在請示神諭,想要了解咒術大致的目標,估計明天就會有初步報告送來。
血魂之咒的效力至少也會持續受咒者一生,所以克雷恩一定要知道伊莉絲到底被施加了怎樣的惡毒詛咒。
第二天,聖臨日的清晨,膽小的米海拉沒有敢親自來女王陛下的寢宮,而是叫了個年輕的火精靈學徒,來請克雷恩往祭禮廳那邊去一趟。
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消沉頹廢的資格,克雷恩點點頭,先強打精神去了一趟會議廳,把今早的戰報彙總查閱了一下,簡單做了個批覆,交由情報部門儘快送達。
弗雷姆王朝大勢已去,蒼穹騎士團在攻佔了費爾伯格周邊所有屬城和幾個關鍵節點後,就調集主力揮師東進,按照普拉薇婭的建議準備從土精靈王國的舊有領土給水精靈王國製造壓力,同時保障火精靈王國舊領土東邊界線的穩定安全。
墮石林地的壓力在達妮艾露和德曼的配合下大大緩解,那支精靈精銳部隊尖刀一樣直插高純土晶石礦場,兩天內連續打了七場遭遇戰,達妮艾露手刃水精靈大小指揮官十三名,攻佔礦場後,大肆破壞一番,南下搶奪了一批補給,看樣子是準備在水精靈那過長的防線後盡情肆虐一番。
克雷恩給予了自己的老師足夠的自由,而德曼似乎也給了達妮艾露她最想要的環境,這一對兒搭檔,恐怕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成爲土精靈原領土新駐軍的恐怖夢魘。
儘管壓力得到了緩解,墮石林地的戰況卻依舊不夠樂觀,異族聯軍和水精靈精銳的實力差距客觀存在,而塔薇暫時拋開風精靈陣線南下指揮墮石林地內的戰鬥後,穩紮穩打的水精靈軍團也少了很多可以用計謀佔到的小便宜。
在一座關鍵城市的爭奪上,負責防務的卡巴尼·苔角死守到了最後一刻,陣亡於克勞蒂雅·聖林湖所率的分團之手。
幸好,空天衛隊已經急速飛行趕去,已經在之前的戰鬥中得到了大家信任的王妃法芙娜·瑪·穆託親自擔任代團長,目前正在墮石林地西南的補給據點休整,今天就能與異族聯軍合流,協同作戰。
此前一直擔任後勤管理的風精靈女將其實還沒有真正的實戰經歷。所以,這時包括克雷恩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個略有些靦腆的王妃會在馳騁天際之後,爆發出隱藏的無窮潛力。
在不遠的未來,她將成爲蒼穹騎士團歷史上就任時間最長的軍團長,一手奠定了整個軍團在炎之王麾下不可動搖的地位,民間甚至有不少人稱她爲“蒼穹的法芙娜”。
當然,克雷恩並不知道命運之線會把他牽扯到什麼方向去,回覆完所有緊急事務後,他把不那麼要緊的部分全部暫時交給彌幽薩和桑雅,疲倦地返回了後宮。
當血液中流淌的貪婪慾望被他自己擊敗後,他對手中的權力,漸漸又開始感到厭倦。
可他不知道該怎麼做,短短一年的時間裡,他就揹負上了十幾萬臣民乃至將來幾十萬臣民的榮耀和信心,成爲了大量信徒的信仰支柱。
正如伊莉絲此前所說,這個禁錮,已經徹底擺脫不掉了。
可他還是不甘心,他想,彌幽薩一直心心念唸的精靈議會,是否,可以在經過改良之後,帶來一個精靈王國的新局面呢?
這個小小的種子從這時就埋在了他的胸中,生根發芽。
不過此刻克雷恩還僅僅認爲這是他腦中無聊的胡思亂想,進入祭禮廳後,就暫時拋到了腦後。
“米海拉,我知道結果不會是什麼好事,你不用顧忌什麼,告訴我吧。”一坐到桌邊,克雷就直截了當地開口說道。
米海拉吞了口唾沫,拿過幾張紙,上面劃滿了複雜的法陣和各種各樣的註釋、連接線,小聲說:“陛下,血魂之咒最清晰的目標,是咒術師下咒那一刻宣讀的內容。那並不是隨意決定的,一般而言,要看咒術師的祭品獻上後,神願意給予的詛咒中有什麼選項。可以說,風險其實也很大。歷史上並不是沒有偷偷使用了血魂之咒,但最後只能選擇讓對方子孫後代中所有女性‘胸部都不會發育’這種無聊東西的先例。”
“我明白。”克雷恩知道那種命運的玩笑,現在還有不少女孩子會被男人嘲弄胸部是不是被詛咒過,就是因爲這個有名的典故,“所以如果神諭給出的指示比較模糊,我也不會怪你,我只是想知道大概的方向,起碼,讓我有能力幫助伊莉絲預防。”
“後代。”米海拉用很乾澀的聲音說,“我……其實不太相信此次占卜的結果,因爲,那似乎有點太可怕了。就算……就算水精靈王系的血脈中一直流淌着血魂之咒的印記,那需要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一個兩個……乃至七個八個咒術師合力,恐怕也湊不出那種等級的祭品。”
克雷恩的心臟頓時緊縮在一起,他知道,這次的血魂之咒,足足耗費了三十四個咒術師的一切,“你……說吧。”
“如果我沒有解讀錯的話,神諭說,血魂之咒會讓艾普薩拉王室的直系血脈從此以後都不能再擁有後代。換句話說,不解除或者換取破解方式的話,艾普薩拉王室,就會在這一代結束。”米海拉擠出一個微笑,“這太荒謬了,我看……我還是重新占卜幾次吧。”
“不,不需要了。”克雷恩嘆了口氣,柔聲說道,“米海拉,你最近太忙了,我給你放幾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吧。養養精神,搞搞創作。這個結果……就足夠了。”
“可……陛下,這……事關整個艾普薩拉王系的未來。”米海拉還是很不安,“女王陛下,也很在意後代的問題啊。”
“我會和她慢慢談的。”克雷恩用沉重地語調緩緩說,“大不了,當年英雄王羅特做過的事,我也可以……做一遍。”
米海拉雙手捧住了脖頸,連忙搖了搖頭:“陛下,那可不行,那絕對不行。您……您……”
她結巴了兩下,突然靈光一現,說:“您要是獻祭了自己的生命去換取解法,就算咒術破解了,女王陛下也沒有可一起生養後代的伴侶了啊。這樣……這樣不是便宜了格蕾希亞。”
“你說得對,所以……去休息吧。”克雷恩低下頭,整理了一下有點亂的腦子,“伊莉絲恐怕已經醒了,我要去看她了。”
話音未落,一個精靈侍女已經匆匆忙忙跑了進來,“陛下,女王陛下醒了,她……她看起來情緒不太好,奧妮婭大人叫我們趕快來找您過去。”
克雷恩深吸口氣,嚥下滿嘴的苦澀,微笑着點點頭,“好,我這就過去。”
在奧妮婭快要哭出來的目光注視下,他大步走進了伊莉絲的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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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絲已經醒了,正面色蒼白地坐在牀頭,靠着兩個鬆軟的鵝毛墊子,注視着不遠處桌子上那個泡着她生下的胎球的巨大水槽。
克雷恩看見她,就像是看見了昨晚夜不能寐的自己。
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揮退侍女,邁步走了過去,坐到牀邊,拉過她彷彿一夜之間瘦削了很多的身軀,押進自己懷裡,柔聲道:“感謝神,你……沒事。”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事。”伊莉絲的手緊緊揪住了他的衣服,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但讓他很不安。
“還有哪裡不舒服?我這就叫治療師來。”
“這裡,”她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這裡面,好像被誰挖掉了一塊,好疼。”
克雷恩知道她指的並不是具體的痛楚,只有抱緊她,溫柔地說:“伊莉絲,咱們還在一起,只要咱們還在一起,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我做了一個漫長的噩夢。”伊莉絲喃喃說道,“夢裡我被綁在了一個巨大的木架子上,我的姐姐……就在不遠處,我們的下面是血一樣紅的火,三十多個猙獰的影子圍繞着我們,不停地潑油,丟木柴,拿着大腿骨敲擊出刺耳的音樂,唱着我聽不懂的冥府歌謠,天上有兩個紅月,就像是達曼復活了,正在盯着我。”
她閉上眼,蒼白的面頰上滾落一顆晶瑩的淚滴,“那是血魂之咒的預兆吧,他們……成功了,對嗎?克雷恩,告訴我吧,我知道米海拉找過你,她也有那個能力知道,告訴我,我……失去了什麼?”
“不止是你。”克雷恩觀察着她的表情,輕聲道,“還有你姐姐,艾普薩拉王室的直系血脈,都被這次的血魂之咒斷絕。你們姐妹倆……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攥着他衣服的手陡然握得更緊,甚至捏住了他的皮肉,帶來一陣鑽心的刺痛。
可他忍耐住,沒有作聲。
因爲他知道,伊莉絲只會更痛,恐怕,痛不欲生。
“看來,這倒不會是個跟隨血脈延續下去的詛咒……”好半天后,伊莉絲輕聲說了這麼一句。
克雷恩壓抑着心底的痛苦,柔聲幫她鼓勁:“伊莉絲,你不是……從來不相信命運安排的嗎,我也不信,咱們一起努力,一定能證明,血魂之咒並不能決定你我的未來。”
伊莉絲露出了一個蒼白的微笑,“是啊,我曾經心心念唸的,就是對抗那個糾纏了我們家族近千年的詛咒,莫名其妙就贏了之後,我還有點失落,覺得自己沒有真正對抗成功,現在……倒是給了我又一次機會呢。”
“我陪你一起,我不信咱們贏不了。”克雷恩努力做出振奮的語氣,握着她的手,很堅定地說,“伊莉絲,神沒什麼了不起的,我也是神的轉世,咱們不會輸。”
“嗯。”伊莉絲輕輕點了點頭,靠在他懷裡,緩緩閉上了眼。
休息了很久之後,她輕聲說:“克雷恩,幫我個忙,好嗎?”
“你說。”
“我的……我們的……孩子,你帶去治療師那邊,然後……”她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顫聲說,“剖開吧。不管結果如何,我都希望……由你來親口告訴我。我等你。”
“好。”他吻了她一下,站起來,走到桌邊,親手端起了那個沉重的水槽,卸掉了一直在白白浪費魔力的火晶石,大步走出了寢宮。
“克雷恩,別……這樣太危險了。”芙伊擔心地提醒說,“我能感覺到芙拉瑪在蠢蠢欲動,顯然她覺得這是個反攻的好機會。”
“躲不過的。”他平靜地說,“芙伊,你我都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
他踏入候命的治療師所在的房間,在心裡緩緩說道:“一切,該有個了斷了。”
水槽被打開,已經散發出淡淡腥味的營養液傾倒一空,兩個臨時找來的人類醫師膽怯地看了一眼神情緊繃的精靈王,沒敢動手裡的銀質小刀。
“動手吧,這是我的命令。”克雷恩用有些苦澀的聲音說道,對他們點了點頭。
一番緊張的討論後,鋒利的刀刃終於在治療魔法待命的情況下靈巧地切入了韌性十足的卵膜。
一腔發黑的血噴涌而出,散發出讓所有在場者都皺緊了眉頭的惡臭。
濃郁的邪惡波動逸散而出,讓治療師法杖頂端柔和的白光都霎時間暗淡了片刻。
醫師小心翼翼地剝開了破裂的卵膜,從中捧出了一個小小的身軀。
並沒有什麼奇蹟降臨,隨便誰一眼就能看出,那個有着小小長耳,長着淡紅色柔軟胎毛的精靈嬰兒,早已經徹徹底底死透。
“陛下……”屋裡跪下了一片,只剩下抱着那個小屍體的醫師顫抖着不知所措。
“讓……讓菲娃過來,按照火精靈的傳統,爲……爲他……爲小王子……舉辦一場葬禮。”克雷恩撫着左胸,用沙啞的嗓音下令,然後,他轉身出門,大步離開。
他沒有直接回伊莉絲那裡。
他去了一個能讓他安靜獨處的小密室。
淒厲的悲痛撕扯着他的胸膛,洶涌的力量撞擊着意識之海。
他知道,屬於他的最後決戰,就要來了。
※※※
根本都沒來得及坐在軟軟的墊子上主動進入冥想狀態,克雷恩剛鎖好門,痛苦的巨浪就讓頭疼把他拽入到昏迷的深淵。
一片漆黑的世界裡,他強撐着站起,腳下是正在沸騰般翻涌的意識之海,海底一個透着刺眼紅光的裂隙正在張開,彷彿一張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淵巨口。
“芙拉瑪吸收了那些力量,她……她已經瘋了。”芙伊飛快地降落在克雷恩身邊,有些驚慌地說,“神諭之印無法禁錮她的意識,但她的意識也支配不了那些力量,克雷恩,你不該在這時和她決戰的,咱們應該先設法削弱她,再把她從你的靈魂深處釋放出來。她現在……根本就是個暴走的怪物!”
芙伊沒有說錯,意識之海的波浪在她說到一半的時候就向上飛起,彷彿變成了逆行的暴雨,向着不知何處的黑暗天空飛遠。
而乾涸的海底,那個赤紅色的裂縫中,緩緩爬上了一個以他的能力根本無法確切形容的怪物。
它龐大的身軀就像糅合了幾十種罕見的魔獸,扭曲到違背邏輯地絞纏成小山一樣的形狀,利爪、觸手、羽翼、皮翅、尾巴瘋狂地舞動,一些眼睛被擠壓成奇怪的形狀,噴射出紅到發白的火焰。
而在那樣的可怖身軀後側,卻展開了兩小四大足足六隻燃燒的羽翼,羽翼的中央,是隱約還能看出一點芙拉瑪模樣的面孔,面孔鑲嵌在軀幹上,周圍環繞着華麗的發光法陣。
而其餘的部分,就都是些沒有辭藻可以描述的,只要一望就能浮現出深沉恐懼的無形之物。
僅僅是看着這個怪物在自己的視野中逐漸變大,克雷恩就覺得雙腿都在顫抖。
他突然想起了還只有一把破木弓的時候。
那時他身邊也有芙伊,面對的,則是一頭暴怒的野豬。
而這次,不會再有琳迪出現。
能拯救他和芙伊的,就只有他自己。
“克雷恩!把身體還給我!”芙拉瑪面孔上的嘴巴張開,發出了根本聽不出是男還是女的層疊聲音,“你這個懦夫,根本不配擁有這一切!這一切,都是屬於我!屬於弗拉米爾大人的!”
“芙伊,來吧。”克雷恩伸出手,握住了芙伊纖細的腕。
下一秒,心領神會的伴侶化作靈魂內的炎魔弓,落在他的掌心。
“消失吧……你這……不,我這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拉緊的光弦發出細微的顫動,暴雨一樣消失在漆黑蒼穹的海水,彷彿被那震顫召喚,淅淅瀝瀝落了回來。
炎魔弓的紅光亮起,柔和卻耀眼,彷彿飽滿的紅月,在克雷恩的胸前浮現。
“你敵不過我的!我是天使!我是神!”怪物咆哮着拍打六隻羽翼向上飛起,迅速拉近距離,“我的力量你根本無法比擬,我纔是要統治一切的意志!”
過於龐大的陰影讓克雷恩沒能進行準確的距離判斷,當那個怪物飛起開始接近之後,他才驚訝地發現,這怪物的體型遠比他預料的還要龐大,甚至超過了上次決戰面對的“狂妄”。
根本沒有再溝通的必要,克雷恩咬緊牙關,向上飛起,意識之海的清涼雨水澆在頭頂,讓他的信心如被滋潤的筍牙一樣生長。
這是他的靈魂,屬於他的領域。
這是個意志的價值遠超過力量的世界。
我不會輸的!他對自己說道,放開了拉弦的手。
光矢響應了他的堅毅,拖曳着流星般華麗尾部的箭在旋轉中迅速變大,飛向已經如山一樣壓迫來的怪物身軀。
整個漆黑的靈魂世界都爆發出一陣可怖的震動,怪物身周的無形之物集中到被射中的地方,用灰黑色的波紋擋下了這一擊。
芙拉瑪的嘴裡發出刺耳的尖叫,就像是激起了什麼絕望而恐怖的回憶,“啊啊啊!熔爐!好熱!好熱啊啊——!我的……我的靈魂……靈魂都要被融化了!弗拉米爾大人!救我……救救我——!”
“芙倫娜爾!”同一張嘴裡馬上又爆發出另一個聲音,嘶啞而沉重,“冷靜!那是你的噩夢!那已經過去了!你已經……已經自願犧牲了一切!你現在是芙拉瑪,炎魔弓芙拉瑪!”
克雷恩深吸口氣,拉滿弓,向着那怪物射出第二箭。
那些聚集的無形之物再次減弱,芙拉瑪的理智顯然被侵蝕得非常厲害,可沒想到,她哀鳴着竟然說出了讓克雷恩都驚訝無比的話。
“我沒有!我不是……我不是自願的!是主神……是奧森克爾……”
可混亂的意識更替讓另一個聲音取代了她,“芙拉瑪!別說蠢話了!你那麼努力和我融合,不就是爲了帶我一起去接替克雷恩嗎?”
炎魔弓中傳出了芙伊有些難過的聲音:“那不是弗拉米爾,弗拉米爾的意志已經消散了……”
“那是誰?”克雷恩拉滿弓弦,疑惑地問。
“那恐怕……恐怕是芙拉瑪無法接受弗拉米爾徹底消失的事實,被狂暴的力量侵入後,自己構造的一個意識。”芙伊的聲音更加傷感,“她……真的已經瘋了。繼續……進攻吧。”
克雷恩哀傷地望着這個等待了數千年卻不得摯愛的身影,又一次放開了弓弦。
光矢彷彿感應到了他的難過,這次變化而成的,是一道細長的利錐,狠狠貫穿了那些無形之物的一半。
“啊啊啊啊——!”芙拉瑪淒厲地慘嚎出來,“我不是!如果……如果我不犧牲自己,你就會死啊!奧森克爾不允許你有溫柔的感情!他不允許!是他把我……把我丟進靈魂熔爐的!爲什麼……爲什麼啊啊啊啊——!”
克雷恩瞪圓了眼睛,深沉的悲痛登時撕裂了他的胸膛,儘管還有無數記憶的碎片遺失不知何方,可最重要的一塊,也是他前世根本不曾瞭解到的一塊,就在這時落進了他的心房。
“我是想和你永遠在一起的!可不是以這種樣子!我愛你!我愛你啊!弗拉米爾大人!爲什麼我們不能真正在一起!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怪物的身軀開始崩壞,那些無形之物卻變得更加猙獰,更加厚實。
克雷恩望着因無法形容的悲痛而扭曲的芙拉瑪,緩緩放下了手裡的炎魔弓。
“克雷恩,不能停手,你沒看到那些扭曲的外層氣息嗎,被那些東西侵蝕,你也會陷入瘋狂的!”芙伊的聲音從炎魔弓中傳出,“那裡面的怨恨積累的太久太深,你好想想吧,爲什麼連弗拉米爾那麼強的天使長最後都選擇了用神諭之印來封存它們。”
克雷恩沉默着漂浮在空中,意識之海的水滴越來越密,已經從小雨變成了大雨,但所有的水珠在靠近那些無形之物的時候,都像是碰到了熾烈的火焰,轉眼就蒸發不見。
怪物實質的軀體正在隨着芙拉瑪歇斯底里的號哭而迅速分崩離析,但那些無法形容的沒有實質的濃稠陰影卻在飛速增長,很快就彌補上了被之前攻擊削弱的那一小部分。
“芙伊,我不是停手。”克雷恩撫摸着弓身,將炎魔弓緩緩送入自己胸膛,“我是發現,這樣的攻擊沒有用。”
他緩緩讓身體向下墜落,冷靜地說:“既然你說,這些力量已經只剩下了芙拉瑪自己的意志,而沒有意志驅使的力量毫無意義,那麼,咱們就該選擇最關鍵的核心去進攻。不是嗎。”
“可那……那也太危險了!”
“但只有我能做到。因爲……這是我親手封印起來養大的怪物。”他撫着自己的胸口,“我既然得到了前世那麼多的好處,就理應負起相應的責任。”
說着,他的雙腳已經落進到那些無形之物的包裹之中。
徹骨的寒冷和彷彿能把身軀焚盡的熾熱不合常理地混合而來,讓克雷恩剎那間出現了短暫的眩暈,覺得每一部分身軀都在被冷熱交錯撕扯。
而比痛楚更難以忍耐的,是海嘯一樣不可抵擋壓制而來的恐怖情緒,絕望、沮喪、不安、嫉妒、迷茫和彷彿無窮無盡的,令腦海瞬間充斥着戾氣的暴怒與瘋狂。
神諭之印的另一側,原來就充滿了這樣可怕的東西嗎?
克雷恩閉上眼,依舊堅定地向着芙拉瑪所在的地方落下。
位置並不難判斷,因爲芙拉瑪的慘叫和哭號沒有片刻停歇。
終於,在炙烤與冰凍的折磨中,克雷恩站在了芙拉瑪面前。
他伸出手,撫摸着那曾經溫柔美麗而如今卻無比扭曲猙獰的面孔,望着那曾經充滿情意而如今卻渙散失焦的動人眸子,大聲說:“芙拉瑪,我拿到了很多弗拉米爾的記憶,我是他的輪迴者,我有資格替他來對你說一些他始終不願意告訴你的話。”
芙拉瑪的尖聲哀鳴依舊在持續,怪物的身軀幾步崩落殆盡,露出了脆弱如嬰兒的小小天使身軀,周圍充滿了莫可名狀的無形之物,不斷地侵蝕着克雷恩的意志。
但他依舊緊緊抓着芙拉瑪已經出現無數裂紋的臉,沉聲說道:“相信我,這是弗拉米爾的真心話。芙拉瑪,芙倫娜爾,你,聽着,作爲了不起的天使長,這話令我羞恥,讓我從不願開口告訴你,這是我在冥府的數千年歲月中無時無刻不在後悔的事,我絞盡腦汁想要留下一些自己的意志,就是爲了在與你重逢之後讓你知道,你並不是我在火神殿最寵溺的玩具,你並沒有因爲不能戰鬥就被我嫌棄,事實上……事實上我很高興你不能上戰場,你不需要去承受危險,我願意看見你在安全的地方,聽着聖歌等我凱旋,我願意你能永遠完好無損,蓋着柔軟的毯子在我懷中安睡。”
盤旋的記憶潮水一樣涌出到腦海,根本不需要控制自己的意志,他就噙着眼淚一聲聲一句句說了下去。
“聽着,我愛你,從你到火神殿爲我唱出第一支歌的時候起,我爲你得罪格蕾希爾不是因爲我討厭她,而是因爲我愛你,我在艾斯威爾面前嘲弄你不是因爲我瞧不起你的軟弱,而是因爲我不想你被他找藉口帶走,因爲我愛你。我拒絕神御之園的幾個任務不是因爲我被你惹的生氣,我只是在找理由不去戰場,因爲我怕會回不來再見你……我不能承認這些,我總覺得一旦承認了,弗拉米爾就完了,信仰我的那些戰士就完了,所以我才什麼都沒有讓你知道。芙倫娜爾,對不起,讓你帶着遺憾等待了我幾千年,真的對不起,我愛你。”
所有嘈雜都在這一刻消失。
令人窒息的靜謐持續了不知多久,接着,芙拉瑪昂起頭,突然爆出一串刺耳的,既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哀鳴……
“克雷恩,克雷恩,你……沒事吧?”懸浮的虛像幾乎融入到窗口射進的暮光,芙伊緊張地望着坐在地上靠着門的克雷恩,一連聲呼喚着。
這狀況已經持續了很久,她在那串哀鳴聲中被突然擠出了克雷恩的靈魂空間,雖然炎魔弓還屬於她,她和克雷恩也能感應到強烈的同契,可她就是回不去,彷彿有一道無形的牆把她擋在了外面。
她只有一次又一次重複着克雷恩的名字,就像兩人小的時候,他生病而她沒錢買藥不得不抱着高熱的他努力祈禱那一刻。
如果還能哭泣,她這會兒恐怕已經一樣掉下淚來。
就在最後一線陽光也將要隱去的時候,克雷恩的眼睛在眼皮中突然動了一下。
“克雷恩!克雷恩!”芙伊欣喜地大喊道,她不用顧忌音量,因爲能聽到她聲音的人實在不多。
克雷恩終於睜開了眼睛,他的眸子,又有了新的變化。
他終於不再像以前那樣與正常的火精靈有不小區別,不再是僅僅閃動着隱約的紅光,而是有一層瑩潤的紅色,均勻地鋪在他的眼球上,就像兩顆赤色的寶石。
芙伊擔心地試探道:“克雷恩……真的……是你嗎?”
克雷恩點了點頭,出現在他臉上的,是平和而鎮定的神情,帶着一絲溫柔的微笑,他伸出手,輕輕撫摸着芙伊的頭髮,將只是虛像的她拉回懷中,“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你……做了什麼?”
“也許,我喚醒了真正的弗拉米爾,”他笑了笑,不太確信地說,“或者,我扮演的太好以至於真正地成爲了弗拉米爾,總之,芙拉瑪已經……真正徹底地消失了,她……是帶着微笑離去的。再也沒有其他意識想要支配我了,芙伊,現在的我,應該是最真實,最純粹的克雷恩,對吧?”
芙伊點了點頭,“一定是,一定是。”
“芙伊。”
“嗯?”
“我愛你。從咱們,還很小的時候起……”
終章 不停向前的未來
打開密室的門,克雷恩第一時間被嚇了一跳。
外面竟然靜靜等待着至少十幾個侍女,和麪色蒼白靠侍女攙扶站着的伊莉絲。
“你沒事了嗎?”伊莉絲疲倦地柔聲說道,“她們說你在裡面,反鎖了門。怕你有事,就通知了我。不過,我好像感覺到芙伊在裡面,你怎麼樣?沒事吧?”
克雷恩望着妻子拼命掩埋了喪子悲痛的眼神,大步走過去,緊緊摟住了她,“我沒事,我很好,伊莉絲,以後……我也不會有事了。走,我扶你回去。”
“我本來還在等你親口告訴我結果,可最後,我還是忍不住自己去看了。”伊莉絲靠在他懷裡,纖細的雙腿埋起來透着一股沉重,“菲娃不敢主持葬禮,她被嚇得一直哭,克雷恩,你當時急着要去做什麼很重要的事嗎?”
“是的,很重很重要的事。”克雷恩側頭吻了她一下,輕聲道,“一個關於我自己的,未來的,答案。”
“今晚告訴我吧,我好像有很久,沒有和你躺在一起休息了。”她攬住他的腰,臉上泛起了一絲苦笑。
“嗯,今晚我就都講給你聽。”
不管怎樣的傷痛,也不能阻止時間的車輪向前滾滾轉動。
普通的民衆如此,高高在上的王與女王,也一樣如此。
內戰並沒有因爲弗雷姆王朝的覆滅而結束,戰火依舊在聖佑林海燃燒。
但如果站到未來的某一刻回頭望去,可能會有不少學者認爲,這場曠日持久的內戰其實並不是沒有好的一面。
持續數年,最後終結於哈斯密爾大平原新生的六大人類王國壓力的精靈內戰,徹底改變了精靈們的生活方式,推動了無數技術革新的同時,也讓精靈王國的構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格蕾希亞最終也沒能如願成爲精靈史上第一位女皇,但她在妹妹與妹夫的讓步下,還是成爲了新艾爾法斯聯邦的第一任領袖。新聯邦不再有精靈王國的界限,林地成爲聯邦構成的基本單元,以新結構統治全境的精靈議會成爲了真正的實權代表,格蕾希亞、克雷恩與父親病危後接任風精靈王的溫達夫所擁有的大部分王權被讓渡,三位精靈王的王冠,從此成爲一種榮耀的象徵。
異族在聖佑林海的地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內戰結束前就已經由異族掌管的林地,在“大談判”後依舊保留了當地長官的權力,新精靈議會中的合議廳,異族代表佔到了大半。
巨龍之翼最終還是成爲了聖佑林海唯一的合法教派,作爲“大談判”的代價之一,克雷恩與伊莉絲讓出了教派之外的所有實權,僅保留了炎龍使者與烈焰之母的部分。
但在“大談判”之前已經佔據了三家之中絕對優勢的新炎王朝,實際上成爲了最大的贏家,那些彪悍的將領、能幹的大臣早已在新結構下適應良好,在新議會主導的各項任命中,擠掉了另外兩家的大部分舊貴族,佔據了徹底的主導。
當然,那些,都是之後的故事,在那之前,克雷恩自己的戰爭已經宣告了結束,這意味着,這個關於他的故事,也已經走向了尾聲。
在輪迴之紀被稱爲列王之戰的可怕災難中,作爲其中之一的炎之王,克雷恩依然要肩負起屬於他的使命,以並不情願但無法推諉的身份,重新面對一場艱苦卓絕的漫長戰爭。
但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完全屬於克雷恩的故事已經結束,克雷恩·阿列庫託這名字作爲羣星之一閃耀的歷史,則要在較遠的未來開始。
時間,正在以那爲目標不停地前進。
所有人的人生,也在不停的繼續變化。
伊莉絲平靜地接受了此後不會再有後代的命運,比起姐姐,她在這個方面反而顯得更加堅強。她對克雷恩其他的孩子親切如母,只不過,在教導劍術的時候會顯得過於嚴厲。在得到青瀾劍聖的稱號後,伊莉絲成爲了精靈歷史上第一個劍聖女王,據說她與達妮艾露曾在後花園有一場用木劍的私下較量,只是勝負的結果沒有傳出,成爲了不公開的秘密。
也許是生命的軌跡與克雷恩有着神秘的契合,琳德萊拉成爲克雷恩身邊唯一一個生下兩名孩子的母親,第一個公主在她的堅持下,被命名爲萊雅·烏吉諾拉·阿列庫託,以此紀念她到最後也沒能找到的姐姐和幽冥地穴中爲她而死的女獸靈。這位公主從一出生,就被稱爲炎之王的奇蹟,她不僅違背了血脈遺傳的規律成爲了一個純血的精靈,還不知什麼原因,沒有呈現出任何元素精靈的特徵,也無法與任何一種現有元素契約。根據古老的傳說,萊雅公主,很可能成爲了聖佑林海數千年來第一個真正被大家見到的聖精靈。
可長女的出生耗盡了琳迪幾乎所有的生命之源,當她懷上第二個寶寶後,所有的預兆都指向了恐怖的結果。但是,這位固執的王妃拒絕了所有關於胎兒的要求,以生命做出了一次賭博。那是一場哀傷與喜悅交織的平局。克雷恩的膝下擁有了第一個王子,純正的火精靈,但克雷恩的身邊,也從此失去了一位摯愛的王妃。
蘇米雅對宗教的控制在此後的工作中越發得心應手,許多當年大聖堂的手段被她改良應用到新炎王朝,這個始終沒有再加入任何教派的宮廷祭司長,與大神官米海拉·銳瞳一起奠定了巨龍之翼得以推廣到新聯邦的制度基礎。
對這種變革感到不滿,莎蘭塔·血影曾嘗試發起抗議,失敗後轉而試圖組織一場教派內部的逆流,可惜的是,辛迪莉·閃耀之靈恰好在那時歸來到克雷恩身邊,托米·月之額等主要參與信徒都被辛迪莉的計謀一網打盡,其中大部分處以死刑。此次事件之後,龍神教的南北兩部半公開地宣告了分裂,莎蘭塔負罪請辭,王妃之位由辛迪莉接替,但因爲克雷恩的念舊,莎蘭塔最後還是留在了王廷中,與瑪吉娜·夜牙一同掌管以獸靈爲主的三大刺殺部隊之一,獸牙。後因表現出色,被封爲血靈之眼。
和莎蘭塔的坎坷起伏相比,被列爲熾焰四狐的其餘三隻則要順遂得多。
琴·丁香酒過上了雷狐們夢想中的生活,有喜歡的男伴,有喝不完的酒,後來,她又迷上了率領法師部隊打仗的滋味,在炎之王未來的歷次大戰中成爲後宮裡戰功僅次於伊莉絲的軍團長,她名字前的神雷丁香,也是熾焰四狐中最早被冊封的一位。
桑雅·魅王者的活躍舞臺則依舊主要放在宮廷政務上,她與克雷恩保持着地下的親密關係,卻始終沒有成爲後宮的一份子。她與歸來的辛迪莉一內一外,順利架空了在新炎王朝任職的彌幽薩,並策劃了一系列行動導致這位光精靈長老沒能如願掌控之後的新精靈議會。雖說她的光芒在整個聖域的範圍內因另一位耀眼到不可思議的魅王者同胞而相對暗淡了許多,但至少在此後數百年的聖佑林海,沒有哪本關於歷史的典籍能繞過這位衆生之魅。
辛迪莉·閃耀之靈攜克雷恩親自承認的小公主歸來,並帶來了巨龍之翼北部教派願意追隨炎龍使者的大量精英,毫無爭議地取代莎蘭塔成爲王妃,並在琳迪逝世後高居第一順位數年之久。但那個位子似乎也遭受了什麼詛咒,身體因爲生產而一直孱弱不堪的辛迪莉在列王之戰中殫精竭慮,終於耗盡了自己的生命,死於一次遠征途中,英年早逝。
奧妮婭·納·薩爾瓦斯此後依舊忠誠地爲伊莉絲服務,因爲一些沒有傳出王宮外的隱秘理由,她服下了斷絕生育能力的藥劑,辭去了一切後宮外的職務,彷彿又變成了伊莉絲的小近衛,形影不離地跟在女王陛下身邊,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依然毫不猶豫地燃燒了自己,換取了身陷重圍的伊莉絲順利脫逃的機會。
在毒死了三匹馬,兩隻獅鷲和一隻真正的亞龍後,夏萊娜·蒼翼以不容置疑的決心捍衛了自己身爲克雷恩唯一坐騎的地位,因爲她,伊莉絲不得不額外頒佈了一條小法令,將馬車、魔動機和此後一切晶石科技製造的輔助交通工具規定在坐騎的範疇外,否則,夏萊娜在後宮和蒼穹騎士團的職務收入還不夠她賠償日常損失。和一直堅守在伊莉絲身邊的奧妮婭一樣,她一直堅守在克雷恩胯下,即使有時必須提前變身忍耐漫長的裝飾過程帶上一身象徵王室榮耀的掛墜與坐鞍也心甘情願。出於不想違背原則又想帶小王子小公主上天玩的矛盾心態,有那麼幾年的時間裡,夏萊娜一直隨身帶着一個可摺疊的安全座椅,能安置在尾部,供一個小孩乘坐,她堅持聲稱,騎在尾巴上,不算騎。在一次巡禮過程中,爲了鼓舞教民,辛迪莉給夏萊娜帶上了流光溢彩的裝飾物,那次之後,夏萊娜被傳開的外號就成了蒼炎之翼。不久,克雷恩就順水推舟把這個作爲了夏萊娜坐騎形態的封號。
在精靈內部的一切都被平定後,克雷恩向庫諾依提起了解除血誓的事。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這個已經蛻變爲成熟嫵媚女郎的暗精靈衛隊長並沒有同意,只是對外宣稱血誓已經解除來消解部分暗精靈的不滿。在炎之王此後漫長的宮廷生活中,庫諾依的存在感並不強烈,但就如一個優秀的暗精靈刺客應該做到的那樣,她始終跟隨在克雷恩的身邊,在每一個關鍵的時刻,盡上自己的全力。
德爾米斯特·法·希瓦拉·特穆迪森憑藉狡詐多變的進攻能力一直在戰場上活躍到了很久很久以後,而他最大的貢獻並不是累累戰功,而是在克雷恩的建議下一手負責建設並運行的幾處軍事學院,憑藉公平的選拔、嚴苛的課程和優秀的老師,涌現了大量閃耀的將星,成爲了聖佑林海在末日浩劫中最頑強的中流砥柱。
前期一直跟隨德曼作戰的達妮艾露·法·希瓦拉在學到了所有能學的東西后,終於以不要命的作戰方式博得了新炎王朝的信任,一路披荊斬棘,手中的炎龍之牙,成爲了不知多少對手的噩夢。新炎王朝有兩位齊名並稱的女將軍,民間以紅藍代稱,藍是普拉薇婭·晨露,而紅是她。新炎王朝還有兩位齊名並稱的女劍聖,民間一樣以紅藍代稱,藍是女王伊莉絲,而紅還是她。
瑪吉娜·夜牙一直生活在克雷恩的庇佑下,就像是要把對瑪莎的懷念都置換到她妹妹的身上,炎之王對這位獸靈女郎悉心照料的程度,甚至超過了許多後宮的妃妾。她唯一參加的一次危險行動,是克雷恩一道近乎任性的命令。炎之王在確認了一條遲到多年的死訊後,盛怒難耐,組織了一隻近乎奢侈的暗殺小隊,前往千里之外的一個小人類王國,去襲擊蠻牛的弟弟——比爾瑞家的現任領主。在庫諾依和莎蘭塔的保護下,最後,那個因爲忌憚和猜疑就害死了自己哥哥的男人,死於瑪吉娜手中已經修復的鐮鼬之咬。
時光,就這樣有條不紊地流逝下去,一刻,也不曾停止。
“大談判”後的一個晴朗傍晚,克雷恩回到了迷霧森林東側邊緣,他誰也沒有帶,就連夏萊娜都留在了森林之外。
這邊已經被新興的精靈城鎮開發,大量樹木被砍伐,克雷恩曾經住過的破舊樹屋,也早已消失在巨大伐木機的鋒利鋸齒下。
但那個曾經讓克雷恩鍛鍊的小水潭還在,只是,已近乾涸,也再看不到什麼小型魔獸或動物的身影。
他在一棵樹下,用銅幣擺出了一個箭頭,用哀傷的目光注視了一會兒,轉身坐下。
芙伊出現在他的身邊,也靜靜地坐着,依靠着他的肩頭。
“沒有多久,這裡也將變成耕地。”
“嗯。”
“有時候我總是在想,這裡的時光,和後來的日子,到底哪邊比較快樂。”
“克雷恩,生活總是向前的,即使不快樂,我們也沒有辦法永遠停在原處。只要前進,就一定會有得到,有失去。”
“我知道,我……知道。”
他用指尖輕觸着手邊那些亮閃閃的銅幣,也許明天就會有一個精靈少年發現並把它們撿走,也許,那也會成爲那個少年夢想的開始,和改變的開端。
他在這裡坐了很久,但他知道自己終將離去。
擺放着王座的那個巨大的石頭房子,還在等着他。
這一夜,他任性地靠着樹幹,就這樣陷入了恬靜的夢鄉。
芙伊在他的身邊,也睡着一樣依偎着。
一切,都彷彿未曾改變……
許多年後,浩劫早已結束,新的時代降臨大地,魔力和鬥氣成爲傳說,晶石科技也只出現在歷史學者的典籍中。
關於浩劫的始末,有一本流傳很廣的記載,被稱作《輪迴之詩》。
只是其中關於炎之王的部分,大多湮沒在時光長河中,殘本中辨認最清晰的,僅剩下列王篇炎之章的序曲——
焦土的味道充滿了四面八方,
聖曲的力量已經壓不住沖天的紅光。
飛舞的羽毛在燃燒,
哭號取代了歡快的歌唱。
崩裂與破碎帶來終結,
悲痛與憤怒將一切埋葬。
千年的輪迴之曲,
由此開始緩慢吟唱。
無用的灰燼中,
誕生了全新的王。
(全文完)
後記
設置好終章的定時上傳之後,我姑且算是長長地鬆了口氣。寫下這篇後記時,五月尚未結束,但這個故事,已經預定好了六月到來的大結局。
並沒有多少如釋重負的感覺,感覺也沒有什麼遺憾或悔恨,作爲特拉埃爾世界的第一個長篇故事,這本小說肯定是有着種種的不足和問題,但它完成了我從定下故事主線時就設定的關鍵任務,也算是正式把我帶入了網文的世界裡。
所以我很感謝它。
感謝網站的計數器,讓我能直觀看到,這本書竟然連載了九百多天,可見我並是多麼勤奮快速的寫手,至少一開始不是。
其實這個世界是在很早很早,我還在初中二年級,各種意義上屬於中二少年的時期就已經構思的東西,只不過那時候的一些設想遠比現在要更加中二,中二得多得多得多。
多年來這個世界觀經歷過我出於各種原因的多次修改調整,最早那個不過千把字的故事裡的主角克雷恩,也幾經身份變換,從起初設定中的平庸精靈王子,到被公主一見鍾情的精靈遊俠,到元素精靈的暴君,到一無是處只有溫柔的援護射手,最後,在對神話體系的設定完善後,終於定型爲一位“神”的轉世,一個因自我矛盾而不斷掙扎戰鬥的,溫柔的精靈。
這其中始終沒變的,大概就是克雷恩的種族血統,與他青梅竹馬戀人芙伊的結局。
可以說,二十年前,這個故事還只有一千多字的時候,芙伊就是註定要死的。
不過,在現在的版本之前,芙伊、伊莉絲都不是女主角,女主角的名字叫格蕾希爾,那個被廢棄的故事線被挪進了神話時代,格蕾希爾也理所當然地升格爲火天使的死對頭。
這個世界中的故事不少,不過在確實感受到了網文當作職業的現實和艱難後,我不太確定今後還有沒有機會把那些故事都寫出來。也許,要像我另一部小說的主角一樣,先實現財務自由才能盡情寫自己喜歡的東西吧。
我是那種喜歡設定一個時空然後在這個世界中寫各種各樣彼此影響交纏故事的人。克雷恩的故事開始之前,同一個世界的其他故事就已經在我腦海裡亂飄,在這本的進程中,以悠奇爲主角的《霜狼之嘯》和以亡國暴君墨瑟利斯爲主角的《暗赤色的敘事詩》都已經大體構思完畢,有了開頭草稿,關於英雄王羅特的《戰旗》系列第一部《星穹戰旗》也寫了個序章丟在一邊存底。
實現財務自由估計是比較難了,那麼,等我一天能穩定些一萬五、六千字的時候,就拿出一萬字養家餬口,剩下的用來寫這些故事吧。
那麼,克雷恩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階段在這個故事中結束了兩個,而第三個階段會與其他故事的主角一起彙集在《列王之戰》中,很多人不喜歡這個主角的性格,但各式各樣的英雄,不可能都設定成大家喜歡的那幾種樣子。而且,我好像很容易寫出讓大家不喜歡的男主角……
這本書原定的篇幅其實比現有的要長一些,但出於一些原因,有波折也有我個人心態上的變化,一些不是太重要的內容經過深思熟慮被適當削減掉,一些原定的伏筆也被我任性的讓它們一直潛伏了下去,有些情節可能會在他人的同時代故事中出現,有些就和這本書原來的各個版本一樣,安靜地隨風而去吧。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這章之後,應該會開始番外篇的連載。也就是此前因爲一些原因暫時刪除的《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作爲番外篇可能初看感覺會和故事本體沒有太大聯繫的樣子。
其實……的確沒有太大聯繫。
就當作我是爲了多騙一些稿費養家餬口吧。
番外連載期間我應該會寫新書再次投稿,目前暫定的是本篇幅短小一些的靈異懸疑故事,名字初步決定爲《做不到,就會死》。
等有進一步的消息後,會盡快通知大家的。
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
山高路遠,江湖再見。
番外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番外篇《七片葉子的命運草》,那是特拉埃爾世界中發生的另外一系列故事(發生在與熾焰之魂的時間線非常接近的時間點)。與熾焰之魂的正文有一定的相關性,但獨立成篇互不影響閱讀。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一葉(一)
“我叫阿卡,我的夢想,是成爲一個很有名很有名很有名的吟遊詩人。然後讓自己的名字,和那些好聽的詩歌一起寫在漂亮的羊皮冊子上!”充滿稚氣的幼嫩嗓音,嘹亮地在大聖堂門前的那塊空地上回蕩。
“哈哈哈哈哈哈。你還是安安分分地做個麪包師傅吧,起碼那個不需要什麼天賦。傻瓜。”緊跟着傳來的,就是身邊的其他孩子們毫不留情的嘲笑。
其中,還有一個他熟悉無比的女孩清脆的嗓音。
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一直變化成幾乎刺破耳膜的一道道利錐,把阿卡從夢境中尖銳地刺醒。
“啊!”他驚叫一聲,帶着滿滿一背的冷汗,直挺挺地坐了起來,顫抖着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儘管這個噩夢已經做過很多次,但還是用了一段不短的時間,阿卡才從噩夢中平靜下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擡起來放到了鼻端。上面還能清楚地聞到烤麪包的味道,明明是很刺激食慾的濃厚香味,卻已經讓他聞得想吐。
“都怪琺拉,如果不是她從小就追在屁股後面一直囉嗦說我沒有天賦沒有天賦,我也不會真的變成現在這樣。”他用手背壓住額頭,沮喪地躺回到牀上,發熱的臉頰深深埋入柔軟的枕頭中。
變聲期一過,他就知道自己的夢碎了。
忍耐過了公鴨嗓的漫長折磨,一直偷偷在自己房間的角落獨個練習的他,第一次在那羣小夥伴面前正式開腔的時候,心裡還是滿懷着對自己歌喉的希冀。
可結果,面對着嘲笑和期待錯綜交纏的一道道目光,他那嘶啞乾澀的嗓音,連一首完整的歌謠也沒能唱到最後,就被他自己沮喪的淚水所淹沒。
一直嘲笑他最厲害的琺拉,那次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安靜地看着他。看到他飛快地擦乾了溼漉漉的臉頰,羞憤地飛一樣逃回了家。
“明明……已經很久都沒做過這個討厭的夢了啊。”他苦惱地盯着天花板,要知道,那一天對他的打擊着實很大,大到他連拼命存錢買來的七絃琴,也用不值一提的價格賣了出去。
爲此,他還被老爸結結實實地痛打了一頓。
“你知道要賣多少麪包才能賺回來這麼多錢嗎?你這個敗家的混蛋!”老爸那天的怒吼好像直到現在還回蕩在耳邊,比最出色的吟遊詩人唱出的歌聲還要持久。
當然,那時的他對這個問題還無言以對,而現在,他對這個問題實在已經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因爲他已經是這家麪包店裡,最出名的師傅。
一個很有名很有名很有名的麪包師傅。
混蛋!
他蒙着眼睛,一拳捶在了牀邊的牆上。
滿心的不甘和憤怒,都化作了粗糙指節上鮮明的刺痛……
他的名字叫卡托裡·戈爾喬。
做麪包遠近聞名的戈爾喬家的小兒子,整個小鎮的居民,都會因爲他們家裡冒出的香味而被牽引一樣的聚集在一起。
不過他讓所有認識他的人,都喊他阿卡。
他喜歡聽別人這麼叫,因爲這稱呼聽起來多少有點吟遊詩人的感覺,當天賦已經阻止他邁向自己的夢想後,這個無聊的小執着,就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儘管對他承認說這名字確實有點吟遊詩人味道的,只有琺拉一個人而已。
鎮子西北角上的那家小旅館是戈爾喬家的大主顧之一,阿卡每天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親自把做好的麪包送到那邊,然後順便在一樓的大廳裡好好地喝上一杯麥酒,打量着南來北往的旅客,聽着他們說精彩紛呈的傳說。
更重要的是,在這裡他能遇到一些真正的吟遊者。
至少這兩年裡,他就已經見到過兩個。
可惜的是,他們都只是路過,都拒絕了他的請求,除了讓他見識到一些令人瞠目結舌的砍價小手段外,沒教給他一星半點有用的知識。
到今年年初,家裡的長輩已經在和琺拉的父母商量,很快,也許就是明年這個時候,他大概已經成了一個有老婆的男人,到附近找一個陌生但沒有好烘焙師傅的小鎮,開一家完全屬於自己的麪包房。然後,養育幾個活蹦亂跳的孩子,教給他們如何準備香料,揉麪,觀察火候,烤制香噴噴的麪包。重複他簡潔單調的一生。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變得粗大笨拙的指節,想着它們曾經修長纖細的模樣,默默地看了一會兒,仰起頭,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麥酒。
這一口大概是喝得太猛,嗆進氣管的液體讓他劇烈的咳嗽起來。
也許是體質問題,一被什麼嗆到,他就會咳嗽很久,侍者好心的過來幫他拍背,依然無法阻止他的咳嗽。他咳的滿臉通紅,頭上的血管彷彿都要爆炸,眼前出現無數閃亮的斑點在浮游晃動,像一羣煩人的蚊子。
這時,他看到一雙腳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雙很秀氣的、一看就知道屬於年輕女人的腳,白嫩,小巧,像是用最上好的玉石仔細雕琢而成的精美藝術品。
布帶交叉盤繞在纖細修長的小腿上,下方連接着白色的軟布涼鞋,讓任何人都可以清楚地看清這雙腳的全貌。白色布袍的下襬剛好垂在膝蓋附近,給人留下對柔潤曼妙的腿部曲線足夠充裕的想象空間。
他想擡頭看看,咳嗽卻還是沒有停止,他捂着嘴,咳嗽的更加厲害,連肺都隱約疼了起來。
“你看起來好辛苦呢。”略帶點南哈斯密爾口音的女聲溫柔的響起,接着,他聽到了一陣悅耳而且熟悉的聲音。
那是屬於金屬小豎琴的、清澈如同水晶一樣的天籟之聲。
就像奇蹟一樣,他的咳嗽漸漸平復了下來,隨着樂曲的飄揚而徹底的好轉。
他呆呆地擡起頭。
這就是阿卡和雅拉蒙的初次見面,在阿卡咳的面紅耳赤,鼻涕噴出了一些,酒灑在衣服上,嘴角還掛着星星點點唾沫的情況下。
真是……不可能更糟糕了,對吧?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一葉(二)
相較於雅拉蒙秀氣可愛的面容和苗條修美的身段,阿卡第一眼注意到的,其實是她手中的豎琴。
當然不可能是宮廷樂師用的那種需要兩個人才能擡動的大豎琴,而是很少在窮困吟遊詩人手上見到的精巧小豎琴——比起葉笛和七絃琴,這東西實在是太不常見,關鍵是,價值不菲。
而且這把小豎琴還是比較少見的新月底形,如果不是弦數有明顯區別,八成會被錯認成造型比較奇特的七絃琴。
但因爲弦數的差異,加上構造的區別,這種小豎琴彈奏出的變化比起七絃琴更加美妙複雜。
這就等於是說,她很可能是個樂師,也算是吟遊者中比較資深的一類。
“好些了麼?”她把豎琴夾到了胳膊內側,微笑着問他。
“嗯,謝謝。”他紅着臉點頭致謝,這纔開始打量着面前少女的模樣。
她穿着很乾淨的白色中長袍,沒有任何花紋,樸素得有些過分,頭髮是透着墨藍色的烏黑,帶着柔順的亮澤,只用一條絲帶挽住末端,垂在肩前。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的五官,如果說是美女,似乎有種微妙的不協調感,可只要一看到她的臉,就會從心底盪漾起一陣暖暖的舒適波紋,擴散開令人放鬆的漣漪。
琺拉毫無疑問長得比她漂亮,但就不會讓阿卡有這種溫暖的感覺。
“喝點什麼嗎?我請客。”他難得的大方,因爲他覺得,這位更可能是個擅長樂器的吟遊詩人。在他心目中,演奏技巧代表一切的樂師不會有這樣令人輕易沉浸其中的氣質。
“嗯……請給我來一杯草莓汁,謝謝。”她大大方方地坐到了他旁邊,微笑着點了飲品,“我叫雅拉蒙,你呢?”
大多數吟遊者都不會提到自己的姓氏,畢竟這種流浪的生涯不是什麼可以爲家族爭光的舉動。阿卡哦了一聲,在心裡記下了這個名字,“卡托裡,卡托裡·戈爾喬。不過我更喜歡別人叫我阿卡。”
“阿卡嗎,”她笑了笑,月牙般的雙眼帶着溫和的神情看着他,“很有吟遊詩人感覺的名字呢。”
儘管這是第二個這麼說的,但他卻比第一次聽到時還要高興,立刻滿懷期待地問她:“你呢?你是個真正的吟遊詩人嗎?”
沒想到,雅拉蒙搖了搖頭,輕輕地說:“嚴格的說,我不是。不過,別人說我是吟遊詩人的話,我也不會否認。畢竟,我在世間所做的事情,大體上和吟遊詩人也差不太多。”
阿卡抓了抓頭,好奇地追問:“那你是什麼人?舞娘?歌姬?還是流浪樂師?”
雅拉蒙在豎琴上輕輕撥了一下,接過了侍者遞上來的果汁,微笑着道謝,接着才轉回頭面對着他,用低柔的嗓音說出了一個他從沒聽過的名詞。
“我是巡禮者。”
阿卡從沒聽說過巡禮者這個身份,和巡查隊似乎不太一樣,算是吟遊者中的一個分支麼?
他誠實地表達出自己的疑問,但雅拉蒙只是告訴他:“其實沒什麼特別,你就直接當我是個吟遊詩人好了。這世界上的身份,並不總有那麼清晰的邊界。”
“那……你的吟唱是不是很好聽?剛纔聽你的琴聲,感覺整個人似乎都輕鬆起來了。”阿卡又看向她的小豎琴,眼神裡全是快要溢出來的羨慕。
“你過獎了。畢竟巡遊中要靠這來討生活,基本的技藝練習的多了,總會熟練許多不是嗎。”她笑着舉起小豎琴,託在手臂上,潔白修長的手指從顫動的琴絃上劃過,流暢的音符像泉水一樣源源不斷地涌出。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默默巡禮的雅拉蒙/七片葉子守望永恆/七片葉子飄過宿命/七片葉子靜看傷痛……”她輕聲吟唱,柔婉的嗓音開始在嘈雜的空間裡流動,周圍漸漸安靜下來,不光是因爲這歌聲的美妙,也因爲這完全陌生的詩篇,“七片葉子的命運草/默默巡禮的雅拉蒙/第一片葉子在聽琴聲/命運之音在輪迴中舞動/請你仔細傾聽/溫暖的勇氣正在擁簇着新生……”
她並沒唱很久,只是唱了這開頭一樣的幾句,就笑着停了下來,“我其實不太擅長唱歌,讓你看笑話了呢。”
“不不,很好聽,真的!”這完全是和豎琴的樂曲不相上下的天籟,漲紅了臉的阿卡發自真心的用力讚美着,“如果不介意的話,那個……不介意的話……”
他想着之前兩次錯過的機會,聚集着從賣掉七絃琴開始就沒有再冒頭過的勇氣,藉着那一丁點酒意大聲說了出來:“請你教教我吧!拜託了!”
周圍的視線一下聚集到了阿卡的身上,其中有不少他的老熟人,也都多少知道這個有名的麪包師傅的夢想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落在過烤爐上。
但是,吟遊者大都不會在某處停留很久——除非是漂泊夠後想要安定下來的那一小部分。
而這個年輕可愛的少女,顯然纔剛踏上旅途不久,恐怕不會爲了一個旅店裡剛剛相識的陌生人停下自己的腳步。
阿卡心裡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在沉默了幾秒後,沒有得到回答的他沮喪地灌了一口麥酒,紅着臉低下了頭,“那個……還是當我沒有提過吧。對不起。”
雅拉蒙看着他,眼神依然溫柔而清澈,她抿了一口清涼的草莓汁,然後把阿卡面前的酒杯拿了過來,放到了桌子另一邊他夠不到的地方。
接着,面對他有些疑惑的表情,她微笑着說:“我教你的第一課,就是不要再沾這種會慢慢毀掉你聲音的飲料。你應該只偶爾喝少量果汁,主要引用乾淨的,燒開過的清水。”
並不大的小鎮很快就傳開了這個消息。麪包師傅阿卡爲一個吟遊者租了旅館的房間,重新開始學習吟唱。
更糟糕的是,消息傳開的時候,大家的重點顯然放錯了地方。比起吟遊者教他課程這件事,大家更在意的卻是雅拉蒙本身——一個年輕可愛十分有親和力的少女。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一葉(三)
對年輕男性來說,即使容貌上有些許差距,新出現的那個總歸是要比看久了的那個有優勢。所以琺拉爲此感到生氣實在是理所當然。
而已經把琺拉當作兒媳來看待的戈爾喬夫婦則毫不客氣的輪流上陣把阿卡罵了一個多小時。離開房間的時候,有點透不過氣的阿卡感覺自己都能從臉上揭下一層父母的口水。
捱罵歸捱罵,與琺拉吵架歸吵架,不管發生什麼,阿卡依然保持着決心,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他減少了每天的工作量,早早趕去旅店,送上當日的麪包,接着就迅速奔向雅拉蒙的房間——在一道道認定他是來幽會的目光中。
雅拉蒙並沒有直接教他唱歌,而是教他如何彈奏。有七絃琴的基礎,小豎琴並不算難以掌握,第一次接觸這種樂器的阿卡用了五天左右就已經能順利的彈出一段簡單的曲子。
他本來打算買一把小豎琴,從附近有樂器店的大城市用馬車往返也就需要兩天多而已。但雅拉蒙說沒有必要,她的那把豎琴已經足夠。
那把豎琴的音色確實很美,每次拿在手裡,握着光滑的琴身,他就無法剋制的想要讓自己的情感化成音樂從琴絃上流淌出來。
第六天的晚上,雅拉蒙終於對他說:“嗯,差不多也是時候了。阿卡,明天你來送完麪包,就去鎮子西邊的湖畔草地找我吧。我在那邊等你。”
阿卡興奮地握了握拳頭,緊接着想起雅拉蒙教他的,樂曲纔是最好的情緒,他舉起了豎琴,帶着由衷的笑容,撥出了輕快悅耳的琴音。
整整一天,阿卡一直都在走神,時不時就要擡頭看一眼牆上的魔晶時鐘,烤焦的麪包已經足夠平常的家庭吃上一週有餘。
儘管如此,他還是遲到了。
因爲琺拉來了。
年輕女孩終究還是剋制不住對未婚夫的擔憂,在忙完了自家果園的活計後,急匆匆地趕了過來。理由也很充分,畢竟雅拉蒙出現後,阿卡就一次都沒有再和她約會過。
作爲青梅竹馬的戀人,這已經到了讓人難以忍受的程度。
不過琺拉已經不是小時候那個會追着阿卡滿街跑甩着鼻涕大叫大嚷的小孩了,她儘管很生氣,說話的語氣依然儘可能的維持着溫柔。
兇巴巴的女孩會嫁不出去,媽媽一直是這樣教她的。
畢竟對這段時間的忽視有些愧疚,阿卡只好耐下性子向她解釋,對他而言,這樣一個真正的吟遊者肯做他的老師,是觸摸到夢想的最好機會。
但從小琺拉就不喜歡他的這個夢想,現在也是一樣,她眼圈都有些發紅,雙手緊緊捏着圓圍裙,委屈地說:“阿卡,做吟遊者到底有什麼好?總是四處流浪,衣服也不換,飯也吃不好,走到哪裡都要靠別人的賞錢過活,你怎麼會喜歡那樣的生活啊?”
阿卡固執地昂着頭,描繪着自己期待的世界,“那樣我就可以走遍整個特拉埃爾,可以去聽、去歌頌那些英雄的傳說,可以見到很多新鮮的事,可以去認識那些奇奇怪怪的和咱們人類不一樣的種族,如果我出了名,說不定還會被那些文學家寫進硬皮書或者羊皮冊子裡。”
琺拉氣惱地咬着嘴脣,“你真是個大傻瓜!阿卡,我說你真是個大傻瓜!”說完,她轉身跑掉,提高的圓圍裙下,是有些踉蹌的步伐。
“我纔不是傻瓜!”阿卡不高興地叫了出來,然後,他才意識到,自己遲到了,而且,遲到了很久。
“天哪,雅拉蒙如果反悔的話……”他飛快地換下了沾滿面粉的衣服,換上看起來像個吟遊者的劣質絲袍,接着匆匆忙忙地向湖畔的草地趕去。
幸好,雅拉蒙還在那裡。
шшш ◆ttκan ◆co 她躺在草地上,閉着眼睛,雙手張開,就像睡着了一樣。隨着微風,淺碧色的波浪在她身下溫和的起伏。她的鞋子脫在一邊,玉石般白淨的腳掌腳尖相對,擱在水邊,透着酥紅的腳跟浸在水裡,水波流淌,像手掌一樣撫摸着她的足心。
就像與周圍的環境融爲了一體,阿卡甚至不忍心驚動這樣的雅拉蒙。
他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看着放在她身邊的小豎琴,蹲了下去,注視着琴絃,情不自禁地想象着自己和着這琴聲吟唱詩篇的模樣。
這樣的嗓音,真的還有可能嗎?阿卡摸了摸自己的喉嚨,脖子的肌膚清楚地感覺到屬於麪包師傅的佈滿老繭的粗糙手指。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看向雅拉蒙的臉,想着是不是該叫醒她了。畢竟,在野外待到雙月升起並不是個很好的主意。
這時,他看到了讓他幾乎認爲自己產生了幻覺的事情。一陣風吹開了雅拉蒙墨藍色的劉海,細密的髮絲舞動開後,露出了她光潔的額頭。而在那額頭上,有圍攏在一起的七個印記,每個印記都像是小小的心形樹葉,在她白皙的肌膚上閃動着淡淡的晶瑩光芒。
這……這是什麼?
紋身嗎?不會這麼高端。刻印嗎?也算是看過不少書籍的他卻從沒見過這種刻印的存在。說是什麼符文或憑依的話,又不太像。與其說是後天加持在身上,倒不如說更像是與生俱來的,由肌膚內部向外散發出光芒的奇妙印記。
剋制不住撫摸的衝動,他緩緩把手指靠了過去。
沒有任何特異,是很正常的體溫,很光滑的肌膚觸感。
他的動作很輕,但已經足以驚醒一個並未沉睡的人。
雅拉蒙睜開了眼,眸子裡流動着水一樣的溫柔,她像是早就知道阿卡來了一樣,沒有流露半點驚訝的神情,而是綻放出一個令人失去一切緊張感的微笑,用悅耳的聲音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你能看到,是嗎?”
啊?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阿卡呆了一下,難道……這印記不是誰都能看到的嗎?
果然,她用手指撥開了額前的頭髮,指着那發光的葉形印記,微笑着問:“你能看到,是嗎?”
他誠實地點了點頭,接着,他就看到了雅拉蒙可愛的臉龐在他的視線中越變越大,直到兩人的額頭相抵,彼此傳達着近似的溫度。
就這樣額頭相貼,持續了大概能烤好一個麪包那麼久,雅拉蒙喜悅地呼了口氣,用有些發涼的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頰,輕輕地說:“原來,真的是你呢。”
他想問些什麼,但又說不出來,這麼近的距離,他能清楚的聞到雅拉蒙身上青草的味道混合着少女的芳香,這讓他的血液都跟着變熱,興奮地向某個羞恥的地方匯聚。而這種時候,男性通常很難維持有條理的思考。
他還沒想好要怎麼冷靜下來,就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冷靜到理智思考的程度。
因爲雅拉蒙柔軟而芬芳的雙脣,就那樣直接的貼了上來,毫無徵兆的,吻住了他。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一葉(四)
這並不是阿卡的初吻,不過事實上,他那帶有賭氣成分的初吻只是碰疼了琺拉的牙齒,也傷到了自己的下脣,遠遠不如此刻這個突如其來的吻那麼溫柔甜蜜,動人心魄。
他剋制不住的摟住了雅拉蒙的身體,她很瘦,讓他害怕一用力就會從腰肢那裡折斷。但他還是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抱緊,想用嘴脣搶奪這場親吻的主動權。
可就在他的血液沸騰起來,舌尖準備遵循着本能進軍的時候,雅拉蒙卻向後撤開了頭。
雙手抵着他的胸膛,翕張的鼻翼發出誘人的輕喘,她紅着臉看向他,微笑着說:“阿卡,你忘了你是來做什麼的了嗎?”
“呃……啊?”他有些奇怪地睜大了眼,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提醒他這件事。這算是委婉的拒絕嗎?他沮喪的鬆開了手,也因爲想起琺拉而對自己的失態感到愧疚,他點了點頭,回答,“嗯,我……是來學習如何做一個吟遊詩人的。”
雅拉蒙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髮絲,拿過小豎琴,側坐在草地上,帶着水珠的赤足收回到接近臀部的位置,姿態優雅而美妙,她端起豎琴,並沒有唱,而是輕聲問:“阿卡,你……還能看到什麼嗎?”
阿卡愣了一下,眯起眼睛,努力地看向雅拉蒙的方向。
於是,更讓他驚訝的景象落入了他的眼簾。
在雅拉蒙的背後,雙肩的附近,竟然浮現出了隱約而模糊的一雙羽翼的輪廓!
他揉了揉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毫無疑問,他沒有看錯,在草地的綠色背景下,那若隱若現的輪廓更加清晰了幾分,那羽翼輕輕的隨風舞動,就像是隨時可能把雅拉蒙纖瘦的身體就這麼帶向天空。
“我、我好像……好像看到了一雙翅膀。”這震撼,已經遠不是剛纔那個親吻可以比擬的了。
要知道,這不是實際存在的肉質羽翼,所以這絕不是翼人的翅膀,阿卡讀了那麼多吟遊詩人的篇章,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個。
天使——從很久以前,就只存在於傳說和書籍裡,沒有多少人親眼看到過的聖潔神祇!傳說中天使降臨凡世的時候,可以暫時隱去象徵力量與階級的羽翼,化成人類的外形。最符合眼前雅拉蒙情況的,毫無疑問就是天使。
可是……天使早在將近兩千年前,就已經絕跡於聖域了啊。
這是怎麼回事?
“你真的能看到呢……”雅拉蒙側頭看着他,隨着她動作的改變,身後羽翼的影子也跟着消失不見,她甜甜地笑着,用手指在他的脣上比了一個手勢,說,“其實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只不過,解釋起來有些複雜,你也很難理解。以後我會慢慢讓你明白的,現在,請你把它當作你我之間的小秘密吧。可以嗎?”
他呆呆地點了點頭,還沉浸在剛纔感受到的震撼之中。
“記住,這是咱們倆的小秘密哦。”雅拉蒙笑着撥弄了一下豎琴,看着他的眼睛說,“現在,你是不是記起你是來做什麼的了呢?”
阿卡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生命的轉折就要到來,他努力平順自己的呼吸,微微顫抖着聲音說:“我、我記得。我要成爲一個很有名很有名很有名的吟遊詩人!”
隨着這句話,他的意識也彷彿回到了童年的那座大聖堂前,大聖堂的石柱中央,命運天使諾恩薩爾的巨大聖像舒展着六翼,冰冷而高傲地俯視着用幼稚語氣許下心願的孩子們。
“那,你現在有放聲吟唱的勇氣了嗎?”雅拉蒙的語調驟然變得嚴肅起來,她注視着阿卡,水潤的眸子透着溫和的鼓勵,也包含着對他決心的鑑定。
“我……我的嗓子……”他有些膽怯的說,嗓音還是那麼幹澀。
“你不是歌手,你歌唱的並不是技巧,而是一段段傳奇,和一個個靈魂。”雅拉蒙湊近他,用手指撫摸着他的喉頭,“而且,你的願望不應就這樣輸給一個從沒嘗試過突破的禁錮。”
“可是……我,我嘗試過……”那次失敗對年少的他幾乎有着毀滅性的打擊,可以說是一生的噩夢。
“那……你爲什麼不再嘗試一下呢?”雅拉蒙笑盈盈的坐回到草地上,舉起了豎琴,隨着她白皙的手指輕靈的舞動,悅耳的音符流淌在湖水上空。
隨着聽到的聲音,剛纔被親吻過的地方散發出柔和的暖意,一點一點浸潤了他的喉嚨。
要開始嗎?可……這是什麼曲子?我……我不會唱這個的啊。腦中變得有些混亂,紛雜的記憶突然捕捉到了第一次見到雅拉蒙時,她吟唱的那段詩歌,像是在歌頌某種植物、亦或是某種象徵的,完全陌生的詩歌。
緊接着,那些詞句就像有自己的生命一樣,從他張開的嘴巴里飛翔出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默默巡禮的雅拉蒙/七片葉子守望永恆/七片葉子飄過宿命……”
第一句他就唱得十分糟糕,整日被油煙困擾的聲線乾澀得擠不出一點水分。
他的臉漲得通紅,想要就此結束,逃回到鎮裡,再也不動一點成爲吟遊詩人的念頭。
但他馬上就看到了雅拉蒙的眼睛。
那雙眼睛依然溫和的注視着他,沒有一絲嘲弄,只有溫柔的鼓勵。
琴聲依然在盤旋,重複着他中斷了的旋律,像在等待,更像在邀請。
心情奇異地平靜下來,清涼的風讓渾身的肌膚變得冷卻,阿卡舒暢地吸了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將雙手放在了小腹前,就用那乾澀而略帶嘶啞的聲音唱了起來。
他一首一首地唱着,所有他還記得的詩篇都在此刻爭先恐後的從記憶裡涌出,爆發,雅拉蒙的琴音也默契地跟隨着他而改變,好似從很久以前就一起合作,沒有絲毫差錯。
遠遠的一棵樹下,另一名聽衆靜靜地站在陰影中,一隻手扶着樹幹,另一隻手緊緊地攥着自己的圓圍裙。隨着那悠揚的吟唱奇蹟般將乾澀變爲磁性,將嘶啞打磨成悅耳的渾厚,她終於崩潰一樣地跪在地上,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無聲地哭泣起來。
“爲什麼……就這樣做一個麪包師傅,讓我陪在你身邊,爲你生孩子,爲你做家務,和你一起走過平平常常的人生,不是很好嗎?”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一葉(五)
“我不能在這裡再待多久了。”回去的路上,雅拉蒙的話還在阿卡的耳邊不斷的迴響着,“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作爲我的同伴,一起去遊歷,這一兩年裡,你就是一個真正的吟遊者。體會過自己的夢想之後,你再來選擇自己從心底想要的生活。怎麼樣,你願意嗎?”
他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做一個吟遊詩人已經成了他的執念,他怎麼可能在最接近夢想的這一刻放棄退縮。
他想着各種理由,但發現這些都不足以說服自己的父母,更無法說服已經在等待着一場婚禮的琺拉。站在家門前,他反而停下了腳步,苦惱地看着門縫裡透出的燈火溫暖而親切的光芒。
門沒鎖,虛掩的縫隙裡傳來了琺拉帶着哭腔的聲音。
“我說的都是真的,從小我就沒有搞錯過任何他的事,我知道……我知道他就要走了。求求你們,阻止他,嗚嗚……”
歉疚混合着憤怒涌了上來,阿卡抓住了門把,用力把門打開,讓門板甩出的巨大聲音清楚地表達出自己的情緒。
琺拉正撲在他母親的懷裡,委屈地抽泣,他的母親溫柔的哄着自己未來的兒媳,而他的父親,正不知所措地拿着手上的菸斗,半信半疑地看着打開的屋門。
“兒子,你要離開鎮子,跟那個莫名其妙的野女人去做一個吟遊者?是真的嗎?”很顯然,老戈爾喬的怒氣已經在積蓄,他似乎也感覺到了兒子的異樣,父親不容反抗的威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
阿卡深呼吸了幾次,挺直了腰背,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成年男人,“首先,那不是什麼野女人,她是個真正的吟遊者。其次,做一個吟遊者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那是我從小的夢想。最後,”他停頓了一下,有些猶豫的看向淚眼朦朧的琺拉,“你說的事情是真的,我這兩天就要走。麪包房的事情,我會拜託給哥哥和學徒們一起打理。”
琺拉的嘴裡發出一聲崩潰的哀鳴,俯倒在戈爾喬夫人的圍裙上,放聲大哭起來。老戈爾喬第一次聽到兒子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反倒有些驚訝的不知道如何繼續,他愣了一下,才驚覺了什麼一樣猛地吸了一口煙,喊了出來:“你在說什麼鬼話!你家裡有愛你的父母,馬上又要有一個漂亮懂事的妻子,很快就會有可愛的孩子,而你現在告訴我你不想要這些,而想去做一個該死的吟遊者?像個乞丐一樣靠酒館旅店裡那些粗魯白癡的施捨混口飯吃?”
他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那該死的破琴到底哪裡比麪包更好?你餓的時候難道聽會兒詩歌就能填飽肚子嗎!我就知道從開始就不該縱容你這混小子!給你買書看,給你買琴用,可不是爲了讓你丟下爹孃老婆出門做個流浪漢!”
這是阿卡第一次看到父親這麼生氣,與之相比,他把七絃琴賤賣的那次簡直不值一提,如果手邊有不會砸死他又丟得動的物件,老戈爾喬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扔向他。
如果是從前的他,一定會在這種壓力下退縮,但今晚的他,的確已經和以前有所區別。他握緊了拳頭,擡着頭,直視着父親的雙眼,大聲地回答:“我已經長大了!我現在是個成年男人!我爲什麼不能爲了自己的夢想去努力一次!給我一年……最多兩年時間,我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我如果願意選擇平靜的生活,我就一定不會再想那些讓你們不開心的事情。如果不讓我去親自經歷一下,我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就這麼單調枯燥的活下去!”
他的手在顫抖,他知道自己終究是個有根的人,和雅拉蒙的遊歷生涯結束後,他並沒有做其他選擇的可能,以往的放棄,也正是因爲他知道這個註定的結果。可現在,他真的想爲了那短暫的機會而爭取一下。
父親和母親愣住了,因爲他們看到了阿卡的眼淚,從賣掉七絃琴之後,他們就沒再見兒子哭過。
琺拉抽泣着看向他,怯怯的問:“阿卡,一兩年後,你真的還會回來嗎?”
阿卡擡起手臂擦了擦眼睛,大聲的說:“我一定會回來。如果你願意等我,那不管到時候我會作何選擇,我都一定會娶你爲妻。如果你不願意浪費你的大好青春,我也會祝福你和你新的愛人!琺拉,我這一生,很可能也就剩下這一個機會了,不會有多少吟遊者願意帶上我這樣一個累贅的。求求你們……讓我去吧。”
他等着面前三個人的回答,因爲這三個人的重要性,已經足以撼動他的夢想。
但沒有人說話,琺拉用哭紅的眼睛看着他,父親一口一口用力吸着菸斗,母親的眼圈也紅了,微微張開的嘴脣有些哆嗦,原本撫摸着琺拉頭髮的手也不知何時握緊了自己的圍裙。
瀰漫開的煙霧中,阿卡沮喪地低下了頭,拖着沉重的步子向樓上自己的房間走去。他想,是不是隻剩下偷偷溜走這一條路可走。
雅拉蒙只會等他到明天正午,她說她的巡禮已經從遇到他的那一刻開始,那是她此行唯一的使命,絕對不能耽擱。
“也許……像我這樣的人,連短暫成爲吟遊詩人的資格,也沒有呢。”他用手臂擋住眼睛,也懶得點燈,就那麼躺在了牀上。
他不想偷偷的溜走,那樣的話,給親人造成的傷害實在太大。作爲最受寵愛的兒子,他沒有資格毫無回報地丟下自己的父母,自私地離開。
只是一兩年而已,爲什麼……不行。眼角又感到一陣發酸,他用力揉了揉,捂住了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迷迷糊糊的,他進入了半睡半醒的狀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被身邊的腳步聲驚醒。他挪開手臂,看向牀邊的身影,月光很亮,清楚地照出了琺拉帶着淚痕的小臉。
“阿卡,兩年,真的很久啊。”她委屈地說着,拉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雙掌之間。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一葉(完)
“我知道,所以你要是不願意等,我也不會怪你的。回來的時候,我希望能看到你開心的樣子,不管那時你的身邊是誰。”話雖然這麼說,但想到琺拉挽着別人的手臂,生下別人孩子的情景,阿卡心頭的刺痛還是難以平息。
“騙人,”琺拉擦了擦臉頰,嘟囔着說,“你嘴上不會怪我,到時候一定會私下生氣的不行。而且,你要是走了,我……我還怎麼開心得起來。”
他看着她,認真地說:“如果你願意等我的話,我回來的那一天,就是你成爲戈爾喬太太的時候。我的麪包手藝絕對不會落下,咱們會有自己的麪包房,等咱們忙完的時候,我還可以彈琴,唱我這兩年的經歷給你聽,每天睡前,我都會把那些刺激有趣的故事講給你和孩子們,讓你們每一天都快快樂樂的。這樣的生活,難道不好嗎?”
“阿卡,你做這個夢做了太久。我不相信你還會回來,即使你回來,可能也只是看一下你的父母,到時候你一定還會跟着那個女人繼續去流浪的。我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在果樹下等着,一直等成沒人要的老姑娘。”琺拉的眼神悲傷又絕望,她是真的相信,阿卡的離開就是她所期待的甜蜜生活的結束。
鎮子裡,二十歲還沒結婚的女孩,只剩下琺拉自己了,也許是阿卡心裡依然抱着吟遊詩人的僥倖,才一次次把婚期延後。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很想……”他的話沒說完,因爲他的嘴巴已經被柔軟的雙脣堵上。
這次,他沒碰疼琺拉的牙齒,也沒傷到自己的嘴脣。
這次,他嚐到了另一種親吻的滋味,屬於年輕男女之間,充滿愛意,令人情不自禁燃燒起來的滋味。
她的嘴脣有着水果的甜味,經常從果園裡接出她的阿卡,頭一次覺得這味道是那麼誘人。
“你……你這是爲了讓我留下嗎?”阿卡捧着她的臉頰,有些不安地問。
琺拉委屈的咬着下脣,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兩年對我來說實在太久。我害怕,我害怕自己會變,也害怕你會變。”她拉開了背後的拉鍊,讓寬大蓬鬆的連身圍裙從柔軟光滑的肌膚上自然的滑落下去,沒有礙事的內襯,她拉着他的手,緩緩放到自己溫熱柔軟的胸膛上,聲音發顫地說,“我想等你,不管多久,我都想等。所以……請讓我再也不能有別的選擇吧。”
這個傳統而古樸的小鎮,還沒有絲毫沾染上外界開放浪漫的風氣,琺拉一旦獻上了自己的一切,也就失去了尋找另一段婚姻的資格。
“你真的要這樣嗎?”阿卡的氣息變得粗重起來,只有春夢經驗的少年一旦真正對上自己夢中出現過的美妙景象,緊張感頓時高漲到極限,但他也不會忘了自己應該負起的責任,“我還是覺得,我回來的時候再這樣,會不會更好……”
“不好。”她撲進他懷裡,擠上那張並不算寬敞的牀,“這裡有好幾個年輕男孩在私下追求我,外面有無數的美麗姑娘在誘惑着你,既然你怎麼也不會留下,至少,讓我安心好嗎?”
也許,他這輩子也不會搞得懂琺拉複雜的想法,不過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再考慮那麼多。羞澀的琺拉在等待着,等待他親手烙上屬於兩人的印記。
他緊緊摟住了琺拉,讓火熱的身體徹底的將她覆蓋。
幸福的嗚咽中,琺拉顫抖着邁進了人生的全新階段。
刺目的猩紅痕跡,就這樣遺落在牀單上。
“阿卡……你、你不會喜歡上別的姑娘的,對嗎?”她咬着他的耳朵,忍受着身體裡殘留的痛楚,仍然不忘向他索要期待的承諾。
“嗯。不會的。”他平復着激亢的喘息,意猶未盡的撫摸着身邊愛人滑嫩汗溼的肌膚。
“和那個女孩……也不會的,是嗎?”琺拉認真的看着他,儘管臉上已經透出深深的疲倦,卻仍然專注地問了出來。
他怔了一下,的確,他無法說自己完全不喜歡雅拉蒙,但現在,他卻清楚地意識到,那種喜歡,其實並沒有摻雜多少愛情,和與琺拉在一起的感覺完全不同。如果硬要形容,更像是見到了一個多年未曾見過的極爲親密的老友。
他低下頭,誠實地回答:“我喜歡雅拉蒙,但那是……那是單純的,帶着尊敬的喜歡,就像我喜歡我爸爸,我媽媽那樣,那和琺拉你是不同的。我不會愛上她,我保證。”
戀愛中的少女總是難以放心得下,琺拉小聲問:“那……那你也不會和她做這樣的事吧?”
“不會。”從看到那雙羽翼起,對雅拉蒙的所有感覺,都不再包括一丁點貪婪的慾望,阿卡誠懇地回答,“我發誓。”
琺拉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說:“阿卡,一定要回來,一定不要忘了我。”
被光滑火燙的嬌軀磨蹭的再度躁動起來,阿卡嚥了口唾沫,手掌又向琺拉那邊探去。
一次次響起的曖昧樂章,就這樣成爲了兩人對此次漫長分別的堅固約定……
“怎麼?不捨得嗎?”崎嶇的土路上,走在前方的雅拉蒙回頭看着阿卡,用柔和的聲音說,“現在離鎮子還不算太遠,想要回去的話,還來得及哦。”
“沒有,我只是第一次真正離開那個地方,忍不住想要回頭看看而已。”阿卡用輕快的語調回答,他的身上穿着柔軟的絲袍,腰帶上掛着並不太大的皮囊,這就是他的全部行裝,伴隨着他前往將要走過的每一處地方。
琺拉不再反對之後,戈爾喬夫婦也放棄了堅持,也許這是他們第一次感受到兒子決心的力量。
他的皮囊裡裝上了閃閃發光的三枚金幣,這是他們家能直接拿出的所有存款,到了分別的時候,母親的執拗也成了無法抗拒的力量。儘管這已經是在任何地方都不算少的一筆財富,戈爾喬太太依然恨不得給他帶上更多的盤纏。
他再三保證,自己一定會回來,不過這保證並沒有多少效果,他的父親還是氣哼哼地瞪着他,母親依然不停地用圍裙擦着眼眶。琺拉並沒有來送他,也許是頭一晚的疼痛讓她還不好意思踩着異樣的步伐出來見人,也許,是她不願意直接承受告別帶來的酸楚。
總之,一切從這一刻結束,一切又從這一刻開始。
他快步追向雅拉蒙,大聲的問着:“雅拉蒙!我是不是從現在起就是一個吟遊詩人了?”
雅拉蒙微笑着看向他,手指撥弄着豎琴的弦,發出好聽的聲音,“只要你認爲是,你就是。”
“那我是不是應該唱些什麼?”
“如果你願意的話。”她擡了擡手中的豎琴,笑容比午後的陽光還要溫暖。
阿卡卻沒有吟唱,而是問:“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是想知道,你說的巡禮者,到底是做什麼的?”
雅拉蒙看向湛藍色的清澈天空,小聲的說:“你記得歌頌諾恩薩爾大人的那首《命運之琴》的開頭嗎?”
阿卡點了點頭,這麼知名的詩篇,他如果不記得,也就沒臉再說什麼要當吟遊詩人的話了。
隨着雅拉蒙彈奏的旋律,他低聲哼唱着:“異界的無盡靜謐/看不到星星的黑暗夜空/孤單的命運天使/彈奏着永恆的琴聲/每一個音符/都是等待改變的宿命/每一段旋律/都是精心編織的一生……”
豎琴的聲音戛然而止,雅拉蒙看着阿卡,認真地說:“所謂的巡禮者,只不過是追隨着永恆之琴的命運之聲,代替諾恩薩爾大人進行見證的渺小個體而已。”
“見證?見證什麼?”阿卡有些不太理解這麼含蓄高深的解釋,“我被你搞糊塗了。”
雅拉蒙卻沒有更深入說明的打算,她只是說:“其實,你沒必要知道那麼多,你就當作……我是爲了來見證你這樣的存在而來就好。”
“我……這樣的?”阿卡更加疑惑,隱約覺得自己好像跟隨了一個了不得的傢伙。
“對啊,”雅拉蒙燦爛的笑着,手上的豎琴在陽光下也顯得格外耀眼,風吹起她的額發,七片葉子中的第一片,變得比其他的葉片更亮,閃動着柔和的光芒,“你這樣的,在命運之弦的振動中不斷變化的人生。不管是見證了改變,還是見證了順從,對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紀念。”
阿卡爲難地搖了搖頭,“雖然你說的很厲害的樣子,可我一點也沒聽懂。”
“你不必懂,也不必記得。這只是你漫長的人生中一段短暫的回憶而已,像一片葉子一樣的回憶,可能突然有一天,就會隨風而去。所以,趁它還在手中的時候,開心的做你想做的事吧。”雅拉蒙再一次撥弄起琴絃,笑着說,“比如,學着唱這首你沒學過的詩歌。”
之後,阿卡第一次完整地聽到了那首《七片葉子的命運草》。並牢牢地記住了其中的每一個字。
他並未刻意的去背誦,而是那些流過心間的詞句,就那樣自然而然的烙印在心中……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七片葉子守望永恆,
七片葉子飄過宿命,
七片葉子靜看傷痛,
七片葉子承託感情。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一片葉子撥弄琴聲,
命運之音在輪迴中舞動,
請你仔細傾聽,
溫暖的勇氣正在擁簇着新生。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二片葉子在黑暗中,
渺小的幸福輕易葬送,
眼前是沒有星月的夜空,
希望的光啊請照耀這魂靈。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三片葉子碎入寒風,
錯放的悸動如此無情,
我努力唱着溫暖的歌啊,
卻無法融化那徹骨的冰冷。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四片葉子沉落水中,
響亮的船笛在轟鳴,
望着我吧踏浪的王子,
你的微笑纔是我的美夢。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五片葉子衝上天空,
潔白的羽毛飛過蒼穹,
天與地並非遙不可及,
愛是他最願意揹負的重。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六片葉子微光瑩瑩,
歌唱吧嬌弱的妖精,
相信我你收穫的不是同情,
禁錮你的也不再是鐵籠。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七片葉子卻無影蹤,
像凋零的夏花,
像將化的冬冰,
像破碎的殘片,
默默從心底消融。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七片葉子在哪裡,
我怎麼也想不起。
第七片葉子在哪裡,
我怎麼也想不起……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二葉(一)
從有記憶的年紀開始,吉娜就沒有看到過黑暗以外的東西。她甚至已經想不起自己上次睜眼是在什麼時候。
對她來說,天空是不是藍的,葉子是不是綠的,麥子是不是金黃,花朵是不是豔紅,都不是能夠理解的事情。她最瞭解和熟悉的,僅僅是午後在爸爸的保護下,站在院子中,太陽照在身上時,那種溫暖而舒適的感覺。
沒錯,吉娜是個瞎子。
爸爸告訴她,從出生的時候,她就瞎了。
而且,她沒有媽媽,母親這個詞彙,陌生的就像爸爸嘴裡說起的故事中那些繁華喧囂的大城市一樣。
但她並不覺得有多麼悲傷,她所有的感情波動,都只連接在爸爸一個人的身上。
哭醒的她只有在爸爸懷裡才能平靜下來,每次到了陌生的地方,她也只有拉着爸爸的手纔不會害怕到無法入睡。
爸爸的胸膛寬闊,肌肉結實,手掌寬大而粗糙,佈滿了厚厚的繭子。所以她相信,爸爸就像他親口告訴她的一樣,曾經是一個騎士。
一個守護過國王、吻過公主的手、與最邪惡的敵人戰鬥過的,真正的騎士。
只不過,曾經與現在的所有鄰居和朋友,都喊他鐵匠拉米斯。
一個偉大的騎士,爲什麼會放棄自己的榮耀,在一個個偏僻的村莊裡默默的揮舞鐵錘,這是吉娜小小的腦袋裡,一直都沒有想明白的事情。
現在居住的村子已經是他們家第十三次搬遷後的結果。
每到一處新地方,什麼也看不見的吉娜總要用很長一段時間去適應。
她從沒抱怨過,她堅定地相信爸爸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不管新搬進的屋子空間有多大的變化,爸爸總會把傢俱的佈置儘可能的維持她熟悉的格局。
其實怎樣的擺放都不會有太大影響,吉娜的記性很好,摸索着走上兩遍,腦中就有了清晰的概念,而且,她也並不愛動。
不像其他同年紀的少女那麼活潑,吉娜總是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窗邊,感受着陽光照在臉頰的溫度,享受着院子裡爸爸親手種植的花朵芬芳。
這不光是因爲她是個瞎子,也因爲心底好像有什麼無形的桎梏在綁縛着她的情感,讓她不得不這樣平和而淡漠的生活。
其實,她也對自己的母親有過種種猜測。不過,僅限於名字和身份上的好奇。
她猜,自己的媽媽應該叫做蘿娜,因爲爸爸說夢話的時候,提到第二多的名字,就是這個——提到最多的,當然是她,吉娜。
在陽光很好的時候,吉娜會試着讓眼睛對準陽光的方向,眼前的黑暗就會因此而變得泛起一陣暗紅,好像有光芒穿越了阻擋她視線的屏障一樣。
她總會在這種時候,輕柔的撫摸着自己的眼皮,感受着內裡靈活移動完好無損的眼眸。她總覺得有一天,這溫暖的陽光能讓她的眼睛重新看見這世界,看見這色彩繽紛的特拉埃爾大陸。
不過,她最想看到的,其實還是爸爸的臉。
她的手指能描繪出爸爸堅硬的胡茬,瘦削的臉頰,高挺的鼻樑,深邃的眼窩,卻構築不出一個足夠清晰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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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相信,爸爸一定是個英俊的騎士,比任何故事裡的王子都要帥氣。
她一定能等到看見他的那一刻。
一定。
“拉米斯,你也搬來快半個月了,都不說和我們喝一杯的嗎?”院子外傳來粗獷的叫嚷,從聲音辨認,應該是村子裡的某個獵人。
半個月……已經快十天那麼久了嗎?一邊想着,吉娜一邊閉上了眼睛,如果爸爸看到她隨便碰觸眼皮,做出想要睜眼的樣子,就會非常不高興。
他一直都說睜眼對她的眼睛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可……還有比這更糟糕的情況嗎?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大聲對着院子的方向喊:“爸爸,歡迎回家。”
爸爸愉快的渾厚聲音緊跟着響起,“吶,我要回家陪孩子。而且我戒酒很多年了,你知道,人一到喝多的時候,難免會辦出點糊塗事。我可不想在同一個泥坑裡摔倒兩次。”
獵人的聲音大笑着說:“不喝酒你該少了多少快樂啊,老弟。別告訴我你上一個錯誤就是弄出了那個小私生女。”
私生女這個詞讓吉娜有些刺痛,但她知道,對方只是說出一個事實而已。爸爸沒有結過婚,她也沒有被大聖堂或是政務所或是任何一個合適的地方給予過新生子女該有的祝福。
不過這麼多年過來,至少,她已經能裝作完全不在意了。
爸爸顯然也是,他笑着回答:“那可不是個錯誤,那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寶貝。”
“哈哈哈,好吧,回家去陪你那個漂亮的寶貝吧。老弟,我對你說句實話,”那聲音刻意壓低了一些,但吉娜敏銳的耳朵依然能聽得十分清楚,“帶着這麼一個美的嚇人的小累贅,你可很難再找一個老婆了。村裡的女人看到她這模樣,可沒一個有信心比你孩子他媽還好看。你不會打算就這麼光棍一輩子吧?”
她有些緊張的等着爸爸的回答,對於媽媽這個簡單名詞所代表的生命,不管是否有血緣關係,她都一樣的排斥,只要是想要進入她和爸爸純粹世界的人,都是她的敵人。
中間有兩次搬家,多半就是因爲她把喜歡爸爸的女人用低級的惡作劇徹底的得罪了一遍又一遍的緣故。
“我都這年紀了,沒有妻子也沒什麼。”還是爸爸一貫的淡然聲音,讓她莫名的安下心來。
可那個討厭的聲音還是不死心,依舊在鼓動着,“我說老弟,你身子這麼壯實,怎麼看也還年輕啊,就沒想給你盧瑟福家留個男丁嗎?說真的,你手藝這麼好,又肯吃苦,不非要娶個大小姐的話,討老婆可容易得很吶。再說了,”那個噁心的聲音又低下去了,“天天守着這麼個美得讓人心癢的女兒,你就不覺得憋得慌嗎?”
憋得慌?對哦……吉娜搜刮着從可憐的渠道里得來的貧乏知識,也只是隱約明白男人似乎沒有一個親密的女人在身邊,身體就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變得非常難過。
可爸爸不是還有我嗎?她不屑的想着,不管什麼事,我都一定比任何“媽媽”做得好,就算是生孩子也一樣。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二葉(二)
馬上她就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臉頰也發起燒來,她連忙轉換一下思緒,催促着喊:“爸爸,請門外的叔叔來家裡吃飯吧。”
這是父女二人的默契,這話足夠讓拉米斯知道女兒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好了,不和你說了,我要回家準備晚飯。”壓根懶得裝出客氣的樣子發出邀請,拉米斯直截了當地結束了對話。
聽到院門關上的聲音,知道這個僅僅是由磚牆保護的小小園地中僅剩下了自己和爸爸,吉娜的心情才完全的放鬆了下來。
而聽到爸爸近在咫尺的話音後,她的臉上也跟着綻放出由心底漾起的笑容。
“我的小公主,今晚想吃些什麼?”
“只要是爸爸做的,什麼都好。”
“爸爸,這次咱們會住多久?”到休息的時間後,吉娜很習慣的靠在了寬闊的胸膛上,已經完全是少女體態的她並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隨口問着,“感覺咱們搬家的間隔越來越短了呢?”
可拉米斯依然有些不適應這麼一個又軟又香的身體靠近到如此程度,他很明顯的往旁邊挪了挪,把大半張牀讓給女兒。顯然,這次爲吉娜購置的單人牀再一次宣告閒置,沒有得到半點用武之地。
“可能的話,我也希望能住的久一些。老是這樣搬家,吉娜會交不到朋友的。”他的聲音顯得有些苦惱,每次談到搬家和她母親這兩個話題時,他都會顯的十分困擾和爲難。
吉娜當然知道這中間恐怕有什麼秘密,但她還是輕鬆地說:“爸爸也沒辦法不是嗎,每次都有不得不搬家的理由。反正……我也不是很想交朋友。”至於搬家的真正理由,就像爸爸不允許她睜開眼睛的原因一樣,只要爸爸不想說,她就不問。
“本來,我還想找個有學院的地方,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老師肯到家裡來給你上課。”他的聲音摻雜着濃濃的遺憾,“可惜,這種小地方是不可能有老師的。”
“爸爸教我不就好了。”她隨口說着,往爸爸的方向蹭了蹭,舒服的枕在寬厚的胸肌上,同時用手摟住了他的腰,表達了不想讓他躲開的決心。
他的喉嚨裡咕噥了一聲,“我是很想教你,可女孩子該懂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總不能教你怎麼揮舞大鐵錘吧。”
“如果是爸爸教的,大鐵錘我也可以試試看哦。”她笑着說,用手指摸索到爸爸的下巴上,“爸爸,你的鬍子總是不捨得刮,感覺我的手快要能藏進去了。”
他笑了起來,胸膛在她的耳朵下方隨着笑聲震動起來,“那是你的手太小了。就像貴族小姐一樣,小的讓人擔心。”
“那我是不是也像貴族小姐一樣漂亮?”她聽着爸爸的心跳,很認真地問。
他撫摸着女兒的頭髮,沉默了幾秒,纔開口說:“不,你比任何一個貴族小姐都漂亮得多。我的小公主是特拉埃爾最美麗的女孩,所以……”
“所以天使嫉妒我,才奪去了我的視力,對嗎?爸爸真討厭,連說謊也不捨得用點新花樣。”她撒嬌一樣的抱怨着,享受着入睡前這段只屬於父女二人的時光。
而他也依舊像以前那樣認真地說:“我可不是騙人,吉娜,你真的比我見過的所有貴族小姐都要漂亮。”
不知爲什麼,也許是傍晚聽到的對話影響了她,她並沒有和從前一樣讓話題結束在喜悅的微笑中,而是頭一次追問了一句,“那……比起媽媽呢?我和媽媽,誰更漂亮?”
她聽到爸爸的心跳驟然加快了許多,胸前的肌肉也變得緊繃而堅硬,她迷惑地皺了皺眉,對她而言,沒有任何印象的母親只不過是一個虛無的符號而已,“爸爸……你生氣了?”
“沒有,”的確聽起來不像是在生氣,但不知爲什麼有些嘶啞,“我……想起了你的媽媽而已。說起來,吉娜似乎從來都對媽媽的事情不感興趣呢,只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哭着找過媽媽,大一些後就連問也不問了啊。”
“我問的話,她會出現嗎?”她小聲問。
這次,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啞的回答:“不,她不會出現了。”聽他的口氣,他似乎已經在準備回憶當年的事情,講給女兒聽了。
可她卻並沒有追問下去,“那我爲什麼要問她。爸爸,我有你就夠了。不是嗎?”
又是一段沉默,之後是他聽不出很多喜悅的回答。
“是的。爸爸愛你,吉娜。”
這個村子比起上一個暫住的地方更加偏僻古樸,沒有旅店和像樣的酒館,幾乎可以說是與世隔絕的坐落在不起眼的荒山背後。整個村子甚至沒有幾個和吉娜同齡的少女,也自然談不上交朋友之類的事情。
吉娜聽到最多的,是一些已過中年的大媽大嬸在牆外絮絮叨叨的煩人話語。
大概是她真的比尋常的女性漂亮很多吧,那些有兒子的女人都紛紛向她推銷着自己的寶貝,順便展示自己成爲婆婆後會有多麼慈祥溫和,甚至連自家兒子尚未成年的阿姨也參與了進來,叫嚷着:“雖然我家的巴魯才十一歲,但不用幾年就可以長成偉岸的男子漢吶,吉娜。他爸爸是村子最好的獵手,他將來一定也不會差,你要是同意,到他能結婚的年紀,我們家出最好的毛皮作聘禮,絕對不會讓拉米斯失望的。”
這種時候,院牆太矮就成了讓吉娜萬分苦惱的事實,她不擅長說話,連激烈的情緒也沒有徹底的爆發過,即使很煩,心頭也是空空落落的提不起發怒的力氣。
所以她只能聽着,聽着外面的女人們像哄搶商品一樣爭吵着,攀比着自家兒子的優秀。
她們沒事就來這邊聚集,其實不僅僅是想要個漂亮兒媳而已,也是爲了防範自家的男人過來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再古樸的小村莊,也多少會受世道風氣變化的影響,更何況自古以來就沒有什麼男人認爲向比自己女兒小的姑娘出手是什麼很丟人的事情。
他們父女搬來的第二天晚上,就有個色膽包天的傢伙被拉米斯用錘子打斷了三根肋骨,至今在還在遠方的城鎮裡療養不敢回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二葉(三)
這羣女人的危機意識當然的被調動起來,但她們即使嫉妒,也不得不承認,現在村子裡的男人春夢中的對象,都是這個叫吉娜的女孩。
如果不是拉米斯實在強壯得嚇人,吉娜又整天呆在家裡不出來,難保不會有頭腦簡單的獵戶們合夥綁走她做些什麼。
吉娜自己也有所感覺,失去視力的補償,就是其餘感官的格外敏銳。這也是令她十分頭疼的事情之一。
除了爸爸,其他人的注意並不能讓她感到一丁點開心,只會讓她煩躁不已。
她正在想着,爸爸什麼時候纔會忙完回來,好讓她從牆外聒噪的噪音中解脫時,外面突然的安靜下來。
一個有些嘶啞但還不算難聽的少年輕快地問:“請問,這裡有可以讓我們借宿的地方嗎?我們轉了一圈,沒有看到旅店啊。”
跟着,一個和緩溫柔的少女聲音,像樂曲一樣開口說:“我們是流浪到這裡的吟遊者,想在這裡暫住幾天,真是打擾大家了呢。”
吟遊者?歌姬還是舞娘?那個男孩是什麼人?樂師還是吟遊詩人?
居住的地方都是很荒僻的村落,吉娜難得遇到平民以外的人,而且,那女聲讓她由心底感到舒適,好像連眼睛裡那種憋悶的壓力也跟着輕鬆了少許。
她想起了那個空着的房間,那是爸爸原本要讓她住進去的,可惜就像那個爲她準備的寬敞單人牀一樣,任何時候都派不上用場。
“那個……我家裡還有一個房間。不知道你們方不方便同住。”她難得的開口發出了邀請,儘管心裡仍像有什麼東西束縛着,她還是忍不住表達了自己的意圖。
那個溫柔的女聲回答:“我們是很親密的同伴,沒有什麼不方便。如果不會太打擾的話,那真是太感謝了。”
於是,盧瑟福家住進了兩個吟遊詩人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這並不大的村莊。
男的叫阿卡,女的叫雅拉蒙。
爲了答謝吉娜的收留,兩個吟遊詩人主動負擔起了做飯的責任。那個叫阿卡的少年有着不錯的手藝,簡單的材料也能做出可口的菜餚,就是似乎對烤箱有着奇妙的執着。
不過吉娜還是固執地認爲,爸爸做的飯更美味一些。
拉米斯回來的時候顯然有些吃驚,雖然在吉娜面前沒有表現出什麼多餘的情緒,不過敏銳的女兒還是能感覺到,爸爸不是很高興。
也對,這麼久了,爸爸從來沒有歡迎過外人留在他們家裡。她稍微有些後悔,偷偷的拉着爸爸的手臂小聲說:“對不起,爸爸,是我任性了。”
拉米斯拍了拍她的手背,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問那兩個人:“你們是情侶嗎?還是姐弟?”
雅拉蒙搖了搖頭,“我們是旅行的同伴,非常親密的同伴而已。”
察覺到爸爸的手臂肌肉繃緊,吉娜有些擔心的想,這個回答看來不是很讓爸爸滿意,可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那樣的話,你們住在一起不太好吧。不如這樣,晚上我和阿卡在那間屋裡休息,你幫我照看着女兒。怎麼樣?”
這古板的建議顯然是對着雅拉蒙說的,但立刻出聲拒絕的卻是吉娜,“我不要,爸爸,我不要和別人一起睡覺。不然……我會做噩夢的。”
她不是沒有單獨睡過,但每一次,都會陷入血紅色的夢境之中,看着漫天飛舞的黑色皮翼,在一雙雙紫紅色的充血眼瞳的瞪視下滿身大汗的驚醒。儘管夢裡的她能夠看見,甚至能夠分辨出明明在現實中從未看到過的顏色,她卻一點都不喜歡那個夢。
只有和爸爸一起入睡,那個夢纔不會出現,這是她賴着爸爸牀上一個位置的理由,也是一個很重要的藉口。
雅拉蒙柔聲說:“您可以放心,盧瑟福先生,我和同伴的關係就像你們父女一樣純淨,如果我們真的有更加親密的關係,我一定會告訴您我們是情侶。我保證,我們同居一室的時候,絕不會發生任何令您騎士的榮譽感蒙受羞恥的差錯。”
拉米斯的聲音有些驚訝,“你……你看得出來?”
雅拉蒙的聲音帶着溫和的笑意,也有些讓吉娜感到莫名疑惑的鼓勵感覺,“真正的騎士無論在哪裡,也不會讓無形的盔甲蒙塵。我能感到聖潔的祝福與您同在,請允許我表達身爲一個吟遊者的敬意。”
那個叫阿卡的少年在一邊撥弄着琴絃,讓雅拉蒙的這一番話好象歌唱一樣悅耳。
有人表達出對爸爸的尊敬,對吉娜來說是萬分雀躍的好事,儘管心裡仍然感覺到束縛,卻還是涌現出在束縛內到達極限的喜悅,她知道,自己這時候一定笑得很開心。
但拉米斯的聲音卻有些沮喪,在短暫的沉默後,他說:“不必向我表達敬意。我已經被剝奪了騎士的資格,我現在只是一個鐵匠而已。我的手裡沒有守護人民的劍和盾牌,只有一把被煙燻得發黑的錘子。”
雅拉蒙依然微笑着說:“盧瑟福先生,我認爲,這纔是您偉大的地方。不一定只有保護成千上萬的人民,纔有資格被稱爲騎士。能保護好身邊的人,也是一種了不起的成就。不是嗎?”
吉娜聽不太懂雅拉蒙在說什麼,只是隱約的感覺到,似乎和自己有關。
爸爸手臂上的肌肉用力到僵硬的地步,他怎麼了?是在苦惱什麼嗎?她有些擔心的側着頭,用耳朵輕輕摩擦着爸爸的臂膀,小聲說:“怎麼了?爸爸不高興嗎?”
拉米斯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撫摸着她的頭髮,不知爲什麼,他的聲音有些疲憊,“你錯了,我不值得任何誇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的私心而已。一個只有私心的人,沒有資格被稱爲騎士。請……不要再嘲笑我了。”
雅拉蒙這次沒有很快的迴應,而是沉默了一會兒。吉娜突然很想看到雅拉蒙此刻的表情,她心裡突兀的覺得那對她來說很重要。
可她甚至不能睜開眼睛,即使睜開,也什麼都看不到。
“如果您真的能只有私心的話,也許對您反而更好呢。”像是嘆息一樣,雅拉蒙最後這樣說道。
而聽不懂的吉娜,只有迷茫的靠着爸爸的肩頭,思考着他們話裡的含義。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二葉(四)
唯一值得高興的,就是爸爸至少不再抗拒這兩個吟遊詩人住在這裡了。
“來,吉娜,摸摸這朵花。它是粉紅色的,那種周邊微白,越往裡越紅的粉紅色。你試着感覺一下。”
吉娜皺着眉,用手指捏住了花朵,指尖傳來細嫩的觸感。
次日一早,阿卡就拿着豎琴去村子裡表演賺錢,而留在家裡的雅拉蒙,主動提出帶着她四處走走。
雅拉蒙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所以她難得地沒有抗拒,跟着她走出了屋門,來到了只有爸爸在她纔會安心涉足的院子中央。
於是,此時此刻,她正聽着雅拉蒙的聲音,輕柔地觸摸着爸爸種下的花。
很奇異的感覺,聽着雅拉蒙的描述,好像真的有具體的影像出現在了腦海裡,她有些急切的撫摸着那朵花的每一處,好像連以往陌生的顏色也都漸漸地真實而清晰起來。
“失去看的能力,並不代表你以後的生命中只剩下黑暗。感覺,一樣可以給你你想體會到的世界。你有這個能力,我知道的。”雅拉蒙溫柔地說着,拉着她的手放到另一朵花上,“這朵是黃色的,很亮很亮的那種黃,就像灑在湖水邊上的陽光一樣。你能想象到的,對嗎?”
“嗯!”吉娜喜悅的點着頭,身體好像真的出現在了清澈的湖邊,陽光柔和的灑落在隨風搖擺的花朵上,散發出迷人的清香。這些她原本沒看到過的景象,卻逼真的浮現在腦海中。
“吉娜,你願意讓我看看你的眼睛嗎?”溫柔的手指撫摸着她的眼皮,雅拉蒙的聲音輕柔地撥動着她的心。
但她還是記着爸爸的話,有些膽怯的說:“可是……可是爸爸會不高興。他不喜歡我讓別人看到我的眼睛。他說……那對我非常非常不好。”
雅拉蒙柔聲說:“這是咱們兩人的小秘密,不會有人知道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嗎?”
吉娜沉默了幾秒,她很想有人能看看她的眼睛,她聽到過許多人對她的讚美,說她的鼻子和嘴巴都很好看,說她的耳朵簡直就是雕塑家的藝術品,說她的胸部會引人犯罪,說她的腿能讓國王跪伏,卻從沒聽到過她最想聽到的那句,你的眼睛很漂亮。
即使看不到任何東西,她也希望自己有雙好看的眼睛,她希望自己的每一個地方都是美麗的,這樣,她纔會有信心永遠留在爸爸身邊,不會有因爲某個女人而自卑的時候。
“那……請不要告訴爸爸。”她小聲說着,順着被雅拉蒙捧起的方向,睜開了雙眼。
眼前的黑暗並沒有變化,她也看不到近在咫尺的雅拉蒙的模樣,但她能感覺到,雅拉蒙正在認真的看着她的眸子。
“雅拉蒙,我的眼睛……好看嗎?”
雅拉蒙靜靜的看了一會兒,撫摸着她的眼皮讓她閉上,接着用讚歎的語氣微笑着說:“吉娜,你有一雙我見到過的,最美麗的眼睛。你爸爸是對的,這樣的寶物,是不能讓凡人看到的。”
吉娜開心地笑了起來,抓着雅拉蒙的手,像是找到了親密的同伴一樣把臉頰貼上了對方的掌心,“我好高興。真的。”
她頓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雅拉蒙,你說每個人都有秘密,是嗎?”
“嗯,每個人心裡,都會有不願被看到的角落。”
那……爸爸也有秘密嗎?是關於媽媽的事情嗎?
“你也有秘密不願意告訴我嗎?爸爸。”對拉米斯,吉娜很難藏住心裡的任何事情,等到兩個吟遊詩人回到隔壁房間睡下,她就迫不及待地問了出來。
拉米斯愣了一下,回答:“小公主,你怎麼想起問這個問題?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毫無保留的告訴你。對你我不會有任何秘密,明白嗎?”
那……是雅拉蒙錯了嗎?吉娜迷惑的皺着眉,雖然不是很想知道,但還是當作實驗一樣的問:“爸爸,那你可以對我說,我媽媽的事情嗎?”
問的時候,她一直靠在爸爸的手臂上,從手臂肌肉緊繃程度的變化,來揣測爸爸的情緒。
那裡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稍微僵硬了一下。
拉米斯擡手撫摸着她的頭髮,笑着說:“這怎麼能算是秘密呢,我一直都很想告訴你,只不過是你不願意聽,這也讓我很苦惱吶。”
“爸爸,我現在願意聽了。”吉娜垂下頭,不願意讓爸爸看到自己說謊後不那麼自然的神情。
拉米斯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嘆息又像是微笑的吁了口氣,“從哪兒說起呢?吉娜,你好像還不知道你媽媽的名字吧?她叫蘿娜,是個很……呃,很美麗很美麗的女人,我見到她的第三次,就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收回對她的愛。可你知道嗎,當時我們還是敵人,三次見面,我的劍都在找機會刺穿她的要害,她的匕首也一直想割斷我的脖子。不過我還是愛上了她,就像從我生下來的時候,我就一直在等待她的出現一樣。不過我倒是沒想過,會是這麼一種方式。那時候……”
“夠了,爸爸,夠了。”吉娜的心情莫名的煩躁起來,她握緊了爸爸的手,這些已經足夠讓她知道至少母親的事情不是秘密,而她也不想再聽下去了,那些話讓她的心裡像被針刺一樣的難過,“我想聽另一件事了,像是……像是……”她思考着,問,“您爲什麼不再是騎士了呢?這是個秘密嗎?”
拉米斯這次是真的嘆了口氣,“不是,我的孩子,這更不是秘密。而且,這也和你媽媽有關。她……畢竟是我當時的敵人。我沒能保護住你媽媽,總算還是保護住了你,小公主,對我來說,你比騎士的封號領地還有榮譽甚至生命都重要太多。”
直覺告訴她,爸爸應該沒有說謊,可她就是有種爸爸對她隱瞞了什麼的感覺,她想了想,決定問出那個她早就感覺到異常,卻一直被各種理由搪塞過去的事情。
“那……爸爸,我們爲什麼總是搬家呢?搬家的理由,有些已經可笑到我不會相信了哦。”
這次,她感覺到爸爸的肌肉立刻繃緊,連一直勻稱悠長的呼吸聲,也不易察覺的中斷了幾秒。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二葉(五)
“有些事,是要付出足夠多的代價才能平息的。”拉米斯苦笑着,擁抱住吉娜已經不再嬌小的修美嬌軀,嘆息着說,“我不想讓你知道,是因爲不想你害怕擔心。爸爸曾經的同伴們並不是能容忍背叛的人,對他們來說,剝奪騎士的稱號遠不如剝奪我的生命更有意義。”
吉娜緊張的擡起了頭,伸出雙手撫摸着爸爸的胡茬,“那……那爸爸會不會有事?他們還在追蹤你嗎?”
拉米斯緊緊地抱着她,痛苦地說:“不光是我。還有你,我的小公主。他們不會放過敵人的後裔,即使你還是個孩子。他們的正義,在面對宿命的對手時就會完全扭曲,扭曲得令人心寒。”
不喜歡話題進行到如此沉重的地步,吉娜壓下心中的擔憂和恐懼,輕輕吻着爸爸的臉頰,笑着問:“爸爸,我還有問題。我和媽媽誰更漂亮?”
拉米斯愣了一下,呵的笑了出來,他拍着吉娜的後背,說:“當然是你,我的小公主,你是這世上最有魅力的女孩。”
吉娜開心地笑了,“那爸爸你也一定是個很帥氣很帥氣的騎士吧。不然怎麼會有我這麼美的女兒。”她摸着爸爸的臉頰,上面的皮膚已經十分粗糙,她用指尖感觸着,想要描繪出曾經英姿煥發的年輕騎士充滿魅力的模樣。
“不,爸爸就是個很普通的騎士。真的很普通。”拉米斯低下頭,鼻尖抵着她的頸窩,那裡充滿着少女的清幽體香,讓他似乎有些迷茫。
吉娜咯咯嬌笑着,在爸爸的鼻子上用力的颳了一下,“爸爸騙人,你一定是這世上最英俊的騎士。所有的王子加起來,也比不上你。你要自信些才行,你可是有個這麼美貌的女兒作爲證明的哦。”
拉米斯笑着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喃喃的說着:“是啊,我總算還有你,我的小公主。”
“爸爸沒有秘密。至少對我他沒有隱瞞任何事。”第二天一起牀,吉娜就自豪地對着一起吃早飯的吟遊詩人們炫耀一樣地開口說道。
雅拉蒙笑着說:“是嗎?那實在是太好了。看來是我錯了呢,像你們這樣親密無間的父女,可能真的不需要保留什麼吧。”
“當然不需要。”吉娜自信的微笑,“爸爸只有我,我也只有爸爸,我們爲什麼還要隱瞞事情呢?”
“是啊……”雅拉蒙幫她把麪包片塗好果醬,溫柔地說,“能有這樣的親人,真是令人羨慕。”
“你們也是彼此的好同伴啊,是吧阿卡。”她的心情很好,話也變得多了一些。雖然心裡還是有什麼東西被困住的感覺,但畢竟這麼多年下來,她也差不多習慣了。
就像她已經習慣了眼前永恆不變的黑暗一樣。
阿卡也笑着回答:“是啊,雅拉蒙是我最重要的同伴呢。沒有她,我可能還在遠方的小鎮子裡對着烤爐歌頌麪包。”
“今天還是要去村子的中心表演嗎?”吉娜咬了一口麪包,隨口問着。這是第一次交到可以輕鬆聊天的朋友,她也不自覺地想要更多的溝通。
“是啊,”阿卡把嘴裡的東西匆忙嚥下去,好讓聲音不那麼含糊,“不光是賺之後的旅費,也爲了多磨練磨練我的聲音。我感覺,這一陣我的嗓子又變好了不少。”
雅拉蒙讚許地說:“是的,好了很多。你看,起碼我已經可以放你去獨自表演了不是?”
“可惜比起你我還是賺的太少啊。”
“那是因爲我是女孩子,笨蛋。”雅拉蒙笑着敲了一下阿卡的額頭,接着,她輕快的聲音突然停滯,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異樣的氣氛一樣。
緊接着,院子的大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拉米斯飛快地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大聲問:“你們兩個,懂魔法嗎?基礎的恢復魔法就好!”
阿卡搖了搖頭,“我不懂。”他畢竟不久前還只是個麪包師傅,也許身體夠強壯,但對魔法可是一竅不通。
雅拉蒙似乎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說:“我懂一些。治療不太重的傷口,問題不大。”
“那太好了!跟我過來,咱們一起去救人。村裡的獵人們遇到了不知道哪裡鑽出來的強盜,老巴魯跑回來求救,快點,時間緊急!”
阿卡匆忙地站了起來,還踢翻了凳子,“我也去!我雖然不懂魔法,但給我個鋤頭我也能和他們拼一場。”
雅拉蒙遲疑着站了起來,看着吉娜,不知道在猶豫什麼。拉米斯焦急地催促,“在等什麼,快點啊!那邊已經要出人命了!”
雅拉蒙嘆了口氣,對阿卡說:“你不要去了,留在這裡看着吉娜。她身邊……不能沒有人。我儘快回來。”
吉娜也擔心地站了起來,摸索着走到了窗邊,向着外面喊:“爸爸,你小心些。千萬不要受傷啊。”
拉米斯的聲音遠遠地傳了回來,“放心吧,一些小毛賊,我不會有事的!”
是啊……不會有事的。可爲什麼……心裡會如此不安呢?
這種奇妙的預感隨着時間的流逝愈發濃重,讓吉娜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來,平常這個時候已經熱鬧起來的村莊,今天卻顯得格外冷清,只有稀稀拉拉的腳步踩在軟綿綿的泥土上,應該是那些驚慌失措的女人在村口徘徊着等待自家男人的消息吧。
爸爸……會沒事的吧?畢竟他曾經也是個騎士啊,對付幾個小毛賊,不會有問題的。
她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可不知爲什麼心跳還是越來越快,心裡的束縛感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終於,一切的不安隨着一些凌亂的腳步化爲了現實,一個粗糙的好像沙石摩擦一樣的男人聲音隔着磚牆叫喊:“嘿,這就是你要抓的那個小妞嗎?”那男人輕佻地吹了聲口哨,“要是抓來後可以任我們處置,這次的費用我給你減六成,怎麼樣?”
一個冷淡到聽不出情緒的女聲漠然地回答:“隨你們的便,只要記住把她的命留給我,別的我纔不管。”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二葉(六)
巨大的恐懼從心底涌了上來,吉娜敏銳的感覺到對方就是爸爸昨晚才提過的人,她想要站起來逃走,卻不知道外面那個陌生的世界要怎樣才能讓她這樣的瞎子逃脫。
阿卡憤怒地擋在了門口,“你們是什麼人?要幹什麼?”
她知道阿卡擋不住那羣人,那些人的腳步充滿力量,那個女人的聲音更是令她由脊骨深處感到涼颼颼的恐懼。
但古樸的村落總是會有一些熱心的村民,拉米斯去救的是他們的家人鄰居,他們自然不能看他唯一的親人就這麼被帶走。
“你們憑什麼來搶人!”
“欺負我們村子小沒有自警團嗎?”
“滾出去!離開我們的村子!”
此起彼伏的聲音之後,那個沙啞男聲有些不耐煩的詢問:“女騎士,你給我們加五十個銀幣,我們幫你把這村子清理乾淨怎麼樣?別看我們只來了十個人,幹掉他們也就是喝杯水的功夫。”
那個僱主顯然不認同傭兵頭子的建議,她從粗壯的傭兵背後走了出來,身上的鎖甲閃耀着銀亮的光芒,金色的波浪捲髮披在腦後,白皙的臉頰上有一道淡紅的傷疤,但仍然不影響她容貌的俊美,如果不是胸甲有明顯的高聳凸起和她說話的尖細聲音,被錯認爲一個王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將手中的騎士劍插在面前的土地上,提高聲音說:“我是露絲妲,光之子的一員。”象是爲了證明自己的身份,她說話的同時,水藍的眼眸開始泛起淡金色的光芒。
即便是閉塞的村莊,也不會有人對光之子一無所知。
天使血脈的傳承者,暗裔的宿敵,人類中唯一能讓最自傲的翼人和最自大的火精靈也不得不表示敬意的族羣。
早在神話時代,他們的祖先就在天使的麾下征討四方,而在暗星帝國時期,這些傳承着神聖血脈的勇士們,就成了人類最後的希望。
所以,這身份已經足以讓人羣安靜下來。
接着,露絲妲轉過身,拔劍指向了窗邊的吉娜,“我帶這些傭兵來此,就是爲了追捕一個叛徒,和他所庇護的這個暗裔女孩!”
人羣騷動起來,暗裔對於這種小村莊裡的民衆來說,簡直就像羊皮古卷裡的符號一樣沒有真實感,但與那些符號不同的是,過多的傳說足以讓暗裔這個詞語本身就能帶來恐怖和不安。
如果吉娜真的是一個暗裔,那不管她有沒有做出危害村子的事情,作爲千年宿敵的光之子來追捕她就已經讓旁人無法干涉——歷來,各地的散居的稀少暗裔最大的威脅就是不遺餘力追尋他們蹤跡的光之子。
一個婦女戰戰兢兢地表示了自己的質疑:“吶……露絲妲大人,您說她是個暗裔——她這麼小的一個女孩,我……我看着不像啊。我、我真的不是質疑您的信譽,我只是想,吉娜是我們村子的新成員,您、您總要讓我們信服地把她交給您不是?”
傭兵頭子已經被吉娜的美貌吸引住,他不耐煩地舉起手裡的大刀,嚷嚷着:“好了,幹掉他們吧。礙手礙腳的煩死人了。”
“不許傷及平民。”露絲妲很直接地拒絕,她對着吉娜站定,眼中的淡金光芒變得更加耀眼,“吉娜·血瞳,如果你還有身爲暗裔貴族的自尊的話,就展現出你的本來面目吧!讓這些愚昧的村民看看,他們的鄰居究竟隱藏着怎樣的可怕秘密!”
吉娜茫然地聽着,微微地搖着頭,“你……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爸爸,我爸爸在哪兒?”
露絲妲盯着她緊閉的雙眼,用冰冷鋒利的語氣說:“貝瑪特·血瞳早已經死了。不過我想,你問的應該是你以爲的那個爸爸。”她的耐心顯然並不好,她單手舉起了騎士劍,放平了劍刃指向吉娜,“我以爲高階暗裔不會像中階那樣躲躲藏藏地掩飾並展現虛僞的和平樣貌,作爲血瞳家族的直系後代,你太令我失望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什麼也沒有掩飾。”吉娜覺得自己應該生氣,可不知道爲什麼,激動的情緒剛一提起來,就像是陷入了詭異的次元一樣,空蕩蕩的消失不見。
“睜開眼睛!你的暗裔之血永遠無法在心靈的窗口欺騙他人!睜開你的眼睛,讓他們看看,看看你隱藏的身份!”露絲妲的聲音愈發高昂,身後的村民也被調動了好奇心,發出了疑惑的嘈雜詢問。
“可是……爸爸會生氣。”吉娜不安地用手抓緊了窗臺,最後還是忍不住擡起了頭,“不過我會讓你看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沒有騙人。”
接着,她睜開了雙眼。
那雙眸子依然無法映射出任何東西,茫然而沒有焦距,但任何人都無法否認,這是一雙漂亮的眼睛。
只不過,這絕不是人類會有的眼睛,也不會是精靈、矮人、妖精、獸靈或是其他任何一個種族。
那是一雙流動着奪目光華,猶如晶瑩的紫色寶石一般美麗的眼睛,看到的時候,甚至會有迷惑茫然的感覺——這樣的眼睛,只會是屬於暗裔的紫月之瞳。
露絲妲冷笑着揮了揮手,傭兵們獰笑着走了過去,這次,再也沒有一個村民提出異議。
偏僻的山村,本就不足以讓村民具有大城鎮那樣對待異族的包容力,何況,這還不是一個普通的異族女孩,而是背棄了人類血脈,投身邪神庫塞福德庇佑的暗裔族人。如果不是近千年前的光明戰爭,這些暗裔恐怕至今還在統治壓迫着所有的種族。
唯一沒有動搖的,就是阿卡,他站在門前,手裡舉着木棍而不是豎琴。
只可惜,他面對的是訓練有素的傭兵。
他的木棍已經用盡了力氣揮出去,自以爲能夠把傭兵們多少擋在門外片刻。只要片刻就好。
手臂的肌肉發力的同時,他大喊道:“吉娜!快逃!”
可僅僅是一拳,那木棍就斷成了兩截,阿卡的人,也跟着破麻袋一樣飛了出去。
當他暈頭轉向地倒在屋角的地面上時,最後聽到的聲音,是吉娜驚恐的尖叫。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二葉(七)
那尖叫並不能傳到拉米斯的耳中。
他和雅拉蒙依舊在飛快地奔跑,向着老巴魯指示的方向。
他原本還在擔心雅拉蒙會跟不上他的步子,不過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這女孩的確是懂得一些魔法,在魔法的輔助下,輕飄飄的腳步並不比他慢上多少,而且,看起來比他還要輕鬆一些。
這讓他也安心了不少,畢竟他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個優秀的騎士,戰鬥的能力隨着那場變故下降了遠不止一半,有個具有魔力的戰友在身邊,助益絕對要超過十幾個村子裡的尋常獵人。
“拉米斯先生,我……能問您一些事嗎?”雅拉蒙的聲音很輕柔,但語氣裡最多的並不是好奇,而是一種很微妙的惋惜。
拉米斯愣了一下,點了點頭,說話太多不是他的習慣,可他還是想聽聽這女孩會問什麼。
不是因爲好奇,而是一種不好形容的預感。
“您和吉娜,並不是真正的父女吧?”
拉米斯嘆了口氣,握緊了手裡的錘子,反問:“你……看過吉娜的眼睛了嗎?”
“嗯。”雅拉蒙很乾脆的承認了,但接下來的話卻不是拉米斯預料中的,“那是雙很美的眼睛,像流淌着魔力的紫色晶石。如果我的眼睛也有那麼好看就好了呢。”
拉米斯的腳步緩了一緩,側頭看了雅拉蒙一眼,看到她臉上帶着的是並無惡意的微笑,纔有些放心的舒了口氣,“看來,我是不能否認這個事實了。”
雅拉蒙輕聲說:“那孩子的父母,都是純正的暗裔吧?”人類的血脈遺傳優勢並不弱,與曾是人類的暗裔誕生出混血後代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吉娜顯然不是這樣的混血兒。
拉米斯嘆了口氣,儘管很想回避這段回憶,但在這個溫柔的吟遊詩人面前,他卻很想揭開這塵封已久的傷疤。
那是個很俗套、在流傳廣泛的軟皮書本里經常能見到同類的故事開頭,一個身爲騎士的光之子一見鍾情地愛上了宿命的敵人。只不過與那些故事不同,被傾慕的一方卻並沒有回報以同等的愛戀,因爲對方已經有了伴侶,甚至,還有了孕育在身體內的後代。
爲了避免懷孕帶來的長久衰弱期,暗裔在從人類異化之後就更多的選擇依靠魔胎凝鍊的方式繁衍後代,異性間的結合更多是爲了享受歡愉。只有少數女性暗裔會選擇犧牲自己大半的力量進行長達兩年的孕育,來生下遺傳父母雙方特徵的嬰兒,也就是所謂的愛情結晶。而在這七百二十天中,母體所流失的力量,都將作爲嬰兒誕生後延續父母階位的代價。
“所以……蘿娜從來都沒有對我有過一點好感。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地努力罷了。她一直深愛着的,都只有她丈夫。”拉米斯有些沮喪地奔跑着,濃密的鬍子裡,嘴脣因爲即將說出的回憶而微微顫抖,“在她眼裡,我只是一個有些奇怪的敵人,因爲我有三次機會殺掉她,卻都沒有動手。”
他的目光變得充滿了痛苦,“他們夫婦躲藏了兩年後,還是被我們的同伴找到了。那一場戰鬥打了很久,我不得不承認,她的丈夫貝瑪特是了不起的勇士,直到筋疲力盡的時候,依然用自己的身體保護着妻子和女兒。”
“可能是因爲我放掉過蘿娜的緣故,在最後所有的同伴都重傷或是死掉時,我卻依然沒有受什麼傷,透支靈魂之力發出了最後一擊的蘿娜爲她的丈夫報了仇,不過卻再也無法親手照顧她的女兒,死前,她求我讓她的女兒活下去。知道嗎,雅拉蒙,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對我露出那樣的眼神。此前的戰鬥已經讓我十分疲倦,那個眼神最終壓垮了我已經十分脆弱的決心。我帶着吉娜逃走了,放棄了光之子的榮耀,放棄了騎士的身份。我只是想,我要讓吉娜活下去,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我去找了一箇舊相識,那人是個性情古怪的咒術師,但我知道只有他能幫我。最後,我付出了光之子的力量,而吉娜付出了視力,這樣高昂的代價,才換來了一個能夠封印住暗裔靈魂波動的咒術——以我的血爲引導的血靈桎梏。這樣,我才能躲開追蹤,把她像一個普通孩子一樣撫養長大。”
“這就是你想知道的一切。沒有什麼值得再說下去的。”拉米斯的講述平淡無奇,這個故事也沒什麼值得特別注意的地方。
可雅拉蒙還是沒有就此停止,即使目的地已經就要到了,她還是說:“拉米斯先生,聽了您的故事,我想我還是應該再多問一句。”
“什麼?”他聽着她的聲音,放慢了腳步,把錘子舉到胸前,老巴魯描述的地方就要到了,如果不是很有意義的問題,他也不想再回答了。對這個才認識不久的少女,他已經說得太多,多到讓他有些後悔。
“您真的能一直把吉娜當作女兒看待嗎?您現在心中最重要的那個女性,真的還是蘿娜嗎?”
拉米斯愣在了原地,沉重的鐵匠錘在他的手中微微顫抖着。
但顯然,這裡已經不允許他們把對話進行下去,三個拿着雙刃劍的壯漢主動走了出來,用挑釁的眼神看着拉米斯,嚷嚷着說:“你就是那個拉米斯?怎麼看着不像啊,會有騎士蠢成你這副模樣嗎?”
拉米斯疑惑的看着那三個男人,雖然他們很努力地做出了山賊的打扮,拉米斯還是很快就察覺到了傭兵特有的氣質,他警覺的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立刻回頭向着來的路跑去,“雅拉蒙!快回去!吉娜有危險!”
三個人中的一個皺緊了眉毛,右臂的肌肉緊繃繃的鼓了起來,鬥氣迅速在劍刃上聚集,“這傢伙的腦袋還真挺靈光。可惜不能讓你就這麼走掉啊,不然的話,我們可就拿不到賞金了。”他緩緩說完,高高地跳起,雙手握着劍柄將聚集的鬥氣一瞬間釋放了出來,“給我停下你的步子吧——氣刃斬!”
鋒銳的氣刃高速飛向拉米斯面前的空地,發出嗚嗚的破風聲。
與此同時,另外兩個傭兵默契地衝了過來,一個揮劍刺向他的背後,另一個毫不猶豫的向雅拉蒙出手。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二葉(八)
可惡……露絲妲,難道你放棄了身爲騎士的尊嚴嗎!這不是與敵人的戰爭,你竟然連傭兵也僱傭,用這種手段來對付我了嗎?拉米斯憤怒地停下腳步,轉身一錘掃開背後傭兵的劍刃,怒吼着將衝向雅拉蒙的傭兵攔截下來。
但對手有三個人,無論他曾經是多麼優秀的騎士,此刻失去了光之子力量的他很難快速的把三個訓練有素的傭兵擊倒。
吉娜……爸爸很快就回來,很快就來……拉米斯的鬥氣徹底的爆發出來,他一錘將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傭兵手上的武器直接砸成了兩截,像頭髮狂的公牛一樣衝鋒過去。
雅拉蒙焦慮地看着驟然開始的戰鬥,似乎在猶豫着什麼。
她纖細的手指絞在一起,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下了決定一樣的擡起右手,口中開始低聲吟唱起神聖的咒文。
然而,在遙遠的村莊中,殘酷的盛宴已經開始。
“爸爸爸爸地喊個不停,你還是小女娃兒嗎?可這胸部實在不像啊?”發出下流笑聲的傭兵們七手八腳的把吉娜擡進了旁邊的屋子。
已經哭喊到連嗓音都有些嘶啞的吉娜徒勞地用指甲摳挖身上的手掌,卻根本無力扳開半點縫隙。對這些平常只能擁抱最低賤妓女的傭兵來說,吉娜的美貌足以讓他們陷入瘋狂。
“你們這些無恥的惡棍!我爸爸不會放過你們的!”吉娜的怒氣依然被束縛着,已經被這樣粗暴對待的情況下,她仍然無法感到情緒蔓延至失控的境地。
這讓她感到恐懼,強烈到渾身顫抖的恐懼。
背後感受到堅硬的牀板,吉娜不知道這是哪裡,屋子裡沒有她熟悉的感覺,她也聽不到熟悉的聲音,阿卡、雅拉蒙還有爸爸,他們都不在。
世界只剩下無邊的黑暗,和一羣刺耳的笑聲。
皮質盔甲掉在地上的聲音讓她下意識的側頭聽了過去,傭兵頭子大笑起來,“太遺憾了,這小妞是個瞎子,看不到我的雄壯身材啊!”
緊接着,她聽到牀板發出的吱嘎聲迅速的接近。
“啊啊——!走開……走開!”吉娜尖銳地叫了出來,由心底屬於本能的區域強烈地示警。
“呃……”揮舞的指甲應該是挖到了什麼,她聽到了一個男人痛楚地哼了一聲,抓着她雙腿的力量彷彿稍微放鬆了一些,她連忙用力踢打着往後退去,直到靠住了冰涼的牆壁。
“我就喜歡這種烈性子的小母馬。”傭兵頭子反而笑得更加亢奮,“上,給我好好地壓住她!”
吉娜馬上聽到了好幾個人爬上牀的聲音,她想逃,可她卻不知道該往哪裡逃,世界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光明,也看不到任何方向。
男人的手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腕,拉扯着她的身體把她按在了牀上,臉向下被徹底壓制住,陳舊的被褥讓她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眼淚很快就浸溼了臉下的牀單,她憋悶的哭泣起來,尋找不到黑暗中的救贖。
之後,她就聽到了身上的布料被撕成碎片的聲音。
爸爸……你在哪兒?吉娜……好害怕……爸爸……你爲什麼還不來……
混亂的喘息中,突兀地爆發出一串淒厲的慘叫,那叫聲充滿了痛楚和絕望,就像一隻受傷的、被遺棄的幼獸,發出了最後的吶喊。
露絲妲就站在屋子的門口,她聽得到裡面正在發生什麼。
如果是以前,如果被欺辱的不是一個暗裔,甚至……如果這不是拉米斯不惜背叛也想要保護的對象,她可能已經忍不住出手,殺掉這羣下流的傭兵。
只可惜,從交易開始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放棄了很多東西。
她的耳力很不錯,拜多年戰場生涯所賜,她能聽到很多一般人聽不到的聲音。
所以,她能清清楚楚地聽到,慘叫之後便不斷傳來的、憋悶而屈辱的哭泣,和那張舊牀嘰嘰嘎嘎搖晃的刺耳聲音。
她握緊了手中的騎士劍,像個石雕一樣站在那裡,看着遠處的山巒青翠的曲線,刻意冷硬起來的心底只剩下了一個聲音。
來吧,拉米斯,我正等着你。
吵吵嚷嚷的聲音不斷迴響在吉娜的耳中,但她卻已經沒了更多地反應。
一定很難看吧,如果讓爸爸看到自己的樣子,他一定會很生氣的。她這麼想着,悲哀的發現自己到了這一刻,卻依然無法把憤怒真正的爆發出來。
悲傷和怒氣在即將達到頂峰的時候,瞬間消失得空空蕩蕩。
她並不知道,隨着她的憤怒和絕望,那紫寶石一樣的雙眼也隨之散發出紫色的光芒,但就在那光芒到達最盛前的一刻,一個小小的血色印記在她的額前浮現出來,接着,光芒就那麼黯淡下去。
壞掉了……身體……就這樣壞掉了……眼淚順着眼角向下不斷地流淌。靈魂深處,好像也有什麼東西,像血和淚一樣,往暗不見底的深淵中不斷地墜下。
就這樣死掉吧……吉娜的意識漸漸的變得模糊,也許,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就在她的心快要化爲灰燼的時候,外面終於傳來了她熟悉的聲音。
那是一句飽含憤怒的大吼:“露絲妲!我的女兒呢!”
“爸爸?”彷彿活力和希望一瞬間回到了身體之中,吉娜在男人的包圍中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喊,“爸爸!救救我!救救我啊……”
屋外,露絲妲看着面前曾經是戰友的那個男人,厭惡的皺起了眉。
破舊的短褲和破破爛爛的皮外套,還有那好像幾十年沒有整理過的鬍子。如果不是那熟悉的氣息,她真不太敢確認這就是她追蹤了那麼久的目標,光之子的騎士,拉米斯·盧瑟福。
那三個拖延時間的傭兵顯然起到了該起的作用,拉米斯的身上佈滿了細碎的傷痕,雖然都不致命,卻也足以讓他看起來十分狼狽。
“拉米斯,你真令騎士這個詞蒙羞。”露絲妲高高舉起手中的騎士劍,揚聲說道,“今天,我就要讓你這個叛徒爲自己的罪孽付出代價。路斯菲爾在上!決鬥吧,拉米斯!”她高呼着,揮劍衝了過去。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二葉(九)
聽到女兒呼救的拉米斯根本沒有和她交戰的意思,他將手上的鐵錘敲向地面,帶着充沛鬥氣的錘擊一瞬間激起了大量的塵土,藉着塵土的掩護,他直接衝向了那間木屋。
託雅拉蒙魔法的福,他的傷在最大限度內得到了處理,此刻的體力也不算太差。
露絲妲顯然沒料到他會迴避自己的挑戰,這種放棄尊嚴的做法反而激起了她更大的憤怒,“拉米斯!你這懦夫!難道你背叛了光之子後,就只記得如何逃命了嗎!”
拉米斯沒有理她,他全部注意力都投在了那間木屋上,裡面有不少人的氣息,他不能直接闖進去,但他也不能讓吉娜就這麼呆在裡面。無奈之下,他索性揮舞着鐵錘,一錘砸向了並不算結實的屋牆。
“看着我!和你決鬥的人是我!你在做什麼!”露絲妲一劍刺了過來,拉米斯卻好像沒注意一樣,繼續一錘砸向屋牆。
她的劍刺入拉米斯肩膀的同時,木屋的牆壁轟然倒塌,連帶着大半個屋子都變爲廢墟。
然後,拉米斯就看到了吉娜,看到了他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令他血液幾乎瞬間凝固的悽慘模樣。
察覺到劍尖傳來的緊繃阻力,露絲妲謹慎地向後躍出,退開到十幾米外,小心的看着拉米斯微微顫抖的後背。
危險的氣息正在這個男人的身上醞釀。
幾個早早完事的傭兵飛快地抓起武器,從倒塌的木料中衝了出來,既然目標就是這個鐵匠,他們也沒什麼好等待的。
“路斯菲爾大人,”低聲唸誦着審判天使的尊貴名諱,拉米斯緊緊地攥住了手裡的鐵錘,“即使您將裁決我永遠不能輪迴,我也一定要……殺——死——他——們!”他的低喃到最後變成了瘋狂的大吼,即使沒有了光之子的力量,多年修煉的鬥氣也依舊澎湃洶涌,剎那間就遍佈他的全身。
流淌着光之子的血液,一直信仰着偉大主神奧森克爾的拉米斯,第一次感覺到無法抑制的殺意在腦海裡充盈,滿溢,爆裂成無邊無際的血海。
崩裂陣·破!
將充滿凝縮鬥氣的鐵錘砸向地面,尖銳的氣刃以拉米斯爲中心破壞性地散發開來,被捲到的木料發出咔嚓的聲音,瞬間斷裂成無數碎片。
衝在最前的三個傭兵不像後面的兄弟來得及向後逃開,只有用手臂護住自己的頭,直接陷入了激盪的鬥氣殺陣之中,身上裂出了數百道傷口,血霧頓時瀰漫開來。
伏在吉娜身上的傭兵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聽到了自己顱骨在鐵錘下碎裂的聲音。
他的屍體滾到牀下的時候,拉米斯已經站在了吉娜身邊,用身上的外套蓋住了女兒佈滿淤痕的身體。
剩下的傭兵謹慎地退出到廢墟之外的區域,對他們這種三流傭兵來說,命還是比錢要重要一些,這個一出手就殺掉了四個同伴的傢伙,顯然不是好惹的角色。
“爸爸……你終於回來了。”吉娜虛弱的說着,“帶我走吧,帶我離開這裡,好不好,求求你……帶我離開……”
拉米斯含着眼淚撫摸着女兒的頭髮,壓抑着哽咽的聲音柔聲說:“好,等爸爸打跑了那些壞人,咱們就搬家。這次咱們要搬去更遠的地方,搬到沒有人能找到咱們的地方。”
露絲妲握着劍走了上來,她不能讓曾經的光之子死在卑賤的傭兵手上,“拉米斯,你已經被蠱惑了。竟然爲了一個暗裔的女孩污衊曾經的同伴爲壞人。我無法饒恕你,出來,和我堂堂正正地做個了斷。”
她的語氣無比強硬,但她看向吉娜的眼神,卻充滿了嫉妒。
拉米斯拎着鐵錘站了起來,從廢墟里走出,毫無畏懼地迎着露絲妲的目光,“我爲我的選擇已經付出了太多代價。即使路斯菲爾大人降下神聖裁決,我也絕對不會後悔。如果我捨棄了那麼多,也依然得不到安寧平靜的生活,那就讓一切來個了斷吧!”
露絲妲的眼中,金色的光芒開始閃動,騎士劍上,帶着同樣金芒的聖力迅速地結集凝縮,“拉米斯,你那不是選擇,而是背叛。路斯菲爾大人不會寬恕你的靈魂,而我,就是對你的裁決!”
最後一個字說出口的同時,露絲妲一劍劈了過去,這次瞄準的不再是拉米斯的肩膀,而是他的頭!
鐵錘的木柄根本無法招架帶着強烈鬥氣的騎士劍,拉米斯狼狽地向一邊滾開,肩膀依然被露絲妲的劍氣擦出了一道傷口。
他一錘反撩回去,對方卻輕鬆地躲開。
“拉米斯,你的力量呢?墮落到與暗裔爲伍的你,果然不配再使用光之子的力量了嗎?”露絲妲大聲地說着,揮劍斬向他的胸口。
用錘頭艱難地格開劍刃,實力的根本差距才一交手就體現出來,明明是體力有先天劣勢的女性騎士,卻依然靠純粹的力量將他壓制到無法反擊的地步。
“你的力量呢!力量呢!”露絲妲近乎咆哮地問,劍鋒準確地砍中了拉米斯拼命躲閃的錘柄,破舊的鐵匠錘直接斷成了兩截。
她當然知道光之子的力量是與血脈相關的,根本不會爲了所謂的背叛而消失。所以拉米斯此刻的狼狽,被她理解爲徹底的輕視。
“我會讓你後悔小看我的!拉米斯!”一劍掃開了拉米斯丟來的錘頭,露絲妲猛地向後跳開數米,雙手握住劍柄,眼中的金色光芒驟然變得無比閃亮,比普通鬥氣強烈的多的氣息開始聚集在騎士劍的劍尖。
審判之刃·亂!
被複雜的情緒調動起了全部戰意的女騎士完全施展了自己體內蘊藏的力量,被聖力逼迫出金色閃光的劍鋒破開面前的空氣,重重地斬出數道交錯的軌跡。
隨着劍鋒的舞動,令人目炫的氣刃兇猛地激射而出,被聖力加持過的戰技令飛過的地面都留下了可怕的裂痕。
已經沒有光之子力量可以運用的拉米斯根本沒有正面抵擋這一次攻擊的能力。但他卻不能躲避,因爲吉娜就在他的身後。
那個正在痛楚地哭泣,可憐的等着他保護的女孩,就在他的身後!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二葉(十)
“吉娜!爸爸一定會保護你的!”拉米斯猛地把雙臂交叉護在了臉前,就這樣用血肉之軀,迎向那足以斬破鋼鐵甲冑的可怕必殺。
巨大的衝擊正面擊中了拉米斯的手臂、小腹和雙腿,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隨之浮現,裂開的皮肉下,猩紅的熱血飛濺出來,甚至有幾滴飛到了他身後廢墟中的吉娜臉上。
這是……爸爸的血?吉娜驚恐地撐起赤裸的身體,伸出了纖細的手臂,帶着哀求的神情徒勞地在空中摸着,哭叫着喊着爸爸,“爸爸!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巨大的痛楚剝奪了拉米斯回答的能力,他不想讓吉娜聽到他痛苦的聲音,如果不是最後關頭一股溫暖的力量抵抗了大半的傷害,他現在已經變了破碎的肉塊,灑落在吉娜的腳下。
露絲妲顯然也發現了這個異常之處,她敏銳地扭過頭,看向另一邊遠處的稻草堆,“你這叛徒竟然也找到了幫手?是誰!出來!”
從草堆後帶着無奈的哀傷神情走出來的,是額上還帶着細密汗珠的雅拉蒙,跟在她身後的,是頭上還留着一塊淤青的阿卡。
“尊貴的女騎士,你……不覺得自己正在製造一個可怕的錯誤嗎?”雅拉蒙的聲音顯得十分疲憊,就像是費盡心機出海的船長,卻在最後的時刻擱淺在沙灘上。
露絲妲倨傲地看着她的絲袍和阿卡手上的豎琴,“吟遊者沒有資格指點光之子。作爲路斯菲爾大人神聖審判的代行者,我的錯誤只有天使有資格指責。你不能,那個叛徒更不能。”
阿卡憤怒地想要衝上去,卻被雅拉蒙拉住了手臂。
她望着被憤怒和嫉妒支配了理智的露絲妲,最終無力地垂下了頭,低聲說:“如果,這是您選擇的命運之音,我也只能遵從您的意念。”她的目光轉向傷痕累累的拉米斯,和已經爬下牀,依然在無助的尋找着爸爸的吉娜。
她低頭看着自己手上無法完全凝聚的白色光芒,喃喃地說:“看來……這就是這一曲的終章了。”
“我還沒有倒下呢。你……別想碰我的小公主!”拉米斯硬撐着站了起來,張開雙臂,擋在了走向吉娜的露絲妲面前,他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在大量的流血,但他的眼睛裡看不到絲毫動搖。
露絲妲看着他的臉,一拳打在了他的胃部,那一拳很重,合金的手甲幾乎完全陷入他的肚子。他發出想要嘔吐的呻吟,痛苦的彎下腰,倒在了地上。
儘管如此,他的手還是擡了起來,緊緊地攥住了她的腳踝。
“我……還有命在。”他的聲音已經因失血而含糊不清,剩下的,僅有堅定不屈的意志而已。
爸爸……爸爸你在哪兒?吉娜聽着爸爸虛弱的聲音,像一個陷入在冥府角落的脆弱幽靈,在找不到目的地的無盡黑暗中徒勞的摸索。
“爸爸!你回答我……你怎麼了!你回答我啊……”
看着吉娜漸漸找到了拉米斯的方向,露絲妲眼底最後一絲不捨終於徹底的消失,她高高地舉起手上的騎士劍,對準了拉米斯的脖頸。
“路斯菲爾在上,奧森克爾大人的忠實信徒露絲妲向您請示,請允許我將制裁給予這卑劣的叛徒。”她說完了這句話,接着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拉米斯,永別了。”
閃動着寒光的騎士劍,猛地刺落!
爸爸……爸爸……爲什麼……爲什麼不回答我?吉娜拼命地邁着步子,她不斷被破碎的木料絆倒,木刺刺入她嬌嫩的皮膚,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再一次摔倒後,她甚至不願再浪費時間站起來,就這樣四肢着地屈辱的爬行着,尋找着爸爸的方向。
爸爸的聲音消失了。那個女人說完話後,爸爸的聲音和氣息就都不見了……爲什麼……我們只是想安靜的生活而已,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吉娜終於摸到了爸爸熟悉的手掌,卻絕望地發現,那手掌已經沒有了一絲溫度。她害怕的順着爸爸的手臂摸索上去,驚慌的抱住了爸爸的身體,“爸爸!爸爸……你不要嚇唬我,吉娜很膽小的……你不要嚇唬我……”
露絲妲站在一旁,靜靜的看着劍刃上的血液一滴一滴的墜落,這麼多年了,無盡的追尋終於在自己放棄了騎士的尊嚴後畫上句號。儘管得到了勝利,心底卻還是無法抑制地感到空虛。不管怎樣,這也是曾經的戰友,也是……曾經自己所愛慕的人。
她壓回了眼眶裡涌動的酸楚,平靜了一下心情,再一次舉起了劍,冷冷的說:“吉娜·血瞳,我的同情心允許我給你幾分鐘告別的時間。畢竟卑劣的暗裔不配得到輪迴的資格,你將永遠不會再見到拉米斯,不論人間還是冥府,不論今生還是來世,永遠!”
修長的裸體蜷縮成痛苦的一團,吉娜緊緊地把爸爸的屍體抱在懷中,用溫暖的胸膛體會着死亡的冰冷。
拉米斯的血流在她的身上,就像流過沙土的雨水,瞬間消失不見。
隨着那些血液的滲入,吉娜額頭上浮現出血靈桎梏的血紅印記,那印記驟然爆發出金色和血色交錯映射的光芒,緊接着,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有的束縛,都在這一刻徹底消失。
無邊的憤怒、怨恨、恥辱和悲痛一瞬間隨着真正靈魂的迴歸而傾瀉奔流,她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淚水從眼角蒸發,抱着爸爸屍體的手指痛苦地攥緊。
熟悉的畫面開始在腦中閃動,噩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景象怪叫着佔據了她的腦海,一個陌生的聲音在靈魂深處緩緩地說:“我的孩子,徹底解放自己吧。爲了那個替我盡到了父親責任的男人,釋放你的靈魂吧……”
“爸爸……”吉娜喃喃地喚着懷中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聲音漸漸地高亢起來,“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察覺到身前少女異樣的變化,露絲妲迅速舉起騎士劍,運足了鬥氣迅猛地斬下。
但這一劍只是揚起了無數的塵土,留下了一個泥坑。露絲妲驚訝地看着面前的空地,猛地擡頭看向天空。
蒼穹之下,吉娜抱着拉米斯的屍體高高地飛起。一雙巨大的、蝙蝠一樣的皮翼從她肩後向兩邊張開,一層黑亮的皮膜包裹住她的四肢、胯下和胸口,黑暗的力量具現成深色的霧氣,在她的身軀四周流動。
而她的雙眼,再一次睜開。
這次,暴露在露絲妲視線下的,不再是紫色的美麗寶石,而是一雙看不到眸子,看不到眼白,只能看到血一樣色澤的猩紅雙目。
血一樣的淚水,就從這樣的雙眼中緩緩流下。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二葉(十一)
吉娜在空中懸停了一陣,側耳傾聽着四周的聲音,接着,她徑直飛到雅拉蒙的身前,將拉米斯的屍體緩緩放在了地上,哽咽着說:“雅拉蒙,爸爸的身體,請幫我照看一下。”
雅拉蒙點了點頭,一旁的阿卡忍不住問:“吉娜,你……你的眼睛?”
吉娜緩緩站起,血色的雙目依然沒有視線,只是空茫地望着一個方向,“我還是看不到這世界。我能看到的,只有一種顏色而已。”她握緊了拳頭,轉身面對着露絲妲,“我知道,那一定是血的顏色。”
“暗裔的雜種,拉米斯這樣維護你,你竟然到了這時才肯釋放自己的力量!”露絲妲憤怒地看着飛上天空的吉娜,一劍揮出一道氣刃射向吉娜的雙翼。
吉娜側身輕鬆地躲過,木然的臉上只有兩條血河仍舊在不斷的流動,她仰起頭,試圖尋找着陽光的方向,但她找不到,她的世界,真的只剩下了一片血紅。
她在空中彎下腰,哭泣着大笑起來,下一個瞬間,一切聲音驟然停止,她黑色的身影像一道流星一樣,以可怕的速度俯衝下來。
目標卻不是露絲妲,而是正在偷偷摸摸想要逃走的那羣傭兵。
“混蛋!給我攔住她!”傭兵頭子揮舞着手裡的兵器,但接到命令的兩個傭兵還沒來得及轉身,就感到背後一陣劇烈的痛楚,兩隻秀氣的、裹着手套一樣黑色皮膜的手掌,直接從他們的胸前穿了出來,掌中,捏着他們還在跳動的心臟。
“爲什麼……爲什麼要來?”她喃喃地說着,敏捷的身影一閃就追上了跑在最前的傭兵頭子。迎面斬下的劍鋒被她右手一把抓住,手掌裡冒出鮮血的同時,她的左手用力掐住了傭兵頭子的脖頸,把比她高出兩頭的巨大身軀直接舉離地面。
“呃呃……嘎呃呃……”連呼吸都已經是奢望,傭兵頭子連求饒的能力也完全失去,失禁的尿液順着褲管流了下去,雙眼在巨大的壓力下幾乎要突出眼眶。
喀嚓,粗壯的頸骨被那隻秀氣的手直接捏斷,傭兵頭子的舌頭翻到了嘴外,四肢抽搐了兩下,便再也不動了。
把沉重的屍體甩到一邊,吉娜飛快地衝向另一個目標。
露絲妲從遠處飛奔過來,一劍斬向吉娜身前,高喊:“你的對手是我!賤種!”
吉娜卻根本沒有閃避,而是直接擡起了右臂,用骨肉架住了砍下的劍鋒,騎士劍砍到她的臂骨的同時,她的左手也一拳砸爛了身前傭兵的腦袋。
被這作戰的方式嚇了一跳,露絲妲的動作慢了只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吉娜的左拳就已經砸在她的左胸。
一體化的合金胸甲用沉重的分量換來值得信任的堅固,但這堅固的防護竟被那一拳打的凹陷下去,巨大的力量甚至讓她的心口都感到壓迫性的痛楚。她被打得飛了出去,象個斷線風箏一樣直接摔進了木屋的廢墟中。
當她擦淨了嘴角的血絲,掙扎着站起來的時候,所有的傭兵都已經倒下。
那一片泥土,都被鮮血染成了刺目的紅色。
但露絲妲並沒有感到恐懼,不僅是因爲她堅定的信仰讓她並不畏懼死亡,也因爲她看得出來,這個女孩根本不會控制得到的力量,而且,她長期被呵護的肉體也支撐不住對這股力量的使用。
“即使放着不管,你也馬上就會死掉!”露絲妲說着,強行把需要漫長恢復期的聖力透支出來,隨之而來的,是數倍於常值的劇烈痛楚反噬,額頭似乎要炸開,但她還是舉起了劍,“可爲了我的榮譽,我的信仰,賤種,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吉娜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她也知道自己如果再這樣下去,一定會死。
她可以逃走,受傷的露絲妲根本無法追上她。但那有什麼意義,爸爸死了,這世界對她而言,已經不再有任何價值。
她唯一還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而已。
“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不知道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們。”她的聲音異常的平靜,但血紅的雙眼卻流下了更多的血淚,“我只知道,你殺了我爸爸。”
“所以……不管你是光之子還是其他什麼非常了不起的東西,現在,給我去——死——吧!”
這根本不是一場正常的戰鬥。
吉娜的攻擊完全依靠着敏銳的聽覺和覺醒後激發的感知力,但以她生澀的感知經驗,無論如何也不會比用眼睛去看更快。
而露絲妲脫掉了身上的護甲,一個部件也不剩地脫掉,只剩下貼身的緊身衣。
這樣的情況下,露絲妲的速度終於和吉娜打平,而她的眼睛,就在這時成了絕對的優勢。
刻意放慢了動作的騎士劍對於吉娜這樣的瞎子來說,根本就無法防禦。
但露絲妲想不到的是,吉娜也根本沒有防禦。
每當劍鋒砍進吉娜的身體時,她就會迅捷無比的向着攻擊發起的方向進行反擊,同時傷口的肌肉儘可能的夾住劍刃,拖延住露絲妲躲避的動作。
露絲妲砍中了吉娜將近二十劍,而她的身上,也中了對方超過十拳。
這根本不是一場正常的戰鬥。
而是揹負超過兩千年漫長時光舊怨的宿敵攜帶着更加強烈的新仇,燃燒自己的生命來進行的搏殺,簡單直接到近乎原始的地步。
露絲妲勉強聚集起的聖力早已經消耗殆盡,剩下的,就是純粹的肌肉發出的力量,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因爲反噬而火燒火燎的疼,可她還在拼命地揮舞着手裡的劍。
這時的她,早已忘記了騎士的榮譽,忘記了光之子的信仰,被痛楚撕裂的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要讓這個暗裔比自己先倒在泥土裡。
“咳!”一劍稍微收回的慢了些,吉娜的拳頭就重重地打斷了她好幾根肋骨,她咳出一口血,乾脆放棄了將劍收回的打算,而是順着這個腰側的傷口向裡硬切過去。
她已經沒有體力繼續拼下去,這將是她的最後一擊,之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二葉(完)
吉娜果然沒有躲避,傷痕累累的少女超出負荷的身體開始變得遲鈍,露絲妲的最後一擊,也成了她最後的機會。她順着劍鋒迎了過去,冰涼的利刃輕易地劃開她放棄抵抗的小腹,漫天飛散的血花中,她終於卡住了對手的脖子。
露絲妲用力的把劍向裡斬去,劍鋒貪婪地咬入吉娜的腹部,一直切開到將近三分之一的地方。但這時,吉娜血紅的雙目已經近在眼前。
脖子上傳來的巨大壓力,輕而易舉地扼殺了她最後的力量,
她握着劍柄,死死地瞪着吉娜,眼前卻看到了幻象一樣的場景飛快地劃過。
艱苦的訓練中一直在鼓勵她的拉米斯。
貌不出衆卻待人格外溫柔的拉米斯。
一起作戰時讓她十分安心的拉米斯。
背叛了她的信任撫養敵人女兒的拉米斯。
一感應到她的氣息就像懦夫一樣逃避的拉米斯。
被她親手殺死的拉米斯……
咔嚓,頸骨折斷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溼漉漉的感覺從褲襠裡蔓延開來,她瞪圓眼睛,不得不接受這個毫無榮譽和尊嚴可言的難堪死亡。
也許……從爲了那個被打斷肋骨的好色告密者而感到欣喜,同意了三流傭兵無恥的計劃,對那樣無恥的欺辱行爲視而不見的時候起,屬於騎士的那個她,就已經結束了生命吧。
她的頭軟軟地歪到一邊,手終於從劍柄上垂了下來。
吉娜鬆開手掌,任女騎士的屍體爛泥一樣地倒在地上,她隨手把肚子裡的劍拔出丟到一邊,也懶得去理會那無法處理的巨大傷口,就這麼拖着渾身的鮮血,一步一步地向着拉米斯的屍體走了過去。
“爸爸……我把壞人都殺掉了。”她跪在地上,在雅拉蒙的幫助下抱起了父親的身體,枕在自己的腿上,她貼着拉米斯粗糙冰涼的臉頰,輕聲地說着,“爸爸,我好想和你再繼續搬家。隨便搬到什麼地方都好。我好想聽你再喊我小公主,聽你問我今晚想吃什麼。你不在了……我會做噩夢的,我會很害怕的……爸爸、爸爸……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啊……”
雅拉蒙在一邊靜靜地看着,阿卡早已痛苦地扭過頭去,而她卻只是流露出一絲無奈的哀傷。她沒有再用什麼治療的法術,那樣的傷口,一般的回覆術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而且,救回她的生命,又有什麼意義。
哭泣了一陣,吉娜的生命力也終於衰弱到了極限,但她還是死死地抓着拉米斯的身體,瞪着血紅的雙眼看着他的臉,嘶啞的號泣着:“爲什麼……爲什麼到最後,我也不能看到爸爸的樣子。爲什麼……求求你們……偉大的天使,神聖的天使,求求你們……讓我看一眼爸爸,只要一眼……一眼就好……”
她的嘴脣裡開始噴出細小的血沫,皮翼軟軟地垂在身後,連收攏的力氣也沒有,死亡天使的灰色羽翼,彷彿已經籠罩在她的頭上。
雅拉蒙嘆了口氣,蹲到了吉娜的身邊,她溫柔地說:“吉娜,來,來我這裡,還記得嗎?我教過你的,你能看到這世界的。來,請讓我幫你。”
吉娜猶豫了一下,抓着拉米斯身體的手還是不願意放開,但知道死亡就要來臨,她終究不願意放棄生命中最後一個願望。
“爸爸……求求你,讓我看一眼爸爸。”她絕望地撲進雅拉蒙的懷裡,哭泣的聲音也已經虛弱好像病重的嬰孩,“他一定是個帥氣的騎士,即使有鬍子,也一定比王子還要英俊……一定是這樣的,對不對?對不對……”
雅拉蒙拉起她的手,把她的掌心和自己的相貼,接着低下頭,輕輕地吻着她佈滿血污的額頭。
一股溫暖的感覺流進了吉娜的心中,眼前的血紅色澤迅速的消褪,她擡起頭,睜大眼睛,清澈的藍天,碧綠的草地,金黃的麥田,豔紅的花朵,真實地呈現在她的視野裡,而在視野的中心,穿着黑色披風、銀亮盔甲的英俊騎士正騎在一匹雪白的馬上,回頭看着她,露出了比任何王子都要帥氣的笑容,溫柔地說:“我的小公主,爸爸在這兒。”
她看着眼前的世界,露出了生命中最後一個笑容。
映襯着這個笑容,雅拉蒙額頭上的印記,其中的第二片葉子,漸漸閃耀出淡淡的光芒。
吉娜的手軟軟地垂了下去,她的眼睛依然睜着,望着天空不知道什麼地方的景色,而她的雙眼,也變回了曾經的模樣。
像兩顆晶瑩剔透的紫色寶石,靜靜的,靜靜的閃耀着光芒……
“阿卡,你已經悶悶不樂好幾天了。你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賺不到旅費了。”
“我……還是覺得很難過。我們這樣旅行下去,還會見到類似的事情嗎?雅拉蒙,我不太明白。我感覺,有些迷茫。”
“阿卡,當你走過很多地方之後,你就會明白,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會有開心的結局,也不是所有的命運,都可以靠努力來扭轉。作爲巡禮者,我們見證了一切,這……已經足夠。你總要學着適應,吟遊詩人不能只記住快樂的傳說,悲傷的故事一樣需要人來講述,不是嗎?”
“我希望能遇到更多令人開心的事,如果這個故事回去講給琺拉聽,她一定會兩三天都不理我。是不是我太軟弱了?”
“是你想的太多了。這世上本來就是有開心也有難過,有幸福也有痛苦,我們能做的,只是在開心和幸福的時候努力的維持,遇到了難過和痛苦,也不要輕易地退縮倒下。”
“唉……我會努力的。對不起,令你困擾了。”
“沒什麼,我們不是同伴麼。”
“對了,我還有一件事一直想問你。吉娜的眼睛到最後也什麼都看不見嗎?”
“嗯,血靈桎梏索取的代價是不會返還的。他們父女爲了平靜的生活,付出得實在太多。”
“那……那她最後到底看見了什麼?”
“我也不知道。”
“你、你也不知道?”
“嗯,我真的不知道。我讓她最後看到的,是她心底所希望的世界。”
“那會是什麼樣子啊?”
“我猜,那裡應該只有她的爸爸吧。畢竟,他們都只有彼此而已。”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一)
好累……究竟還要飛多遠呢?
芙洛澤拉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分心,專注於維持變身後的姿態好繼續飛行下去。可爲什麼,會這麼累呢?難道我真的是弱小又沒用的孩子嗎?靈魂深處涌出的疲憊讓她越來越慢,深邃的黑色天幕下,雙月的光芒也無法讓她鼓動起更多力量。
這是蒼翼家族新生代必然要經歷的大遷徙,只有靠變身後的亞龍形態飛行過漫長的距離,回到家族另一個駐地,纔算是部落裡一個合格的真正成員。
其餘獸靈部落的要求也是這麼嚴苛嗎?芙洛澤拉急得眼淚都快要流了出來,可能是進入西北方冰雪羣峰地區的緣故,夜風寒冷的好像鋒利的小刀一樣。
幸好她從小就不怕冷,比起前面越飛越遠的同胞,她唯一的優勢大概就是這個。
以前她就和周圍的孩子不一樣,在人形狀態下的她,耳朵後面的鱗片太少,額上的角也太短,尾巴無力,而且,身體也太弱。二十二年了,其他的孩子都已經長成了出色的青年,只有她,才差不多接近了少女的模樣。
變身的差距更是巨大到無法彌補。作爲亞龍屬的獸靈,幾乎可以說是獸靈中最優秀的族羣,沒有之一,變身素質上的低劣簡直是不能饒恕的罪過。其他的孩子,最晚的也在十六歲的時候成功達成了長時間維持變身的目標,以威武強壯的亞龍之姿,展翼翱翔於天空。
而芙洛澤拉,直到這次大遷徙之前不久,才用盡了一切努力成功滿足了飛行的必要條件。
據說她連最基礎的、其他獸靈嬰兒時期就能掌握的短時間變身,竟然也到了三歲左右才真正做到。
負責監督教導他們這些孩子的老師一直在說,如果不是護送這批幼體過來的長老意外病死無據可查,她真的想要問問芙洛澤拉是不是那個死老頭半路撿回來的。
在不算漫長的回憶中,族人的身影越來越小,漸漸便成了看不清楚的一片黑點,失去了前方同伴飛翔時帶來的氣流依託,芙洛澤拉的力量開始更加快速地消耗,額頭內像是有好幾把小刀,交錯着磨割她的神經。
這是反噬的跡象,說明她的耐力已經到達了極限。
不能在這種高度結束變身,那樣的話……會被摔成肉餅的。她絕望地望着前面已經看不到身影的同胞,掉隊的她好像徹底成了被遺棄的孤兒。
也許,她本來就是吧,畢竟其他孩子的父母都會捎些東西過來,最不濟,也有口頭的問候。只有她,從來都沒有收到過任何東西。
從來都沒有。
放棄吧,她終於沮喪地接受了這個現實,開始盤旋着尋找適合降落的地方。
可當心頭一直繃緊的意志驟然放鬆後,維持了一天一夜的變身能力突然全面崩潰。一片蒼藍色的光芒閃過,她就這樣在天空中恢復了平常的人形。
“啊?啊啊……啊啊啊——!”她尖叫着掉了下去,手舞足蹈地直墜向佈滿積雪的山頂……
“真他媽倒黴透了!”一想到幾個小時前自己還在聽着甜蜜婉轉的呻吟,跪在豐滿嬌豔的女人身後不緊不慢地前後搖擺,科因·沃爾森就情不自禁地罵了一句髒話。他一邊用手上的木棍把面前的乾枯樹枝撥開,一邊繼續往山上爬去。
剛纔的經歷給了他一個必須銘記在心的教訓,以後勾引明顯是他人情婦的女人時,一定要提前弄清楚那個帽子變了色的男人有多大的權力。
他這樣的流浪歌手,得罪了貴族的下場就是像今晚這樣連行李也來不及拿地逃命。
找個那麼不甘寂寞的情婦,卻整天縮在城堡裡陪老婆,這根本就是你的錯嘛!向凍僵的手心呵着熱氣,科因非常不滿地在心裡抱怨。
這下,在酒館賺來的旅費也沒了,身上只剩下了這件棉袍子,連夜翻山真不是個好主意,還不如就在山腳下湊合睡一晚上。
真懷念剛纔房間裡熱烘烘的壁爐啊……
“可惡!我爲什麼這麼倒黴!哪個好心的天使給我點運氣吧,也不枉我整天唱歌讚美你們啊!”他發泄一樣地喊了一句,裹緊了身上的袍子,抖抖嗦嗦繼續走着。
積雪越來越厚,不用木棍試探,都不知道一腳下去會踩到什麼。腳上的靴子還是單薄的布面,這麼寒冷的鬼地方,他都快要感覺不到自己凍得麻木的腳趾。
“嗯……咦?那是什麼?”他突然瞪大眼睛,靠着雙月的光芒努力看向不遠處的一個奇怪雪坑,那裡面似乎倒着一個人。
是死掉的冒險者嗎?這種天氣下,只要躺上一會兒不動就多半會沒命,看那傢伙身邊的積雪,應該已經死透了吧。
那……你的遺產,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他隨便在心裡禱告了一句,走向了那個倒在雪坑裡的身影。
離近後,看到的景象讓他有些吃驚,吃驚到忍不住擡頭看了看天,除了上方被壓斷的一些樹枝,什麼也沒有。
可是面前的情況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爲什麼會有個女人死在這兒?還……還不穿衣服。”他用木棍戳了戳雪坑裡的少女滿是擦傷的裸背,嗯……還是軟的,似乎才死了不久。
身材好像不錯,要是不這麼冷,他說不定會考慮趁熱……不過在這鬼地方還是算了,他蹲下來,想看看少女身體下面有沒有壓着什麼值得他帶走的物件。沒想到,他的手才碰到對方的肩膀,就被嚇了一跳。
“怎麼可能!竟然……竟然真的還有熱氣?不對,一定是我的手太涼了,這是錯覺,錯覺。”他喃喃唸叨着,用力把少女翻了過來。
赤裸的身上什麼都沒有,沒有衣服更沒有首飾。唯一讓他注意到的,是雖然有幾道傷痕但依舊形狀無比美好的胸部。啊啊,真可惜吶,這麼可愛的女孩子,竟然就這樣在冰天雪地的山頂光着屁股死翹翹了。
他端詳着少女的臉,嗯……額頭上有兩個凸起的角胚,耳朵邊緣還有閃光的鱗片,一條尾巴夾在腿間,大概不是蜥蜴屬就是什麼爬蟲類的獸靈。儘管不是同族,但的確很漂亮。
以他豐富的經驗,獸靈美女一般以靈狐屬最爲極品,往下豹貓、犬狼和不被承認的人魚三個亞種也十分不錯,而耳朵有鱗片的族屬還能有這麼可愛清純的相貌,以他的認知來說比較少見。
真可惜呢,他惋惜地搖了搖頭,這種時候,他自然也不可能脫點衣服蓋住她,大概夜再深一點,就會有什麼野獸出來吃這頓宵夜了吧。
反正對於獸靈的信念來說,死亡不過是輪迴成魂屬本體的必經過程,也不值得別人替他們悲傷,這樣倒是連禱告也可以省下。他打了個哆嗦,決定趕快翻過山去儘快找一個女人開的旅店,進去混一個溫暖的房間,趕緊喝點熱湯,順便勾引一下老闆娘平息一下在寒冷中依然蠢蠢欲動的心火。
但他才站起來,就聽到了一聲極細的呻吟。
“嗚……好痛……”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二)
什麼?沒……沒死?不會是幻聽了吧?他立刻趴了下來,把耳朵幾乎貼到了少女柔軟的嘴脣上。
“救我……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這樣都凍不死你,看來也是天使的庇佑吧。他撓了撓頭,雖然有點好色有點下流也沒有什麼和好人沾邊的特質,但起碼的同情心他還是有的。而且,這女孩真的挺可愛,非常符合他的口味。
“好吧,我來救你,只要你別亂動害得我陪你一起滾下山去,我就保證你不會死在這兒。”他嘟囔着,抱起了少女赤裸的嬌軀,費了一番功夫背在背上,才繼續一腳深一腳淺地向前走去,“我說,我可沒多餘的衣服給你了,你會不會凍死啊?”
離開了雪堆後,少女似乎精神了一些,在他的背後虛弱地說:“沒事,我不怕冷……身上涼冰冰的,我反而舒服很多……”
的確,摔下來的芙洛澤拉託樹枝和雪堆的福沒有變成爛肉餅子,但身上多處的傷和漫長旅途的疲憊讓她筋疲力盡一動也不能動,臉埋進雪堆裡,呼吸都變成奢望,漸漸地就失去了意識,本以爲就這樣要死了,卻又出現了一個救星。
感激地趴在科因的背後,芙洛澤拉低着頭,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汗臭,虛弱地閉上了眼睛。
能被人撿到,真是太好了呢……
“亞龍屬?”科因驚訝地喊了出來,不敢相信的看向牀上用被子裹住後顯得更加嬌小的少女,“結果你飛着飛着從天上摔下來了?”他撓了撓頭髮,決定先收起嘲笑的眼神,雖然這個笑話很蹩腳,可這女孩看起來也太認真了點。
芙洛澤拉臉色蒼白的好像一塊冰,她可能也意識到自己說出的經過有點離奇,她爲難的抓着被頭搓來搓去,小聲說:“真的,科因先生,我沒有騙你。我、呃……我是個很笨拙瘦弱的獸靈,怎麼努力也沒辦法變得強大起來,纔會出這麼丟人的狀況。我覺得自己好沒用……族人,絕對不會再要我了。”徹底失去了目的,芙洛澤拉完全迷茫的看着窗外的夜空,不知道今後該向哪裡去。
科因抱着手肘,在心中梳理了一下剛纔聽到的事情。
這女孩是個稀有的亞龍屬獸靈,但是很笨,完全無法熟練地變身,即使變身成功,飛行的持久力也不合格。這樣的弱者,出現在如此高階的獸靈部落裡本身就是個悲劇。也許被丟棄了,對她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幾乎是馬上,他的眼神就摻雜進了屬於男人的衡量。
這女孩有着不輸給豹貓屬獸靈的可愛相貌,個子雖然不高,按比例來說卻有着一雙修長優美的腿,稍微訓練一下的話,一定會是一個不錯的舞娘。
科因在心裡盤算着,也許本來預計的累贅可能反而會是一個不錯的同伴也說不定,就算學不會跳舞,在城鎮裡靠變身表演賺錢也絕對可行——要知道獸靈可不是閒的沒事隨便變身的種族,對於大多數異族來說,一個活生生的獸靈在眼前變身絕對是值得一看的表演。
更別說是稀有的亞龍屬。
而且,就算對變身沒興趣,也一定能吸引來居心叵測的男人花錢觀看,畢竟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獸靈變身結束後可是完全裸體的——就像這女孩剛掉下來之後的情況一樣,一絲不掛。
他立刻打消了佔有之後把她隨便找個藉口丟下的念頭,露出了非常熟練的溫柔微笑,親暱地說:“芙洛,怎麼會沒人要你呢。你看,我不是把你撿回來了嗎?你這麼可愛,不要總是苦着張臉。你笑一笑,簡直稱得上是天使的禮物啊。”
芙洛澤拉臉紅了一下,努力擠出了一個微笑,在被子裡欠了欠身,“真是太感謝你了,如果不是你幫忙,我就要悶死在那個雪堆裡了。”
呃……悶死?看來這女孩還真是像她說的那樣,一點都不怕冷呢。亞龍屬還有這麼個特殊體質嗎?
“嗨,甜心,你還沒安頓好你的小跟班嗎?”外面傳來一個成熟女人放浪大膽的聲音。
科因笑了笑,立刻高聲回答:“當然已經好了,只不過一想到要和你這麼美貌的女士單獨幽會,我的心跳就快的讓整個人都發燒了。你有沒有準備好冰果酒和甜麪包,來讓我稍微冷卻一下吶?”
“咯咯咯,”門外的女人輕佻的笑着,“燒起來才更好啊,這麼冷的地方,我可就等着你給我取暖吶,剛纔爲了給你開門,我的胸口都被風吹涼了。”
“放心吧女士,爲您服務是我的榮幸,不管你哪裡覺得冷,都由我來給你暖熱,就用我的心,和我火熱的身體。”他熟練地迴應着門外的女人,隨手把桌上的漿果丟了一顆給芙洛澤拉,然後對她擠了擠眼睛,小聲說,“乖乖休息吧,今後我有很多時間聽你講你的故事,現在,我要去賺咱們的住宿費了。”
說着,他打開門,走進了外面燈光照耀不到的走廊裡。
芙洛澤拉迷惑地眨了眨眼,她不太明白科因說的賺錢是怎麼回事,她對外界事情的瞭解僅限於老師的教導,只知道錢這東西對於外面的生命來說非常重要。
賺錢不是很辛苦的嗎……怎麼科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呢?
她貧乏的知識還不足以讓她瞭解,這世上會做肉體交易的,不光是女人,而會爲了極致的歡愉變得大方起來的,也不都是男人。
而科因很早就知道了。
那時候他還是跟着琴師滿世界跑的少年歌手,靠着發下來的賞錢和麪包過活。他不光長得俊美,還在自小的流浪生涯中練就了一張抹了蜜的嘴巴,加上他似乎天生就有種吸引女人的氣質,十四歲那年,就有個豐滿高大的旅店女老闆用十枚銀幣的代價買下了他的第一次。
可一個破爛旅店裡略有姿色的女老闆當然沒能力真正留住他早就變得輕飄飄的心,完全學懂了女人是怎麼回事兒之後,他從櫃子裡隨手拿了三枚銀幣,獨自開始了吟遊四方的旅行。
他懶得背那些冗長的詩篇,但他絕對是個不錯的歌手,那副好嗓子既能在枕邊把女人迷的神魂顛倒,也能在酒館裡讓冒險者們叫好並掏出銅板。當然,作爲男人,他更喜歡前者。
今晚的旅店和大多數小地方的旅店一樣,兼營着滿足來往男性旅客的買賣。而這樣的旅店,通常都有一個浪蕩的老闆娘。
住這種店,科因從不花錢,而且在走的時候,通常兜裡還會多裝一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三)
比起害得他落荒而逃的那個貴族情婦,這位老闆娘的長相自然是遜色多了,西北山民常見的硬朗臉型,豐厚的嘴脣,鼻子稍微有點大,不過眼睛很漂亮,一看見稱心如意的男人,就迅速的瀰漫着水汪汪的感覺。
他一眼就知道,這女人絕對不賴。
科因這樣的流浪者,老闆娘顯然也勾搭過很多,壓根沒有多少廢話,兩人就眉來眼去的解決了科因的住宿問題。
過去之後,他也沒費心解釋背來的那個長尾巴的光屁股女孩是怎麼回事,反正這也不是老闆娘關心的問題。
他們互相關心的,只有彼此的身體而已。
很快,隔壁的房間傳來了沙啞興奮的叫喚,伴隨着木板牀吱嘎搖晃的聲音。芙洛澤拉迷惑的側頭聽着,這……就是在賺錢了嗎?
之後,他們在這家山腳的旅店住了三天,除了每天晚上例行的”付賬”之外,科因都陪在芙洛澤拉身邊。
他深深明白,對於身體和精神正處於雙重脆弱狀態的可愛女孩,這絕對是最佳的進攻機會。
可他倒沒想到效果會這麼明顯,這天早上他從女老闆的房間回來的時候,清楚地看到芙洛澤拉冰藍色的眼睛裡有了刻意隱藏都隱藏不住的嫉妒。
然後,她直接提出了離開的要求。
“你的傷沒問題了嗎?你不用勉強的,咱們又不必付房錢,只要我嗓子不爛掉,飯錢也不成問題,你可以安心養傷。”不太相信芙洛澤拉這麼快就能痊癒,科因擺出擔心的樣子說道。
“我沒事了,你看,傷口都結痂了,這裡,這裡,都已經好了。”芙洛澤拉毫不在意的撩開裙子,讓科因看着潔白光滑的大腿上已經沒有大礙的淤痕。
她並不是不知羞恥,而是對於一個把自己光溜溜的背了那麼遠還用熱水把全身上下都擦了一遍的男人,現在再覺得彆扭也已經遲了。
再說,她的身體也已經被族人早就看過不知道多少回了,每次變身結束後,她都會累到虛脫,總是被隨便搭一件衣服然後抱走。
雖然只有短短三天,對她來說科因也已經比那些族人更加親切,被看看自然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科因聰明的沒讓視線在少女的腿上多做停留,激起了害羞的感覺反而不好,現在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既然她已經沒事,那確實也該是動身的時間了,那個老闆娘可是個精力旺盛的老母狼,再不走,他就要被榨乾了。
“好吧,那咱們就出發吧。這裡不遠有個大點的鎮子,咱們就往那兒去,順便賺點路費。怎麼樣?”這時已經完全把少女當作同伴的口氣,也是她最受用的口吻。
果然和科因預料得一樣,芙洛澤拉開心地點着頭,晃亂的額發把掩蓋好的短角都露了出來,“嗯,只要你不嫌我麻煩的話,去哪裡都可以。”
“你這麼可愛的女孩肯跟我一起旅行,一定耗盡了我不知道多少個輪迴才攢下來的幸運。我要是還敢嫌你麻煩,一定會被路斯菲爾大人的天罰制裁的。”他笑眯眯看着芙洛澤拉眼裡無法掩飾的依賴和親暱,愉悅地打了個響指,“好的流浪者從不拖泥帶水,吶,咱們走吧。”
作爲這幾天晚上賣力”工作”的額外報酬,神清氣爽的老闆娘大方地給了科因五枚銀幣,這筆收入足夠兩人在下一個城鎮落腳。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在芙洛澤拉疑惑注視下的臨別贈吻。
“不是隻有長輩纔會用嘴脣碰別人的臉頰嗎?”拜封閉的成長環境所賜,芙洛澤拉對這種事只有模糊的印象。不能怪老師對這些知識講解的語焉不詳,畢竟在那樣的環境下,把這種事教授下去引發的後果必然是這批年輕族人還沒完成歷練就提前生出下一批後代。
“當然不是,親密的人之間最適合用的就是這個表達好感的方式,比如這樣。”科因說完,扭頭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吻在極靠近脣角的地方。
她愣愣的哦了一聲,臉頰頓時紅了起來,“這是說,那個女老闆很喜歡你嗎?”
科因嘿嘿笑了笑,“當然,咱們住了三天一個銅板也沒付,她還給了我五枚銀幣,你說,她喜不喜歡我?”
芙洛澤拉皺了皺眉,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又不知道怎麼說,“那……你剛纔親、親我,是因爲喜歡我嗎?”
科因眨了眨眼,認真的轉身摟住她的肩膀,停下腳步讓她直視着他,“我可從來不會親自己不喜歡的姑娘。”當然,只要姑娘肯付錢,他就會立刻喜歡上對方這一點,他就不會說出來了。
“唔……哦,我明白了。”她歪着頭,臉頰上的紅暈更濃了一些,“我、我會慢慢學習的。我什麼都不懂,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哪裡哪裡。”科因順勢拉住她小小的手掌,繼續向前走去,“能教你這麼可愛的女孩,是我的榮幸。”
“我……真的很可愛嗎?”芙洛澤拉疑惑的問着,從小都是在族人鄙夷的眼光下長大,即使是異性的眼中也從來沒流露出半點對她的贊同,他們的視線一直都追逐着那些健美結實的身體,那些驕傲得可以隨時飛上天空捕捉蒼鷹的少女——比如最新一批孩子中的天才,夏萊娜。
“可愛極了。”他笑眯眯地說,“你的族人們肯定都是一些腦子裡長滿了肌肉的怪獸,纔會捨得罵你。”
芙洛澤拉高興地低下頭咬住了下脣,偷偷的笑了。
也許,從天空摔落的那一剎那,天使真的聽到了她的祈禱呢。
到了目的地後,他們去旅店租好了房間,這次的老闆是個禿頭胖子,科因最拿手的工作派不上用場,只好在房間裡準備了一會兒後,動身前往廣場。
這小鎮的規模還算可以,大概是離附近的城市比較近的緣故,廣場中心建有帶噴泉的水池,周圍也經營着各種商店迎接來來往往的商旅和冒險者。廣場的一個角落,已經有兩個吟遊詩人在表演,一男一女的搭配,少年在歌唱,少女則用小豎琴彈奏着清澈動聽的樂章。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四)
第一次置身在這樣的環境下,儘管已經從科因那裡學到了很多,芙洛澤拉還是忍不住由心底感到緊張,下意識地抓住了裙角,用手指來回搓動。
身上已經不再是那個老闆娘施捨給她的破舊衣裳,而是耗盡了科因剩下的所有財產置辦的全新裝扮。
擦的鋥亮的玫紅小皮鞋,充滿彈性的薄絲白襪,讓她纖細的小腿曲線恰到好處的從火紅的舞裙下延伸而出,綴滿了仿製晶石的寬腰帶讓她的身形更顯修長,飽滿的胸部曲線也得以良好的突出重點。領口開得非常大膽,閃亮的珠串項鍊下方,已經能看到白皙的山丘中央誘人的溝壑陰影。左邊手腕上戴了一串鈴鐺,和耳環是一樣的翠綠色澤。
和看到這些閃亮飾物的喜悅相比,打耳洞的刺痛對她來說立刻就顯的微不足道。
看來不管什麼種族,女性似乎天生就對閃閃發光的裝飾物沒有抵抗力吶。科因微笑着看向芙洛澤拉喜悅的臉龐,甚至有些覺得,她對於這種僅僅是類似於寶石的仿冒品的反應也太過誇張了。
簡直就像從本能上喜歡這些小東西一樣。
準備的另一個步驟,是精心的妝點。各色花汁的合成品在科因手上熟練的發揮出最大的功用,嬌小的脣瓣在塗上一層櫻粉色澤後更顯柔嫩,眼角的裝飾也讓她的雙目更加水潤動人,撲了一些香噴噴的粉後,對着鏡子的芙洛澤拉幾乎要認不出自己的臉。
好多男人的目光啊……芙洛澤拉深呼吸了好幾次,還是沒辦法讓搓着裙邊的雙手放鬆下來。
“芙洛,不用緊張。我教你的舞步並不難。我唱的時候,你只要隨便跳跳就好了。”科因暫時還沒打算讓芙洛澤拉通過變身來賣藝,既然是有把握賺到的機會,就一定要到真正的大城市去狠撈一筆。提前讓消息傳出去,人們的驚奇感可是會減少很多的。
芙洛澤拉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不去注意周圍的視線。她是真的很想靠自己的能力幫科因賺錢,最好能賺很多的錢,這樣的話,他就不用每晚去做那樣的事情辛苦一夜了。
多少能猜到這女孩的心思,科因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從背後把新買的六絃琴放到膝蓋上,開始彈奏。
如果這個同伴能帶來足夠的收入,那麼不和那些女人上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守着香甜可口還沒吃到嘴的水蜜桃,他對熟的過頭的爛果子暫時也提不起興趣。
先是用腳尖簡單的打着拍子,等到人漸漸圍攏過來後,芙洛澤拉撫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氣,隨着歌聲的飛揚,旋轉舞動起來。
她學的只是最簡單的舞蹈,雙手配合着節拍搖動,一腳支撐着重心,另一腳輕巧的點着地面,帶動身體起伏着旋轉。當歌聲放緩後,她就停下旋轉的身體,緩緩地扭動着腰肢,雙手順着裙腰向上緩緩地撫摸。
這種生澀的舞蹈作爲舞娘來說可以說完全不合格,但她的優勢顯然並不在舞姿上。
這是個很冷的城鎮,噴泉的池邊佈滿了薄薄的冰渣,這樣的氣溫下,能穿着這樣單薄的舞裙,呈現出女性妖嬈的曲線,絕對是十分吸引眼球的要素。
除了不怕冷的芙洛澤拉,這裡再沒誰能做到了。
圍觀的男人迅速多了起來,貪婪的視線開始盯着飛舞的裙襬下露出的纖細小腿。太多的目光讓芙洛澤拉的緊張上升到頂點,到了歌聲加快,需要變換身姿的時候,她一不小心踩錯了拍子,另一隻腳直接絆在了自己的尾巴上。
天哪……搞砸了的話,就賺不到錢了……她控制不住地向地面摔去,眼前的泥土迅速拉近了距離。就在她忍不住要閉上眼睛的時候,耳邊的歌聲一下變得近在咫尺,一隻手臂緊緊地攬住了她的腰,順勢摟着她旋轉了兩圈,一下扯進了一個結實寬闊的懷抱中。
藉着換氣的空檔,科因飛快的小聲說:“放鬆,一起來。”
接着,表演變成了雙人舞,科因毫不停滯地繼續歌唱,腳下的舞步也一點看不出凌亂。
芙洛澤拉在他的引導下迅速回到了正常的節奏,緊張感在他拉住了她的手後也神奇的消失了大半。她半垂着頭,羞澀的看着科因神采飛揚的英俊面容,順着他的牽引前進,後退,旋轉,後仰,躬身。
周圍的目光終於不再能影響到她,因爲她的注意力,已經全部放在了科因身上。
隨着科因的加入,圍觀的人羣中女性漸漸變多,丁零當啷的銅板聲也開始連續不斷的響起。
他用高亢清亮的嗓音爲歌曲畫了一個完美的休止符,拉着芙洛澤拉的手,華麗的謝幕,周圍的喝彩聲適時地響起,淹沒了另一角吟遊詩人的歌唱,讓他得到了不遜色於金錢帶來的滿足。
“科因,我……沒有很丟臉吧?”她低着頭緊張地搓着裙子,雖然連科因也跳得氣喘吁吁,她卻一點也沒有感到疲憊,大概是自小的戰鬥訓練讓她的體力比尋常人類還是充沛得多。
科因一邊把散落的銅幣收進口袋裡,一邊笑着說:“當然沒有,你沒有看到那些男人的眼神嗎?還有他們扔下的銅板兒,這都是你魅力的證明。咱們是靠吸引別人的能力吃飯的,剛纔的人羣就是對你實力的肯定。怎麼樣?高興嗎?”
“呃,高興。”她小聲回答,不過心裡卻知道,那並不是因爲賺錢或是其他男人的注視,而是因爲剛纔兩人合作的舞蹈。他的手很暖也很有力,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到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
從沒有過和誰如此親近過的經驗,就像生命中的一個空洞得到了填充一樣,被族人拋棄的遺憾,從這一刻起,在她心頭正式消失。
以後,我就是科因的舞娘了。她微笑着,接過了科因遞來的錢袋,挽住了他的胳膊,甜滋滋地靠在了他的肩上,一起往回走去。
身後似乎傳來被人注視的異樣感覺,她扭了扭頭,遠處的角落那兩個吟遊詩人中的少女,似乎正在遠遠地看着她。不過,剛纔已經被人看了很久的她自然不會在意這目光。只當作是他們被搶去了觀衆的嫉妒。
就像,她嫉妒其他得到了科因親吻的女人一樣。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五)
今晚不會再有讓科因前去服務的老闆,住宿就成了芙洛澤拉困擾的問題。
屋裡只有一張並不寬敞的牀,兩個人擠的話,必然要成爲摟在一起睡覺的姿勢。而這樣的情況,按老師的說法是在異性中嚴格禁止的,當時老師告訴她,只有進行過祭告的儀式,有了互相的所屬關係,才能住在一起。
可是……科因每天晚上去女老闆的屋子裡賺錢之後,就很自然地住下了啊,他們之間也不算是夫妻吧?她貧乏的知識還不足以想出問題的答案,不過她會問。
“那個……呃,今晚……是咱們一起睡嗎?”
她還穿着舞裙,臉上的妝也沒有洗,明明是自己親手打扮出的容貌,科因聽到這句話後再看,還是會不由得感到怦然心動。
“芙洛,你是不是覺得,我這麼輕浮的男人,不配和你一起共享這安寧的夜晚呢?”科因做出誇張的受傷表情,用連芙洛澤拉也聽得出是表演的語氣刻意地說道,還不忘滑稽地捧着自己的心口。
她撲哧笑了出來,羞澀和緊張被逗得消散大半,她摸了摸臉頰,低頭小聲說:“纔沒有,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纔好。以前,我從沒和誰分享過睡覺的地方。”
很小就一直做戰鬥訓練的同胞即使在睡眠中也會乾脆地清理掉身邊多餘的氣息,被打的鼻青臉腫幾次之後,她也就再也不敢在做噩夢的時候跑去摟着她們睡覺了。
“這有什麼好迷惑的。”科因笑嘻嘻地坐到了牀邊,一伸手就摟住了她纖細柔韌的腰肢,身體貼近到毫無縫隙的地步,輕輕吻了一口她細鱗旁邊的耳垂。她的耳尖上有亞龍屬的尖銳骨刺,所以科因並沒有向上移動,而是撩開了她的藍色長髮,用嘴脣碰觸着她清涼滑膩的頸窩,低喘着說,“相信我,你一定會非常滿意今晚這張牀帶給你的體驗。”
嗯……她的皮膚真涼,不會連血液的溫度也受到了亞龍魂屬的影響吧?科因有些驚訝嘴脣碰到的肌膚帶來的感覺,就和那天剛把她從雪堆裡背出來的時候一樣,像柔軟的玉石,光滑而冰冷。
“你是不是很冷?”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壁爐的火足夠暖和,屋子裡應該不至於讓她的體溫降到這個程度纔對。
“啊不,沒有的事。”她紅着臉搖了搖頭,“是我剛纔有些分心了。你……你親的我心裡癢絲絲的,不知不覺就放鬆下來了。”她有些慌亂地解釋,“我一到注意力不集中的時候,身上就會變涼。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不是因爲天冷就好。”科因沒心思關注這種問題,獸靈這種亞種間差異無比巨大的奇妙種族本來就不是普通人類可以瞭解透徹的。更何況,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芙洛澤拉沒注意到自己的領口已經被悄悄拉扯開,一大片白皙的肌膚正暴露在科因眼前,只要確認了她不是凍得,鬼才會在這種時候多問不相干的事。
而且,她說的沒錯,當她開始集中精神的時候,她身上的溫度就又變回了普通生命一樣的溫度。
“睡覺之前……要做這種事的嗎?”芙洛澤拉迷茫的看着科因的頭向着自己的胸前移動過去,領口中裸露出來的地方被他仔細的一點點親吻過去,熱烘烘的,還有些發麻。
“不,只有親密的伴侶之間纔會這樣做。對你而言,就是隻有我可以這麼做。懂嗎?”他熟練地解開了她背後舞裙的細繩,收束着曲線的繩結打開後,領口立刻變得更加寬鬆,更加迷人的部位,也隨之亮在了他的眼前。
“我……我什麼都不懂,科因,我聽你的。”芙洛澤拉別無選擇地把所有信任交給了面前的人類,剩下的注意力,全都用來努力地維持不讓體溫重新下降。
“那就對了,乖女孩,我不會讓你失望的。”科因滿意地說着,摟緊了她因緊張而僵硬的嬌軀,緩緩向牀內壓去。
壁爐的火焰,噼啪作響地跳躍起來。
傳說造物天使奧森克爾創造各個種族的時候,最大的希冀就是不依靠聖泉的力量創造出和天使類似的生命。
有一樣的慾望,一樣的快樂。
據說天使們最傑出的作品是翼人,但最滿意的種族,卻是展現了無窮複雜性的人類。
所以在天使意志的干預下,人形生物成爲了造物們唯一的統稱,簡稱,即爲人類的代稱,人。
而由天使召喚來到聖域的強大異界生命,比如神獸和一些極強的魔獸,也都很快掌握了變化爲人的技巧。
比如,即使有些生命的母體原本和哺乳沒有什麼聯繫,但在天使的傾向下,還是演變出了和人類女性沒有本質區別的胸部。
至於感官,更是大體趨於一致。
科因從第一次嘗腥到現在,從沒有侷限過人類這個範疇,精靈、矮人和各種能被他的相貌言談引誘的異族,都是他的獵物。可以說,在女性這個領域,他的見識絕對比很多學者都要廣博。
所以在哄騙着脫掉礙事的裙子,發現芙洛澤拉具有頗爲獨特的生理結構後,他也並沒感到太過訝異,畢竟亞龍屬的獸靈非常稀有,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
但芙洛澤拉很敏銳地捕捉到他的驚異,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身下,有些膽怯地說:“對……對不起,我和同胞們的樣子不太一樣,她們……她們都嘲笑我是怪胎……”
“那是他們不懂欣賞。”他熟練地安撫着她,很快就用脣舌幫助她忘記了這點小小的不快。
然後,很順利的擁有了她的一切。
緊密結合的時候,科因有些詫異地想,怎麼芙洛澤拉就連身體內部的最深處也這麼清涼,她的血難道真的是冷的?
但絕美的感受很快衝散了無聊的疑惑,他一邊享受着芙洛澤拉帶給他的遠超人類的美妙滋味,一邊情不自禁地在心裡讚歎,這簡直是情愛天使蜜米爾的恩賜!
除了隨着她的情緒越來越高漲,身體的溫度又降了下去之外,簡直無可挑剔。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六)
激情過去之後,科因把厚厚的棉被拉高,蓋住兩人的身體,小聲說:“對了,可以的話,你還是把身體再弄熱起來的好,剛纔感覺很刺激,但要睡覺的話還真是有點受不了。”
“啊!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呢。真是對不起……唔。”她匆忙地道歉,但馬上,話尾就被他吻成了奇妙的哼聲。
“親密無間的伴侶之間之間,是不需要總說對不起的。明白嗎?”他笑眯眯地點了一下她此刻格外嫣紅的嘴脣,看着她滿是霞光的臉頰和迷醉的眼神,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他知道,這個有點奇怪的女孩,已經被他徹底征服。
離打算去的大城鎮還有不算短的路程,靠走路的話,起碼也要十幾天,那麼對他們來說,耽誤時間就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因此,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的芙洛澤拉迷迷糊糊地被科因打扮完畢,帶下來吃起了早餐。
其實經歷了大半夜的折騰,她此時更想好好睡一會兒而不是吃甜餅。
可既然科因堅持要早點上路,她也只好順着他的意思。亞龍屬雖然不是什麼父系部落,早已習慣聽從意見服從命令的她根本不可能反對心中的親密愛人。
大概是這個小鎮附近有幾個天然巖洞迷宮的緣故,旅店的大廳裡很早就坐了幾個整裝待發的冒險者,晚下來的他們沒了地方,只好和其他人拼了一桌。
很巧,對面坐着的就是昨晚廣場那兩個吟遊詩人。他們互相友好地望了一眼,就安靜地吃起了早餐。
科因很自然地好好打量了一下對面的那個女吟遊詩人。嗯……有種很微妙的感覺,明明是長相不錯的美人,卻讓他完全提不起搭訕的興趣,這在他的獵豔史上算是比較少出現的情形。
而更讓科因有些奇怪的,是那個女人竟然完全沒有注意他,不時擡起的漆黑眸子,反而一直在偷瞄他身邊的芙洛澤拉。
難道是個取向有問題的女人?科因搔了搔下巴,充滿佔有慾的把芙洛澤拉往他身邊拽了拽。
芙洛澤拉不太適應科因以外的人一直盯着她看,爲難地低着頭,可每次擡起眼,還是能正對上對方的目光,心裡不禁有些彆扭,終於忍不住小聲問:“那個……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嗎?”
那個氣質優雅的少女點了點頭,微笑着說:“確實,我很少見到您這樣的女孩,並不是有意冒犯呢。如果讓您不高興了,請不要見怪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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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洛澤拉擠出了一個笑容,對方的語氣聽起來很舒服,讓她也跟着放鬆了下來,“沒有,我沒有不高興。我的樣子確實和你們不一樣嘛。不過這也很正常,我是獸靈,你是人類,當然是有區別的。”她說着,爲了讓自己安心一樣地擡起手,撫摸了一下耳尖的骨刺,和耳垂後側細細的鱗片。
那個少女卻搖了搖頭,用並沒有多少疑惑語氣的句子提出了古怪的問題,“我奇怪的並不是您的樣子。我好奇的是,您爲什麼要消耗如此巨大的魔力,來維持一個虛假的幻象呢?”
科因愣了一下,扭頭看着芙洛澤拉,芙洛澤拉則露出了完全迷茫的神情,眨着大眼看向桌對面的少女,不知所措地用手指搓着面前的餐巾,“那個……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根本不懂魔法啊?族裡的老師教我最簡單的風刃,我都學不會。他還罵我說我的魔力簡直和只能數清十個酒桶的巨人不相上下。那之後……”她有些沮喪地低下了頭,“他們就一直叫我被風拋棄的孩子。”
蒼翼部落的信仰是風天使溫蒂瑟爾,不被風元素眷顧的成員,會被排擠簡直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少女依舊盯着她,有些失望地笑了笑,“對不起,那可能是我搞錯了……打擾您用餐了,真是非常抱歉。”
“沒什麼的。”芙洛澤拉擺了擺手,結束了這次談話。
離開的時候,不知是否爲了表示歉意,那兩個吟遊詩人還買了一束冰雪羣峰附近特有的花——寒光之星送給了她,大概是爲了較勁,科因也買了一束雪望鳶尾,讓抱着兩束花左聞聞右嗅嗅的她開心不已。
離開旅店時,那個自稱雅拉蒙的少女對她揮了揮手,微笑着說:“芙洛,我們一定還會見面的。”
科因不耐煩地拉着她就走,小聲不滿地嘟囔着:“真是莫名其妙的女人。”
“怎麼了?科因,她惹你不高興了嗎?”芙洛澤拉捧着花束,有些緊張地看着科因的表情。
科因看了她一眼,“也不是。只是覺得她的話很莫名其妙。”
芙洛澤拉哦了一聲,心想應該是他們去買花的時候閒聊的幾句裡有什麼不對吧。既然科因不高興,那她還是不要問下去的好。
科因則一路都在想,那個叫雅拉蒙的吟遊詩人丟給他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科因先生,懂得把握身邊珍寶的人,纔會得到幸福哦。”
難道……指的是芙洛澤拉?他又扭頭看了一眼身邊幸福地依偎着他的女孩,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她嬌嫩的身體。
嗯……從這個角度講,那傢伙說的倒也沒錯吧。
離開山地後,氣溫終於升高到科因能夠忍受的範圍。最明顯的表現,就是晚上親熱之後,他終於可以摟着芙洛澤拉一覺睡到天亮。而不是像之前的夜裡,被睡熟後立刻變得冰冷下來的嬌軀莫名其妙的涼醒,不得不挪到一邊。
在某些方面,科因絕對是非常不錯的導師。
短短半個多月,十多天的功夫,芙洛澤拉就從一個青澀懵懂的女孩,變成了可以熟練地用各種方式取悅他的尤物。
同樣進步神速的,是她的舞技。
大概是由心底排斥與其他生命交戰的緣故,芙洛澤拉長久鍛煉出的良好體魄全部在她興趣的促使下成爲了舞蹈的基礎。出色的柔韌度,動人的身材和絕佳的體能,很快就讓他們兩人的收入超過了科因那些不良工作所能達到的記錄——當然,裡面也有一部分原因和芙洛澤拉單薄的舞裙有關。
這種呵口氣就能看到白霧的地區,不是每天都有機會看到穿着如此清涼的美貌少女翩翩起舞的。
除去中間一次芙洛澤拉不小心招惹來一個好色的鎮長,惹出一些小麻煩之外,這十多天的旅程可以稱得上一帆風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七)
漸漸習慣了這種生活,芙洛澤拉也開始適應被人圍觀的的感覺,同時嘗試着與陌生的人羣交流,雖然偶爾遇到對異族不太友好的人類時還會不知所措,但她顯然已經迅速地融入了外面的世界。
觀察到少女心態的變化,科因覺得,應該差不多到時候了。
這些日子存下了不少資金,用來租借合適的場地已經不成問題,距離這裡還有兩三天行程的安度納也算是大城市,冒險者商旅大量彙集,市民也都多少有些閒錢……剩下的,就是說服芙洛澤拉而已。
這個他有十足信心,芙洛澤拉對他已經是百依百順。連很多羞恥爲難的事情,都已經在他稍微堅持一下後妥協。
“欸?表、表演變身?”聽到科因的計劃後,芙洛澤拉驚訝地叫了出來。
他非常會選擇商量的時機,如果說芙洛澤拉一天中什麼時候最聽話乖巧,那毫無疑問就是剛享受過極致愉悅的現在。
“那、那個……我會考慮一下的……”
“這個表演成功的話,咱們就有錢住好一些的旅店,你就不用總擔心被別人聽到你的聲音。芙洛,我也是想讓你生活得更舒適。”科因把被子往高處扯了扯,這女孩不怕冷,他可不行。
芙洛澤拉遲疑着說:“可是……可是人家變身之後,身上……身上會光溜溜的啊。我不想被科因之外的人看到。”
這基本等於同意了他的計劃,他滿意的吻着她額頭雙角中央的地方,溫柔地說:“放心,我也不捨得你被別人看到啊。我會想辦法的,相信我。”
芙洛澤拉紅着臉摟住了愛人的身體,迷茫中,她隱約意識到,自己似乎答應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呢。
“真的沒問題嗎?”盯着靠一根繩子控制的紅色幕布,芙洛澤拉擔心的問出了第一百三十七遍同樣的話。
科因則第一百三十七遍溫柔的回答她:“放心,我的寶貝兒。你表演結束,直接飛進後面的區域就可以,到時候我一拉繩子,這塊布就會把你擋的嚴嚴實實的,接着我出去宣告結束,咱們就可以收拾收拾去數錢了。”
當然,這塊布的其他安排,他就不可能告訴面前的女孩了。說出來的話,可能她得有個三四天悶氣好生。
其實他也不是完全不介意,不過這種最後的服務如果一點都沒有,恐怕很難打出名聲來,下次表演,可就會少很多別有目的的男客人了。
“好吧,科因,我……我會努力的。”特意穿了方便快速上身的連衣裙,芙洛澤拉緊張的搓了搓裙角,探頭看了一眼外面。
密密麻麻的簡陋木凳,已經坐滿了人,亂糟糟地等待着表演開始。已經很適應別人目光的她還是被這種氣氛搞得緊張起來,連忙縮回頭,在心中默默溫習要表演的項目。
他們租的是一個巨大的硬皮帳篷,通常提供給來自各地的馬戲團歌舞隊之類的人羣表演用,租金採取門票提成的方式,對有潛力的表演,主人也會幫忙提供一定範圍的宣傳。
一個活生生的獸靈——還是珍稀的亞龍屬獸靈,將要爲花錢買票的觀衆提供一場罕見精彩的變身表演,這已經足以吸引到大量好奇的觀衆——甚至有附近山上的矮人收到消息後徹夜駕車前來。
而另一個噱頭,更是讓場地直接在開放後的半個小時內就座無虛席——提供表演的,就是昨天才在城中心廣場跳舞的那個美貌少女。
人們都知道獸靈變身結束的時候會一絲不掛,那麼理所當然,不滿足於僅僅能看到一截小腿一片胸脯的男人們,立刻就變得大方起來。
“哇哦,我簡直看到了金幣的光芒在閃動。”科因走上臺,小聲的讚歎了一句,看下面的人數,結束後起碼也有兩枚金幣以上的入賬。
這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筆鉅款。
啊……下次應該把票價弄高點,順便再分個前後排貴賓席雅座包廂什麼的。胡亂地想着以後的計劃,驅除掉一部分心中的緊張,科因摘下頭上插着一根羽毛的圓邊氈帽,優雅的躬身行禮,用高亢嘹亮的聲音說:“尊敬的客人,讓我們用歡呼和掌聲來歡迎今晚的主角,美麗的獸靈小姐,芙洛澤拉·蒼翼!”
呼哨聲和掌聲立刻響徹全場,中排的男人們伸長了脖子,後排的甚至紛紛站了起來,試圖確認舞臺上出現的就是那個苗條動人的舞娘。
當然,他們沒有失望,一身冰藍色連衣裙的芙洛澤拉以她招牌式的清涼打扮羞怯地走了出來,身上依舊佩戴着舞娘的飾品,腳上也還穿着舞鞋。
“來吧!我美麗的寶貝,讓我先爲尊貴的客人高歌一曲,同時獻上你美妙的舞蹈吧!”按事先排演的步驟,科因打起手鼓向一邊退開,嘴裡開始高聲唱着歡快的歌謠。
隨着歌謠的節奏,芙洛澤拉開始熟練地起舞。她的臉很紅,因爲這舞蹈完全不同於她平時的表演,而是科因要求的特殊服務。
隨着第一個旋身,她輕巧的順着展臂的動作解下了肩頭的絲巾,甩手丟向了空中。
“哇哦——”果然引起了不錯的反響,坐在下面的男性的視線齊刷刷的聚集到她裸露出的白嫩肩頭。
可她羞得臉頰都要燒起來了。明明只要變身,這些衣物首飾都會自然脫落到地上,科因卻偏偏要她在跳舞中適當脫掉一些。嗚……好丟人。
長手套,腰帶,耳環,接二連三地隨着她魅惑的舞動飛落在臺上,底下的叫好聲也充滿了興奮的味道。
單足點在地上,她猛地向後折腰,另一條腿高高擡起,雙手自背後握住了繃緊的腳踝,優美的曲線隨着頗有難度的動作完好的呈現。她順勢一拉,舞鞋掉在了臺上,她緊接着凌空一躍,雙腳便都解除了束縛,被半透明的薄絲白襪包裹的秀氣雙足也暴露在觀衆的視線中。
差不多……也是時候了。在這麼多人面前連絲襪和裙子也脫掉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科因也沒有要求到這個地步。芙洛澤拉完成了最後一個舞姿後,扭頭向科因發出了準備完畢的訊號。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八)
科因點了點頭,歌聲轉成了緩慢而悠長的節拍。
隨着手鼓的鼓點,芙洛澤拉緩緩蹲了下來,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肩,閉上雙眼低下了頭,藍髮從額前垂下。
正常情況下,變身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可科因覺得這樣的表演不足以讓觀衆滿意,所以要求她儘可能的延長變身的過程。
雖然由心底感到爲難,以前也從沒聽過還能做到這種事,可她還是苦惱地答應了下來。於是,原本一陣光芒後就會完成的變化,在科因的歌聲伴奏下反而搞得好像什麼秘教教徒的禱告一樣詭異。
不過不知道爲什麼,芙洛澤拉打心底覺得,自己可以成功。
觀衆發出抽氣的驚呼聲,舞臺上的她,白皙的肌膚開始發出晶瑩的光芒,那光芒讓少女的身體漸漸變的透明,薄霧一樣的氣流開始從她的背後涌出,變幻着形狀,逐漸凝結成一個四五米長,兩米多高的巨大輪廓。
蹲在那虛幻的輪廓中央,少女的嬌軀緩緩浮到空中。耳環和髮飾像是失去了依託,突然從空中墜落,緊接着,裙子和絲襪也沒了憑靠,軟趴趴地掉在地上。
浮空在半米左右高度的她,僅剩下了一個閃亮的輪廓,化成了優美的耀眼剪影。
科因的歌聲停住了,第一次看到芙洛澤拉變身的他也在驚訝地注視着這一切,這……似乎和他所知道的獸靈變身不太一樣啊,原來真的可以放到這麼慢的嗎?
這華麗的剪影持續了數十秒,然後,爆發出一陣奪目的光芒。似乎回到了獸靈變身的正軌。
當所有人能夠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舞臺上的嬌美少女已經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有着淡青色鱗片、昂揚着巨蟒一樣的頭顱、展開足足有四五米寬的皮翼、轉動着狹長藍色龍瞳的亞龍!
把平常一瞬間完成的變身刻意延長了那麼久,消耗了芙洛澤拉不少的精力,她疲憊地扭動了一下長長的脖頸,揮動雙翼飛到了半空。
在族人中,她的變身算是比較嬌小的形態,因此這大帳篷裡有足夠的空間讓她飛舞,在科因回過神繼續開唱之後,她振作了一下精神,小心地控制着雙翼的力度,不讓氣流吹傷下面的觀衆,開始在舞臺下座位的上方盤旋。
“哦哦……好神奇!”
“真厲害吶,活生生地變身呢。”
“天哪,這樣的怪物……好嚇人!”
“她……她不會衝下來咬我吧?”
興奮緊張又有些恐懼的觀衆們開始紛雜地叫喊起來,但毫無疑問,沒有人捨得離開。
按族人的說法,變身是依靠靈魂之力迴歸先祖模樣的手段,一旦成功,就會得到鮮明的力量提升,和流淌在血液中的野性滿足。
可芙洛澤拉一直都很疑惑,爲什麼她每次變身,都只會覺得疲憊,不管是開始還是結束,都沒有體會過絲毫興奮。
從高處望着身下的觀衆們,她反倒覺得,這羣看熱鬧的都要比她顯得滿足得多……咦?雅拉蒙?
看到了角落裡兩個穿着長袍的吟遊詩人,芙洛澤拉感到莫名的親切。他們也來了啊……不知道會不會被我的樣子嚇到呢。難得的有了惡作劇的心情,她打亂了原定的計劃,微微拔高了身軀,一個輕巧的轉身滑翔,向着雅拉蒙的位置衝了過去。
那個叫阿卡的少年應該是被嚇到了,緊張地指着她的方向,提醒着正在想着什麼的雅拉蒙注意這邊。
然後,雅拉蒙就看向了她,兩人的視線再一次對上。
她從對方的眸子裡看到了微妙的神情,既像是欽佩,又像是遺憾。她心裡猛地一顫,無法剋制地轉變了飛行的方向,折回到了中間的位置。
但僅僅是轉身時靠近的那一下,她依然聽到了雅拉蒙略帶讚歎的語聲。
“竟然能做到雙重幻化的程度,天使造物的潛意識,還真是無法預測的可怕。”
她到底在說什麼?雙重幻化?我嗎?芙洛澤拉一邊扇動着翅膀,一邊思考着這個並不陌生的詞語。
與變身這種形態間的轉化不同,幻化實際上是一種法術。
通常是指依靠強大的魔力將身體暫時改變成自己所不具備的模樣,這種轉化不管是開始還是維持,都需要持久的消耗。而在原本幻化的形態基礎上直接再次幻化,達到層疊的僞裝效果,防止被一些簡單的手段看破,就叫做雙重幻化。
對於本身就能在形態之間變化自如的種族來說,幻化幾乎沒有什麼使用的必要,而不能變身的種族也並不常有需要靠幻化騙人的時候,對於魔力強大的人,幻化會被輕易識穿,所以這種並不太難的技巧卻很少見到有誰特地下苦功研究學習。
我這明明是變身,那個吟遊詩人的眼光還真是差勁吶……芙洛澤拉在心底笑着,往空中做了一個漂亮的轉折,穩穩地停在了科因的面前。
按照預定的計劃,接下來是飛行演唱時間。
“喂,我的小寶貝,我可是把小命交給你了,不要讓我掉下去噢。”科因撫摸着她光滑的鱗片,給自己壯了壯膽子,跳了上去,騎在了她長長的蛇頸根部,用雙膝卡住了有力的前胸。
“喲嗬!接下來是絕無僅有的騎士之歌!”他揮舞着氈帽,興奮地叫喊着。
騎在亞龍獸靈身上這種事,可是被認定一生的騎士專有的特權,也難怪作爲小小歌手的科因會如此興高采烈。
在心底爲愛人的愉快而感到快樂,芙洛澤拉挪動了一下身體,讓背上科因的屁股滑落到相對安穩的部位,接着騰空而起,開始了預定中的表演最後的階段。
對於只聽說過龍背上的騎兵的觀衆來說,龍背上的歌手顯然是足以引發狂熱氣氛的噱頭。科因騎在芙洛澤拉的背上,緩緩飛行盤旋在半空,嘹亮地歌唱着,而下方的觀衆也給予了最熱切的迴應,呼哨,鼓掌,甚至把銀幣和銅板直接向空中丟了上去——當然,在芙洛澤拉雙翼的氣流下,這些錢都沒落到科因手裡。
還真是有點令他心疼。
預定的表演結束後,在狂熱的觀衆要求下,科因又加唱了兩首,還臨時起意站在芙洛澤拉的背上來了一段舞蹈,嚇得她連忙穩住身體,連大一點的晃動也不敢。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九)
終於得到科因完結的指示後,芙洛澤拉連忙飛向幕布後預定的位置,她掉落的衣物也都堆放在那兒。落地後,她扭過頭,一直到看着幕布徹底落下,才放心地鬆了口氣,在一陣光芒後變回了赤身裸體的人形。
和當初說好的有點不太一樣,幕布後亮了很多,兩盞魔晶投射燈把後面的空間照的有些刺眼。
“這是幹什麼……怕太暗我找不到衣服嗎?”她迷惑地看着燈座上因爲大量輸出能量而散發着淡淡魔霧的成塊魔晶石,撿起衣服一件件穿到身上。
她並不知道,在這些光線的幫助下,巨大的幕布彷彿變成了一面投影牆,而她凹凸有致的曼妙曲線,正投射在幕布上,上演着引人遐思的穿衣表演。
看着那羣幾乎恨不得衝上舞臺掀開幕布的男人,科因摸了摸腰間預備用來裝錢的袋子,非常滿意地笑了。
像是並不算讓芙洛澤拉參與到他們的談話中一樣,科因進去和大帳篷的主人商量事情的時候,她只有站在外面的走廊裡等着。
原本她是坐在屋子外面的石階上,但意識到周圍的人都認出了她之後,有些緊張和羞澀的她就逃回了屋子裡。
那些貪婪的異性眼神實在是太可怕了,簡直像是在用視線剝她的裙子。
靠着牆,隱約能聽到屋裡的人正在爭吵着什麼。科因的聲音並不大,也聽不太清楚,但她能確定的是,他在反覆提着她的名字,也用到了親密愛人這樣的形容。
這就足夠了,她心裡甜絲絲的,好像被人偷偷往胸腔裡塞了塊方糖。
“芙洛?是你嗎?”屋門外有人隔着玻璃窗叫她,她轉過頭,就看到了雅拉蒙溫柔的笑臉。
她回了一個友好的微笑,猶豫了一下,跑了過去,打開了門。
“你們剛纔也在看我們的表演吧?怎麼樣,我表現得好不好?”難得有可以聽到反饋的朋友,她很興奮地握住了雅拉蒙的手,開心地問着。
雅拉蒙肯定地點了點頭,“棒極了。芙洛,全聖域也不會有多少表演能超越你的變化。騎在龍背上的歌手,光是這個點子,就夠令人吃驚的。”
阿卡在一旁發表着認同的感慨:“是啊,看到你這麼嬌小的身體一下子就變成巨大的亞龍,我感覺背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芙洛澤拉咯咯笑着,取笑他說:“那你要是看到真正的龍變身,會不會嚇得背後的汗毛飛出去啊。”
阿卡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說:“也許會吧,不過我可不知道龍變身時候是什麼樣子。”
芙洛澤拉愣了一下,然後笑着說:“我其實也不知道。就是覺得肯定比我變身的樣子更可怕吧。畢竟那可是傳說中的神獸,地位高得嚇人呢。”
“這麼多年都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神獸,難道還沒滅絕嗎?”阿卡開玩笑地說道,“不然你看這麼多年了,也沒有多少人拿的出證據。見到過的都只是聲稱而已。”
雅拉蒙笑了笑,低聲說:“那可不一定。要知道神獸本身就已經是高智慧的生命,又具有強大的變身僞裝能力,即使是隱藏在普通的種族中生活,咱們也不會知道的。上次在甘比蘭,不就聽人說在南方有個貴族家的私人教師最後被發現竟然是一匹獨角獸麼。”
“是啊是啊,不是純潔的少女就不願意接近的獨角獸,總喜歡收集亮閃閃寶石的龍,愛偷人類的酒喝到醉醺醺然後四處勾引異性的雷狐,只在紫月祭和仲年祭才肯現身的雙月犬,離了濃烈元素就睡不着覺的不死鳥,還有……還有即使變身人形也永遠冷着一張臉的冰狼。”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詩歌中出現過的神獸,阿卡明顯不屑地說,“這些東西吟唱出來還不錯,相信就有點天真了吧。咱們也見了不少冒險者,他們不也都說,魔獸見過不少,神獸可根本沒遇到過。要我說,恐怕和偉大的天使們一樣,聖界崩潰之時就一起消失了吧。”
雅拉蒙皺了皺眉,在他肩上打了一下,柔聲說:“這些話可不要亂說,萬一被一些教派的人聽到,可是會惹大麻煩的。”
“我知道,這不是隻有咱們三個嘛,才忍不住抱怨一下。其實……我也很想見到神獸啊天使啊什麼的。”阿卡笑了笑,期待地看向天空,“哪個孩子沒做過這樣的夢呢。”
芙洛澤拉也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地說:“你以前見到過亞龍屬的獸靈變身嗎?”
阿卡怔了怔,搖了搖頭。
“那你現在見到過了吧。”
“呃……當然,我沒想到芙洛小姐肯當衆表演,所以真的是嚇了一大跳。”
芙洛澤拉臉上紅了紅,還是繼續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所以吶,你覺得不可能見到的,未必以後就永遠見不到啊?”
雅拉蒙贊同地點了點頭,“沒錯,這世上很多事都是這樣,不看到的時候,真的難以相信。”
敏銳地聽出了雅拉蒙話中附加的含義,芙洛澤拉慎重地轉過頭正對着她,小聲問:“比如說……你提到的雙重幻化?”
雅拉蒙的笑容變得淡化了許多,她認真地盯着芙洛澤拉的雙眼,說:“芙洛,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芙洛澤拉想了想,點了點頭。
“你……是在亞龍屬的獸靈部落里長大的,對嗎?”
“嗯,上次聊天,我不就對你說過了嗎,爲什麼又要問一遍?”
“呃,這是很必要的確認。”雅拉蒙沉思了一下,又問,“那,你有沒有感覺到自己和族人有什麼不同?”
芙洛澤拉皺起了眉,她不是很喜歡想起那段不開心的回憶,但雅拉蒙身上特有的親切感讓她暫時還能忍受這種不快,“我……和族人確實有些不太一樣,只是因爲我成長的比較慢而已。現在,我和他們也沒什麼差別了。”
當然,關於最私密之處的區別,只有科因知道就足夠了。
“芙洛,”雅拉蒙像是嘆息一樣低聲喚着她的名字,擡起手輕輕地撫摸着她耳尖的骨刺,“你一定從很小的時候,就強烈地希望能和大家一樣了吧。”
不知道爲什麼,聽到她這麼說,芙洛澤拉竟然有了眼眶酸澀的感覺,一種莫名的衝動讓她險些流下淚來。
當然……我當然要和大家變得一樣,不同的話……不同的話,不就說明我根本就是孤單一個了嗎?我和他們一樣……和他們一樣的。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十)
芙洛澤拉剋制着心底涌出的陌生念頭,勉強維持着語調的平穩,“當然,我不太聰明,身體又差,做一點點訓練,就會覺得累得要命。我可是很努力,很努力才追上大家的腳步的。”她又想起了月夜下越飛越遠的族人,眼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可、可爲什麼、爲什麼到最後我還是被拋棄了。我真的是沒人願意要的廢物嗎?”
雅拉蒙溫柔地看着她,張開了雙臂,“芙洛,不是這樣的,你已經騙了自己太久,你應該……”
她的話還沒說完,屋門內傳來了科因興奮的聲音,“芙洛,我的寶貝兒!你看看咱們賺了多少錢!今天你想吃什麼?咱們這就去包下整個飯館!芙洛?你在哪兒?”
芙洛澤拉的表情立刻變得明快了起來,她沒有投入雅拉蒙的懷抱,而是興奮地轉身朝向了科因的方向,她飛快地把眼淚擦掉,揚聲喊道:“我在這兒,科因,我在門口呢。”
雅拉蒙默默地看着他們在門內擁抱到一起,目光中的擔憂更加明晰,她輕輕撥弄了一下小豎琴,側頭對着疑惑的阿卡擠出了一個微笑,“走吧,也許……這樣對她來說更好。”
“你是說,咱們要在這裡長住一陣子?”芙洛澤拉一邊開心的把果酒嚥到肚裡,一邊揚着紅撲撲的笑臉問科因。
“嗯,”科因還意猶未盡地摩挲着口袋裡金幣的美妙觸感,這種堅硬對他的誘惑不輸給美女肉體的柔軟,“那個老闆本來是打算把你直接買下,作爲他專屬的藝人。”科因勾起一絲微笑,“知道他出多少嗎?二十枚金幣!”他誇張的聳了聳肩,“二十枚金幣吶,足夠一家人無憂無慮甚至有點奢侈地生活好幾年了。”
對金錢沒有太明確觀念的芙洛澤拉眨了眨眼,只能模糊的感覺到那確實是一大筆錢,畢竟今晚這頓頗爲豐盛的晚餐,也不過才一個半銀幣。
那麼,科因是把自己賣了嗎?她有些擔心的看着他,小聲問:“那……那你怎麼回答他的?”
把一塊上等的果木烤魚送進嘴裡,科因笑眯眯的說:“當然……不行。芙洛是我最最親愛的寶貝,區區二十枚金幣,他還是去奴隸販子那兒批發幾個只會在牀上捶腿的女奴吧。”
她這才放下心,滿足地低下了頭,“那我就安心了。”
“傻瓜,”他隔着桌子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多少錢我也不能把你賣掉。你又不是我的所有物,你是我的愛人,我可愛的小情人,下次他再敢動這個念頭,我就拿出錢來問他的老婆賣不賣。”
她哧的笑了出來,心情愉悅了不少,“人家就算賣,咱們也買不起啊。”
科因的雙眼變得閃閃發光,“咱們很快就會變成有錢人了。這也是我打算在這裡呆一段時間的原因。那個老闆打算靠咱們賺一筆,馬上就是仲年祭了,到時候會來不少鄰近市鎮的居民。他替咱們做好宣傳,咱們只要負責按他的計劃定期表演,就可以拿到門票分賬的六成。”他說着,從口袋裡摸出了兩枚亮閃閃的金幣,“吶,看,只是今天一場,咱們就賺了這麼多哦。以後人來的更多,咱們的收入也會非常穩定的。”
“這表演……有那麼吸引人嗎?”芙洛澤拉有些不敢相信地問。
“當然有。”科因用力地點着頭,“你可是獸靈裡數一數二稀有的亞龍屬,別說表演了,你就是純粹過去變個身,也會有不少人搶着買票進來看的。將來咱們還可以推出別的表演方式,比如有人想過一下勇者的癮,你就變身讓他們打倒。這世上做冒險者白日夢的有錢傻子可是數都數不過來。”他說得口沫橫飛,彷彿已經勾勒出了美好的未來畫卷,看到了切實的影像在眼前展開。
被他的興奮多少感染到了一些,芙洛澤拉開心的笑着,對他認真地說:“我一定會加油的。”
這一晚,他們住進了城裡最高檔的旅店。有天鵝絨的毯子、充滿彈性的牀墊和散發着柔和光芒的魔晶吊燈。甚至還有帶熱水的浴室。
室內燒着壁爐,溫暖得好像到了春天。而即使在冷的打哆嗦的時候也沒捨得讓芙洛澤拉的身體空閒下來的科因,當然不會因爲表演的疲憊就直接睡覺。
她才換好旅店提供的絲綢睡裙,科因的手就摸進了她的領口裡。
“科因……”她有些無奈地靠在他身上,順從地讓他撫弄着,小聲說,“你不覺得累嗎?我還想讓你休息一晚的。”
科因興奮地在後面輕輕啃咬着她細鱗覆蓋的耳垂,“誰叫你這麼迷人,我就算累死也要死在你的身上。”
這種被強烈需要的感覺讓芙洛澤拉由心底感到愉悅,從鼻腔中擠出泄氣一樣的呻吟,她回手撫摸着科因的腰側,扭頭與他吻在了一起。
“我的小天使……你真是太棒了。”結束之後,科因脫力地趴在芙洛澤拉身上,回味着讚不絕口。
“我……也很舒服。”誠實地表達了自己的愉快,芙洛澤拉羞澀地把臉埋進他的肩窩,享受着一波一波緩緩從體內退去的餘韻。
就是在這一刻,科因突然頭一次有了結婚的念頭。
“芙洛,你願意一輩子跟着我嗎?不管去哪裡,都是咱們兩個?”對他這樣的流浪歌手來說,這樣的要求,就已經算是求婚一樣的詢問了。
芙洛澤拉也許不懂,也許,懂了她也依舊是這個答案。
從在那個雪山被他撿起,填補了被遺棄的無限孤獨後,她就從沒拒絕過他任何事。
“嗯,我……願意。”
《聖域遺傳血脈深度研究》,那本比成年人的手掌豎起來還要厚上一些的巨大硬皮書現在擺在了科因租下的房子臥室的桌上。
坦白的說,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買這本書的一天,因爲他不光沒想過結婚生子,更不可能想過萬一改變主意後的對象會是一個異族少女。
而這些不可能都發生之後,這本書就成了很必要的東西。
對於沒有什麼學問的他來說,想弄清楚和芙洛澤拉會生下什麼樣的後代,這是唯一的渠道。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十一)
大概是主神造物天使奧森克爾當年太過任性的緣故,所有以天使爲藍本而衍生出的族羣——甚至包括得到天使力量賜福的各種神獸們,都擁有在雙方形態類似的情況下結合繁衍的能力。
但奇妙的是,因此而誕生的混血兒卻不成比例的少。
早在上古時期,就已經有學者發現了這種古怪的現象,併爲此而創出了一個拗口的名詞,種族遺傳血脈。
按他們的推想,只有在父母雙方所屬種族的遺傳血脈持平的時候,生下的纔是混血兒,其餘時候,則都是優勢一方得到屬於自己種族的純血後代。
不過很快,反例就把詞組中種族這個前綴輕鬆去掉,因爲那些老學究發現遺傳血脈的力量區別不僅體現在種族上,還體現在父母甚至後代的性別差異上。
比如母系社會結構的水精靈,女性就擁有非常奇妙的遺傳血脈,只要後代是女嬰,就會十拿九穩的誕下純血的水精靈——當然也有人認爲,這樣的母系結構之所以維持下來,正是因爲女性的血統更加純正。
不僅特拉埃爾大陸有無數的未知等待探索,光就聖域這一個足夠廣闊的區域來說,就已經生存着無數涉及遺傳血脈的種族,不管誰說自己想要搞清這其中的所有規律,都會被旁人當成瘋子。
可這樣的瘋子,最後竟然真的出現了。
那個瘋子叫格雷果·瓊·門德魯,一個擁有當時統治聖域的暗裔王族血統的純正貴族。他所用的方法,則徹底的坐實了他瘋子的稱呼。
他用了大筆資金和人力,在西海岸外買下了一個小島,耗時七年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幾乎覆蓋整島的城堡——或者說,監牢。
其後,他動用了家族的一切勢力,甚至爲此向偉大的永恆暗星之王梅蒂西斯直接求助,最終成功捕捉到聖域中絕大多數種族的適齡男女和各種神獸魔獸。少者數十,多者數百。有些數量稀少的族羣甚至因此瀕臨滅絕。
而這些可悲的生命,最後都被帶到了那個島上,在此後的幾十年裡,在各種扭曲的禁斷魔法催化下,在古怪的魔晶儀器監視下,進行着無窮無盡的繁育實驗。
格雷果並不隱瞞自己做下的事情,甚至還以暗裔代表的身份親自參與其中,並在一切結束後把這偉大的實驗得意洋洋地詳細寫進了書本之中。
最後的成果,就是這本流傳很廣被重印了不知多少次的大百科:《聖域遺傳血脈深度研究》。
書裡將所有實驗過的遺傳血脈按照種族、性別、後代性別三個方面進行了從一到十的等級劃分。將異族通婚的血脈遺傳簡化成了通俗易懂的級別對比。對沒能在實驗中觀察結果的部分也結合多方記錄進行了大膽的推測。
不誇張的說,在異族通婚不算少見的聖域,這本書的暢銷程度恐怕僅次於日曆。
科因倒並不關心這本書是怎麼寫出來的,也不太想把普通人類和亞龍屬獸靈相關的兩個章節一字一句認真看完。
他只關心芙洛澤拉的遺傳血脈是什麼級數。
真有了生育後代的打算,他多少還是有些私心,他更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個可愛的人類小女孩。
人類男性的遺傳血脈非常普通,不論後代是什麼性別,級數都是五,屬於容易生下混血兒的類型。
嗯……亞龍屬,女性……科因艱難的在一大堆文字中尋找自己需要的訊息,喃喃自語:“後代爲男性的話,級數竟然有九,後代爲女性的話,級數也有六。嘖……真不愧是獸靈這個強勢種族的一份子吶。”
他搔了搔下巴,有些糾結的按照格雷果給出的比較方式計算着結果。是男孩兒的話沒懸念了,肯定是個亞龍獸靈,是女孩兒的話,倒還有四分之一的概率生出一個混血兒。
哎呀……生出人類小女孩兒的美夢破碎了呢,科因稍微有點沮喪地合上書,陷入了奇怪的憂鬱之中,一想象到將來不小心得罪了自己的寶寶,那嬰兒哇哇大哭着突然變成小亞龍用爪子撓他的情景,他就感到額角都在抽痛。
最後,他只好用吸收了雙方種族優勢的孩子通常比較漂亮也比較優質來安慰自己。
人在廚房的芙洛澤拉並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她正在手忙腳亂的和鍋子作戰,同時在心裡把廚藝這項能力和徒手不變身放倒一隻灰熊並列在一起。
而且……前者似乎更難些。
啊啊啊……廚房要炸了,救命啊,科因!
對後代血脈的少許擔憂並沒在科因心裡盤旋太久。
畢竟,每天晚上和芙洛澤拉盡情地纏綿是美妙到根本無法抵抗的事情,簡直會上癮。而且,沒有人類女性週期性的預兆,科因也無法推算究竟什麼時候她更容易受孕從而回避日期,只好放棄了多餘的念頭徹底的沉溺在牀上。
日子開始在表演、休息、吃飯、睡覺之間單調的循環,一個半月的三十天裡,他們兩個輕鬆地積蓄起了一筆可觀的收入,同時,也在附近的城鎮打出了小小的名氣。
從來不會安於現狀的科因很難一直維持一種生活,而暫時不捨得離開這裡的他,選擇了改變表演的方式。
這一點老闆自然非常歡迎,新鮮感過去後,觀衆的數量確實在持續地減少。
全新推出的服務,是僅僅面向捨得花錢的高端觀衆的特殊表演。
當然,此時的科因已經不會捨得讓芙洛澤拉去做超過幕布投影限度的曖昧服務,所謂的特殊表演,是他此前就設想過的戰鬥模擬。
由變身後的芙洛澤拉和觀衆共同主演。圓一下某些有錢人的英雄之夢。
這項表演一經宣傳,就立刻得到了雪片一樣飛來的預訂函。樂得晚上做夢都會笑醒的科因立刻開始和大帳篷的主人商談起了具體的表演事宜。
爲了安全性,鈍器自然是要用柔軟的材料上色代替,劈砍類武器則全部使用不開刃的仿品,弓箭毫無疑問要摘掉箭頭,至於法術,那玩意暫時沒法造假來滿足,只好委屈那些希望當法師的富翁揮着法杖裝樣子了,實在不行,臨時放幾個煙花哄哄他們也就是了。
芙洛澤拉這邊自然是更要叮囑好,千萬不能使出真功夫,萬一一爪子拍死一個貴族,以後的生活也就只剩下逃命一件事可做。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十二)
第一次半試驗性質的表演,是在又一個月過去之後。
擔綱勇者角色的是三個快一百歲的老貴族帶着他們的侍從,據說年輕時三人一起參加過冰雪羣峰附近人類與獸靈之間的一次戰役,這次遠遠地趕來,就是爲了重溫一下當年並肩作戰時熱血沸騰的感覺。
因爲不想讓無關的人圍觀,三個老貴族出了三倍的價格將整個場地包下,只放進了他們的兒女親屬。
那不能算是一場讓科因滿意的表演,那三個貴族太老了,普通人類壽命在各種族中幾乎算是末流,即便有足夠的鍛鍊讓這三人的靈魂之力強大到延遲了衰老,近一百歲的他們也已經成了風乾的核桃,根本無法再進行像樣的戰鬥。
事實上,芙洛澤拉飛行的時候都要很小心才能不讓帶起的氣流把這三人吹倒。
幸好,他們追求的只是一段回憶,一段有關他們青春年少時激昂飛揚的熱血回憶而已。當芙洛澤拉用青澀的演技扭動着巨大的身軀轟然倒下後,三雙皺巴巴的手激動地高高舉起,牢牢地握在了一起。
晶亮的光芒,閃動在一條條的皺紋之間。
看着舞臺上三張淚流滿面的老臉,科因也多少有些感動。
不過,錢他是不會少收一個銅板的。
接下來,就是一場又一場的表演,在兩種模式間切換。兩天一次或者三天一次的頻率對芙洛澤拉來說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消耗,戰鬥表演時那些假造的兵器也根本傷不到亞龍形態下她身上堅硬的細鱗。
一切又進入到正常而有序的循環中。
芙洛澤拉的廚藝越來越好,他們的小房子也被收拾的越來越整潔明亮,科因甚至漸漸有了”這樣的生活其實他媽的也不賴”的念頭。
這念頭蹦出來的時候,還真是嚇了他一跳。
芙洛澤拉那段時間一直開心地想,現在的日子,應該就是以後他們生活的全部了吧。
她的想法也許沒錯,如果,謝莉絲沒有出現的話。
芙洛澤拉第一次遇到謝莉絲的地方,是匆匆忙忙出門後轉向右手邊走去的第二個街口。
雅拉蒙和阿卡又回到了這裡,捎信約她一起喝個下午茶,朋友不多的她自然高高興興的赴約。一拐過那段市場街,她就一頭撞在了一個高挑女郎的胸前。
額頭幾乎整個陷進了一片豐滿柔軟之中,然後被充盈的彈力一下彈開。知道自己額頭有角,芙洛澤拉連忙鞠躬道歉,誠心地說:“對不起,真是非常對不起!”
應該是被撞疼了吧,她偷偷打量着對方,被撞到的女人正在微皺着眉揉着自己的胸口。那是一雙不需要裸露也足以吸引到絕大多數男人目光的偉岸山峰,在束腰的上方拱聳出令人自卑的弧度,連芙洛澤拉也忍不住在她胸前多看了幾秒。
不過胸部的敗陣從容貌上找回了一成,比起芙洛澤拉柔美細緻的可愛俏臉,面前的女人則長的略顯生硬,又黑又直的長髮從臉頰兩側垂下,和額前的平齊劉海一起,把面部切割成拘謹的形狀。五官也過於立體,以至於眼睛都陷入到深邃的眼窩中。
考慮到審美的差別,這應該算是個西北山地人心目中的大美女吧。
這顯得十分嚴肅的長相讓芙洛澤拉更加覺得不安,連忙又彎腰說:“是我不小心,請……請您原諒我的冒失!”
女人冷淡地迴應:“不必了。沒什麼。”她走開兩步,又想起什麼一樣轉過了身,突兀的伸手撥開了芙洛澤拉額前的藍髮,看着那兩個突出的角,嫣紅的嘴脣突然勾起了一抹微笑,“你就是龍背上的歌手騎的那條亞龍?”
芙洛澤拉眨了眨眼,微微點了點頭,“是……是的。您也是特地來看我們表演的嗎?”
那女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也許。如果我的預訂通過了的話。我叫謝莉絲,你們的老闆應該已經收到我的訂單了。”
“呃……我不太清楚,這些事情都是科因打理的。對不起……我還有約,如果您沒事的話,下次表演的時候見。爲了表示我的歉意,我一定會努力爲您爭取一張免費門票的。”她飛快的說着,不知爲什麼就是不想在這個女人面前待得更久。
她不喜歡這個叫謝莉絲的女人,她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奇妙的壓迫感,和一種隱隱約約的危險。
“不用,我不缺這點零錢。”謝莉絲隨口回答一句,轉身走向了芙洛澤拉來的方向。
芙洛澤拉看她走遠,才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繼續趕往約好的小酒館。
已經快到酒館門口的時候,芙洛澤拉才猛然想明白謝莉絲的話。
“訂單?她不是看歌舞而是打算參加勇者表演的?”
而與此同時,科因的嘴裡也冒出了類似的句子:“你是謝莉絲?打算參加勇者表演的?”
“怎麼?我看起來不像花得起錢的人嗎?”謝莉絲坐在客廳的皮椅子上,修長健美的雙腿翹疊在一起,雙手抱在豐滿的胸部下方,斜着眼睛打量着科因。
“呃……不,當然不是。”非常擅長和女人打交道的科因立刻順勢說道,“我只是有點小詫異,您這樣美貌的淑女,竟然也會喜歡這種表演。事實上,您可是我們第一個女性客戶。”
“哦?那我還真是非常榮幸。我的訂單,你應該看過了吧?”
科因飛快的從桌上高高疊起的紙堆中準確的抽出一張拿在手裡,低下頭說:“謝莉絲·冰岩·庫頓,呃……是您沒錯吧?那個,冒昧問一句,冰岩城的庫頓子爵,是您的?”
“那是家父。”謝莉絲輕輕晃着腳尖,頗有興趣地盯着科因的臉看,“我是庫頓家的次女。”
科因倒抽了口氣,神態也不由得變得拘謹起來。子爵大人的次女,這可是貨真價實的貴族,遠不是小鎮裡那些一眼就能看完自己封地的土財主可以相提並論。
“尊貴的謝莉絲小姐。您真的要參加我們的表演嗎?”很快整理好了心態,面對什麼樣的女人也不會緊張太久的科因露出了最迷人的微笑,開始討好面前的貴族千金,“雖然我很想看到您英姿颯爽的模樣,但這種低賤的表演,似乎不太合襯您高貴的身份吶。”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十三)
謝莉絲擡起一隻手托住了下巴,冷淡地微笑着說:“只要有趣,我纔不在乎別的。”她盯着科因,黑色的眼瞳充滿奇妙的探究,“我原本是打算找你把我的表演向前提,免得耽誤我回去向父親彙報。”
“那不成問題。既然是您的要求,我們一定照辦。您哪天比較方便?”科因立刻拿出本子和鵝毛筆,準備把其他人的順序向後調整。
“不用了。我現在對你和你的搭檔更有興趣。我打算住一陣子,好好看看你們。”謝莉絲舔了舔鮮豔的紅脣,突然轉換成十分低柔的語調,小聲說,“而且,我也很想知道,你這麼瘦弱的男人,是怎麼讓一隻母亞龍對你服服帖帖的。”
科因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頭,陪笑着說:“呃……我和她是搭檔嘛,她比較聽話,就這樣咯。
謝莉絲浮現出曖昧的笑容,低沉的聲音略微帶着悅耳的沙啞,“我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科因,我剛纔見過那個女孩,她可是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成熟雌獸經歷過異性洗禮的味道。那味道真是甜美極了。”
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科因,“我在想,到底是你的技術好,還是你有了不起的天賦?”
就這麼幾句話間,原本冷淡傲慢的貴族千金就露出了讓科因吃驚的大膽神情,那種飢渴貪婪的光芒,對他來說真是再熟悉不過。
“您問的還真是直接啊。”他也跟着換上了輕浮的微笑,視線不再掩飾落在她束腰上方薄棉上衣包裹的胸口,“不瞞您說,我以前流浪各地的時候,在牀上賺的錢可比在酒館裡唱歌賺得多多了。”
“哦?”謝莉絲舔了舔嘴脣,挺直了纖細的腰,用手指撥弄着豐潤的下脣,“那你的價錢公道嗎?能讓母亞龍對你死心塌地,應該值個高價吧?”
科因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這話已經是明確的挑逗。他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下對面的貴族小姐,雖然臉部線條是西北山地人特有的硬朗,但五官十分立體,拋開一進門時的冷淡表情後,別有一番嫵媚的風情。而且,這副身材確實是足以令人流口水的火辣。
即便是芙洛澤拉這樣的美貌少女,也無法讓這個天生輕浮的男人徹底擺脫原欲帶來的貪念,科因摸着下巴,在腦中憑經驗描繪着謝莉絲衣裙下的曲線,微笑着說:“您可是我尊貴的客戶,又是這麼美麗出色的淑女,爲您做什麼服務,也是理所應當的。怎麼還好意思收錢呢。”
謝莉絲咯咯笑了起來,站起來走到科因面前,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頰,低下頭,居高臨下的望着他,“很好,我就喜歡你這種長得不錯又懂事的男人。我住在帕萊頓旅館,那裡的二層被我包了。西頭最豪華最隱秘的房間,就是我暫時入住的地方。那裡的設置很棒,怎麼大喊大叫,也不會有人聽到。”她微笑着低頭咬了他一下,“我想,你一定會很快找到合適的時間來拜訪的。是嗎?”
科因的視線穿過了她的下巴,死死地盯着正對着他的領口,他的喉頭滾動了幾下,勉強笑着回答:“我恨不得馬上爲您效勞,尊貴的小姐。”
即使芙洛澤拉在家的時候,科因也經常需要爲了訂單和表演的事情來回奔波,他並不缺獨自出門的藉口。
唯一讓他還留在家裡沒有出發的牽絆,只是心底那正在漸漸消逝的愧疚。
他當然不是個會把忠貞當回事的男人,只不過一想到芙洛澤拉有可能露出的悲傷神情,他就感到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可這個等待他的成熟果實實在太過誘人。
這之前,和他有過關係的女人裡身份最高貴的也不過是差點害他被幹掉的那個貴族情婦,說白了,不過是個有長期穩定買主的妓女而已。
這次可了不得,子爵大人的女兒,光是這個身份就足夠讓他熱血沸騰了。即使是自由開放的聖域第一帝國羅特蒂亞,也沒多少平民能輕而易舉的得到貴族女性的身體,更不要說他這麼一個卑賤的流浪歌手。
對於小時候承受過某個貴婦鄙夷目光的他來說,能剝光一個身份高貴的女人然後狠狠地征服一番絕對有報復性的滿足。
再說她長得也不差,身材那麼棒,錯過的話,以後一定會後悔莫及。
越想下去,心裡就越覺得渴望而焦躁。
於是,剛剛過了中午最溫暖的時間,科因就出現在了帕萊頓旅館的大廳裡。
如果說之前的談話讓他對謝莉絲的身份多少還有些虛幻感的話,現在,一切則變得更加實際。旅館裡根本沒有多餘的外人,樓梯口站着兩個高大強壯的衛士,腰間的劍鞘醒目地掛在擦的鋥亮的盔甲腰側。
衛士頭盔上的額徽證實了謝莉絲的身份——庫頓家雙劍於冰中交叉的紋章在西北這一帶地區也算是小有名氣。
“這裡已經被我們包下了,有需要住宿的客人,請往別家去吧。”一個僕人打扮的少年端着木盆從樓上下來,對他說。
那少年模樣十分清秀,如果是謝莉絲的侍從的話,可以猜到多半已經和她發生過什麼了。
科因忍不住擠出了一絲曖昧的微笑,不過語氣依然恭敬有禮:“我是科因·沃爾森。龍背上的歌手。您的主人謝莉絲小姐和我有些關於表演預訂的事情需要商量,不知道您是否方便幫我轉告她一聲,我已經到了。就在樓下等着她的召見。”
那僕人顯然是知道了點什麼,用略帶嫉妒的目光瞪了他一眼,接好了熱水快步上樓報告去了。
再下來時,他眼中的嫉妒變得更加明顯,幾乎是瞪着科因說:“謝莉絲小姐在最西頭的套房等你。”
“謝謝。”科因很好心情地沒有和小僕人計較,徑直上樓赴約。
敲了敲門,裡面傳來的迴應又變成了冷淡的聲音:“請進,門沒鎖。”
他扭了一下門把,走進了屋中。
屋裡的壁爐點着火,強化了陽光帶來的溫暖感覺。謝莉絲就站在窗口,身上僅穿着一件不符合季節的薄絲睡裙。
難道她看到了穿的十分清涼的芙洛澤拉,忍不住有了競爭的心態?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十四)
不過這麼一個身材火辣的女人穿着可以透過陽光的連身裙站在窗邊的時候,任何男人都暫時不會注意到其他東西。科因也不例外,他輕佻地吹了聲口哨,肆無忌憚地盯着睡裙中被陽光勾勒出來的美景。
一眼他就判斷出來,這女人連襯褲和貼身背心都沒穿。
順手把門鎖上,科因走向謝莉絲,輕輕搓着自己的手掌讓那裡溫暖一些,免得撫摸的時候讓對方感覺到不適的涼意。這種小細節,他一直以來都格外注意。
“您這身打扮真是性感極了。”他用低沉的聲音讚美着,試探着把手放在謝莉絲的肩頭。謝莉絲的身高几乎和他持平,這讓他的心情多少有些彆扭。
“比起你的小母龍呢?”謝莉絲的聲音低柔了下來,嗓子再次混合了那種悅耳的細微嘶啞。
“這還用說嗎?我現在可是就在您的身後,興奮得快要神志不清。”他刻意發出了類似喘息的呼氣,把熱烘烘的氣流噴在睡裙肩帶旁露出的渾圓肩頭。
西北的山地人有着其他地方的人類女性無法比擬的雪白膚色,但離近了的話,能看到細小的金色汗毛,摸上去帶着一種奇特的細微粗糙感,並不是那種溫潤細膩的柔滑。
“那,你打算如何讓我的血液也沸騰起來呢?我很好奇。”謝莉絲依然就那麼站在窗口,沒有做出任何迴應的動作,語氣也並沒像科因期望的那樣變得大膽。
“讓我卑微的嘴脣,來服務您全身尊貴的肌膚,您覺得如何?”他小心的注意着謝莉絲的反應,慢慢把嘴脣湊了過去,謹慎的輕輕吻在她後頸的烏黑長髮旁。
謝莉絲並沒有什麼反應,連肌肉都沒有一絲緊張。
看來意外的不好應付啊……科因皺了皺眉,大着膽子逆着長髮的走向向上吻去,舌頭輕輕碰着耳垂後方。
謝莉絲沒有抗拒,但也沒有迴應,依然抱着雙手面對着窗口,連呼吸都和平常一樣安穩。
嗯……看來需要費些功夫。科因給自己鼓了鼓勁,雙手滑到她纖細但充滿柔韌力量的腰肢,開始進行下一步動作。
“你的母亞龍就是被這種俗氣的辦法弄到服服帖帖的嗎?”謝莉絲輕蔑地哼了一聲,突然向後伸手捏住了他,“也不是很了不起的尺寸啊。”
自尊心有些受挫,科因陪笑着說:“技巧纔是最重要的,您這麼成熟的美人,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吧。”
謝莉絲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揮手把窗簾拉到一起,轉身走到牀邊坐下,修長的腿翹疊交叉,擡高的大腿讓睡裙滑了下去,露出引人遐思的一抹陰影,“到現在,我還沒感到你和冰岩城的男妓有什麼不同。”
科因擡了擡眉,壓下心中的怒火,微笑着走到謝莉絲身邊,慢慢蹲了下去,捧住了她擡起的左腳,溫柔的撫摸着棉料拖鞋後方露出的腳踝,一點點沿着小腿向上移動,“這不是纔開始嗎,我尊敬的小姐,您要是這麼沒耐心,可是會錯過很多快樂呢。”
謝莉絲用手指勾住科因的下巴,俯視着他,幽黑的瞳孔裡還沒有看到一點興奮的跡象,“我不是有耐心的人。既然你的嘴巴這麼厲害,不如用到該用的地方來吧。”她說着,徑直走到牀邊躺了下去,“你應該明白自己該做什麼。”
“當然,我的榮幸。”科因勉強保持着微笑跟着走了過去。
看慣了芙洛澤拉的身體,猛然看到成熟的正常人類女性,他竟然稍微有些不適應。幸好,作爲工作的話,他還算敬業,也十分嫺熟老練。
謝莉絲雙手枕在腦後,半眯着眼睛,目光投在牀帳上,眼神依然沒有半點燃燒的跡象。
冷的像冰。
“行了,脫了衣服,上牀躺下吧。”十幾分鍾後,謝莉絲突然翻身躲開了他,雙手交叉把睡裙套頭脫下,高高站在牀上,低頭向下看着他。
像個君臨天下的女王。
科因有些挫敗地苦笑了一下,麻利地脫掉了身上的衣服,露出還算強壯的身體,乖乖爬到牀上躺下。
之後的大半個小時裡,他就像匹不合騎士心意的笨馬,被急着趕路的謝莉絲勉強當作坐騎。
的確,是他能清楚看出來的勉強。
勉強到讓他非常受傷。
謝莉絲冷漠的表情在視線中晃動,他不解地看着她,慢慢思考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這樣一個輕易把他當馬騎的女人,不可能是冷感,那麼,就是他沒有找到鑰匙。
該死,還是第一次和女人在牀上弄得這麼尷尬,科因有些沮喪地撓了撓頭,試圖找些閒話聊聊,“這麼迷人的胸部,戰鬥時會不會反而是個負擔啊?”
謝莉絲沒什麼興趣地回答:“用布條提前綁起來,不然連弓都拉不正。”
“不覺得難受嗎?”
“沒什麼,習慣了。”她依然冷淡地回答。但科因敏銳的察覺到,她這次的語氣,似乎有着一絲奇妙的波動。
似乎正印證了他不太敢肯定的猜測。
這種被貴族身份包裹的冷硬女性,傳說不大都有着對真正強勢的渴望嗎?
那……要試一次看看嗎?萬一猜錯的話,保不準可是要沒命的。
他擡起頭,看了一眼窗口,二樓的位置,跳下去應該也不會怎樣,只要逃到芙洛澤拉身邊,讓她變身帶着自己飛走,怎麼也就安全了吧。
他這一走神,謝莉絲直接起身抱住了膝蓋,失望地搖了搖頭,“看來,那母亞龍還真是個容易滿足的蠢貨。”
科因看着她輕蔑的神情,終於打定了主意。
本來他就是敢亂來的性格,更不要說不管多麼尊貴的女性,光着屁股的情況下也不會有多少威嚴可談。
伸手搶過她打算穿回去的睡裙,用力一撕,一條細長的綢帶被扯了下來。
謝莉絲顯然有些吃驚,眼睛裡也燃起了一絲怒火,“你敢撕我的衣服,不要命了嗎?”
“沒辦法,沒有趁手的東西,只好委屈這件裙子了。”科因嬉皮笑臉地把綢帶在手上搓了搓,接着向前一撲,壓在謝莉絲身上,抓着她的手腕往頭頂拉去。
“你幹什麼?滾開,你的服務結束了。滾回你的狗窩去!”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十五)
科因得意地笑了,他可不是第一次碰女人的愣頭青,只不過是把謝莉絲的手腕強行抓到頭頂,他就明白了這女人的弱點是什麼。
她喊得確實很大聲,但手腕卻根本沒有用力抵抗。
以她的強壯程度,掙脫開科因的鉗制並不困難。甚至完全可以順手親自幹掉他。
可她只是罵罵而已,叫罵聲中,還蘊含着一絲明顯的激動。
不再理會她的叫嚷,科因用雙膝壓住她的手肘,把她的手腕用撕下來的帶子一圈圈纏住,然後打了一個死結,捆好。
“你這賤人!你想幹什麼?”謝莉絲並沒有怎麼激烈掙扎,顯得很憤怒的,只有她的語氣而已。
“不想幹什麼。就是想讓一個不容易滿足的賤貨嚐嚐她真正想要的滋味。”科因故意把口吻變得下流而粗俗,接着,一巴掌扇了下去。
“啊!你這混球,我會叫人殺掉你!一刀一刀割爛你的肉!扔出去喂狗!”謝莉絲的表情變得有些猙獰,她擡起頭,雪白的脖子漲得通紅,側面的青筋一下一下地跳動起來。
科因笑了笑,這罵個不停的貴族小姐顯得越來越憤怒,可卻連擡腿頂他一下的動作都沒有,換成別的男人大概會被嚇住,可他不一樣。
“好啊,那我就先嚐嘗貴族血統的小妞是不是肉的味道也好些。”他又扇了一巴掌下去,然後趴下來,非常用力地咬了她一口。
“嗚唔——!疼!混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她的聲音明顯透着痛楚,但她的叫罵,卻奇異的帶上了嬌媚的感覺。
科因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答案,他低下頭,手掌狠狠地攥緊,“看來比起服務,你更喜歡當下賤的那個!”
既然已經開始了,就乾脆點豁到底吧。
科因舔了舔嘴脣,站起來抓住謝莉絲被捆住的雙腕,一口氣把她從牀上拖到窗戶邊,站上窗臺,把捆着她手腕的綢帶結結實實的綁在了窗簾的橫樑上。
“你這個卑賤的歌手,我會讓你爲了今天做出的事情後悔終生。”
“來吧,尊貴的小姐,”科因故意在尊貴這個詞上加重了口氣,一把拉開了窗簾,午後的刺目陽光頓時灑在謝莉絲的身上,“你就適合在這種別人一擡頭就能看到的地方。”
“混蛋!把簾子拉上!”謝莉絲終於顯得有些慌亂,扭動着身體卻又不敢叫得大聲,畢竟這裡只是二樓,窗戶也並不很高,街對面的人如果無聊擡頭,就能看到絕對意想不到的畫面。
“拉上?然後再等着你嘲諷我的無能嗎?小妞,誠實點吧,只有做個賤貨你纔會興奮。我在想,是不是該在這裡好好打你一頓屁股。”
“你敢!你要是敢那麼幹,我就把你剝了皮晾在冰岩城的旗杆上!”她費力地扭過頭,惡狠狠地瞪着他。
他纔不會信,吊窗簾的橫杆根本不是多結實的玩意,謝莉絲要是真的發了脾氣,使點勁就能脫身。
“既然你都要剝我的皮了,那我就沒必要客氣了。”科因興奮到了極點,他真沒想到,對貴族女性的報復,竟然能以這麼完美的方式到來。
“你的武器一定是鞭子吧。”科因轉身在牀頭的櫃子裡翻找着,果然讓他找到了一條卷盤在一起的蛇皮鞭。絞緊的蛇皮縫隙裡還摻雜着細碎的魔晶,應該是被加持過的兵器,魔晶的碎片閃耀着暗紅色的光芒。
“那個不行。那是真的武器,不行。”謝莉絲的聲音一下冷靜了下來,鄭重地扭頭對他說。
呃……看起來也確實有些危險,那些晶石摸一下還會覺得刺痛,是有點過頭。科因只好把鞭子放回原處,遺憾的說:“嘖……我還以爲你會喜歡這個調調呢。”
謝莉絲低下頭,汗溼的長髮從兩旁垂下,她喘了一會兒,小聲說:“我枕頭邊的牀墊下面。”
於是,科因找到了合適的鞭子。
謝莉絲,也終於完全落入了科因的掌控。
將近三個小時後,一切才徹底平復下來。被轉移到牀上的謝莉絲動了動被捆的發麻的手腕,隨便圍了一條牀單,看向科因的時候,神情又變成了最初的冷淡,不過,聲音還在微微發顫,“你確實很大膽,不知道我隨時可以要你的命而不用受任何懲罰嗎?”
科因微笑着探過身子,狠狠擰了她一把,“你捨得嗎?”
她的鼻翼翕張了幾下,眼睛裡彷彿蒙上了一層霧氣,她撫摸着他的手背,微笑着露出了白森森的整齊牙齒,“不,我不捨得。殺了誰,我也不捨得殺你。”
在謝莉絲身上耗費了太多精力,這天晚上,科因破天荒地只是單純和芙洛澤拉抱在一起,躺在牀上聊天。
見了朋友的芙洛澤拉顯得十分興奮,不停地說着下午聊天的事,而心思還在謝莉絲身上的科因只是隨口迴應,維持着不被她看穿的適度熱心。
“這段時間裡,雅拉蒙主持了一場婚禮呢。”芙洛澤拉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話題引導到了一直想說出來的事情上。
“哦?是誰的婚禮啊?會落魄到請一個吟遊詩人主持?”
“是人魚,一個人魚和一個人類的婚禮。雅拉蒙說,婚禮上,新娘還特地在衆人面前變回了下身的魚尾,以人魚的禮節迴應了新郎的宣告呢。”芙洛澤拉期待地握着科因的手,“想想就覺得好浪漫,說起來,人魚也勉強可以算是獸靈,對不對?”
人魚啊……聽說是生理結構讓男人比較糾結的異族女性,在心裡想着亂七八糟的事,他慢了半拍才意識到芙洛澤拉在暗示什麼,遲疑了一下,他先找了個較爲安全的話題:“說起來,你提到人魚是獸靈的時候語氣好奇怪啊……他們好像本來就是獸靈的一個分支吧。”
“呃……說是這麼說。不過正統的獸靈族羣都不太承認她們的樣子。”心裡有着天真的固執,芙洛澤拉還是把話題導回到自己想說的事情上,“吶,科因,我本來以爲異族間的婚禮很少見呢。聽雅拉蒙說,其實一直都很普遍呀。你說呢?”
好吧……這已經幾乎是挑明瞭在說了,科因撓了撓頭,把下巴枕在她的肩頭,“芙洛,你是不是也想要一個那樣的婚禮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十六)
芙洛澤拉開心地摟緊了他,在他肩窩裡用力點了點頭,“我也想和科因一起,得到天使們的祝福。我想要他們一起見證,我會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科因甩了甩頭,驅走了腦海中晃動的妖豔剪影,有些勉強地點了點頭,小聲說”好的,爲了我的小芙洛,什麼都不成問題。等咱們再存些錢,就辦一個讓貴族家的女兒也羨慕不來的隆重婚禮。怎麼樣?”
芙洛澤拉喜悅地深呼吸了幾次,接着還是忍不住開心地哭了出來,帶着濃重的鼻音重重地說了聲好。
真是的,不就是一個喜歡挨抽的貴族賤女人而已,怎麼被搞到這麼失常。科因在心裡責罵了自己一句,摟着芙洛澤拉清涼軟滑的身體,再一次轟走在想象力中緩緩扭動的謝莉絲。
“那個……呃……科因,你今晚……不、不抱我了嗎?”蜷在他的懷裡,芙洛澤拉很小聲很小聲地提醒了他一句,今夜的”正常”步驟還沒有開始呢。
科因吞了口唾沫,他精神上確實還有些貪戀懷中的美貌少女,可是身體確實提不起勁來,只好用刻意做出的惋惜口氣說:“我是很想啊,可是下午跑了好幾個小時,累得我連腿都不想擡了。”
“啊?那……那要不要我幫你揉一揉啊?”芙洛澤拉擔心地睜大了眼睛,爬起來想要替他按摩。
“不用,我哪有那麼沒用。只是累了,睡一晚就沒事了。”摟着她把她抱回自己懷中,科因柔聲安撫着。
“什麼事啊,要你累成這樣?”
“呃……我聽她說見過你了,就是那個貴族家的小姐,想要一場戰鬥表演的那個。她的要求又多又麻煩,我都想幹脆把她的預訂找個藉口推掉算了。”科因誇張地抱怨着,好不讓芙洛澤拉疑心。
不過他也不太擔心,這個愛人並不是會聰明到抓住蛛絲馬跡的女人,而是個一心相信他的小傻瓜。
“那不好吧。會影響咱們的信譽。你還是辛苦辛苦吧,你不是最擅長對付女孩子了嗎?”芙洛澤拉開玩笑地說,“把她哄得高興點一定不難。我也會努力的,咱們一起好好賺錢。”
嗯……要是每次都是下午那種哄法,難點也無所謂,他很樂意效勞。他笑了笑,撫着芙洛澤拉的頭髮,說了晚安。
明天還有戰鬥模式的表演,他只要旁觀就好,芙洛澤拉可要養足精神才行。
次日的對手是幾個立志成爲勇者的少年,其中領頭的出身於商人之家,拿出了所有的零花錢預約了這次體驗,但顯然並不是出錢的那個就是老大,這小胖墩最後只被分到了一根做樣子的法杖,因爲沒有放煙花的額外預算,那法杖也就是根削好的木棍而已。
這種表演,和大帳篷的主人約好了不會有觀衆,所以看到謝莉絲突然出現時,科因多少有些慌張。
“喲,尊貴的小姐,怎麼想起來這裡了?”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坐過去到她旁邊,用略帶調戲的語氣說道。
“來看看你的母亞龍,順便也看看你。”謝莉絲的語氣總算沒了一開始的高高在上,“如果無聊,也可以同時看看我預訂的表演是怎麼個玩法。”
科因抱住手肘,小聲說:“我其實挺好奇的,按說以你的情況,應該是不缺真正戰鬥的機會纔對,怎麼會想起來花錢玩這種騙人的遊戲。”
謝莉絲聳了聳肩,“無聊而已。不過我倒是很慶幸這次的無聊,”她的聲音轉低,聲線也帶上了悅耳的沙啞,“不然,我怎麼會遇到你這個寶貝。”
科因滿足的用手背蹭了蹭鼻尖,笑了起來,“能取悅您這樣的美人,也是我的榮幸。”他也壓低了聲音,笑眯眯地說,“你的屁股都腫了吧?現在坐在這裡,是不是就已經疼得讓你開始感到舒服了呢?”
謝莉絲眯起眼睛,扭頭看了他一眼,脣角浮現了一絲微笑,“你真是有趣的男人,膽子也夠大。”
“當然,真正的女人,都喜歡我這樣大膽的男人。”他把手從背後不易察覺的地方擠進了謝莉絲的身體和椅背之間,接着,毫不猶豫地滑向下方。
謝莉絲輕輕哼了一聲,眼睛裡泛起一陣水波,“嗯……你還真是我喜歡的類型。既能滿足我的癖好,又懂得輕重,不會玩的過頭。”
科因笑眯眯地說:“那是當然,我永遠是爲了呵護女性而努力,只不過您需要的呵護方式比較特別,不過沒關係,我一樣樂意效勞。”
“別做歌手了。”謝莉絲挺了挺腰,把臀部向後挪到更方便他的位置,“和我回冰岩城吧。以你的歌喉,我收你做個侍從,將來升成弄臣,也不會有人敢說什麼。”
“哦?弄臣?”科因心中一動,有些不太相信的反問。
除參軍當兵不斷積累戰功和靠才華名氣博取貴族賞識賜予官職之外,他這種沒有根的平民幾乎不可能再有什麼機會提升自己的階層。
弄臣雖然不算什麼官職,卻往往能在討得主人歡心後得到合法的賞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成爲最底層的貴族。
這一線之隔,卻是身份上的巨大差距。即便是最被人瞧不起的貴族,總也強過尋常的民衆,更不要說他這樣身份卑賤的流浪歌手。
“名義上的弄臣,實際上,是我專屬的情夫。”謝莉絲難得用上了挑逗的口氣,“你要是賣力,能把弄臣的工作也做好,我父親說不定還會賞你幾十戶封地。之前那個很能逗我們家人開心的小丑,現在也是一個小鎮的稅務官了。”
這實在是個巨大的誘惑,科因忍不住小聲說:“您還真是會開玩笑,其實您即使不用這些來誘惑我,我也一樣樂意爲您服務的。”
“我不是開玩笑。”謝莉絲把視線轉到飛在空中的芙洛澤拉身上,“我對喜歡的人,一向很大方。”她自嘲一樣地笑了笑,“因爲能讓我感興趣的人,實在不多。”
“可是……”明明無數個聲音在腦海裡叫囂着讓他答應下來,可他說出口的還是一個不確定的答覆,“我不是很適應太多規矩的生活。我喜歡自由自在的日子。”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十七)
謝莉絲突然抓住了伸到她背後的手腕,握着他,從上衣的下襬中伸了進去,她低喘起來,帶着譏諷的笑意說:“我也不喜歡太多規矩,你既然是我的弄臣,自然該跟着我四處跑纔對。你覺得一個循規蹈矩的貴族小姐,會讓你捆起來用鞭子抽屁股嗎?”
“呃……坦白說,我也很驚訝。畢竟喜歡這種事情的女人並不多,而且貴族家的小姐,和我這樣幽會過的,你還是第一個。”他小心地岔開話題,目光不自覺地投向了已經落地在那羣少年面前承受着假武器攻擊的芙洛澤拉身上。
謝莉絲握着他手腕的手掌緊了緊,平淡地說:“我也是託了你大膽的福,纔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喜歡這樣。也許,每一個當過野蠻種族戰俘還能活下來的女人,都只能喜歡上這樣才行。”
聽出了她話裡的意味,知道這個話題不適合再繼續,科因只好抽回手,很正式地回答:“我想,我應該有考慮一下的時間吧?”
謝莉絲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芙洛澤拉,點了點頭,“當然,我會給你充足的時間。不管想沒想好,中午用餐時間之後,我都在房間等你。你可以開始學會適應,給我帶來快樂這個全新的職責。”她站起來,最後說,“我也會給你充足的時間,讓你安頓好你的母亞龍。哪天我覺得膩了,你還可以來找她。”
她很有自信的離開了,就像篤定了科因不會拒絕一樣。
任何有起碼貪慾的人,都很難拒絕。更何況她看得出來,科因是個足以稱得上貪婪的男人。
所以她出門的時候,臉上已經浮現出勝利者的微笑。
和雅拉蒙他們再見面,已經是五天後的下午了,如果不是心裡實在悶悶的很不舒服,芙洛澤拉也不會主動去找他們兩個。
畢竟,她沒有其餘可以談心的朋友。
雅拉蒙依然是那麼溫柔地笑着,安靜地替她倒好香氣四溢的紅茶,用令她感到平靜的話音,問:“怎麼了?芙洛,你好象很迷惑。”
芙洛澤拉有些沮喪地垂下頭,“這四五天,科因變得不太對勁。”
“怎麼?”阿卡皺着眉,搶着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芙洛澤拉迷茫地擡起頭,“沒有啊,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就是……就是晚上有點不同。”有阿卡在,她不太好意思直說,已經有六天,科因都沒有碰過她了,每天都看起來好累的樣子。
讓她有些懷疑,難不成他還嫌現在賺錢的速度不夠快,又去做那種工作了嗎?
雅拉蒙倒是敏銳地瞭解了一樣,微微皺起了眉心,“那他最近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芙洛澤拉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他最近的話少了好多。有時候我問他事,他都迷迷糊糊地光是嗯一聲。挺心不在焉的,你說……他是不是太累了?”
“我也不太清楚呢。”雅拉蒙沉思了一會兒,“不過,你們可能是該休息一下了。也許你們一起離開這裡,往別處走走,換個地方,說不定會好很多。科因本來就不是能長久的安定在一處的人,你應該比我更瞭解他纔對。”
芙洛澤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小聲說:“可是……可是錢還沒存夠。他說……他說要爲我辦一場婚禮的。”說到最後,她可愛的小臉還是忍不住紅了一下。
“你們現在也算小有名氣了,去哪裡都可以存錢的吧。”雅拉蒙似乎很認真的不想讓她繼續呆在這裡。芙洛澤拉沒注意到,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擔憂。
芙洛澤拉認真地考慮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小聲說:“好吧,明天的表演結束,我就和科因好好談談。如果他是對這裡感到厭煩了,我就陪他去別的地方。”她頓了一下,想起什麼一樣問,“那咱們還會見面嗎?見不到的話,我會想你們的。”
雅拉蒙輕輕撫摸着額頭的七葉印記,上面已經有三片葉子在閃動着光芒,第一、第二和第四,“你可以放心,咱們一定會再見的。咱們這麼有緣,這一定是天使賜福的友誼。”
芙洛澤拉的心情總算好了一點,“嗯,認識你們真是太好了。”
“對了,”她想了想,有些興奮地說,“明天你們也來看我表演吧。”
阿卡挑了挑眉,“哦?這次的表演有什麼不同嗎?”
芙洛澤拉得意地說:“你不是說想看我的戰鬥演出嗎,以前大帳篷裡這樣表演的時候不讓進觀衆,這次可不一樣哦。”她故意拖了一下,才解釋說,“明天對手是個脾氣古怪的貴族小姐和她的衛兵,地方選在了北面過去松樹林後的小山谷裡,搭帳篷的主人管不了那邊,你們可以去看了。”
“爲什麼……會選在那樣的地方?”雅拉蒙瞪大了眼睛,握着豎琴的纖細手指突然地捏緊。
“都說了是個脾氣古怪的貴族小姐了嘛。”芙洛澤拉嘻嘻笑着,她的心思還不夠複雜,心情好了之後,整個人都看起來輕快了許多,“她給的報酬是三倍,那她說是什麼地方,就是什麼地方唄。”
雅拉蒙沉默了很久,沉默到芙洛澤拉開始感到不安,才小聲說了一句,“好的,我和阿卡一定會準時趕過去的。”
“嗯,那太好了,明天上午九點左右開始,提前點過來給我打氣哦。”芙洛澤拉託着紅潤的臉頰,大概是想到了離開這裡之後的新生活,她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個非常甜美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在約定的時間,約定的山谷旁,一處背陰積雪的山坳中。
芙洛澤拉穿着簡單的布裙,期待地望着科因,等着他發出開始的信號。
變身後的衣服就放在這裡,之後也是打算飛回這裡結束。所以雅拉蒙和阿卡,也在這裡。
科因並不像以往每次表演的時候那麼興奮,而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也沒有專心看山谷那邊給出的信號,而是大半時間都在看着芙洛澤拉的臉發呆。
“科因你怎麼了?”芙洛澤拉的心情很好,笑得十分開心,“好象還是呆呆的啊。”
“咱們……還是別開始了。芙洛,這次就算了吧。我把錢退給謝莉絲,你別去了。”科因看了半天那邊的動靜,狠狠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啞着聲音說。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十八)
芙洛澤拉不解地看着他:“你怎麼了。不是說好最後一次表演了嗎?收了尾款,咱們下午就一起去別的城市了。最後一次怎麼可以不開始就結束呢。”
雅拉蒙一直看着科因的表情,此刻開口說:“芙洛,科因也許說的有道理。不如,違約一次吧。你們下午還要趕路,省省力氣也不是壞事。”
芙洛澤拉徹底迷茫了,她正在猶豫的時候,山谷那邊,一道灰色的煙柱緩緩升了起來。
科因看着那信號,手掌不自覺地握緊,他遲疑了一下,大步走過來拉住了芙洛澤拉的手,認真地說:“咱們這就回去,把東西收拾好,你馬上跟我走。求你了。”
芙洛澤拉搖了搖頭,看着他:“到底怎麼了?昨晚你還在說,一定要讓我把最後一場表演做好。這樣咱們走的也安心。可你今天……”
科因有些慌張地垂下頭,喃喃說道:“我不知道,我的感覺很不好,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一樣。”
芙洛澤拉笑眯眯地摸了摸科因的額頭,“真不像你呢。人家都已經發信號了,我還是去一下吧。你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科因的身體明顯地顫抖了一下,他擡頭看着芙洛澤拉,張了張嘴,彷彿想要說什麼。
但芙洛澤拉已經等不及了,三倍的報酬對她也是一份吸引力,畢竟換了城市之後,最初的那一段時間是不會有收入的。她不用再像平常一樣刻意延長變身的時間,一道刺目的藍光閃過,巨大的亞龍已經騰空而起,飛向了貫通天地的那道煙柱。
科因的顫抖越來越厲害,他突然回過頭,歇斯底里地大叫:“芙洛!別去!回來!”
但她沒有聽到,她的耳邊,已經只剩下尖銳的風聲。
她盤旋着接近冒起的煙柱,一身皮甲的謝莉絲就站在火堆旁邊,四周的雪地上,凌亂的站着十幾個護衛。
畢竟是貴族家的小姐,好大的陣仗啊……芙洛澤拉在心底笑了笑,敬業地發出一道渾厚的嘶鳴,然後俯衝了下去。
按照約定,之後就是讓他們攻擊的時間了。她小心的讓高度維持在剛好能被攻擊到的低空,揮舞着爪子做出威嚇的姿態。
這樣的表演她已經進行過很多次,從沒有出過任何狀況。
但這次,一切都不一樣了。
閃着寒光的長柄砍刀砍向她的脖子時,並沒有再像以往那樣變軟,滑向一旁。
而是閃耀着火元素加持過的刺目紅光,破開了脖頸上的堅韌細鱗,砍出了漫天的血霧……
“科因,你一定有事瞞着她。”雅拉蒙看着芙洛澤拉的身影飛舞着消失在山谷的另一邊,帶着微妙的沉痛表情看向科因。
科因完全沒了平時輕佻的模樣,這麼冷的天氣,他的額頭竟然出了一層晶亮的汗,“我……我沒有。”
“科因!”雅拉蒙的聲音已經帶上了責備的意味,“你一定知道什麼,不然,你不會阻攔她的。”
科因的雙手顫抖得更加厲害,他退後兩步,一屁股坐在了一個堆滿雪的樹樁上,“那個謝莉絲……一直要我、要我跟他回冰岩城。”
象是在爲自己開脫,科因雙手捂住臉,慢慢地說着:“我只是個窮歌手,我根本沒辦法直接說出拒絕的話來。能成爲貴族——哪怕是最底層的貴族,對我來說都是沒法抗拒的誘惑啊。”
他沉默了幾秒,咬着牙說:“可我最後沒有答應她。我說……我不適應貴族的生活。謝莉絲當時沒說什麼,只是說讓我們把最後一次表演做好。”
“我當時也沒想那麼多,可到了今天早上,我反覆想來想去,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她不是會輕易放過我的性格,到了這裡,我更覺得不安,看見芙洛飛過去的時候,我……我突然覺得,我……以後……都沒法再見到她了。”他顫抖着擡起頭,臉頰上竟然滿是淚水,“我希望自己錯了……我這輩子從沒這麼希望過。”
“告訴我……芙洛,她……她不會有事的,對不對?”科因的眼神都已經渙散,很顯然,他已經猜到了,謝莉絲想要做什麼。
雅拉蒙的嘴脣動了動,還沒有開口回答他,就聽到了山谷的那邊,傳來了一聲足以震落樹梢積雪的淒厲慘嚎。
一瞬間,科因的所有動作都停止下來,被凍得通紅的臉頰剎那間失去了血色,他的眼睛瞪大,顫抖着想要把脖頸轉到那慘叫傳來的方向,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移動半分。
阿卡憤怒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向着山谷那邊飛奔而去。
雅拉蒙哀傷地看着山谷的方向,也跟着跑了過去,給呆立成雕像的科因留下一句,“別再騙你自己了,你清楚謝莉絲會做什麼,從一開始就清楚。”
科因渾身猛地顫抖了一下,慢慢低下頭,又一次矇住了臉,喃喃地說:“沒有……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這裡到山谷的距離並不算近,畢竟阿卡他們用的是雙腿而不是可以乘風而起的翅膀。
一路上,他們都沒再聽到任何聲音。除了帶着雪片呼嘯而過的寒風。
轉過山坡時,一直跑在前面的阿卡在雪中滑倒,雅拉蒙反而超在了前面。
爲了護住懷裡的小豎琴,阿卡扭傷了腳,撞傷了手肘,當他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追上去後,就看到了雅拉蒙僵硬的背影,和她微微顫抖的雙肩。
謝莉絲已經不見了,空地上只剩下了幾個負責清理的護衛。他們帶着不耐煩的神情的從幾具同伴被撕咬到血肉模糊的屍體上剝下盔甲和武器,裝進巨大的粗布口袋裡。
芙洛澤拉躺在靠近一棵枯樹的角落,赤裸的身上佈滿了鮮紅的傷痕,纖細的脖頸傷口深可見骨,身邊的雪地被染紅了刺目的一片。
但她並沒有死,她依然睜着眼睛,望着天空,嘴脣顫動着,似乎在喊着科因的名字。
雅拉蒙嘆了口氣,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緩緩走了過去,她擡起雙手,掌心出現了一團柔和的光芒,光球緩緩落在芙洛澤拉身上,變成淡淡的金色光暈,把她嬌小的身體籠罩在中央。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十九)
那幾個護衛看到了這一幕,警惕地走了過來,拔出刀劍,圍成一個弧形。
“閃開!讓我過去!”阿卡不耐煩地撥開擋路的護衛,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雅拉蒙,芙洛怎麼樣?她……她不會死吧?”
雅拉蒙用異樣的眼神看着雙目呆滯望天的芙洛澤拉,說:“這要看她自己。如果她的心靈到了這一刻還要維持那虛假的幻象,而不是挽救真正的自我,那她很快,就會被被死亡天使的終結之鐮帶走,進入冥土天使的輪迴之鎖中。”
“你在說什麼啊?”阿卡驚慌地看着芙洛澤拉身上傷口不斷流出的鮮血,叫喊着說,“她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有力氣自救啊。”
雅拉蒙並沒回答他,而是依然對着地上的芙洛澤拉說:“芙洛,我知道你聽得到我說的話。我也知道,你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一直在隱藏的東西。你的父母,一定是因爲迫不得已,才把你交給了亞龍獸靈的長老。否則,他們不會特意激發你體內的力量,讓你維持獸靈幼兒的模樣。可他們也沒想到,那個長老會死於急病。沒有人告訴你真相,你潛在的意識只是在拼命地用那股力量維持着自己的樣子,讓自己變的和身邊的同伴一樣,讓自己不會被再次遺棄。”
芙洛澤拉長而彎曲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晶瑩剔透,好像一顆炫目的冰晶。
“那股維持的力量,纔是你真正的靈魂之力,現在,你應該已經感覺到它了,它在等着,等着重新回到你的身體,等着讓你變回真正的自己。這幻化的形態,依然會導致你的死亡,你只有驅散它,驅散這虛假的屏障,你才能重生。重生成真正的你。”
芙洛澤拉依然望着空曠的碧藍蒼穹,小聲問:“雅拉蒙,科因……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阿卡心中一陣酸楚,正要開口告訴她,卻被雅拉蒙擡手阻止,她盯着芙洛澤拉的眼睛,從上而下看着她,說:“是的。你小心翼翼維護的,你不自覺堅持的,那所有的錯誤,都到了修正的時候。”
芙洛澤拉喃喃地說:“是啊……我以爲要死掉的那一刻,竟然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原來……爲了讓自己不再被遺棄,我竟然連自己,也封印了起來。真是對不起呢……另一個我。”
“現在,你已經瞭解了嗎?”
“嗯,既然……我只是一個任性的幻象,那麼,也到了告別的時候了。雅拉蒙,很感謝你,一直委婉地告訴了我這麼多。再見了。”
雅拉蒙點了點頭,摩挲着額頭上漸漸亮起來的第三片葉子,認真地說:“再見,芙洛澤拉。記得告訴我,下次我該稱呼你什麼。”
芙洛澤拉輕輕嘆了口氣,露出了一個哀傷的微笑,“那個我說的名字,是蕾希亞。”
雅拉蒙溫柔地笑着,對她說:“我等你回來,蕾希亞。”
“謝謝。”
說完這個詞,芙洛澤拉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傷口的血停止了流淌,周身的光芒緩緩地散去,她的皮膚變得近乎透明,呼吸停頓下來。
死亡的氣息,徹底籠罩了她嬌小的身軀。
“芙洛——!”身後的坡地上,傳來了科因嘶啞的悲號。
“芙洛……芙洛她死了?”阿卡不敢相信地拉着雅拉蒙的手臂,驚慌地問着。
雅拉蒙嘆了口氣,笑了笑,“是的。如果消失也算是死亡的一種,芙洛她已經死了。”
“我不明白……你們剛纔的對話,我完全聽不明白。”阿卡有些憤怒地看着雅拉蒙,“她不是咱們的朋友嗎?爲什麼……爲什麼你一點也不難過?”
雅拉蒙拉着他,緩緩向後退去,“因爲對她來說,這樣的死亡,纔是新生的開始。”
“啊?”
“你知道嗎?”像是要說給所有的人聽,雅拉蒙的聲音拔高了許多,“真正的獸靈,變身的時候根本不可能放慢速度。芙洛那種看似放慢後的變身,其實是正常速度下幻化的步驟。只不過,驅使她幻化的力量太過強大,才能讓她在平常提高到接近獸靈變身的速度。”
“你是說……”阿卡疑惑地看着她,“芙洛並不是獸靈?”
“我見過亞龍屬的獸靈。他們的體溫反倒比人類還要高,而芙洛只有很努力地集中注意力,才能讓體溫維持在那樣的程度。”雅拉蒙停頓了一下,看向科因,“因爲她的血,實際上是冷的。冰一樣的冷。”
科因就像沒有聽到這些似的,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動不動的芙洛澤拉,彷彿除了那具嬌小殘破的屍體,一切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再退遠一些吧。”雅拉蒙嘆了口氣,拉着阿卡走開了足足一百多步,猶豫了一下,又退開了幾十步,“這可是十幾年來維持着幻化狀態的可怕力量,我也不知道釋放出來的時候,究竟會發生什麼。”
阿卡還是不太明白,但他並沒有再問,因爲他知道,雅拉蒙以後一定會全部告訴他的。
那些護衛沒有感覺到有什麼異樣,確認了兩個吟遊詩人沒有任何威脅之後,便又開始收拾屍體上的殘留物品。
而一直盯着芙洛澤拉的科因,終於看到了變化的開始。
耳朵上的鱗片和骨刺以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迅速地消失,額頭上突出的角也像是消腫一樣漸漸縮短,直到恢復成光潔平滑的額頭。
“雅、雅拉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科因驚慌地跑到雅拉蒙身邊,指着芙洛澤拉的身體顫抖着問。
雅拉蒙惋惜地看着他,平靜地說,“知道嗎?你可是隻差一點,就有機會成爲聖血之父了。”
“聖血之父?”科因從記憶中搜索着這個似曾相識的名詞,接着,和阿卡一起驚叫了出來,“你是說……芙洛她……她是……”
驚叫出的話語被尖銳的氣流聲打斷。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聲音發出的地方。
芙洛澤拉的身體浮了起來,一直爬升到足足十幾米高的空中,藍色的長髮隨着盤旋的氣流擴散到四周,飛舞飄動。
明明太陽還蒼白的掛在天上,空中也看不到一朵雲彩,可每個人都發現,冰涼的雪花開始從半空飄落。
“天哪……”科因瞪大了眼睛,悔恨滿滿地寫在他的目光中。
他想起了聖血之父這個詞的意思。
上古神話時代,天使爲了製造更多的幫手,派遣殘天使下界與人類結合繁衍,那些自身只是普通人類,卻擁有具備神聖血脈後代的人類,就被稱爲聖血之父和聖血之母。
之後,隨着神獸和凡間各種族的通婚漸漸頻繁,這個稱號的含義也擴大爲與天使或神獸結合生下後代的所有凡間種族。
那些護衛驚慌地看着天空,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有兩個解下了背上的弓箭,瞄準了空中的芙洛澤拉,射了出去。
箭矢穿破了氣流,卻在芙洛澤拉身前半米左右的地方撞上了什麼東西,發出叮的一聲,墜落下來。
緊接着,大量的雪被咆哮的狂風捲起,旋轉着在空地中央形成了可怕的冰寒龍捲,龍捲的上端,直接將芙洛澤拉嬌弱的身體包裹進去。
龍捲越變越粗,雪片在飛舞中變成了鋒銳的冰刃,圍繞着龍捲發出尖銳刺耳的聲波。
然後,是一聲讓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的巨大嘶吼,聲波的力量甚至震斷了乾枯的樹枝,離龍捲最近的那個護衛竟被震飛出去,噗地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龍捲在吼聲之後漸漸停息,僅剩下那些冰刃彷彿被無形的手掌托住一樣懸浮在半空。
那些冰刃的中央,取代了芙洛澤拉位置的,是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完全陌生的女人。
除了冰藍色的長髮依舊,那個女人再沒有任何地方有芙洛澤拉的痕跡,高挺的鼻樑,薄而紅潤的嘴脣,冰藍色的眼睛顯得冷漠而高傲,平滑的額頭上,雙眉的中央,一個寶石一樣的印記散發着清冷的光芒。
這是個用怎樣的形容詞去讚美,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的美人,赤裸的身體有着令人驚歎的魅惑曲線,但不知爲何,在場的男性竟沒有一個產生哪怕一丁點慾望。
他們從心底涌上的,是恐懼。
無形的壓力讓他們連心臟的跳動都變的困難,離的最近的兩個護衛甚至顫抖着坐在了地上,手中的武器掉落,連褲檔都出現了一片溼痕。
那女人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科因,脣角浮現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哀傷微笑,下一刻,冰冷的光芒從她額頭的印記擴散開來,化爲巨大的、可能有十幾米高的可怖輪廓。
輪廓隨着光芒的消散漸漸浮現出清晰的細節。
佈滿淡藍鱗片的身體彷彿一座小山,張開的利爪足以讓最優秀的戰士顫抖,尾巴輕輕一掃,便能讓一大片樹木跟着倒下,巨大的皮翼與亞龍類似,張開的大小卻已經相當於一隻成年的亞龍,狹長的龍瞳轉動着,淡金色的眸子掃視到誰,就帶來一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阿卡揉着自己的眼睛,嘴巴乾澀的發不出聲音,他費盡全身力氣,才擠出了心中的疑惑,“這……這是什麼……龍?”
“冰龍。”雅拉蒙平靜地回答,“冰天使忠誠的衛士、風與水的統帥希斯特魯埃的子民。”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三葉(完)
“我……一直以爲,龍只是存在於傳說和詩歌中的生物。天哪……”阿卡很努力地把力量維持在膝蓋上,才能壓抑住向那巨大的身軀跪拜的衝動。
“很多傳說都有着真實的對應,只不過,會有少許不同罷了。畢竟,所謂的真實,通常是需要靠眼睛和耳朵來確認的。”雅拉蒙有些不忍地轉過了頭,拉着阿卡的衣袖,“咱們走吧。去另外的地方等她。”
阿卡本來想問爲什麼,但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爲他清楚地看到了那隻冰龍低下了頭,看着那些卑微的護衛,露出了殘酷無情的眼神。
基本沒有反抗。這些護衛只是普通的士兵,而不是屠龍的勇者,在強大的龍威之下,他們連站穩都異常困難。
也幾乎沒有慘叫,寒冷的吐息只不過一瞬間,就把這些生命全都凝結成堅硬的冰塊,緊接着,利爪擡起,揮下,暗淡的紅色粉末飛濺而起,化爲閃動着彩虹色澤的冰霧。
科因跪在那裡,沒有跟着雅拉蒙離開,他呆呆地看着面前陌生恐怖的冰龍,像是被一併凍結了一樣一動不動。
解決了所有的護衛之後,龍瞳終於轉向了他,龍爪踩出沉重的聲音,把龐大的身軀挪動到他面前,帶着迴響的女聲冷漠地從上方傳來,“卑賤的人類,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科因呆呆地擡起頭,突然站了起來,張開了雙手,嘶啞地大叫:“芙洛!把我的芙洛!把我的芙洛還——給——我——!”
這是他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聲音……
雅拉蒙和阿卡在松林裡等了很久,才聽到身後傳來積雪被踏開的輕微響動。
“初次見面,雅拉蒙,我是蕾希亞。沒有姓氏的,被遺棄的冰龍。很感謝你一直以來的幫助。”她的聲音變得低柔悅耳,已經完全聽不出芙洛澤拉的半點痕跡。
她恢復了人類的形態,用一件破袍子裹住了修長健美的身軀,裸露着小腿以下的部分。阿卡看着她,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她從來都不會覺得冷。
令人感到刺骨痛楚的冰寒,纔是她真正喜愛的溫度。
“很高興見到你,蕾希亞。我可以冒昧地問一句,科因的情況嗎?”雅拉蒙撫摸着手上的豎琴,目光中充滿了懷念。也許,她並不希望芙洛澤拉消失。
“我本來,應該送他去冥府的。”蕾希亞平靜地說,“但她阻止了我,我決定尊重她最後的願望,所以,我只帶走了他的聲音,和所有他泄露秘密的可能。”
“是她嗎?”雅拉蒙擡起手,指着蕾希亞高聳的酥胸。那裡,是幾乎所有人形生命心臟跳動的地方。
蕾希亞用左手捂住胸口,閉上眼睛,點了點頭,“是她,也是我。”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要不要……和我們一起旅行?”阿卡大着膽子問,從她身上終於感受到芙洛澤拉存在的證據,讓他多少有些不捨。
蕾希亞搖了搖頭,“我要順着父母留在我血液中的指引,去尋找我該存在的地方。阿卡,希望今天之後,你依然會把龍的存在,當作一個傳說。”
阿卡愣了一下,馬上,他就明白了蕾希亞的意思,他鄭重地點了點頭,“爲了芙洛,我會保守這個秘密。”
這世上一心想要探究神獸的勢力數不勝數,即便是處於神獸頂層的龍,想必也不願陷入無盡的麻煩之中。
蕾希亞眼中的傷感漸漸消失,她再次昂起頭時,冰藍色的眼瞳裡,已經充滿了銳利的目光,她十分恭敬地向雅拉蒙施了一禮,說,“希望,當輪迴之紀到來,吾主再臨之時,我還有機會能再見到您。那麼,我先去我該去的地方了。”
雅拉蒙撫摸着額頭的印記,第三片葉子已經亮起,她點了點頭,柔聲說:“永恆之弦的另一端,我會在那裡爲你祈福。”
“謝謝。”蕾希亞微笑着說完,冰冷的寒風吹來,她就這樣依附在那片寒風之中,優雅地飛起,消失在清澈的藍天中。
雅拉蒙擡起頭,凝視着蕾希亞遠去的身影,一直到消失不見,她依然盯着那片空蕩蕩的天空。
“你……在看什麼?”阿卡不解地問。
“我在看,一段即將被彈奏的命運之音。”
“那是什麼?”
雅拉蒙閉上雙眼,眼前的黑暗明亮起來,滑過一幕幕凌亂的畫面。
咆哮的獸靈架起了巨大的投石車,在飛舞的石塊中衝向了高聳的城牆;驚慌的人類在領袖的指揮下一波一波地放箭,每個人的眼中都是幾乎溢出來的殺意;越來越多的獸靈屍體堆積在城牆前,冰封的城堡依舊堅固;人類的士兵恐懼地擡起頭,望向天空,巨大的陰影籠罩在每一個人身上;令人心跳幾乎停止的恐怖嘶吼聲中,騎着獅鷲和巨鷹的飛空騎士被寒冷的冰霧噴中,摔碎成悽慘的粉末。
最後一幅畫面,是雙眼充滿了仇恨之火的巨龍,將冰岩城的中心夷平爲一片閃耀的冰湖……
她輕輕嘆了口氣,她知道,那是芙洛澤拉的意志,那個被遺棄的少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任性。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阿卡疑惑地追問着。
雅拉蒙睜開了眼,笑了笑,“沒什麼,只不過……是一個很可能發生的未來而已。”
數日後,陽光照耀的小路上,輕快的對話一如既往地進行着。
“雅拉蒙,如果那些傳說都是真的,咱們將來是不是還有可能見到獨角獸?”
“嗯……有可能。不過,對方並不是好脾氣的紳士,你可不要太失望才行。”
“我只是有個問題很好奇而已。都說獨角獸只會親近純潔的女孩,那……那要是他們後來結合了呢?少女還算不算純潔呢?不算的話,獨角獸豈不都是些始亂終棄的大色魔?”
“阿卡,你這樣問,可是會被殺死的哦。”
“傳說裡都是這麼說的嘛。”
“傳說只是傳說,裡面的真實,大多被扭曲了。與其去問,不如在你遇到的時候,用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真正的確認。”
“哦……對了,芙洛和蕾希亞,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你說要對我講她的事情,可你解釋了那麼多,我還是沒太明白。”
“既然你不太明白,那你只要記住,她們的確是一體的,這就夠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碰觸不到的自我,也許,有一天你心底的那個自己也會跑出來,對你自我介紹一下哦。”
“喂喂……不要嚇我。怪可怕的。那我就不懂了,爲什麼蕾希亞和芙洛的差別會那麼大。你知道我問的不是外貌,外貌的問題你解釋什麼是幻化的時候我已經懂了。我說的是……呃……性格。對,性格。”
“嗯……人們總是錯以爲性格是很難改變的。其實,僅僅是力量的變化,就已經足以讓一個生命發生徹底的轉換。她還是那個她,只不過,當她意識到真正的自我,重新回到神獸的立場之後,你很難要求她繼續對卑微的生命保持平等的觀念。”
“呃……你能不能說的更簡單一些?”
“阿卡,你是個善良的人吧?”
“啊,你突然這麼說,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呢。”
“那,你會在踩到小蟲的時候,對他們感到抱歉嗎?”
“我……”
“我想,以後你會慢慢明白的。旅行,本來就是成長的過程。”
“雅拉蒙。”
“什麼?”
“能和你一起旅行,真是太好了。”
“嗯,謝謝。”
“那你現在能告訴我爲什麼蕾希亞會對你那麼尊敬了嗎?你看我都這麼誠心地誇獎你了。”
“不行。那是秘密。”
“告訴我吧……求你了。我一定會保守秘密的。”
“不、行。”
“拜託,說一點就好。”
“不行。”
輕快的聲音在不斷地重複中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小路的盡頭。
也許,下一段旅程的故事,已就此開始。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一)
“告訴過你多少遍了!陸地上沒有好傢伙!你看看那些羊皮冊子,裡面寫的那些故事,凡是有咱們的,最後哪兒有好下場?”紅鱗家的奶奶滿臉的皺紋都堆到了一起,她一邊用手撥開皺紋裡夾住的水草,一邊怒氣衝衝地教訓着面前的小輩,“咱們部落大老遠的從海邊遷徙到這裡,就是爲了讓你們這些年輕小姑娘少做不切實際的夢。別以爲能變身成人形,能變出兩條腿,就學故事裡的蠢貨去花癡王子!沒看到那些故事最後的傻瓜們不是變成泡沫就是被曬成魚乾了嗎!”
“可是……可是……”菲瑞絲·紅鱗膽怯地看着祖母,把身體躲到了長滿水苔的大石頭後,“人家真的想出去玩……只是出去玩而已。”
“不行!”喊得太大聲,老太太的嘴巴前甚至出現了一道水流,“我說了,之前隨便你到處瘋遊,這一週絕對不行!”她晃動着尾巴,拍在菲瑞絲面前的石頭上,“在陸地上那個所謂的開港祭結束之前,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在家裡編貝殼項鍊!”
菲瑞絲沮喪地嘆了口氣,一串水泡從她淡藍色的雙脣中飄了出來,她仰起頭,看着那串水泡一直消失在明亮的水面,委屈地小聲回答:“是的奶奶,我知道了。”
老人家顯然還沒有抱怨夠,一邊拽着菲瑞絲往家族的聚居地游去,一邊咕噥着說:“我越來越覺得希金家以前那個入贅的陸地人說的對,你們都在水裡泡久了,腦子不好用了。用他們的話說,叫腦子進水了!也不扳着手指頭算算……”
“奶奶,手上有蹼,不變身的話扳起來會痛。”菲瑞絲很誠實地打斷說。
“閉嘴。”紅鱗奶奶氣鼓鼓地在她頭上敲了一記,不過水裡阻力大,倒也不是很痛,“那……你們就動腦子算算,陸地上總共也才幾十個國家,這還是算上了那些你就算不變身用尾巴撲騰就能一天遊覽完畢的寄生蟲一樣的小國,也就是說,國王啊女王啊什麼的總共就這麼多,哪裡來那麼多王子正好在天氣不好的日子乘船正好遇難正好落水還正好給你們去救?”
“呃……那個……瑞爾西姐姐不就救到了一個……”菲瑞絲再次怯生生地打斷了祖母的嘮叨。
“是啊。你說得倒真沒錯,那個蠢貨還真是成了咱們部落第一個救到王子的姑娘,也不枉她蹲守港口好幾年凡是王子坐船就一路跟到目的地。可她有沒有告訴你她救的那個已經是她鑿沉的第十三條船上的可憐蟲了?就因爲她,王子現在都被米爾西斯港列在不受歡迎乘客黑名單首位了!而且,那個笨蛋救回來王子後忘了要幫對方呼吸,現在長老們還在頭疼如何把那個王子的屍體送到陸地上纔不會引發戰爭。”
老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水,然後大叫:“你要是敢學那個笨蛋,我就剝了你的鱗做護甲!”
“我……我保證,我對王子一點興趣都沒有,真的。”菲瑞絲膽怯地舉起一隻手,鄭重地承諾。
“這就對了……”紅鱗奶奶這才放下心一樣點了點頭,接着很快轉頭補充道,“還有!公主也不行!咱們族裡女的太多,我也搞不清你現在喜歡男的還是女的,反正,給我記住,陸地上的,不行!”
菲瑞絲只好點了點頭,然後在心裡抱怨,嗚……人家只是想出去玩而已啊,整天在水底抓魚撿螺殼什麼的好無聊,河裡遠不如海里有趣啊,做人魚好命苦,嗚嗚……
單從命苦來說,人魚一族確實對得起這個詞。
當然,不是指菲瑞絲這種純粹的無聊,而是整個族羣範圍的問題。
明明從血緣上應該是獸靈的分支,卻不被其他任何一個獸靈部落承認,萬一遇到豹貓或巨熊屬的獸靈,還會被對方情不自禁吞口水的動作嚇得掩面而逃。
而不被承認的理由,無非就是人魚族與衆不同的形態。和其他獸靈大多時候保持人形不同,人魚一族平常生活在水裡,所以幾乎所有時候都以非人形態生活,對他們來說,人形反而是有負擔而無法長期維持的變身。
不僅僅是日常形態的截然不同,其他的獸靈變身後呈現的,都是守護之靈的真正形態,而人魚族,至今也沒誰能成功變成一條徹頭徹尾的魚,反而一直是半身人形半身魚尾的奇怪模樣。從這個角度來看,把人類的模樣當作守護之靈的形態來解釋,給他們換個族羣名稱叫做“人靈”,反而更說得通。
被理論上的同族嫌棄,還只是人魚族悲慘的一個部分而已。
拜無垠之海的廣闊神秘所賜,時常會有冒險者啊勇士啊無視有去無回的前人歷史,僱上船便殺向海中。通常,他們都回不來,但是,他們會招惹來守衛在無垠之海中那些令人魚們看到就會尾巴打哆嗦的可怖海怪。
並不是所有部落都有紅鱗家遷徙內陸的魄力,所以人魚族被海怪襲擊,幾乎成了隔三岔五的日常現象。
以至於有勇者出海的話,人魚族會先組織一批戰士出面攔截。天長日久,就有了人魚族是海怪幫兇的傳言,並迅速擴散開來。
就連人魚族女性的好嗓子,也莫名其妙變成了誘惑船員導致船隻失事的罪魁禍首。要知道在水底下說話本來就很鍛練嗓子的啊,而且水底下那麼無聊,偶爾上來曬曬太陽還不許人家唱歌嗎?人家唱得好聽你們聽愣了撞上礁石憑什麼把責任推給人魚啊!
所以說……人魚和陸地上的生物有目前的間隙,並不是毫無理由的。
不過就像大多數種族之間或者部落之間的仇怨一樣,這種東西往往揹負在長者身上,至於小輩……對他們而言,互相敵視的族羣中異性互相愛慕反而是浪漫的象徵。
最好還能一起私個奔殉個情什麼的,就再完美不過了。
可見,紅鱗奶奶的嚴格不是沒有道理的。
只不過,很多事,並不是靠嚴厲的管教就可以避免的。
因爲……老人家嘛,通常喜歡打個盹午個睡,可菲瑞絲這樣的年紀,把她按在水草堆上,她也只會來回翻身玩水泡而已。
“對不起!奶奶,我真的只是想出去玩玩而已,最多三四天,我就回來!”雙手合掌,向着鼻孔里正鑽進一條小魚的奶奶在心底說了沒人能聽見的解釋之後,菲瑞絲小心翼翼地解開拴在手腕上的細鏈子,藉着一股涌過身邊的暗流,順利逃脫成功。
那時她還沒想到,此後的生命,會發生那樣巨大的改變……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二)
嗯……變身一定要記住的幾件事:要在沒人注意的地方,要事先準備好衣服,一定要有下裳,上衣最好也準備一件,不要讓自己太疲憊,精力越充沛越好……還有什麼來着?菲瑞絲摸了摸耳鰭,困惑地眨了眨水汪汪的藍眼睛。
據說這些可是無數先輩總結出的經驗,爲了不被陸地上人發現真實身份,一定要牢牢記在心中。
“被發現的話,很可能就回不到水裡面了哦。”希金家的入贅女婿似乎是這麼說的。
菲瑞絲在水下搖晃着腦袋,懷疑這話的真實性到底有多少。希金家的姐姐不就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來了一個甘心泡在水裡過日子的陸地人。就在和她說話的時候,那個可憐的陸地人還在不停地用手指搓被泡的鬆脫發皺的掌心。
算了……姑且小心一些吧。菲瑞絲一邊這麼想着,一邊遊向水面。
這裡是支流經過密林的一段,離林邊的伐木場也還有很遠的距離,水流比較急,不太適合捕魚,怎麼想,被看到的風險也是最低的。
就是不知道借來的這些衣服合不合身,她看着手上溼淋淋看不出原本款式的一套衣裙,撓了撓頭。
“啊……總算是出來了!”破開水面的菲瑞絲,興奮地喊了一句,甩手就把那套衣裙丟到了岸上,一邊低下頭讓眼睛適應驟然變亮的光線,一邊游到河邊的卵石灘用雙手爬了上來。
嗚……這些石頭硌在尾巴下面,還真是痛啊。菲瑞絲撲騰了兩下,腰部以下的魚身被堅硬的石塊弄得很不舒服,而且出水之後,呼吸變得乾燥,身體也沉了許多,胸口悶悶得確實十分難受。
把護着胸前的兩塊大貝殼解開會不會好些啊?菲瑞絲也沒顧上撥開眼前溼漉漉的頭髮,先想着如何解決胸口的憋悶,順手就繞到背後把細繩解開,一直罩在豐滿胸部外防止受傷的大貝殼直接掉在了地上。
呼……果然舒服多了。菲瑞絲出了口氣,把眼前的頭髮撥開到腦後,正想好好打量一下這個世界的時候,卻第一眼就看到了兩個人。
一男,一女,都穿着厚袍子,女的還拿着一個小豎琴。好吧……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他們一點也不像是纔出現的,因爲……那個男的身上,還掛着她丟上來的溼衣服。
那個男的吃驚地張着嘴巴,一直到她也看到了他,才結結巴巴地說:“是……是真的人魚?天吶……真的是人魚!”
菲瑞絲忍不住甩了甩尾巴,寬大的尾鰭拍飛了好幾塊石頭,她挺起胸膛,忘掉了亂七八糟的經驗,大聲地說:“當然是真的,難道你們陸地上有很多假的人魚嗎?”
那個男的呆住了,然後從下巴開始升起一片暈紅,很快就佈滿了整張臉。
“你怎麼了?病了嗎?”菲瑞絲好奇地看着那個男的,關心的問。
對方帶着尷尬的表情扭開了臉,“你……你的胸部……”
“胸部?我的胸部怎麼了?我覺得形狀還挺不錯的啊。”菲瑞絲納悶地低下頭,看着貝殼掉後裸露出來的兩團肉兔子,皮膚很白,形狀也是很挺翹的飽滿圓潤,作爲人魚族的少女,雖然不算族人中很大的那一部分,但也算是漂亮了啊,她下意識地用手託了託,在頂部的周圍飛快摸了一遍,“沒有沾上什麼東西,也沒有傷到,這種大小,怎麼看也是將來一定能餵飽小寶寶的好胸部,你在驚訝個什麼啊?”
“……哎?你……你的鼻孔流血了,你們陸地人不是隻能靠那裡呼吸的嗎?不要緊吧?”
“呃,原來衣服是爲了這樣古怪的理由存在的啊……”菲瑞絲用手指梳理着頭髮,一臉明白了的表情看着身邊的少女,“雅拉蒙,你懂得好多阿。”
雅拉蒙笑着幫她拉平身後的衣料,“這些,都是陸地上的常識。你來之前,沒有人對你講過嗎?”
“纔沒有,誰都不願意說陸地上的事,我問得累死了,才知道這麼一點點。”她不滿的用小指尖比劃了一下,衝着樹後喊,“阿卡,好了,我穿完了。”
阿卡揉着鼻子從樹後走了出來,但看到菲瑞絲身上的衣服完全溼透的貼在身上,暴露出柔潤勻稱的曼妙曲線後,臉又一下漲得通紅。
尤其是那條裙子,也太短了點,兩條白嫩修長的腿,幾乎毫無遮掩地露在外面,阿卡紅着臉扭開頭,“你……你的腿……”
菲瑞絲低頭看了一眼,擡起膝蓋,左右晃動了一下,“怎麼了?我很久沒變身過了,也不知道尾巴變粗了腿是不是也跟着長胖了,很難看嗎?”
“呃……”阿卡看了這邊一眼,直接就看到了她擡起腿後裙子下面露出來的、毫無遮掩的某個部位……
“雅拉蒙,他的鼻子沒問題嗎?怎麼開始噴血了?”菲瑞絲眨了眨眼,看着倒下去的阿卡,不明所以地問身邊明顯可靠的多的那個少女。
“嗯……我想,你應該學着瞭解的事還很多。”雅拉蒙尷尬地扶着額頭,思考着周圍最近能買到內衣的地方是哪裡。
“好啊好啊,”菲瑞絲笑着拉住了雅拉蒙的衣袖,開心的說,“奶奶騙人,陸地人並不是那麼壞的啊。”
雅拉蒙看了她一眼,認真地說:“菲瑞絲,我希望你能記住一件事,好與壞,和你生活在哪裡,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分辨好壞,也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菲瑞絲點了點頭,不過清亮的大眼睛裡透出的神情能讓人清楚地看出,她壓根沒明白這麼複雜的句子,對她來說,這個世界充滿了問號,讓她還沒空吸收這麼抽象的知識。
“呀,糟糕了。”菲瑞絲摸了摸溼漉漉的衣服口袋,“我忘記帶錢上來了。嗚……人家還特意收集了好久,才存到陸地上可以用的那種小圓片的啊。”
雅拉蒙扶起因爲失血而有點虛弱的阿卡,微笑着說:“不要緊,如果你的旅程不會太久的話,我們可以幫你。”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三)
“雅拉蒙!”菲瑞絲激動地蹦到雅拉蒙的身邊,好像還沒習慣使用雙腳一樣前後扭動着腰肢,握緊她的雙手,眼裡閃動着淚花說,“你真是個大好人!簡直像天使一樣!我好愛你!”
難得一見的,雅拉蒙也有些臉紅,“這不算什麼,而且,你也不是不能幫我們的忙啊。”她指了指菲瑞絲變身後呈現柔潤粉色的小巧嘴脣,“你的歌聲,足以幫你賺到你需要的旅費,相信我。”
對雅拉蒙的話完全照單接受,她用力地點着頭,“你說什麼,我都會相信的。請讓我幫你們唱歌吧!”
阿卡按着鼻孔,有氣無力地扶着雅拉蒙的肩膀,認真地建議:“在這之前,雅拉蒙,咱們還是先給她買一身合適的衣服吧。”
菲瑞絲眨了眨眼,雙手扯了扯裙邊,本來就短的離譜的裙子揚起後,雪白的大腿和臀部整個都露了出來,“這個……很不合身嗎?我還覺得挺舒服的吶。”
雅拉蒙無奈地扯住差點倒下去的阿卡的胳膊,忍着笑輕聲說:“我想,該給你買點補血的藥草了。”
如果說附近有什麼可以稱的上是大城市的地方,也就只有位於三岔河口的河港都市米爾西斯了。正值開港祭,休息了四個多月的漁夫們積蓄的精力正是等待釋放的時候,幾家貴族也會聯合舉辦一些鼓舞人心的活動,附近城鎮的行商和旅者通常會在港口聚集,參加爲期一週的熱鬧祭典。
被帶到米爾西斯前,菲瑞絲想起奶奶依稀彷彿似乎千叮嚀萬囑咐叫她遠離那個聚集了一大堆人的開港祭來着。
不過她也就想起了那麼一下而已,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就被另一邊裝滿演藝人的大篷車吸引過去,興高采烈地搖晃着雅拉蒙的手:“姐姐,姐姐,你看她們穿的衣服,好漂亮啊!”
才稍微習慣了一點菲瑞絲熱情洋溢的新稱呼,雅拉蒙掃了那邊一眼,認真的向她解釋:“那的確是很好看的衣服,但一般來說,只有向人羣表演的時候,纔會有人這麼穿戴。那是爲了表演效果,平常那麼穿的話,行動起來會很不方便。”
菲瑞絲伸出手指着其中一個女孩,她還不太適應沒有蹼連接的指縫,指人的時候其他的手指也跟着稍微展開,“可我覺得那樣穿的話會很方便行動啊。起碼我不用一直擔心把裙子扭掉在地上。”
那女孩穿的是連體的緊身衣,應該是爲了表演水裡的節目,富有彈性的防水皮衣緊緊包裹着她瘦削的身軀,胸口和臀部的曲線毫不在意地暴露在衆人眼前。
因爲在水底遊動需要腰部有強韌的力量,菲瑞絲的腰肢十分纖細又充滿了彈性,加上雙肩偏窄的緣故,加了束帶裙子也會隨着她的扭動下滑,會對這樣的緊身衣產生興趣也是理所當然的。
“呃……”雅拉蒙端詳了一下她的身材,果斷地搖了搖頭,“你不可以穿那種衣服。因爲……唔嗯,因爲會引來危險,就是我在樹林裡對你講的那種危險。”
“可是沒有露出光溜溜的皮膚啊……”菲瑞絲眨了眨眼,雖然疑惑,但還是接受了雅拉蒙的意見。
她的小腦袋裡一時間還不太明白,她緊湊上翹的臀部和豐滿圓潤的胸部在纖細腰肢的連接下構成了多麼迷人的曲線。
不過即使雅拉蒙特意給她換上了寬鬆的上衣和過膝長裙,也只能掩蓋她惹人犯罪的身材而已,而她那帶着幾分稚氣的面孔可是人魚族中也堪稱上級的精緻美貌,完全足以吸引到大多數男人的視線和熱情。
菲瑞絲不知道第幾次開心地對雅拉蒙說“姐姐,又有人看我了呢。我這身衣服原來這麼好看啊”的時候,雅拉蒙有些頭痛地揉了揉額角,喃喃自語:“也許,去米爾西斯不是個好主意。”
阿卡一邊的鼻孔還塞着柔軟的碎布,他小心地瞥了菲瑞絲一眼,無奈地說:“咱們得賺旅費。而且……我不認爲菲瑞絲會改變去那邊的主意。”
興奮的少女正開心地看着一個拉着一大串氣球的行商人,一副躍躍欲試想要衝過去的樣子,“喂喂,你們說我要是抓住那一大堆會飛的球,我是不是可以飛到天上去啊?”
可以預見,這樣的對話,恐怕還會上演好一陣子。
將近八十天的漫長冰封期給這個河港裡的人民積蓄了極大分量的多餘精力,所以儘管算不上是特拉埃爾大陸範圍內的公認祭典,他們還是想把一切都弄得盛大而熱鬧。
城市的中央廣場上,光是雅拉蒙和阿卡這樣四處旅行的吟遊詩人,就出現了十多個,各自佔據了一小塊地方,熱情洋溢地用各種法子從過往旅人的兜裡掏錢。
當然,從別人兜裡掏錢最快的法子,還是偷。
如果是治安一般的地方,這種人羣密集聚攏的場合正是盜賊們大顯身手的機會,抖擻精神幹上一票,至少一兩個月都不愁吃喝。
但這裡不一樣。
這裡是米爾西斯,這裡有藍穆尼。
很久以前,這裡曾經屬於突然崛起的王國米德加爾德,一個令人心悸膽寒的暴君統治着米爾西斯附近廣闊的土地。
穆尼家就是當時米德加爾德權勢最大的一支貴族,守禦王國邊疆。
當那個暴君的統治終於走向滅亡的時候,穆尼家最傑出的兄弟選擇了不同的道路,維護着國王賜予的紅色家徽,決心以近乎愚行的忠誠爲信念的哥哥,被後人稱爲紅穆尼,而帶走了絕大部分資源扶植伊格蘭王室遺孤的弟弟,則舉起了反擊米德加爾德的藍色戰旗。
藍穆尼家族的榮光,從那時起便綿延至今,歷經三個王國,直到家勢衰敗,抽身退出各方鬥爭,憑着多年積累的人脈安逸的統治着自由河港米爾西斯。
藍穆尼在這裡就是法律,而每一個被藍穆尼抓住的小偷,留下的至少也是一條手臂。
並不算高的稅率,便利的水路交通和藍穆尼穩固的勢力造就了米爾西斯的繁華,也得到了這裡居民的愛戴。
年輕的姑娘私下說話的時候,都會管藍穆尼家的少爺叫王子。作爲河港之王的兒子,這個稱號也不算很過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四)
只是聽雅拉蒙介紹到這裡的時候,菲瑞絲很疑惑地眨了眨眼,小聲說:“王子不是被米爾西斯港列入黑名單了嗎?那藍穆尼家的少爺豈不是不能坐船啦?”
阿卡笑着搖了搖頭,“那只是綽號而已。你喜歡的人,即使他本來不是王子,你也可以把他形容成王子,這種小小的權力,不會有真正的王子出來抗議的。”
菲瑞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雖然她心裡還是覺得,不會有王子來米爾西斯抗議是因爲來的王子都被瑞爾西姐姐害得淹死了。
“那這次的開港祭,我能看到那個王子嗎?他叫什麼名字啊?”心思沒辦法在一件事上專注太久,菲瑞絲很快就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正在調整琴絃的雅拉蒙歪着頭想了想,微笑着回答:“薩亞特·穆尼。沒記錯的話,今年應該是他的成年禮,開港起閘的激流挑戰,你一定能看到他的。”
“激流挑戰?”對每一個陌生名詞都有着旺盛的好奇心,菲瑞絲立刻追問了下去。
而耐心又溫柔的雅拉蒙,自然用一貫的柔美聲音爲她解釋着。
“那是米爾西斯港每年的成人儀式,年輕的男孩結伴操作小船從融冰激流中捕捉到儘可能多的鮮魚,來證明自己已經是英武的男子漢,明天……”
他們的低聲交談,很快淹沒在廣場嘈雜的聲音中,旅人越聚越多,可以預見,今晚的旅店恐怕連地板上也會睡滿了外來客。
爲期一週的開港祭,即將在明天開始。
“薩亞特少爺,怎麼樣?好看嗎?”撒嬌一樣地詢問着坐在牀邊的高壯少年,美麗的舞娘達婭停下旋轉的身姿,飛舞的裙襬緩緩落下,重新遮住了纖細白皙的小腿。
不愧是來自內陸的舞娘,沒有被河風和日光侵染出多餘的色澤,裸露在外的每一個地方都白嫩光滑的好像新鮮的剝殼煮蛋。可以想象,水紅色的紗裙裡,那些暫時看不到的部位,應該也是一樣的滑潤迷人。
薩亞特託着下巴,滿意地點了點頭。
離開那種無聊的宴會是正確的,那擁滿了虛僞賓客的廣闊空間唯一的好處就是讓他勾搭上了面前的小美人。
明天就是真正的成年禮了,激流挑戰讓薩亞特感到有些緊張,並不是沒人溺斃過,即使用獻祭冰天使艾斯威爾這個光榮的理由,也不能掩蓋這成年禮不算太小的風險。
他當然不會退縮,只不過他需要緩解一下自己的緊張。
達婭就是他最棒的工具,他很瞭解自己的需要,那健美的長腿,舞動的時候依然結實緊湊的屁股,雖然胸部稍微小了一點,但靈活有力的纖細腰肢光是靠剛纔表演的舞蹈動作,就足以讓男人昇天。
而且,他喜歡這種只需要用錢當作代價的女人。五十個銀幣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了不起的數目,但已經足夠讓面前的達婭雙眼放光,露出隨時肯爲你做任何事的表情。
他喜歡那種表情,僅次於喜歡女人某些時候臉上既痛苦又快樂的模樣。
“跳得棒極了,”薩亞特隨便拍了拍巴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鮮紅的葡萄酒,爲了明天的挑戰,他不能喝的太多,所以剩下的消遣,他打算全部用在達婭身上,“不嫌棄的話,這杯酒就當作小小的獎勵如何?”
“真是太感謝了。”達婭高興地點了點頭,扭擺着腰肢走到薩亞特的身前,大概是爲了表達出足夠的誘惑,她彎下腰,讓敞開的衣領露出白皙的胸口,把鮮豔的嘴脣湊向那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水晶杯。
光是買這一個杯子,就至少要讓她跳上大半年賣弄風騷的豔舞。或者,再遇上兩三個和這位少爺一樣大方的“好”男人。
可以的話,她真想說,請把杯子當作獎勵吧。酒什麼的無所謂啊,反正喝了也是變成尿。
當然這想法不能表現在臉上,達婭誘惑地舔了舔嘴脣,準備擺出最撩人的架勢來喝這杯酒。
但酒杯在最後一刻躲開了,薩亞特擡起另一隻手,用拇指揉搓着她的嘴脣,那嘴脣柔軟光滑,散發着迷人的香氣,揉起來就象按着一塊新鮮的布丁。
雖然不知道這位少爺爲什麼拿開酒杯,但達婭知道這時候最該做的是什麼,她張開口,輕輕含住了他的拇指,嫩滑的舌頭靈活地舔着他的指肚,紅撲撲的面頰一收一放,充滿暗示意味地吸吮起來。
“嗯……好極了。如果你別的本事也有這麼好,今晚過後,這個酒杯就是你的了。”薩亞特拉開褲帶,向後仰着身體,笑眯眯地把酒漿順着結實的胸膛緩緩倒了下去。
古銅色的皮膚流淌着血一樣的液體,構成富有微妙誘惑力的畫面,達婭輕輕咬了一下豐潤的脣瓣,雙手撐在牀邊,伸直了纖細的脖子,湊到了薩亞特的胸前。
嫩紅的舌尖從脣縫中探出,順着酒液流淌的軌跡左右舔動着挪向下方,她品嚐着混合着淡淡汗腥的葡萄酒,舌頭靈巧地探索着男性胸腹間的區域。
薩亞特滿意地哼了一聲,酒杯裡的酒漿傾倒得更快。
小巧的舌頭快要舔不過來,達婭急促地喘息起來,紅豔豔的嘴脣嚅動着順流而下,直到某個散發着淡淡腥臭的地方。
“好好喝,都吃下去的話,這杯子就是你的了。”薩亞特玩弄着舞娘的耳垂,把酒杯放到一邊,雙手枕在頭後躺了下去。
酒漿已經被舔得乾乾淨淨,但達婭顯然不會蠢到去問還要吃什麼。她順勢跪坐在牀邊,纖細的脊背挺得筆直,紗裙已經滑到腰部,不過顯然已經沒有再拉起來的必要。她伏下去,哼唧着說:“唔唔……薩亞特少爺,您可真是偉岸呢……”
薩亞特懶得回話,只是放鬆了身體,安靜地享受着。
很快,貴族少年就變得亢奮起來,他抓緊舞娘的頭髮,動作越發粗暴。
“咳!咳咳咳——嗯——唔呃!呃——嘔——!”
不多久,達婭就無法忍耐地劇烈咳嗽起來,伴隨着想要嘔吐的聲音,雙手不自覺地拍着牀板。
而薩亞特,則在愉悅的喘息聲中,突然繃緊了身體。
幾秒後,滿臉通紅的舞娘,就咳嗽的更加厲害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五)
一直到嗆咳的眼淚被擦得一點不剩,年輕的舞娘才重新看向薩亞特,伸出小小的舌頭,把脣邊那些狼狽的痕跡仔細舔淨。
很好,看來今晚一定能徹底放鬆下來,薩亞特愉快地笑着,指了指桌上的杯子,說:“那玩意是你的了。不過我有個忠告給你,不要在米爾西斯附近試圖把它脫手。藍穆尼家的東西,這邊的商人不敢隨便收的。”
達婭興奮地看着亮閃閃的水晶杯,忙不迭點頭,小聲試探着問:“我……能把它賣多少?”
薩亞特閉上眼睛,懶洋洋地指了指自己的胯下,看乖巧的舞娘俯下頭,才隨口回答了一句,“即使是小毛賊拿到黑市上銷贓,少於一個金幣也是虧大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這句話讓達婭的雙眼幾乎冒出金光,險些一個激動把嘴咬住。
她努力平靜了一下激動的心情,起伏的胸膛中燃燒起了奇妙的鬥志,被賞賜了這麼多,無論如何,也要有對的起這份付出的表現才行!
再來一兩次的話,對精力應該也沒有多大影響,不過體力的話……薩亞特盤算了一下明天的日程,伸手拍了拍舞娘的頭,“上牀,我今晚不想費什麼力氣,全交給你來吧。你要是堅持得夠久,讓我夠開心的話,我會再給你點額外獎勵。”
大概是沒想到今夜會有如此巨大的收穫,達婭喜悅地點了點頭,伸手幫薩亞特脫掉了身上所有的衣物,跟着也把自己脫到只剩一件裹胸掛在腰上,她知道,適當的保留一點遮擋反而更加誘人。
坦白說,如果不是在這種地方被他直接出價,而是在外面某個氣氛曖昧的小酒館裡與他相遇,達婭說不定會反過來勾引他,這種充滿河風溼潤氣息的精壯少年,本來就是她最喜歡的類型。
自上而下低頭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臉龐,緩緩把他一點點吞沒的時候,有那麼一剎那,她認真地想,如果這不是一場交易,好像……也不賴啊。
美麗可愛的年輕少女對薩亞特來說一向都是最佳的放鬆緊繃神經的方法,不過他倒是沒想到,這個嬌媚的舞娘小巧的身體裡竟然蘊藏着如此驚人的耐力。
他的確一晚上都沒有動,只是偶爾挪動一下腰腿,這持續了數小時的狂歡,完全由達婭主導。
四次還是五次?薩亞特揉了揉額角,睜開有些發黏的眼睛,回想着昨晚的次數,雖然只是躺着,可要說體力沒有損耗實在是胡扯,事實上他現在就非常不想起來,儘管窗戶外已經有了朦朧的晨光,而今天又是開港祭裡最重要的激流挑戰日。
“啊……再睡一會兒好了。”他苦惱地撓了撓頭,側頭看了一眼,用盡所有體力來取悅他的舞娘正香甜地睡在另一邊的枕頭上,搭在胸前的被單恰好露出小半瑩白柔潤的春光。
嗯……可以考慮多留她幾天。畢竟能讓他這麼享受的女人,這還是第一個,真的很對他胃口的話,留在家裡做個情婦其實也不錯。薩亞特迷迷糊糊地想着,把手放在眼前揉了揉,反正激流挑戰要到臨近正午的時候,乾脆翹掉之前的無聊程序,在這裡恢復體力好了。
可惜,他纔剛要回到夢鄉里徜徉片刻,窗戶外就傳來了響亮的喊聲。
“薩亞特少爺!走,該去做最後一次練習了!”
那聲音很厚重,像河裡被磨礪了多年的大石頭,薩亞特皺了皺眉,決定裝作已經不在屋子裡。
那聲音又喊了兩句,跟着停下。薩亞特勾了勾嘴角,難得的露出了孩子一樣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但只不過一會兒之後,窗戶外就傳來了輕輕的敲擊聲,伴隨着那個聲音,只不過壓低了不少,“少爺,我看到你了,不好好練習可是不行的。”
薩亞特無奈的從牀上爬了起來,隨手扯過條單子圍在腰上,走到窗戶邊打開了插銷,“好好好,勒普,進來等我換衣服。別再在窗臺上蹲着了,你摔下去的話,我就沒有助手了。”
窗戶外面那個膚色黝黑的方臉少年抓着窗框笑了笑,搖了搖頭指了指地上散落的衣裙,“我不進去了,你屋裡有女孩子在。我回下面等你。”
說完,這個個子不高但身材十分壯實的少年像猴子一樣靈活地爬了下去,光着的腳板像有吸盤一樣毫不費力地扒緊打磨光滑的石磚外牆。
“我就說你應該去個盜賊行會好好練練。”薩亞特咕噥了一句,打開衣櫃開始着裝。
和薩亞特完全不同,勒普是個連姓氏都沒有的野孩子,住在離米爾西斯有一段距離的林間木屋,靠着城裡的一些好心人接濟,才成長到足以養活自己的年紀。
當然,勒普費盡力氣換來一口飯吃的那個年紀,與他同歲的薩亞特還在研究哪個房間的玩具最不好玩好把它們統統扔掉騰地方。
按說這兩個少年的生活應該是沒有什麼交集的,可偏偏薩亞特提到朋友這個詞唯一會想起來的人,就只有勒普一個而已。
和很多小男孩一樣,薩亞特和勒普的交情起始於一場打架,薩亞特生平第一次嚐到了嘴角破皮的滋味,也隱隱約約明白了很多他看來理所當然的事其實可以叫做欺負,而勒普,則在自己的木屋裡躺了十幾天才能勉強下牀。
三個多月後,兩個半大孩子找了塊沒人的地方,薩亞特沒有帶隨從,勒普也沒有盯着對手的臉招呼,他們又好好地打了一架,打到筋疲力盡,鼻青臉腫地並排躺在長草坡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氣,交上了朋友。
有薩亞特暗地裡幫助,無依無靠的窮小子勒普總算是過的有了點人樣。身上的肌肉足夠結實後,勒普順利地成爲了藍穆尼家族船行的一員,不到兩年就成了三岔河口最有名的水鬼之一。
在米爾西斯港,只有既能像魚兒一樣在水中穿梭,又能像巨錨一樣穩住船隻的漁民,才能被稱爲水鬼,薩亞特得到同樣的稱謂,足足比勒普晚了一年半,這讓他還生了好一陣悶氣。
其實激流挑戰薩亞特原本是想獨自完成的,只是家裡的長輩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最後只好和普通的少年們一樣,選定了一個助手來共同參加。
那人選理所當然只能是勒普。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六)
勒普從來也沒在乎過獨自完成挑戰會得到的榮譽之類的東西,他一聽到薩亞特的提議,就興高采烈地點頭同意,並強拉着他在附近一處據說有人魚出沒的河段練習,培養默契。
直到今天。
不過是個女人而已,有什麼需要回避的。薩亞特無聲地笑了笑,繫好胸前的短繩,望了一眼牀上仍在睡覺的達婭,推門走了出去。
即使已經在他半強迫的幫助下告別了童子身,並多多少少也有了十幾次經驗,但勒普仍然是個看到女孩子裸體就會面紅耳赤的憨小子,這一點還真需要多調教調教才行。
薩亞特笑眯眯地想,要是今天的挑戰順利完成,不如就用這個可愛的小舞娘來調戲一下勒普好了。
不知道耐力和體力都比他好些的勒普,在那個銷魂的小蠻腰下能堅持多久。
“啊,我房裡的那個女孩醒了後,幫我給她拿一枚金幣,那個水晶杯也可以讓她帶走。順便幫我告訴她,晚上再來找我。願意留在這兒的話,就照顧好她的吃住。”向屋裡的女僕交代了一句,薩亞特心情爽朗地離開了自家的大宅,徑直往約定的地方走去。
陽光燦爛地鋪開在喧囂的城鎮中,遠方冰冷的河流,正急切地等待着。
“呃……雅拉蒙,她真的沒問題嗎?我……我怎麼覺得她好像淹死了啊。”阿卡站在半人高的木盆旁邊,臉色發白有些不安的問。
雅拉蒙一邊整理着身上的白袍,一邊無奈地笑着,指了指清澈的水面下蜷曲起來的巨大魚尾。
言下之意很明顯,人魚怎麼可能淹死。
不過阿卡本身就是容易擔心的性格,再加上菲瑞絲睡得也確實容易讓人誤會。洗澡用的木盆畢竟不會太大,還原成本來模樣的菲瑞絲非常努力地蜷縮在一起,才舒舒服服地泡進了水裡。而大概是費盡力氣維持了一整天人型的原因,一進水中,她就死死睡了過去。
直到剛纔阿卡起牀,才發現菲瑞絲一點也沒有動過地方,水面都安靜的看不到一點紋路,“我知道人魚不會淹死,可……可你看菲瑞絲,既不吐氣泡,身上也看不到起伏,她……她好像根本沒呼吸啊!”
雅拉蒙安撫地摸了摸阿卡的頭,柔聲說:“人魚族在熟睡中的確是幾乎不怎麼呼吸的,至於吐泡泡,他們只有想吐的時候纔會吐。我保證她沒事,你要是不想讓她多睡會兒,現在就可以叫她起牀了。”
“呃……”阿卡撓着頭,遲疑了半天后,還是忍不住把手伸進了水裡,輕輕推了推菲瑞絲的肩膀,在水面上叫道,“菲瑞絲,醒醒。該起來了。”
菲瑞絲沒有半點反應,依然安靜地沉在木盆底部。
看到阿卡的臉色更白了一些,雅拉蒙撲哧笑了一聲,走到木盆邊彎下腰,說:“沉睡狀態的人魚你這樣溫柔的叫她是不管用的。這種時候呢,只要這樣……”
她說着,挽起袖子把手伸進水裡,捏住一綹飄動的長髮,湊到菲瑞絲的臉頰後方。
白皙的面頰在靠近耳朵的位置有幾條細細的縫隙,縫隙上覆蓋着一層半透明的薄膜,看上去應該是人魚的鰓,沒有半點猶豫的,雅拉蒙直接下手撥開了一條縫隙上的薄膜,把指間的頭髮一下塞了進去,上下搔動。
一陣紅潮立刻從菲瑞絲的下巴向上浮現,她在水中猛地抖了兩下,跟着就像打噴嚏一樣渾身劇烈地一顫,然後,一臉茫然地睜開了眼睛。
伴着嘩啦啦的水響,菲瑞絲從木盆裡坐了起來,原本遮擋在身前的頭髮立刻滑落到肩膀兩側,她大大地打了個呵欠,擡起手揉了揉眼,彷彿還有些不適應水面外乾燥的空氣,跟着,她有些驚訝地看着阿卡,不解地問:“阿卡,你昨天的藥草吃多了嗎?血都從鼻子裡溢出來了哎。”
阿卡捂着鼻子,漲紅着臉指了指她離開水面後溼淋淋閃動着光澤,還在微微晃動的赤裸胸部,跟着一頭栽倒在地上……
“男人對交配的企圖心有這麼重嗎?我們那邊的男人魚總是把撒種當作體力活不情不願呢。”穿戴得整整齊齊的菲瑞絲一面梳着好不容易晾乾的頭髮,一面很困惑地問雅拉蒙。
對於還什麼都沒有經歷過的她來說,想完全理解異族的慾望是件比較困難的事情。雖然人魚在學者們的定義中也屬於人型生物的一員,和同類型的異族異性繁衍後代不會有太大阻力,但紅鱗家族所在的人魚部落顯然不會把教授這種知識作爲日常的一環。
菲瑞絲身邊唯一的異族情侶就是希金家那一對兒,而那個陸地人很注重隱私,自然不會給旁人蔘觀他們夫妻生活的機會。所以來到陸地上之前,菲瑞絲對交配這種事的概念還是每年春天和秋天那兩個季節,族裡的成年女性聚集在向陽的淺灘,把包覆着晶亮外膜的卵安置在溫暖的水流下方。然後族裡爲數不多的男性就會在上方盤旋遊動,費上大半天力氣,把好像泡沫一樣的粘稠體液從身體裡排出來,慢慢悠悠地撒在卵上。
卵膜變成淺黃色並失去光澤後,女性人魚們就要及時將卵收回體內,等上三十天左右,如果運氣好,肚子裡就會有人魚寶寶等着在一年半後出生了。在和陸地上的人學會結婚這種事之後,如果某個男性人魚心甘情願的話,也可以成爲女性一方的家族成員,不過那個叫做丈夫的稱呼,大多數人魚還不太習慣。
又聽雅拉蒙耐心地解說了一遍之後,菲瑞絲總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哦……原來你們陸地上的男人繁殖後代的時候會非常快樂,所以纔會有那種表現。難怪難怪,我就非常喜歡吃海草拌飯,有時候偷偷游去海邊看到海草就會興奮得不行呢。”
“呃……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雖然把自己比作海草並不太恰當,但至少雅拉蒙希望這個迷糊的少女已經意識到某些事情的危險性。
畢竟在異族混合生活了千百年的如今,已經沒多少男性會在意一個漂亮女孩的種族問題了。
“被人當成海草的感覺還真奇怪呢。我是不是該在臉上塗點泥巴?”大概是想起了什麼睡前故事的情節,菲瑞絲一邊拉着雅拉蒙往門口走去,一邊興高采烈地問。
阿卡用白布堵着鼻孔,有氣無力地跟在後面,一起離開了旅店。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七)
開港祭第一天的重頭戲就是接近正午時分的激流挑戰,屆時在祭司的主持下,藍穆尼家的法師將合力解開水閘的封印,裹挾着融雪與浮冰的洪流轉眼就會將河道化爲咆哮的水龍,當最兇猛的水頭過去後,勇敢的少年們就要駕着小船殺進會持續半天左右的寒冰激流之中,捕捉其中幾種只會在這期間出現的珍貴魚種,作爲自身成年的證明。
菲瑞絲作爲人魚,對看人捉魚這種事情並不是太感興趣,但聚集在城鎮中的人大部分都不願意錯過那場驚心動魄的表演,所以即使不去那邊,也沒什麼別的有意思的事情可做。
“啊啊……出來得晚了,也不知道吃完飯後還趕得及看激流挑戰嗎。”阿卡按了按鼻孔,把染血的布條小心地丟進旁邊裝垃圾的盒子,有些擔心地把最後一塊麪包直接塞進了嘴裡。
不過吃完的只有他一個,雅拉蒙和菲瑞絲還在慢條斯理地吃着盤子裡的拌蔬菜。
昨晚被好奇的菲瑞絲東問西問,屋子裡的三個人誰也沒睡太早,飯才吃到一半,太陽就已經快要爬到頭頂了。
“哎呀,不用擔心,今年的激流挑戰可能要取消咯。”端水過來的中年老闆娘呵呵笑着,爆出了驚人的消息。
“啊?爲什麼?”對那挑戰最感興趣的阿卡立刻驚訝地問。
老闆娘無奈地聳了聳肩,“據說在上游負責觀察冰凌的船工捎回了緊急信息,今年的融冰,是艾斯威爾之怒。有艾斯威爾之怒的情況下,大部分挑戰者都會放棄的。沒有挑戰者,你們去看什麼?”
“艾斯威爾之怒?那是什麼?”畢竟生活在相對溫暖的東南方,這個詞裡阿卡明白的也只有冰天使的神名艾斯威爾而已。
老闆娘端起他們桌上的空盤子,隨口解釋道:“就是比平常多三到五倍分量的融冰,那種密度的激流,勉強挑戰很容易丟掉性命的。按老一輩的說法,艾斯威爾之怒是不祥之兆,之後四五年,西北山地恐怕會發生什麼可怕的變故。啊……我還是把我在那邊做伐木工的小侄子叫回來吧,真是真是……”
看着唸叨着離去的老闆娘的背影,阿卡不安地皺了皺眉,轉頭問雅拉蒙,“雅拉蒙,你瞭解這艾斯威爾之怒嗎?”
雅拉蒙慢條斯理的喝了口水,微笑着說:“人們總是習慣於把超出理解範圍的事情稱爲神蹟,身爲風與水的至高主宰,艾斯威爾大人的名諱用來稱呼這種與冰有關的天災,並不難理解不是嗎?”
“難道不會是冰天使真的生氣了嗎?說不定那位大人就是個喜怒無常的任性脾氣呢。”菲瑞絲託着臉頰,好奇的追問。
阿卡也期待地看向雅拉蒙,一路旅行過來,他早已清楚,這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少女,卻對各種上古神祇的傳說了解得通透完整,從描述的詳細程度來看,甚至比好多苦心研究了一輩子的老法師還要多。
冰天使作爲屈指可數的上位天使長之一,流傳的傳說實在太多,信仰也幾乎遍及聖域西北,他很想聽聽雅拉蒙會怎麼說。
雅拉蒙卻並沒像此前類似的情形那樣微笑着講述關於某個天使的種種故事,而只是搖了搖頭,柔聲說:“那位大人並不是那樣的性格。他是禁錮與永恆的庇佑者,在輪迴之紀到來之前,我想他只會和迪拉瑟爾一起,安靜地在冥府最深處休息吧。”
人魚族並不太關心天使們的傳說,即使是列爲主神的水天使格蕾希爾,也很少講述相關的神話故事。
所以好奇心旺盛卻又對神話時代一知半解的菲瑞絲立刻迫不及待的問:“那……那迪拉瑟爾和艾斯威爾打起來的話,誰比較厲害啊?”
那對守護冥府的雙生姐妹神格是創世天使中的下位,而冰天使艾斯威爾恰好是傳說中上位天使長的最強者,醉心於比較誰更厲害的年輕人,理所當然會更加在意這種問題。
想必對這種情況感到有些無奈,雅拉蒙淺淺地苦笑了一下,看着同樣眼睛都亮了起來的阿卡,說:“他們永遠不會打起來的。我保證。”
“對哦,冥府畢竟是死亡天使的主場嘛,”菲瑞絲擅自地開始了編織故事一樣的發揮,“她妹妹露比艾爾又一直在旁邊,傻瓜纔會向她們出手。”
阿卡也興致勃勃地參與了進去,“而且有好幾首詩歌都寫到過,迪拉瑟爾主宰毀滅和死亡,所以本身是永恆不滅的,就算比她強的,也沒辦法真正贏過她吧。”
“可艾斯威爾不是恰好主宰永恆嗎?”
聽着他們兩個像討論競技場的鬥士一樣認真地討論着神祇互毆的結果,雅拉蒙只好苦笑着站了起來,打斷他們說:“好了,不管有沒有激流挑戰,咱們總要去港口那邊看看的不是嗎。”
那邊既然聚集了大部分的人羣,那麼不管是賺旅費還是看熱鬧,去那邊都是最佳的選擇。
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的菲瑞絲自然恨不得舉起雙腳支持,正在培養人羣中表演所需勇氣的阿卡也點頭同意。
沿着寬敞平坦的中心大道走到盡頭,就是已經喧鬧擁擠人頭涌動的米爾西斯港。
幸好藍穆尼的地盤上沒有盜賊,或者說,沒有敢下手的盜賊,阿卡不用太緊張自己的荷包。
“不是說有艾斯威爾之怒嗎,怎麼還有那麼多人等在河邊啊?”進入河港區後,阿卡張望着河邊有些過分擁擠的人牆,不解地問。
旁邊一個揹着闊劍看上去像是傭兵的大叔很豪爽地插嘴回答:“因爲還有人堅持參加激流挑戰啊。”
“誒?”菲瑞絲驚訝地睜圓了眼,踮起腳試圖越過人牆看到裡面的情形,“是誰是誰,是誰呀?”
旁邊另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一臉驕傲地說:“是我們米爾西斯的王子,薩亞特少爺!”
這一番對話立刻重燃了菲瑞絲的激情,她連街邊正在表演的雜耍藝人都刻意忽略不見,拉着阿卡和雅拉蒙的手,用依然有些古怪的扭腰動作大步流星的往河邊趕去。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八)
“無論如何,也要擠一個靠前的位子出來!”聽着雙眼放光的菲瑞絲嚴肅地立下目標,阿卡只好接近小跑地搶在她身前,努力撥開一個插入人羣的通道。
可人羣實在太過稠密,出了一身大汗,阿卡也沒能前進多少,鼻子裡甚至纔剛剛嗅到河風清爽的味道而已,那味道都蓋不過旁邊人羣散發的汗臭。
擁擠的人羣中,菲瑞絲這樣顯眼的美少女很容易就被當成心懷不軌的男性的目標,一邊往前擠,菲瑞絲一邊迷茫地低聲問努力護着她的雅拉蒙,“爲什麼一直有人摸我屁股啊?我剛纔放過屁,他們不怕臭嗎?”
雅拉蒙一時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纔好,反倒是在前面大汗淋漓的阿卡百忙之中扭過頭來略帶嫌惡地說:“你不知道,對某些男人來說,美少女放的屁都是粉紅色帶夢幻泡泡的。”
其實阿卡已經有些受不了周圍的擁擠了,可陷入到人山人海之後,即使想轉身離開,也無力做到,他們三個就像被捲入了激流的小船,船上還連個會操舵的都沒有。
就在阿卡快要徹底放棄準備隨便人羣把他們衝到什麼地方去的時候,拉着菲瑞絲的手上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力道,他回過頭,就看到菲瑞絲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而沒有血色,額前的髮絲都好像要豎起來一樣。
順着她驚恐的視線看過去,隔着此起彼伏的人頭,身材高挑的兩男一女正皺着眉望向他們這邊。
從胸前的白色狼頭紋章就能看出對方的身份,隸屬享譽大陸多年的三大傭兵團之一,咆哮之狼的傭兵。
不過菲瑞絲的恐懼必然不是因爲這個並非常識的身份。
而是因爲那三個傢伙都不是人類,從毛茸茸豎起的尖耳朵和陽光下狹長豎起的眼瞳就能輕易辨認出來,是豹貓屬的獸靈。
顯然,他們靈魂中的野獸直覺告訴了他們什麼,比如,眼前這個可愛的少女靈魂深處散發着食物的味道之類。
“嗚……呀啊啊啊啊啊——!”
伴隨着驚恐的尖叫,菲瑞絲拽着雅拉蒙和阿卡轉身飛奔逃走,稠密的人羣被她硬生生撞開一條歪七扭八的通路,不少剛纔摸屁股佔便宜的男人瞬間被放倒在地,臉上留下一串髒兮兮的鞋印。
嘖……人魚的潛力還真是不可小看吶。
“喂,你就一點意見都沒有嗎?這可是……隨時都會丟掉小命的挑戰啊。”雙手緊緊捏着小木船的邊緣,薩亞特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語調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勒普倒是依然笑得很輕鬆,他最後檢查了一遍船底,調整了一下船舵,撿起細長的魚叉,“既然薩亞特少爺你說能做到,那應該就沒問題。我可是你的助手,不相信你怎麼行。”
“傻瓜,我就是因爲沒有你想的那麼自信纔會那樣問的啊。”薩亞特活動了一下關節,把漁網的掛鉤仔細地固定在船中央,“一聽說艾斯威爾之怒,就一個個都縮頭縮腦的,太讓人惱火了,不過現在衝動勁過去了,說真的,咱們……真的沒問題嗎?”
“危險肯定還是有些危險的。”勒普咧了咧嘴,“上次艾斯威爾之怒,有三組人沒有退出,結果死了兩個,重傷一個,剩下三個也沒誰完好無損。”
“不過咱們天天在風浪裡打滾的河民,魂歸於水又不是什麼稀奇事。”勒普的聲音確實沒什麼緊張感,好像這次挑戰對他而言和平時出港捕魚沒什麼兩樣,他看了一眼薩亞特,笑嘻嘻地說,“我的命沒什麼價值,所以一開始就沒想着退出。倒是你,薩亞特少爺,你冒這風險纔是不值得啊。藍穆尼家只有你這一個兒子,有人撿你不要的玩具,都會被彪形大漢圍起來打一頓嘞。”
“喂,你又皮癢了是嗎?”薩亞特笑着捶了勒普一拳,“挑戰完咱們去老地方再來一架?讓我看看你這一身肉疙瘩有沒有白練。”
勒普反捶了一拳回去,笑着說:“你有老師教打架的法子,得讓我一隻胳膊才行。”
“好啊,再多讓一隻腳也可以。”在這樣的對話中逐漸消卻了緊張感,兩人的肌肉也在熱身活動中進入了最佳狀態。
不遠處的河岸上,另一組沒有退出的夥伴仍在滿頭大汗地檢查他們的小船,看他們的緊張勁,多半直到挑戰開始也不能完全放鬆下來。
他們所處的地方離水閘不遠,從這裡入水後,要一路突破到河流的中心,才能捕捉到那些珍貴的順流而下的魚種,而且動作一定要快,否則一旦被衝過河港那段,水流的速度會加快很多,上岸就會變得非常困難。
在艾斯威爾之怒的情況下,想要平安歸來,不僅每一步操作都不能犯錯,還要祈禱有一身好運氣。上次的重傷者就是在半個身子已經爬上碼頭的情況下,被一塊飛速衝來的巨冰碾碎了左腿,之後留下了心理陰影再也沒能出港,年紀輕輕就成了一間倉庫的看門人。
勒普顯然也想起了那個傢伙,他笑着拍了拍薩亞特的肩膀,小聲說:“先跟你說好,我要是斷了腿不肯下水,你可得給我找個好倉庫看門。”
薩亞特勾了勾嘴角,跳到船上,“好啊,就那個裝我不要的舊玩具的倉庫怎麼樣,讓你撿個夠。我保證這次沒人打你。”
“那真是太感謝了。”勒普哈哈笑了起來,望着遠處升起的淡藍色霧氣,知道法師們已經在合力施法,沿岸的觀察者也站起身各就各位,最緊張的時刻,就要到來。
隨着巨大的轟鳴聲,靠魔力支撐了將近一百天的簡易水閘被咆哮的冰塊撕成碎片,白色的浪濤連結成充滿壓迫感的牆壁,沿着河道雷霆般奔騰傾瀉。
這是發源於冰雪羣峰中央深湖麥瑟里亞的母河麥瑟魯積蓄了四個多月的怒氣,即使是最勇敢的河民,也不敢去挑戰這時的河水。
拍擊到高大的河堤後,狂暴的洪流折向正東,洶涌而去,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一年才聚集一次的外來者們看到這令人生畏的絕美景色後,會是怎樣一番目瞪口呆的模樣。
即使是幾乎每年都看一次的薩亞特和勒普,面對今年因艾斯威爾之怒而顯得格外驚人的浪頭,也震驚地呆在原地,半晌沒能回神。
“激流挑戰!開——始——!”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九)
被魔力增幅過的喊聲迴響在河水的轟鳴之上,薩亞特看了一眼勒普,兩人互相給了一個鼓勵的微笑,跟着,便連同那條突然顯得十分渺小的漁船一起,大吼着殺入滿是碎冰的巨浪之中。
“喜歡這種成年禮嗎!勒普!”一棍撐開一塊巨大的浮冰,薩亞特亢奮地喊道。
勒普緊緊地把着船舵,手臂上的肌肉堅硬得好像隆起的鐵塊,他吐了一口飛濺進嘴裡的水沫,大笑着回答:“和那些需要切包皮的儀式比起來,我愛死這種了!”
“看!那邊有一羣冰鰭!快!”不需要很好的眼力,就足以看到白色的浪花中閃動着冰藍光芒的鯽魚快速遊過,雖然平時在冰雪羣蜂附近的水域都能捕捉到,但帶着魚籽的母體就只有開港祭的這一刻纔有機會看見。
船頭費力地躲開數塊無法穿越的厚冰,勒普拿起準備好的長竿,從破裂的冰殼借力前行,迅速地斜向穿過那股激流,逼近那一片閃動的光芒。
因爲冰凌太多,漁網無法使用,細長的魚叉就成了他們最佳的選擇,將船身穩定在魚羣旁一同順流而下,船上的兩人一起動起手來。
勒普早已是米爾西斯有名的水鬼,每一下刺入水中,都會有一條冰鰭鯽魚被帶到船上扔進底艙,薩亞特沒他那麼熟練,但出手的力道更強,找到魚羣的遊動規律後,命中率也很快提高。
“好了,躲一躲!有大塊頭來了!”勒普一直留心着周圍的情形,看到一塊巨大的冰殼快速靠近時,他立刻轉身換上長杆,把小船撐離這股水流。
才十多條獵物進帳,薩亞特還有些不甘心,不過看到那巨大的冰塊山嶽般從船邊擦過,還是有些心悸地將船又撐遠了一些。
巨大的冰殼帶動了翻卷的大浪,兩人費了一番功夫才把小船穩住,不過這短短的片刻,最容易捕捉的冰鰭魚羣已經遠去到追不到的地方。
但緊隨在肉質鮮美的冰鰭羣后的,通常是貪婪兇暴的裂脣黑魚,這個只在寒地水流中生存的亞種有着兔子一樣的開裂脣瓣,就是珍稀程度差一些,不太值得冒很大風險。
而且這種肉食魚鱗片非常堅硬,靠魚叉很難捉到。
勒普在船尾觀望了一陣後,很堅定地搖了搖頭,讓薩亞特放棄了這羣目標。
其實將近二十條冰鰭已經是很充足的收穫,兩人之後只要平安在預定地點上岸,完成成年禮可以說綽綽有餘。另一組沒有退出的少年可是還沒夠到冰鰭羣的邊,就被幾塊浮冰裹挾,眨眼間衝過了彎折的河道,天知道有沒有本事上岸。
可薩亞特並不滿足,既然決定了參加如此危險的挑戰,就一定要做得格外出色才行,勒普和他的念頭相差不遠,長杆不停地點在路過的冰面上,努力保持着漁船的位置,等待着下一批魚羣經過。
他們的等待果然沒有白費,遠方奔來的浪頭中,突然閃動起了火紅色的光點。
“是火鱗!”勒普興奮地叫了起來,長杆一揮把船頭掉了過去。
薩亞特的眼睛也亮了起來,火鱗這種只在麥瑟里亞湖最深處纔有的罕見魚種,捕捉難度是無法想象的高,只有每年開港祭的激流中,偶爾會夾雜幾條衰老的成體。可即使是衰老的火鱗,光是那珍貴的鱗片,一條的價值就遠超幾十條冰鰭鯽魚。
“上!上啊!”隨着薩亞特的大吼,小船迅速接近紅光閃爍的水流,這股激流比剛纔的先頭部隊更加難以應付,勒普的額頭不知何時冒起了跳動的青筋,手上的長杆也斷了一截。
“該死!明明中了!”薩亞特沮喪地叫了一聲,擡起的魚叉上空無一物。
畢竟是可以作爲優秀魔法素材的鱗片,魚叉被水緩衝後,直接從上面滑開到一邊。那條火鱗的眼睛已經渾濁,但仍挑釁一樣的在船頭扭了兩下,才鑽入另一波浪花之中。
“我來!”勒普將船舵交給薩亞特,一腳踏上船頭,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尾遊動的紅影。
那已經衰老的火鱗游的並不快,但卻非常擅長利用身邊的激流,總是能把身體最堅硬的部分調整到正對魚叉,連勒普這樣的水鬼,也連着失手了三次。
河面上的巨冰越來越多,艾斯威爾之怒似乎就要降臨,勒普耳邊都彷彿聽到了遠方羣冰咆哮的轟鳴。
“算了,薩亞特!咱們去上岸!別再繼續了!”另一根長杆也斷掉後,勒普將船頭轉向彎曲的河道,準備折向港口上岸。
薩亞特氣沖沖地拿起另一隻魚叉,喊道:“再讓我試兩次!很快就好!”
勒普有些擔憂地看了薩亞特一眼,在一起這麼多年,他知道這個貴族少年一旦對什麼起了執念,就很難被說服放棄。他只好全神貫注地把持着船身,小心的讓已經受損的部位遠離任何可能的衝擊。
把身體探出船頭,冒着隨時可能被冰流帶走的風險,薩亞特握緊魚叉又一次刺出。
那條火鱗似乎感覺到了少年的執着,寬大的紅尾輕輕一擺,有些不安地往旁邊的厚冰殼下鑽去,放棄了繼續挑釁的打算。
“現在想逃!晚了!”薩亞特興奮地大喊道,另一手拿起斷掉的長杆,杆頭纏繞着漁網。他竟然完全只靠雙腳保持身體的平衡,一口氣把漁網撒了出去。
厚冰殼擋開了無數浮冰,反倒讓漁網入水後暫時沒有被重物拖住的危險,薩亞特手中的魚叉強硬地一劃,無路可走的火鱗翻滾着落入漁網之中。
這種在風平浪靜的水域進行都有些風險的動作,在激流中自然是難上數倍不止,就連勒普也沒自信能順利成功。
可勒普還沒來得及爲自己的夥伴喝彩,搖晃的船體終究還是讓薩亞特失去了重心,晃悠了兩下之後,噗通一聲跌進了水裡。
刺骨冰冷的水流很容易就能奪走河民的生命,儘管如此,薩亞特被勒普千辛萬苦拉到船上的時候,還是攥着手裡的火鱗一邊哆嗦一邊哈哈大笑了起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十)
之後的過程順利了許多,轉過彎道的時候,勒普依靠多年的經驗,從一處不太明顯的泡沫下逮到了幾隻熒殼蟹,因爲是冰藍色的亞種,也算是珍惜貨。
到達港口的河段前,還覺得意猶未盡的兩人又順手捉了些尋常的河魚,把並不太大的底艙塞了個滿滿當當。如果不是被冰凌襲擊的千瘡百孔的小船已經再也堅持不住,恐怕薩亞特還不同意靠岸。
畢竟是藍穆尼家的少爺在參加挑戰,遠遠地就能看到碼頭和岸邊的河堤上不光站滿了圍觀的旅人,還夾雜着不少強壯高大的河民,三兩結伴揹着繩索和套杆,隨時準備從艾斯威爾之怒中救人。
另一組參與者早早被救起,正垂頭喪氣地坐在岸邊,讓人往身上的傷口敷藥。
“看來今年成功的只有咱們兩個。哈哈哈!”薩亞特一腳踩着船舷,意氣風發地笑了起來。
勒普盡力把住破敗不堪的船舵,保持着船隻斜向靠近碼頭的角度,側眼望着後方靠近的又一波冰流,笑着說:“你踩得再用力點,咱們的船就完蛋了。”
知道勒普這次起了多大的作用,薩亞特感激地轉過身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認真的說:“勒普,過後我送你一條船,別再替別人幹了。”
勒普笑着捶了他一拳,“什麼別人,不就是你家麼。叫他們別抽我的頭不就好了。”
薩亞特直起腰,擺了擺手指,說:“那可不行,那樣別的漁工會有意見。藍穆尼做事要公平。”
“可你也沒有送他們船啊?”勒普有些不解的看着這個年輕的貴族。
“那不一樣。”薩亞特看着遠方的河岸,微笑着說,“我可以送朋友船。但我不能免掉手下某個漁工的船租。”
“好吧。”勒普敲了敲船底,“記得送我一條底艙大點的。你家的那種就夠我出港兩個小時,太浪費功夫。”
“你是想提醒我注意,少了你這個水鬼對我們家是多麼大的損失嗎?”
兩人一邊應付着應該是最後一道難關的冰流,一邊哈哈大笑起來,黝黑的臉龐上滿是喜悅的光彩。
只不過,他們過早的享受了勝利的喜悅。
勒普用斷的只剩一半的長杆勉強頂開又一塊浮冰的時候,突然好像從水下聽到了什麼。
“怎麼了?勒普,你那是什麼表情?船漏水了嗎?”
“我……好像聽到有個女人在說話。”勒普瞪着眼,看向船邊的水下,“好像在嘟囔什麼,‘米爾西斯的王子,也算是王子吧’。”
“幻覺吧。”薩亞特一把推開船頭漂過的冰塊,沒所謂地擺了擺手,“不過你這幻覺還真夠詭異的。是不是哪個花癡小丫頭在你耳邊唸叨來着?米爾西斯的王子這稱號我可不覺得有什麼意思,應該沒跟你提過纔對。”
“不對,我確實聽到了。”勒普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作爲水鬼,靠耳朵分辨水中的動靜並不是很高深的技巧,再說那聲音十分悅耳,聽錯的可能性並不大,“說話的人就在船下面。”
“等等!她又說話了!好像在自言自語,說了句‘不管了,就當他是王子’。”勒普有些迷茫地複述着聽到的話,看向一樣不明所以的薩亞特。
薩亞特好像想到了什麼,臉色突然變得十分難看,“喂,勒普,你還記不記得,咱們港口幾個月前爲什麼突然公告拒絕一切王子身份的旅客登船?”
“當然記得,不就是因爲這段時間這附近只要有王子在船上船就會莫名其妙出事故。我記得還有個王子一直下落不明……誒?難道……”勒普愣了一下,跟着連忙趴到船邊,向着水裡大喊,“喂!別搞錯了!薩亞特不是王子!他們家雖然有爵位,可離王子還差着十條河那麼遠吶!”
很顯然,勒普的提醒沒有被對方接收到,隨着一聲巨大的嘎吱,船身劇烈地搖晃了一下,跟着,離船尾不遠的水面上浮起了船舵的碎片。
本來就是在激流中勉強掙扎的小船頓時失去了方向,搖擺了幾下後,立刻被拖入咆哮的冰流中央,飛快的遠離安全的河岸。
岸上的河民都沒料到會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拋起的繩索無力地落在水中,離船遠到令人絕望。
幾個精壯的年輕人彼此用繩索連接到一起,飛快地跳入河中,試圖往小船的方向游去。但很快,就有兩人被激流中的浮冰砸傷,不得不讓岸上的人把他們扯回。
幾個法師鑽出人羣,舉起法杖開始詠唱咒文,但還沒等他們的法術施展出來,小船已經隨着激流離開了人們的視線,消失在河道中奔騰的冰流盡頭。
“菲瑞絲,我都跟你說了,那幾個獸靈不會吃了你的。”雅拉蒙看着靠在樹上仍在喘息的阿卡,有些無奈地笑着說。
不得不說人魚的體能還真是好,被牽着一路跑到其中一條支流蛇口河的河岸,阿卡扶着樹幹差點沒癱坐在地上,菲瑞絲卻連臉都沒紅,仍在緊張地東張西望。
“可人家害怕啊,那幾個傢伙一看過來,我就感覺身上的鱗片都要豎起來了,頭皮好像嗡的一下炸開,不跑的話一定會嚇癱在那裡。”菲瑞絲心有餘悸地拍着胸脯說道,站在河岸邊踮起腳看着河裡洶涌的冰凌激流,“嗚……感覺到這裡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啊。”
“是啊……”雅拉蒙檢查了一下小豎琴的弦,微笑着說,“除非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故,不然參加挑戰的人怎麼也不至於被衝到三岔河口東邊。更不要說衝過來之後只有三分之一的概率進入這條河。”
菲瑞絲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尖,看着上漲後的水位,脫下鞋用腳試了試水溫,舒服地哆嗦了一下,“我光記着逃命了,都沒分辨方向。唉,看不到就看不到吧,大不了明年再來咯。嘶……水還真涼呢,奶奶他們估計要搬去深水區住一陣子了吧。”
“還是退到岸上吧。浪頭還沒過完呢,即使是人魚,被大冰塊砸中也會很難受的吧。”雅拉蒙看了看河道里的洶涌波濤,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菲瑞絲點了點頭,正要上岸,擡起的視線卻突然看到了河裡一個飛快遊動的身影,那條修長的影子靈活地穿梭在浮冰之間,眨眼就去得遠了。
“在看什麼?”雅拉蒙順着她的視線追了一眼,但什麼也沒看到。
“呃……我好像看到瑞爾西姐姐了。”菲瑞絲有些迷茫地張望着,“最近又沒有王子出港,而且她弄來的那個王子都還沒想好辦法還回去,還跑來這邊做什麼啊?”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十一)
“也許……是來看看熱鬧?你不也是麼。”阿卡終於調順了呼吸,湊過來插了一句。
菲瑞絲搖了搖頭,“瑞爾西姐姐經常隨便亂跑的,他們家管的沒我奶奶那麼嚴。我其實是奇怪,看她好象額頭受了傷,不知道怎麼回事。”
阿卡有些興奮地問:“難道是出現了什麼水怪?”
菲瑞絲有些害怕的把腳收了回來,向岸上退了兩步,“不會吧,奶奶說麥瑟里亞水裡的那些魔獸都很懶的,好幾年也不到淺水區一次。應該……應該不會出現在河裡的啊。要是有水怪,那……那我們不就和住在海邊的時候差不多了嗎?”
“沒事的,也許她只是撞到冰了。”雅拉蒙連忙安慰了兩句,順便瞪了阿卡一眼讓他最好別再提什麼其他的傳說。
“明明看着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傷到了。”菲瑞絲不安地辯駁了一句,抿了抿嘴,“她看到我了,都沒和我打招呼,遊得那麼快,肯定是被什麼厲害的東西傷到了。”
“呃……也可能是她發現那邊其實沒有王子,所以早早回去了啊。”雅拉蒙輕柔的語調的確很有安撫人心的作用,“你不是跟我說,瑞爾西只對王子有興趣嗎。”
“嗯,”很容易被轉換的話題帶跑了心情,菲瑞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連連點着頭說,“瑞爾西姐姐總說,漂亮的人魚就是要找一個王子,才能成爲浪漫的傳說。”
“你也這樣想嗎?”阿卡眨了眨眼,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
菲瑞絲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奔流的河水,認真地說:“纔不。上次阿卡你不是說,只要是我喜歡的人,我叫他王子,也不會有人出來反對嗎。我想了想,本來就是這樣,只要是我喜歡的人,就是我的王子。和他在一起,就是浪漫的傳說。”
阿卡也笑了起來,“是啊,你喜歡的人,隨你怎麼稱呼,不會有人出來抗議的。”
菲瑞絲吐了吐舌頭,“瑞爾西姐姐一定會抗議,她能容忍的底線大概就是那個人的綽號是王子。要是身份完全和王子不沾邊,她一定會蹦出來捍衛這個稱呼的高貴純潔呢。”
“綽號也可以啊……”阿卡順勢開了一句玩笑,“那藍穆尼家的少爺不是也行。而且他今天恰好要參加挑戰,瑞爾西不會是去找他了吧。”
三人一起笑了起來,然後笑聲一起停頓。
“呃……雅拉蒙,我是不是看錯了,那邊飄來的……好象是塊破船板啊。”阿卡的笑容有些僵硬,“那旁邊越沉越深的,像不像……人?”
“天啊……瑞爾西姐姐真的幹了?”菲瑞絲苦惱地拍了一下額頭,飛快地解開了腰上的繫帶,轉眼就脫到一絲不掛的程度。
漲紅了臉的阿卡連忙把她的衣服抱起轉身背開視線,雅拉蒙也連忙叮囑道:“小心些,別受傷。”
“放心啦,我可是人魚哎。”菲瑞絲咧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跟着縱身一躍,雙腿凌空並緊,無數鱗片迅速覆蓋成寬大的魚尾,然後……一頭撞在了一塊浮冰上。
看着雅拉蒙扶着額頭的無奈神情,菲瑞絲不好意思地揉着腦袋上的腫塊,一頭鑽進了冰冷的激流中。
她同時在心裡略帶不滿地抱怨着,爲什麼所有人魚的故事,都要從救人開始啊。
水下的溫度比水面上略微好些,剛下水的刺痛感很快隨着遊動消失,菲瑞絲一邊睜大眼睛尋找剛纔的人影,一邊從嘴裡做出氣泡帶在身邊,她可還記得瑞爾西姐姐的教訓,救人不是帶着他在水裡游泳就可以的,還要記得讓!他!呼!吸!
嗯……說起來這種時候會落水的應該只有參加挑戰的河民吧,整天和水打交道還會溺水,還真是奇怪啊。
能靠靈活的尾巴和麪頰後部的鰓靈活地在水底穿梭的情況下,菲瑞絲顯然高估了陸地人在水中的能力。
即使是米爾西斯最優秀的水鬼,在這種時期的河道中,也只能勉強躲開速度較慢的冰塊而已。更不要說勒普還擔憂着薩亞特的安危。
本來就傷痕累累的小船才一進入三岔河口,就被咆哮的激流撕成了碎片,勒普原本想帶着薩亞特一起游到岔口中的沙洲上,哪知道才一落水,一條人魚就突然出現,想要搶走薩亞特一樣緊緊抱住了他的雙腿。
勒普當然不能看好朋友就這麼被襲擊綁架,恰好斷掉的魚叉就在手邊,於是他毫不猶豫的給那條人魚的腦袋上來了一下,畢竟對這些河民來說,人魚並不是什麼能換來友誼的族羣,更何況是在被襲擊的情況下。
那條人魚本來還有些不甘心,結果最後還是被勒普的氣勢逼退,灰溜溜地逃走。
但他們也因此錯過了登上沙洲的時機,掙扎着靠浮冰和碎船板漂流了一陣後,被帶入到支流蛇口河中。
河道變窄後,水流更加湍急,冰凌的衝擊也變得更加劇烈,薩亞特的體力先行耗盡,在一次躲避中慢了那麼一點,被浮冰的棱角結結實實的撞在背後,嗆了口水便暈了過去。
勒普的力量也到達了極限,最後盡全力把薩亞特往上託了一次之後,他也沉重地落入水面之下。
嗯……早知道這樣,剛纔還不如讓那條人魚把薩亞特帶走,說不定還能保住性命。他苦悶地想着,胸中灼熱感越來越強。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幽藍色的水中突然出現了一條靈活修長的身影。
又是那條人魚?他睜大眼睛,打算在死亡天使的灰羽將他覆蓋之前,記住仇人的模樣,在冥府日夜給予詛咒。
但這並不是剛纔那條人魚,她的頭上沒有傷,也沒有露出瘋子一樣的眼神,而是匆匆忙忙地把一個氣泡套在了薩亞特的頭上,跟着四下看了看,飛快地遊向了他。
勒普眯起眼睛,意識已經快要遠離,最後,當氣泡套住了他的頭,拯救了他的性命的時候,他非常不甘心地暈了過去。
他真的很想努力保持清醒。
因爲新來的這條人魚,胸前沒有戴貝殼誒……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十二)
“陸地人還真是奇怪,都快要淹死了,嘴裡還胸部胸部地嘟囔個不停。”菲瑞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下意識地託了託,圓潤的白球依然是美好的形狀,“這不是好好的什麼問題都沒有嘛。”她不滿地抱怨了一句,從後面摟住男人沉重的身體,飛快地往岸邊游去。
雖然有浮冰不斷地干擾,但以人魚的水性和力量,兩個不算胖的青年男人就算是獨個弄上岸去也不算太難,更何況阿卡和雅拉蒙還等在岸邊幫忙。
畢竟在河道里住了一段時間,人魚們也經常會救到不慎落水的河民,對溺水的處理已經相當有經驗,菲瑞絲這種好奇寶寶,自然也在理論上學了個全套。
不過這還是她第一次有實踐的機會。她興奮得連身都忘了變,撲騰着尾巴爬上來一截,纔看着阿卡的鼻血想起來不對,連忙要來衣服變身換上,嘴裡還不忘叫嚷着,“讓我來救讓我來救,我很擅長的!”
雅拉蒙正和阿卡商量該怎麼救人,聽菲瑞絲這麼說,自然讓到一邊準備做助手幫忙。
“嗯……先把水倒出來……”菲瑞絲匆匆忙忙繫好裙腰,立刻蹲到一個青年身邊,抱起他的上身翻過來胸部朝下擱在自己的膝蓋上,扶着他的額頭讓他的嘴巴朝下,然後高高地舉起另一隻手,“這時候,一定要重重地敲後面!嗬呀!”
看着那一拳結結實實地砸在背上,阿卡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臉色有些發白的小聲說:“喂,剛纔……是不是聽到什麼東西斷掉的聲音了?”
雅拉蒙苦笑着說:“應該……不會是骨頭吧。”
“嗬呀!嗬呀!”又砸了兩下之後,菲瑞絲扶起那人的頭,從側面看看他嘴裡流下的白沫,滿意地笑了笑,“太棒了,水都流出來了呢。吶,你們誰來給他嘴對嘴往裡吹吹氣,我去救那個。”
阿卡看着倒在地上臉色發青的男人,雖然長相還算英俊,但……嘴對嘴……他求救地看向雅拉蒙,溫柔的少女無奈的對他攤開雙手,搖了搖頭。他只好無奈在心裡對琺拉說了句對不起,趴下去捏住了那個男人的嘴。
菲瑞絲把另一個男人一樣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稍稍感嘆了一下這個男人還真是強壯,一身肌肉硬邦邦的,便一拳砸了上去,“嗯……這人的肉這麼硬,要不要再砸重點啊?”
聽到她這麼自言自語的雅拉蒙立刻阻止道:“不用不用,你剛纔那樣已經很足夠了。”
是啊,要是再重下去,嘴對嘴吹什麼也救不回來了。
大概是這個男人嗆水嗆的比較嚴重,菲瑞絲捶到第三拳的時候,他猛烈地咳嗽了一聲,哇的吐出了一大口水。這一口吐的菲瑞絲心中充滿了成就感,立刻高興地把男人放在地上,翻轉過來準備叫阿卡來吹氣。
結果,她的視線剛一落在男人的臉上,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呆呆地定在了原處。
阿卡滿心委屈地吹了幾大口後,發現自己負責的這個已經有了呼吸,立刻鬆了一口大氣,擦了擦汗看向另一邊,這才發現菲瑞絲正放着那個面色發青的年輕男性不管,只是在那兒呆呆地看着他的臉,就像他的臉上長了七八條鮮魚一樣。
“喂,喂,菲瑞絲,那……那個男人死了?”阿卡不安地站起來,小心地問道。
“哪有!”菲瑞絲立刻激動地反駁,臉頰泛起一陣紅潮,連雙手都揮了起來,“他纔不會死!除非我死,不然我絕不讓他死!”
跟着,她的臉上泛起了一陣甜蜜的微笑,雙手放在臉頰旁邊低低的說:“那……那可是人家的王子呢。”
“誒?王子?”阿卡愣愣地看了一眼那個躺在地上的男人,看身上的打扮,加起來也不超過半個銀幣,要說王子,還是這邊逼着自己獻出第一次男男之吻的傢伙更像一些吧。
“是啊是啊,”菲瑞絲的眼睛裡流動着毫不掩飾的喜悅光彩,“只要是我喜歡的,就是我的王子啊。”她雙手捧住那個男人的臉頰,眯着眼睛夢囈一樣的說,“他的臉,他的味道,他身上硬邦邦的肉,我都好喜歡啊。”
“呃……”阿卡摸了摸下巴,雖然不管怎麼看也是這邊這個男人比較符合人類標準的英俊,但既然菲瑞絲喜歡他也不好說什麼,只是,該提醒的還是要提醒,“那個……你要是再不幫他吹氣的話,他就要變得更硬了。”
“咦……咦!啊,對不起!王子,我這就救你!”
意識從黑暗中復甦的時候,勒普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昏迷前眼中望見的那一對美好的胸部。
真是美妙的形狀,圓潤柔軟,又白又嫩,港口的那些女孩沒有一個能比的上。
然後,思緒稍微中斷了幾秒,因爲有種奇妙的感覺正貼合在他的嘴脣上,細嫩,嬌軟,還帶着一些溼潤的感覺。
接吻?嗯……接吻應該不會有往嘴裡吹氣這個步驟,那……就是在救命嗎?對了,我好像是溺水了。
他苦惱地皺了皺眉,激流挑戰的記憶終於回到了腦海,他理順了亂七八糟的神智後,猶豫了一下,沒有睜眼。
睜開眼睛的話,那張小嘴也就會離開了吧。乾脆,裝作暈倒再稍微享受一會兒好了。
咦?那張小嘴怎麼一刻也沒有離開,就能不斷地往嘴裡吹氣呢?一般不是應該離開吸一口氣在嘴裡嗎?他迷惑地聽着,很近的地方確實有進氣的聲音,但並不是鼻子的位置,反倒……像是臉頰後面靠近耳朵的地方。
昏倒前的畫面陡然清晰起來。
人魚!
他渾身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雙眼。
視野短暫的模糊後,漸漸清晰起來的,是一張洋溢着喜悅的美麗臉龐,只不過,和人類不太一樣的是,這充滿魅力的少女,有着淡藍色的嘴脣,面頰後方,還長着一張一合的豎排魚鰓。
“呀,你終於醒了!王子王子,我叫菲瑞絲,你一定要好好地記住人家的名字,我不會變成泡沫,我還會說話,走路也不會痛哦。我現在沒變身是因爲要幫你吹氣啦,其實我變成人的樣子很好看的。你等等,我馬上變給你看……”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十三)
“等等!”勒普連忙擡手打斷了她的滔滔不絕,好吧,這聲音挺好聽,但這不代表他不會被這一堆訊息弄得頭昏腦漲,而且某個詞他可沒有聽錯,他坐起來連忙左右看了看,看到不遠處薩亞特也正在好好躺着,聽呻吟聲快要醒過來了,這才放心了一些,指着薩亞特說,“別搞錯了,米爾西斯的王子是他,薩亞特·穆尼。我是勒普,一個普通的船工而已。”
他扭過頭才發現,說話的功夫那個叫菲瑞絲的少女已經變成了人型,正在往修長白嫩的腿上套裙子,他連忙別開眼,正好看到了一邊的一男一女,好像是吟遊詩人的樣子,“呃……你們是?”
那個看起來溫柔可親的年輕女性和氣地笑了笑,說:“我叫雅拉蒙,這是阿卡,我們是旅行各地的吟遊者。也是菲瑞絲小姐的朋友。剛纔,是她救了你們兩個。”
“呃,謝……”他的道謝都還沒說完,就被一股力量撞倒在地,一雙纖細的手臂緊緊抱住了他的身體,小巧的臉頰在他的懷裡左搖右擺地來回磨蹭。
“王子王子,我的王子呀。嗯嗯……遇到你真好。真好真好真好。”
“呃……拜託……我……喘不過氣了……”他伸手去扳菲瑞絲的胳膊,才發現這個少女的力氣還真是出乎意料的大,不得已只好開口求饒。
“啊啊……對不起,我忘了陸地上的身體都比較弱呢。”菲瑞絲漲紅着臉道歉,連忙撒開手往後撤了撤。
呃……身體弱?勒普不由得苦笑起來,只是人魚的力氣有點大得過頭了吧,他在米爾西斯可是數一數二的壯小夥子吶。
菲瑞絲顯然不打算給他多久清靜,才一撤開,就興奮地指着自己的臉頰一連聲說,“王子王子,你看你看,我變成人的樣子是不是很好看?你有沒有稍微喜歡我一點?”
勒普差點下意識的點頭,畢竟這少女變成人類的樣子不論怎樣違心也很難說出什麼負面的評價,他趕忙頓住不受控制的下巴,和薩亞特那樣的朋友打交道多了的好處,就是理智和定力都會比普通人高一截,目前他可沒空在這裡和這條小魚浪費時間,藍穆尼家的人恐怕已經有一大半快急瘋了,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用目前能做出的最溫柔的口氣說:“菲瑞絲小姐,如果你能讓我帶着朋友馬上離開的話,我可能會稍微喜歡你一點哦。”
“是這樣嗎?”菲瑞絲的眼睛眨了眨,跟着立刻跳了起來,順手一拽,就把勒普也扯得站了起來,她跟着毫不停腳地走到薩亞特身邊,也不管這個可憐的貴族正在甦醒中禁不起搖晃,嘿喲一聲就把他直接打橫抗在了肩上,跟着對目瞪口呆的勒普說,“王子王子,要去哪裡,我送你們!”
這個綽號並不好,尤其是薩亞特就要醒了的情況下,勒普無奈地笑了笑,辨認了一下方向後,指着去路說:“如果你肯直接叫我勒普的話,我會更喜歡你一些哦。”
“這、這樣嗎?那……那勒普,你也不要稱呼我小姐了,感覺好生分呢。”
我和你才認識好嗎,生分是自然的吧。在心裡有氣無力地說道,勒普作爲帶路人,向着米爾西斯的方向走了過去。
唉……一船收穫都沒了,還不知道成年禮算不算成功呢,又招惹上一個不知所謂的人魚,呃……不過倒是挺好看的。他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那走起路來彷彿掌握不住平衡一樣的纖細腰肢一直輕輕地扭動,不太合身的上衣下方露出的那一段瑩潤肌膚緊緻而富有彈性,白嫩的彷彿一碰就會留下紅彤彤的印子。
一點都不輸給薩亞特昨晚約走的那個舞娘,真是十足的美少女。
可惜,就是似乎腦子不太正常,一直盯着我這麼個船工喊王子,唉。在心裡偷偷嘆了口氣,勒普看了一眼薩亞特,不由得認定,不論怎麼比較,也是喜歡薩亞特的女人比較正常吧。
還沒走到城鎮中,藍穆尼家四散尋找的部下就發現了他們,而他們剛剛匯合到一起,薩亞特就醒了過來。
如果他醒的再早一點,就能發現自己被一個少女扛麻袋一樣扛了一路的悲慘事實,也就能瞭解抱着自己的家臣臉色爲什麼那麼奇怪。
大約用了十幾秒鐘,薩亞特的頭腦就基本恢復了正常,他先是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陌生的三個人,跟着小聲問了一句站在一旁的勒普:“是你救了我嗎?”
勒普誠實地搖了搖頭,指了指菲瑞絲,“是那個女孩救了你。嗯……還救了我。”
“什麼?”薩亞特有些驚訝地看了菲瑞絲一眼,“她比你這個水鬼還要厲害嗎?”
勒普有些忌諱周圍那些膀大腰圓的衛士,他拉了拉薩亞特,薩亞特心領神會下地站好,喝退了部下,他這才小聲說:“其實……那是條人魚。”
看到薩亞特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勒普連忙補充:“不是鑿沉咱們船的那條。那條帶傷逃走了,你忘了嗎?”
薩亞特的表情這才舒展開來,他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走到那三人身前,躬身行了一禮,“關於你們救了我和朋友的命這件事,鄙人致以無法言喻的感激,你們從今日起就是藍穆尼家至高無上的貴賓,在米爾西斯的一切開銷,都將由藍穆尼家負擔。整個河港的友誼,將與列位同在,此生此世。如果方便,還請告知尊姓大名,藍穆尼將銘刻在心。”
阿卡和菲瑞絲都沒遇到過這樣的事,看薩亞特和那邊那些高大的壯漢都一臉肅穆的神情,只好戰戰兢兢地報上了姓名,只有雅拉蒙一切如常,輕描淡寫說了名字。
在薩亞特身後不遠處站着的家臣立刻側頭將命令囑咐下去,最遲半天之後,米爾西斯將對這三人敞開一切。
鄭重其事的發言後,薩亞特看着菲瑞絲,臉上又浮現了充滿魅力的微笑,他稍稍欠了欠身,溫柔地說道:“看你們的打扮似乎是吟遊者,這幾天藍穆尼家都會舉行盛大的晚宴,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你們三位大駕光臨呢?”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十四)
勒普看到朋友的目光中出現了他熟悉的侵略性,心底不禁感到有些酸澀,就在不久的剛纔,那個女孩還一口一個王子地不斷叫着自己呢。
他笑着出了口氣,很多事本來就不該奢望的,最適合他的,終究還是可以爲他洗衣做飯縫補漁網,勤勤懇懇的漁家少女。
但這時菲瑞絲的視線卻轉向了他,修長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指着他的臉,雖然那手勢有些奇怪另外幾根手指也稍微張開着一些,但毫無疑問是在鎖定他這個人。
“勒普也參加嗎?”
薩亞特側頭看了他一眼,笑着說:“我這個朋友不太喜歡這種場合,不過既然是救命恩人的需求,我想他應該會滿足你的。對不對,勒普。”
勒普並不喜歡那種場合,他甚至沒有適合出席的衣服,但彷彿看穿了他想要回絕的話,薩亞特很乾脆地補充道:“我會爲你準備正裝。”
他只好點了點頭,跟着,他就看到了菲瑞絲毫不掩飾的喜悅笑臉,那笑容讓他被凍的發硬的身體從心窩泛起了一陣暖意。
不過他馬上就發現,薩亞特也在凝視着那張笑臉,就連一向掌控自如的微笑,也變得有幾分恍惚。
莫名其妙的,他的心裡好像被一跟細小的魚刺紮了一下,不很痛,卻很不舒服。
“你們好,我叫達婭。大家的名字我已經從薩亞特少爺那裡知道了,晚上狂歡開始之前,由我來爲大家準備合適的衣裝。嗯……兩位吟遊者的打扮似乎已經很合適了,那主要就來解決菲瑞絲小姐和勒普先生的裝扮吧。”笑盈盈的舞娘從藍穆尼家帶出了他們四個,一路往城鎮中心走去。
勒普一邊小心地和不斷試圖摟住他胳膊的菲瑞絲保持安全的距離,一邊好奇地問:“你……是昨天那個舞娘?”
達婭點了點頭,留意着路邊擺起攤位的行商人,“本來應該由藍穆尼家的管家來幫各位的,只是那位阿姨正忙着心疼她自小看大的少爺,說什麼也不肯出門,薩亞特少爺只好拜託我咯。你們看上什麼衣服,只管開口就是。”
菲瑞絲一直留意着達婭充滿韻律感的步伐,不自覺地悄悄學了起來,學的太過專注而完全沒在聽,勒普扭頭髮現這一幕,只好代她回答,“我們不太懂這些,達婭小姐,你拿主意吧。”
達婭笑着說:“我是舞娘,不是什麼小姐呢。不要叫得那麼麻煩。”
“達……達婭姐姐,你走路的樣子好好看啊!”菲瑞絲終於還是沒忍住,衝上去抱住了達婭的胳膊,“可以教我嗎?我一到陸地上,就感覺走得好彆扭啊。”
“你很少到陸地上嗎?”達婭也是第一次和人魚打交道,立刻好奇地和她手挽着手走在了一起,嘀嘀咕咕地聊起了天。
菲瑞絲猶豫着看了一眼勒普,心底掙扎着是過去接着想辦法湊到王子身邊呢,還是先從達婭姐姐這邊學點東西。在看到勒普下意識地挪開距離的動作後,她只好失望地嘆了口氣,接着和達婭聊了下去。
“雅拉蒙,咱們真的要參加那個晚宴嗎?”阿卡有些不安地說,“那種滿地都是貴族的場合,總覺得咱們有些不合時宜啊。”
雅拉蒙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說:“怎麼會呢,從宮廷到荒野,沒有什麼地方不適合吟遊者的歌唱。”
雅拉蒙的聲音一向帶有很奇妙的親和力,勒普不自覺地接口說:“是啊,比起你們,我纔是最不合適的那個。漁港的船工,去參加那種晚宴會被笑死的。”
“纔不會,”接話的是另一邊的菲瑞絲,“沒有人比勒普更合適了。我要跳舞的話,就要和勒普跳。”
勒普顯然還不太適應這樣的熱情,有些尷尬地回答:“可……我還不會跳舞啊。”
“我也不會啊。”菲瑞絲很理所當然地說,“不就是一男一女摟在一起又是轉圈又是晃的嘛,咱們一起學唄。我纔不要和別的男人摟在一起。”
達婭笑眯眯地說:“跳舞可不是轉轉圈晃晃屁股就可以的哦。沒關係,你們不會的話,我來教你們。作爲一個合格的舞娘,我帶舞伴的本領也是一流的喲。”
菲瑞絲打量了一下達婭,然後看了一眼勒普,遲疑了一下,認真地說:“你教我,我來教勒普。”
即使再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到菲瑞絲指向勒普的鮮明意念,達婭好奇地仔細端詳了一下勒普,似乎覺得自己不適合對此事發表什麼評價,便只是笑着說:“好好,菲瑞絲的身材這麼好,跳舞一定很好看。”
“那將來我也可以做個舞娘嗎?”看來還是對大篷車裡的漂亮裙子念念不忘,菲瑞絲立刻這麼問道。
“作舞娘很辛苦的。”達婭的語氣流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有安穩的環境的話,還是不要像我這樣四處流浪的好。”
“我可以只在一個地方跳舞啊。”
“傻瓜,再好看的女人,看久了也會厭倦的。除非你能成爲技藝精湛的舞姬,得到某個劇場的賞識,否則就只有像我和雅拉蒙他們一樣,做個沒有家的流浪者。”
兩個年輕女孩的對話又漸漸變得小聲,雅拉蒙和阿卡也和勒普聊了起來。
畢竟身世太過簡單,沒多久勒普的家底就交代了個差不多,難得遇到談得來的朋友,他們接着聊起了旅行的見聞,讓沒離開過河港周遭的勒普聽得讚歎不斷。
這些人裡還有能力分心留意周圍的商品的也只有達婭而已,很快達婭就發現了一套適合菲瑞絲修長身材的連身長裙,但顏色只剩下了水藍和鵝黃兩種。
大概是整天在水裡泡着的緣故,菲瑞絲第一眼就盯住了黃色的那條,達婭還在問店主有沒有更多顏色,她就忍不住拿了起來在胸前比劃着。
以往在水裡只能挑選保護胸部的貝殼有什麼花紋而已,上到陸地上,才知道原來漂亮可以有這麼多種方法,菲瑞絲幾乎要把水裡的事情丟的乾乾淨淨,高興得都快想不起來奶奶的模樣。
嗯嗯……陸地上真是太好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十五)
並不太意外,被達婭精心打扮了一番的菲瑞絲一出現在宴會廳裡,就成爲了諸多男性目光的絕對焦點。
非常懂得男人心理的舞娘貼心地找裁縫對菲瑞絲的連衣裙做了一番小小的改動,腰部更加修身,完美的凸顯了人魚少女那段緊湊而富有彈性的美好身材,另外,領口還特地開大了一些,用一條銀光閃閃的小項鍊,準確無誤地把目光都指引到豐美白皙的溝壑中央。
長髮向上挽起,用昂貴的髮飾固定成了優雅的髻,耳前垂下幾縷,讓本來就巴掌大的臉襯得更加嬌小。
婉拒了達婭好意的雅拉蒙和阿卡靜靜跟在菲瑞絲後面幾步外,不太想被目光波及的樣子。
達婭也明智地保持在側面一臂之外,免得她的魅力被影響太多相形見絀。
於是,唯一跟着菲瑞絲一起經受視線暴雨洗禮的,就是滿面通紅不停想要逃跑的勒普。
可惜,他也是唯一逃不掉的那個。
因爲菲瑞絲緊緊挽住了他的胳膊,那力量感覺並不遜色於艾斯威爾之怒帶來的大冰磚,可憐的少年水鬼完全沒有掙扎開的力氣,就像被巨錨鎖住,被明明比他還矮半頭的女孩穩穩拽着動彈不得。
和看向菲瑞絲的貪婪、欣賞、嫉妒、渴望相比,看向勒普的眼神們就單純得多,除了疑惑之外,就是鄙夷。
氣質這種東西,並不是靠一兩件衣裝就能撐起來的,再說,來參加藍穆尼家宴會的人,也有不少認識這位薩亞特少爺的好朋友。
在他們眼中,勒普這樣親密無間貼着菲瑞絲的情景,就像是雄黑鯉遊在美麗的雌星鯉旁邊,看着就想一魚叉下去解決掉沒有自知之明的笨蛋。
還好,薩亞特今天才通告過,這幾位都是藍穆尼家尊貴的客人,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除了有幾位英俊的紳士上來對菲瑞絲搭訕之外,倒是沒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如果菲瑞絲完全當聽不見只盯着勒普看這種尷尬場面不算的話。
“很遺憾地通知大家,薩亞特少爺今天無法親自參與這場熱鬧的舞會,”藍穆尼的管家站在二樓的欄杆後,用沉穩的聲音宣佈說,“他在冰河中遭遇到可怕的撞擊,背後的傷不輕,他過會兒會出來跟大家見面,但打算約少爺做舞伴的美麗姑娘們,你們可以尋找新目標了,少爺今晚不跳舞。”
菲瑞絲抱緊勒普的胳膊,疑惑地說:“我救那個陸地人上來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啊,什麼時候被冰塊撞了?”
勒普擠出一個微笑,低聲說:“大概……是你用你獨特的控水方法給他拍背的時候吧。”
他很確定這就是答案,因爲他這麼壯的肌肉,背後都被砸出了一塊大淤青,腰部使力的時候能聽到骨節發出的細小聲音。
“真是個柔弱的男人。”菲瑞絲哼了一聲,手掌在勒普的肌肉上來回摸索,“還是勒普最棒了,啊啊……哪裡都硬邦邦的。”
勒普趕緊抓住她的手,拉下去,轉身躲開了一道道驚訝於她大膽放蕩的視線,“菲瑞絲,我覺得在這種場合那樣的動作不合適。”
“爲什麼,我喜歡你啊。”菲瑞絲瞪着藍汪汪的大眼睛,“你們陸地上的女孩子一般是怎麼表現喜歡的?你可以教我,我一定認真學。”
達婭剛剛結束了一曲獨舞,在掌聲中拉起裙裾躬身一禮,笑着鳥兒般飛到了菲瑞絲的身邊,雙手把她的腰一摟,“菲瑞絲,這種事情你問勒普這樣的呆頭鵝可是沒用的哦。”
菲瑞絲立刻板起了臉,很生氣地說:“達婭,勒普不是鵝,你見過這麼好看的鵝嗎?鵝是用來吃的,我可不會想要跟鵝生寶寶。”
勒普的臉頓時變得黑裡透紅,下意識地想要躲到一邊,但手臂被菲瑞絲夾在腋下簡直就像是鑄進了鐵塊裡,硬扽總感覺會肩膀脫臼。
達婭馬上笑着道歉,然後說:“菲瑞絲,我是陸地上的女孩子哦,你要問如何對待喜歡的男人,問我纔對啊。”
“好。”菲瑞絲依然拽着勒普不撒手,“那你教我。”
達婭指了指勒普,“被他聽見,就沒有驚喜感了哦。”
“嗯……”菲瑞絲想了想,扭頭伸出手,突然在勒普的兩邊耳朵眼外飛快地各戳了一下,“這樣就好了。他聽不見了。”
在旁邊不遠正糾結要不要應雅拉蒙的邀請跳一支舞的阿卡驚訝地轉過頭,“菲瑞絲,不會……把他戳聾了吧?”
勒普正好奇地摸着自己的耳朵,顯然對莫名陷入到無聲世界中感到非常困惑。
“我爲什麼要讓喜歡的人變成聾子啊?”菲瑞絲迷茫地眨了眨眼,“我就是用了點人魚的小魔法,這個可以幫助陸地人在水底生活的時候耳朵不流膿,但也有隔音的副作用。這樣他就會繼續對我有驚喜了呀。”
達婭無奈地說:“你就一刻也不捨得放開他嗎?”
菲瑞絲用力點頭,“不捨得,我簡直愛死他身上的味道了,啊……那種好象一船艙的鮮魚在對我甩尾巴的感覺,簡直夢幻,我纔不要鬆手。”
達婭顯得有些苦惱,撥弄着垂下的發稍,“可我還想跟你找個安靜的地方,多說點女孩子之間的悄悄話呢。”
這時,雅拉蒙柔聲開口道:“要是女孩子之間的悄悄話,介不介意也帶上我一個呢?”
阿卡很納悶地瞄了自己的同伴一眼,他清楚雅拉蒙並不是喜歡這種事的人。
達婭沮喪地低下頭,左右看了看,只好誠實地開口說:“不行,我沒想到這個任務竟然這麼難。菲瑞絲,求你了,跟我單獨上樓待會兒好嗎?有人想在安靜的地方和你單獨跳一支舞。”
菲瑞絲卻完全沒在聽,她看着勒普苦惱地對着耳朵又挖又扣,伸出雙手在他耳朵外罩住,小聲唸了一串咒語,解開了那層小小的隔音障壁。
“哇,好神奇,你剛纔對我用的是魔法嗎?”勒普很興奮地說,“你原來是法師?”
看到心上人露出很感興趣的表情,菲瑞絲頓時把其他的事情都拋到了腦後,樂滋滋地說:“那咱們去找個小水潭之類的地方,我給你表演人魚族的特有魔法好不好呀?”
達婭在旁無力地伸手說:“那個……請聽我說話好嗎?”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十六)
“不去。我要給勒普表演魔法。舞會的衣服很漂亮,多謝你們。再見。”
飛快地留下這麼一串話後,菲瑞絲就跟扯風箏的孩子一樣拉住勒普的手,一溜煙衝出了宴會廳。
一個是少爺欽點通行無阻的貴賓,一個是少爺唯一的同輩好友,門口的守衛當然沒有辦法做任何事。
轉眼之間,達婭、雅拉蒙和阿卡身前的空地上,就只留下了菲瑞絲一串悅耳的笑聲。
達婭垮下雙肩,皺着眉喃喃自語:“這下我可要怎麼交代啊……”
雅拉蒙卻露出了隱隱竊喜的微笑,柔聲說:“應該沒什麼關係吧,薩亞特少爺不是那麼不通情達理的人。”
達婭搖了搖頭,“看來你不如我懂男人。薩亞特可是那種越得不到越會來勁頭的類型,更別說,對手還是勒普。”
雅拉蒙一怔,擡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額頭,默然不語。
阿卡覺得氣氛有點緊繃,趕忙笑着說:“達婭,你教教我怎麼跳雙人舞吧,雅拉蒙總感覺和周圍的人跳得不太一樣。”
達婭露出有點疑惑的表情,點點頭過來很自然地牽住了阿卡的手,小聲說:“她跳得那種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流行的舞步了,不會是她祖母的祖母傳下來的吧?”
“呃……”阿卡不知道怎麼接話,想了想,說,“雅拉蒙對古老的傳統比較有興趣,可能特地研究過吧。”
果然,他倆再扭頭看過去的時候,雅拉蒙已經在跟一位滿頭銀髮的老紳士旋轉起舞,兩人配合得不錯,頗有共同肢體語言的樣子。
儘管周圍的氣氛很好,所有的客人很快就忘記了匆匆逃走的那個奇怪美少女,但達婭和雅拉蒙的眉宇間卻一直徘徊這一股淡淡的憂慮。只不過,她們兩人擔心的事情似乎不太一樣。
比起那兩位女士,勒普擔心的事情則要單純得多。
從跑出藍穆尼家的大莊園開始,他就一直在試圖告訴菲瑞絲,自己的手臂快要被拽脫臼了。
但確定目標後就無比專注的人魚少女完全沒聽到的樣子,不停地奔跑,她跑得很快,本來是從身後吹來的溼潤河風硬是因爲她的速度變成了從前方吹拂而來。
“菲瑞絲,我的胳膊!”勒普用在河道里工作室呼喊碼頭幫手的聲音提醒道。
但少女在奔跑。
“菲瑞絲!我的胳膊快斷了!”他用在激流挑戰中警告薩亞特的聲音呼喊。
但少女在奔跑。
“菲瑞絲!救命啊!”他拿出了快被淹死周圍還沒有人的勁頭扯着嗓子大喊道。
大概是救命這個關鍵詞觸發了菲瑞絲腦子裡的什麼機制,她終於從一直徘徊在意識裡的甜蜜幻想中醒過神來,嘴裡發出一聲嗬呀的大喊,突然起跳雙腳側分狠狠踏入土地,搓起一個小小土山,緊急停止在靠近城郊的樹林旁。
可雙腳幾乎沒能沾地的勒普可沒有辦法像魔動機一樣突然剎車,依然隨風向前狂飄。身體飛了出去,但手還被菲瑞絲緊緊拽着,於是,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肩關節發出了嘎巴一聲。
脫臼了……
“對不起,還是很痛嗎?”坐在郊外一處不大的小水潭邊,菲瑞絲滿臉愧疚地給他揉着剛剛接好不久的肩膀,垂頭喪氣地問。
“好多了。”勒普把腳伸進清涼的潭水裡,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安慰說,“我以前受過的傷比這疼多了,沒什麼……唔……不過你可以不要那麼使勁兒嗎?”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一緊張就會拿捏不好自己的力氣。”菲瑞絲乾脆鬆開了手,沮喪地坐在潭邊,看了看水,解開鞋袢,把腳也伸進了水裡,隨着一道柔和的光芒從她身體劃過,修長緊湊的雙腿變成了比勒普的腰還粗的魚尾。
她舒暢地呻吟了一聲,挪了挪屁股,掀開礙事的裙子,拿開已經掉了的內襯,把腰以下幾乎整個泡進了水裡。
這還是勒普第一次有機會仔仔細細近距離觀察一個活生生的人魚族少女,那淡藍的小巧嘴脣,接近耳朵的層疊腮膜,耳上的鰭刺都彰顯着和人類本質上的不同,而那巨大的魚尾,更是讓他這樣的老資歷水鬼不由自主產生了一種很美……或者說很美味的感覺。
雖然米爾西斯關於人魚的傳聞基本上就沒有好話,雖然這個女孩認識他之後這大半天讓他受了以前一年都不會受的肉體創傷,雖然她奇怪的審美讓他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可她確實一直在望着他,跟着他,挽着他,眼裡根本沒有別人,包括……薩亞特。
要說不開心是不可能的,要說不動心……對這樣一個美麗的姑娘,也實在是有些自欺欺人。
感覺到菲瑞絲的情緒正在迅速變得低落,水波的撫慰也只是暫時起到效果而已,勒普給自己鼓了鼓勁兒,壯着膽子開始了人生中第一次主動搭訕,“菲瑞絲,那個……能給我說說你們紅鱗一族平常的生活嗎?我對人魚的瞭解都是些傳言,感覺你們家族挺兇惡的。那應該不是真的吧?”
“當然不是!”菲瑞絲馬上喊了出來,“我們人魚都很好的,我家裡就只有我奶奶、姨奶奶、媽媽、大姨媽、二姨媽和三姨媽比較……唔……嗚嗚……”
她的聲音在最後突然轉小,低下頭,撥拉着垂下的髮絲,“好吧,我們家……我們的族人好像是都挺兇的。可我很好啊,我一點都不兇,你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
“好啊,”勒普笑了起來,“只要你答應我兩件事。”
“嗯,你說你說。我做了的話,你是不是會更喜歡我一點?”
“對。第一件呢……就是以後不要再用對我那麼大力氣,我本來以爲自己挺壯的,可沒想到跟你一比讓我像個軟弱的小法師。”
“我一定注意!”她發誓一樣地高聲說道。
“另一件事,就是我想問一下,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嗎?我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魚尾巴,鱗片看起來色澤還這麼漂亮,總感覺手都癢癢了。”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菲瑞絲晃着尾巴嘩啦嘩啦地掀起了一片水花,“你隨便摸哪裡都可以。”
“別隨便這麼許諾啊,會讓我動歪念頭的。”他揉了揉她的頭,叮囑了一句,然後,好奇的把手伸到了那條順滑的魚尾上。
真是漂亮啊……他不自覺地就把臉湊近,手掌感受着鱗片上微微的滑膩粘液,描繪着那可以在水裡暢通無阻的流暢曲線。
嗯……這裡的幾枚鱗片怎麼突然變大了好多?他疑惑地伸出手,試探着按了幾下。
沒想到,他緊接着就聽到了菲瑞絲帶着幾分羞澀和更多期待的悅耳聲音。
“勒普,你摸我產卵的地方,是想和我生寶寶了嗎?”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十七)
“不、不對,沒有,誤會!這是個誤會!”勒普頓時面紅耳赤連連擺手,往後躲開的動作太大,身子一歪還差點摔進水裡,“你千萬不要生氣,我不是有意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菲瑞絲卻喜滋滋地說:“我爲什麼要生氣,你願意和我生寶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啊。啊……感覺我的尾巴里都變得熱熱酥酥的了呢。”
她興高采烈地甩動了一下尾巴,“人家都說陸地人喜歡我們變身後的樣子,不喜歡對大魚尾巴動手動腳,你果然和他們不一樣。”
“嗯……呃……”勒普坐在水邊,仔細對比了一下菲瑞絲此前的雪白小腿和現在這充滿力量感和優美曲線的魚尾,坦白地承認,“好吧,我可能是有點問題,我……真覺得你這樣更好看。”
“是吧是吧,是吧!”菲瑞絲高興地拍着魚尾蹦了一下,甩了勒普一頭一臉的水,跟着笑着雙手把他一摟,整條大尾巴打橫一甩放到了他的懷裡,“我就知道會有人喜歡我本來樣子的,我的尾巴在族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好看哦,每個鱗片都仔細打理過,你摸摸,你摸摸。”
勒普終於也不再那麼羞澀,伸出手輕柔地從她的腰往下撫摸過去,腰部上側細膩的肌膚在靠近魚尾的部分漸漸出現細小的鱗片,然後迅速過度成那柔軟而不失堅韌的大鱗,細微的粘液讓手感格外順滑,讓他不自覺就吞了口唾沫。
糟糕,這竟然不是食慾,他有些苦惱地想,萬一這麼下去,他覺醒什麼不正常的癖好,以後捕魚結束會在船艙上忍不住對魚做些糟糕的事情可怎麼辦……
“嗯嗯……勒普,好舒服呢……”菲瑞絲的身體微妙地扭動起來,可以從鰓進氣的緣故,她熾熱起來的潮溼吐息可以綿綿不斷地噴在勒普的耳根,癢絲絲的。
他不自覺又摸到了那幾枚格外柔軟的鱗片覆蓋的地方,忍不住試探着用手指鑽了鑽,果然,那軟軟的嫩鱗輕而易舉地分開,露出了一個讓他有點羞於描述內部的開口。
“勒普……勒普……你真的不需要我變成陸地人的樣子嗎?”菲瑞絲的雙眼已經浮現了他並不陌生的迷濛霧氣,大大的眼睛裡裝滿了原始的渴望。
“不、不需要……”他輕聲說道,跟着突然醒覺過來,連忙收回手,喘息着說,“不對,不是這個問題……這太快了,菲瑞絲,太快了,咱們才認識了不到一天。”
“一天很長了啊……”菲瑞絲有些失望地看着他的手飛快離開,小聲嘟囔道,“我們族裡好多姐妹都是覺得該產卵了,就找個地方產好,去男孩子們聚居的地方遊一圈,抓個順眼的回來撒種。幾分鐘就可以等結果了。”
“那是水裡,現在是在陸地上,你不是也說你們那兒有個入贅的陸地人嗎?他和妻子肯定不是你們這種唔……產卵方式吧?”
“那倒不是……他們是用陸地人的方法,但那樣很難懷寶寶,希金家的姐姐和他在一起好幾年了,今年才懷上寶寶,還要努力堅持以變身後的樣子生活近一年,好累的啊。”菲瑞絲咕噥着,“聽說他們也想嘗試用本來的樣子做陸地人喜歡的事,可她丈夫好像挺排斥的。說什麼進的出的一個口,太髒了……”
她顯然對陸地人的辦事方式不太瞭解,不然就應該明白泄殖腔這種獨特結構爲什麼會讓男人感到排斥。
但勒普是懂的,他猶豫了一下,小聲問:“真的挺髒嗎?”
“怎麼會!”菲瑞絲立刻大聲抗議,“我們生活在水裡哎,乾淨得不能再幹淨了!我們……我們的便便是有膠膜裹着的啊,就算是從同一個地方出來,可是卵都乾淨得一點髒東西也沒有,舔幾下都不會有問題!”
她說這就伸手去撥開了尾巴上那個位置微妙近似於人類女孩雙腿之間的鱗片組,指着裡面說:“你看看嘛,不信你看看嘛,還可以用手指伸進去感受一下,真的不髒。”
勒普只瞄了一眼,就覺得血同時往上下兩個頭衝去,他趕忙伸手幫她恢復原狀,平復一下心情,岔開話題說:“菲瑞絲,你不是說要表演人魚的魔法給我看嗎?你是不是忘了?”
“啊……一說到生寶寶的事情太開心了,就給忘了。”她敲了一下自己的頭,擡手脫掉礙事的衣服,也不管胸前沒有大貝殼擋着,一扭身就鑽進了潭水裡。
勒普這才鬆了口氣,趕忙調整了一下褲子免得窘態畢露,心裡暗想,那個入贅的陸地人啊,你真是不知道自己錯過了多麼美好的東西……
人魚的魔法能力在獸靈的各個亞種裡算是首屈一指的強,而且因爲長期要在水域分界線應付海怪和冒險者的緣故,對法術的造詣也非常深刻。
只不過菲瑞絲對戰鬥沒什麼興趣,所以她表演的,其實是依靠人魚對水的親和力和控制力進行的一些類似於戲法的小玩意。
對勒普來說這當然前所未有的新奇情景,他看得讚歎不已,不停地給予掌聲和笑容。
等到把所有知道的小魔法都玩了一遍,菲瑞絲游到岸邊,雙臂抱着胸部免得被沙石擦傷,趴在那兒仰頭看着他說:“我給你唱歌好不好?我的歌聲可好聽啦……”
他努力把視線從某個白花花的溝壑中移開,點了點頭,“好,不過我平常總是在聽船伕的號子,估計聽不出什麼來。”
“一定能聽出來的,”菲瑞絲笑容滿面地說,“因爲美好的東西帶來的幸福是共通的,你聽雅拉蒙和阿卡的歌會覺得好聽嗎?”
“嗯……還不錯。”他點點頭,黝黑的臉上有點發紅,因爲其實他沒感覺到那比船伕號子好在哪兒,他還是更喜歡大家一起在浪花中搏殺的時候嘴裡熱血沸騰的呼號。
而他實在不是擅長撒謊。
“我會證明給你的。”她突然伸長脖子,在他的嘴上吻了一下,然後,一個翻身,靈巧的鑽入水中。
再次升起後,水波就像柔軟的牀墊託着她柔美的身軀,而一首沒有歌詞,只有簡單的天籟般吟哦構成旋律的美妙歌曲,開始迴響在雙月的光芒之下……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十八)
耳朵裡像是鑽進了一條裹滿愉悅的小魚,從左游到右,從右游到左。
勒普呆呆地坐在水邊,心底開始相信關於海邊人魚的某個古老傳說。
肯定會有船員因爲人魚的歌聲而着迷導致船隻事故,如果在寂寞的海上航行期間聽到這種彷彿能讓靈魂融化的曼妙歌喉,他也會忘掉自己的職責傻聽下去,直到船撞上礁石完蛋。
“怎麼樣怎麼樣,好聽嗎?”菲瑞絲游回岸邊,魚尾拍打着身後的水面,邀功的小狗一樣望着他說,“我一般不捨得這麼全力唱的哦,這可是隻爲你的特別表演。我厲不厲害,你要不要誇誇我?”
“難怪……船隻會在聽到人魚歌聲後出事。”他訥訥說道,“我總算相信了。”
菲瑞絲這種直腸子沒能把他的話理解爲誇獎,連忙慌張地解釋說:“勒普,那傳說是錯的。我們人魚喜歡在水淺一些的地方坐在礁石上唱歌,所以……所以能聽到歌聲的地方本來就都是危險水域啊,他們開船的不小心撞上去,人都還是我們同胞撈起來的呢,怎麼可以怪罪我們。”
“不不不,我不是怪罪……我是想說,你的歌太好聽了。我覺得傳說中的神賜之聲珂琪雅·尤希塔恐怕也不會唱得比這更好聽了,你這……你這簡直是音樂天使繆薩爾的降世!”
菲瑞絲這才高興地翹起了鼻子,舉起尾巴左右晃了晃,拉着他的手說:“勒普勒普,要不要跟我一起下來遊一會兒啊?他們都說你水性特別好,我也能聞到你身上水的味道,陪我一起遊遊好嗎?”
“好。”他點了點頭。
但他正要起身脫衣服,手就突然被菲瑞絲抓住一拽,然後,整個人就跟打水漂的石頭一樣,在水面上啪啪彈了兩下,噗通沉進了水面下。
不過並沒有嗆到,菲瑞絲的雙手一擡,就從她的鰓後張開了一個頗大的氣泡,套在他的頭上,周圍的水立刻就像是被結界排開一樣,再也無法接近他的五官。
可溼衣服——尤其這種做工繁複只是爲了好看和氣派的衣服,是在水裡游泳的大忌。
他趕忙去解釦子。
結果才解開兩顆,菲瑞絲就繞到了他的身後,也不知道使了什麼魔法,一股股細小的水流突然繞過他的全身,一下子就把衣服都帶離了身體,一件沒剩地送去了岸邊。
“喂……給我留一件底褲啊!”他趕忙雙手捂住腿間,滿臉發燒地喊道。
菲瑞絲雙手抱住他,疑惑地說:“爲什麼?我明明也什麼都沒穿啊,勒普,我想看你真正的樣子……咦,這是什麼?你的尾巴嗎?”
“不是!”勒普驚叫出來,趕忙一扭身想要掙扎開,嘴裡驚慌失措地說,“別動,別……別用力!那……那是男人的要害,對,那是陸地男人的致命要害!所以我纔要用底褲保護住!”
他喊得那麼焦急並不僅僅是因爲被菲瑞絲握住之後的羞恥,還有一層原因是因爲人魚的手。
在本體狀態下,人魚的手不僅長着可以自如開合的蹼膜,掌心也會有一層爲了便於在水中抓握時增加摩擦的細小尖刺,就像貓舌,但比貓舌還要硬些。
他一點都不懷疑,如果自己被她用力握着捋一下,一層外皮就要跟他說再見了。
“喔……”她這纔將信將疑地鬆開,轉而游到下方,望着他那裡看了起來,一副興致勃勃的好奇表情。
就算是個經常赤條條下水游來游去的水鬼,可勒普被這麼一個長相漂亮的年輕女孩子直勾勾盯着最羞人的地方看還是第一次,當下就連游泳的本領都忘了七成。
“勒普,你真的是米爾西斯最棒的水鬼嗎?”菲瑞絲看着他手忙腳亂的樣子,魚尾一擺伸手幫他穩住了方向,挽着他一起游上水面,疑惑地問道。
這種涉及到職業尊嚴的問題勒普從來都不含糊,他一冒出水面,就伸指頭戳破了腦袋四周的大泡泡,笑着說:“你這次別跟着我,等我一會兒。”
“好……等等,要多久啊?”她眨了眨眼,“太久的話我會想你的。”
勒普臉上一熱,擡手比劃了一下,“你數數吧,一、二、三這樣數,五十之前我肯定回來。”
說完,他一個猛子紮下了水。
他的確是米爾西斯水性最好的人,不需要加之一,從小他就覺得自己是該活在河裡的人,今天遇到菲瑞絲後,他更是認爲,自己也許該認真考慮一下入贅紅鱗氏族去做水裡的女婿這個出路——只要菲瑞絲願意。
不過,應該是不可能的吧,畢竟他一個窮小子,最大的財產就是薩亞特許給他的那條船,幫工存下的錢也就夠買一棟遠離城市的小木屋而已,不管怎麼想,菲瑞絲這麼漂亮的女孩也應該不會願意嫁給他。
至少她家裡人肯定會有很大意見。
胡思亂想了一小會兒,手掌觸到了水底的泥沙,他立刻集中精神,開始靠聽覺分辨水裡的細微響動,身體也鬆弛下來,感受着周圍水流的異常走向。
左前方,偏上一點!天長日久積累的經驗把信號發給了意識,而趕在頭腦發出命令之前,他的手就已經和身體一起飛速移動起來。
手掌觸到了一條不算太粗的魚尾,獵物拼命扭動了一下,想要遊開逃跑。
但勒普的另一隻手早已經攔截在前,一兜一合,掌心那些磨出來的老繭就把光滑的魚身牢牢夾在了中央。
他咧開嘴,笑着吐掉一口濁氣,踩住潭底一蹬往上直線游去,破水而出,舉起了手裡還在撲騰的魚,“怎麼樣,你見過哪個陸地人比我捉魚更熟練嗎?”
菲瑞絲驚訝地看了看潭水底下沒什麼視野的昏暗環境,問:“我才數到六,你就抓了一條魚?”
“呃……你是怎麼數的?”勒普愣了一下,這時間怎麼聽起來不太對勁呢。
“一、二、三……八、九、十、十一、十二、三、四、五……”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很認真地數着,並沒察覺有什麼不對。
看來,人魚們的數學似乎不太好。
是蹼的緣故嗎?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十九)
人魚喜歡吃生食,而勒普懶得生火的時候恰好也樂於用小刀把鮮美的魚肉切成薄片直接咀嚼,偶爾有些會生蟲子的魚種他還會抹點米爾西斯特產的驅蟲鹽,調味清潔一舉兩得。
聽菲瑞絲說她的食量挺大,於是勒普把兩人就餐的地點轉移到了河邊,削了一根硬直的木棍做簡易魚叉,樂呵呵表演起了自己的漁獵水準。
身爲米爾西斯的知名水鬼,勒普在菲瑞絲面前充分滿足了自己身爲男性的自尊心。
她一直在誇獎他,讚不絕口,甚至不惜把族裡的男同胞拉出來作爲對比狠狠地踩。
估摸着夠了,勒普插着最後一條肥魚游到河邊,聽她又一邊拍巴掌一邊說起差不多意思的話,忍不住笑着問道:“你們族裡的男孩子都那麼弱嗎?”
“對啊,平時捕魚拾貝挖河螺都是女的去做,我們體型都比他們大一圈呢。”菲瑞絲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勒普強壯的胸大肌,“我都沒見過有你一半壯的男人魚。”
“哦,不提他們了,來,吃吧。”勒普笑着拿過脫下的衣服邊上那把小刀,在石頭上磨了磨,準備片魚肉吃。
可沒想到處理生魚菲瑞絲的經驗遠比他豐富得多,技巧也好上一大截,她輕輕撥開他的刀,把魚拿到手裡,跟着張開手指,用蹼的邊緣用力一切,旋轉一下,握住一拽,魚頭就連着脊骨魚刺噗嚕嚕被揪了出來。
“我很擅長處理魚的,奶奶的三餐都是我準備。”她一邊得意洋洋地說着,一邊熟練地使用着她那不同尋常的雙手。
掌心的刺看來不僅抓魚的時候可以防滑,剝鱗也非常方便,簡單幾下就颳得乾乾淨淨,在河水裡一涮,拎起來用力握住,猛捋幾下,沒了鱗的魚身就變成了一條一條的薄片——一想到剛纔自己的某個部位握在這麼一隻手裡,勒普的下體就忍不住一陣後怕的抽痛。
擺開幾張大號萍葉,把魚片一條條擺上去,菲瑞絲念動了幾句咒語,伸手一拂,笑着說:“好了,淨化過,可以放心開吃了!我是不是很棒?”
“嗯,比我快多了。”勒普收起小刀,心想他就是集中精神最快速度處理,這會兒估計剛刮完魚鱗。
“可惜我沒帶我們紅鱗家調配的香料,”她撅了撅嘴,“只好湊合吃了。”
“很香,你處理得快,魚肉正鮮呢。”勒普拿起一條,吃得滿口生津,笑着說,“一起吃吧。”
“我處理完,處理完一起吃。”菲瑞絲飛快抓起旁邊的其他魚,賣力地擺弄起來。
勒普放下魚肉,靜靜看着她專注的表情,小聲說:“那我等你,咱們一起吃。”
“好啊好啊,我很快的!”
其實,勒普並不是沒被女孩子刻意取悅過,畢竟,他怎麼也算是薩亞特的好朋友,而那個朋友恰好出手很大方——尤其在用女人逗弄他這件事上。
但那些爲了錢而喜滋滋幫他享樂的女人,並沒有誰真的喜歡他。
也許米爾西斯真的有不少年輕女孩在等着,等着看他這個水鬼存下一份家業,然後再由家長出面提親,畢竟他的手藝的確非常出色,養活一家幾口不成問題。
但對那些女孩來說,他其實就等於每天船艙裡帶回來的那些魚。
魚能養活孩子們,養活她們,養活一個持續到下一代的家。
同樣是欣賞自己的捕魚技術,菲瑞絲就讓他一點都不感覺排斥。
糟糕……不知不覺竟然真的動心了。他咀嚼着嘴裡的魚肉,看着菲瑞絲晶晶亮亮的眼睛,不自覺偏開了視線。
期待那樣的未來,是不是太脫離現實了?
吃吃喝喝聊聊,下水在河裡遊了好幾遭,之後菲瑞絲終於張開淡藍色的小嘴打起了呵欠,小聲說:“好睏哦。”
於是,勒普送她回了米爾西斯的旅店。
雅拉蒙沒睡,一直在房間等菲瑞絲回來,阿卡倒是早就在隔壁進入了夢鄉。
大概是玩得太開心,菲瑞絲半路就睡着了,而且,變回了人魚。
勒普只好脖子纏着她的衣服把她打橫抱着走完了剩下的路。
知道人魚在乾燥的空氣中睡一覺會導致鱗片極度不舒服,雅拉蒙飛快準備好了清涼的井水,灌了滿滿一盆。
勒普彎腰把菲瑞絲放進去後,她愉悅地哼了一聲,在水下吐出一串小泡泡,扭了扭身子,在盆底蜷縮成一團,沉沉睡去。
“勒普,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嗎?”雅拉蒙給他倒了杯水,拿來乾毛巾讓他擦拭身上的水和鱗片蹭到的粘液,小聲問道。
“打魚。沒了。”勒普抓了抓亂糟糟水草一樣的頭髮,有點心虛地說。
幸好,雅拉蒙沒有按他擔心的那個路線追問下去,這個女吟遊者似乎並不如其他流浪的人那麼重視財富和金錢,“和菲瑞絲相處得還好嗎?”
“挺不錯的。就是……她力氣真大。”對比較陌生的女人,勒普不自覺又木訥起來,這時他纔有點驚訝地發現,原來跟菲瑞絲在一起無所顧忌的瞎扯閒聊其實挺難得的。
“你應該也很辛苦了,隔壁阿卡那裡還有張空牀,在那兒休息如何?”
“誒?”勒普愣了一下,“我……回家不好嗎?那房子雖然挺破的,就是舊倉庫的一部分,但……起碼不用花錢。”
“這裡的房間我付過帳了。”雅拉蒙微笑着說,“我覺得,菲瑞絲醒來後肯定要吵着找你,而我們對這兒還不夠熟悉,找不到的話……唔,你也知道,她力氣很大,我不能指望她對我這麼個脆弱的吟遊詩人有多溫柔。”
“好吧好吧,”想到了自己脫臼的肩膀,勒普笑了起來,“那我就住下。回頭我給你打幾條大魚,嚐嚐這裡的好河鮮。”
他開門走向隔壁,就這麼睡了下來。
旅店的牀的確比他家裡的舒服,而今天發生的事也幾乎耗盡了他的精力,才一沾到枕頭,他就掉進了夢之河,徹底浸沒。
果然和雅拉蒙說的一樣,隔天一早,菲瑞絲連人形都沒顧上變,就撲騰着大尾巴一跳一跳的衝到了隔壁,一拳破開門,瞪着裡面緊張地問:“勒普!勒普你在嗎?雅拉蒙說你昨晚沒走,你在哪兒?”
勒普蹲在門後捂着被撞扁的鼻子,無奈地說:“我在這兒,差點就被你用門拍進牆裡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二十)
“估計菲瑞絲能讓每個認識她的男人鼻子流血。”阿卡給勒普的鼻樑上藥的時候,笑着嘟囔了一句。
一臉歉意的菲瑞絲正坐在凳子上讓雅拉蒙給她梳頭,剛變過來套上裙子的雙腿無意識地魚尾般擺來擺去,愧疚地小聲說:“人家是太擔心,怕勒普悄悄跑掉嘛。”
“爲什麼?”勒普好奇地問,“昨晚咱們相處得不是很愉快嗎?”
“你……你也很愉快嗎?”菲瑞絲驚喜地說,“不是爲了哄我高興假裝的嗎?我不會做熟食,昨晚難得的約會,還傻乎乎的跟你一直在水裡游泳,我都忘了達婭說的,該選些你喜歡的娛樂纔對……”
“我很喜歡游泳啊,菲瑞絲,我是幾乎等於生活在水上和水裡的水鬼,而且,你昨晚處理的魚片確實很好吃,吃一……”他差點把吃一輩子都不會膩這種話衝動地說出口來,幸好及時剎車,改成了另一句,“吃一、兩年都不會有問題。”
爲了讓菲瑞絲徹底安心,他馬上又說:“放心,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還是這麼漂亮的大美女,你在米爾西斯的這段時間,我就暫時不出工了,好好陪你四處轉轉,讓你玩得高興,好嗎?”
沒想到,菲瑞絲眨了眨眼,有些失落地說:“不行啊,勒普,你還得努力打魚纔可以,而且,我也要發揮我的捉魚本領來幫你。”
“誒?”勒普有點傻眼,“爲什麼?我休息幾天沒關係,這點富裕我還是有的。”
“可我打算一直在米爾西斯待下去啊。”菲瑞絲面不改色地丟出了一段驚人的發言,“勒普,我要和你一起生活,我怎麼可以讓你一直陪着我四處玩呢?我問過陸地人的生活方式了,你們這邊似乎家裡男人比較大,沒關係,我可以適應,我會成爲一個很賢惠的人魚妻子的!”
“那個……菲瑞絲,咱們……昨天才認識。”勒普的臉又變成了黑裡透紅的色澤,不過這會兒和昨天比起來,除了緊張之外,他還多了幾分幸福的眩暈感,嘴角不自覺地就翹高,像是被天使扯住。
“是啊……咱們都認識快兩天了。”菲瑞絲指控一樣地說,“喜歡不喜歡難道需要更久來確認嗎?就是你們陸地人的故事裡那隻不知爲什麼變成泡泡死掉的人魚,也是第一眼就看中那個王子了啊。勒普,你就是我的王子。我好喜歡你的。”
看着勒普的臉色,阿卡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面頰,嘖,燙得快可以燒水了。
“勒普,你不喜歡我嗎?”菲瑞絲一扭身跑到了勒普面前,也不管雅拉蒙的梳子還插在她沒梳完的髮髻上,雙手抓着他的手腕,認真地望着他,“是嫌棄我腦子有點笨嗎?我是不太聰明……可我會努力的啊。喜歡我吧好不好?”
不是惡作劇。
也不是用錢買來的短暫溫柔。
那雙水藍色的眸子裡裝滿了期待和純淨的渴望。
原來……自己命裡註定就是要和魚生活一輩子的嗎?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摸着她變成人形後光滑平整的面頰,發現那裡沒有了鰓他反而有點不適應,“可、可是……菲瑞絲,我……還什麼都沒有。”
菲瑞絲眨了眨眼,不解地問:“你需要有什麼纔可以喜歡我啊?你告訴我,我這就幫你去找。”
“不,不是那個意思。”勒普紅着臉,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其實已經挺喜歡你了,和你在一起很、很開心,也很輕鬆,很愉快。可,一起生活需要考慮的事情很多啊,咱們……咱們需要一棟大一點的房子,需要買合適的傢俱,需要……”
“陸地人不是靠賺錢買這些的嗎?”菲瑞絲打斷了他,滿臉都是因爲那句喜歡你而泛起的笑意,“我可以陪你一起賺錢呀,你駕船打魚,我可以幫你把魚羣趕過來。冰雪羣峰的魚在你們這兒不是特別好賣嗎,咱們可以一起去抓啊。”
“小漁船怎麼可能劃到那麼上游的地方……”
“那我去,我遊着就去了,抓十幾條用水草穿起來,順流游回來,一天足夠往返一趟的。”菲瑞絲樂滋滋地跳起來鑽進他懷裡坐着,“反正你喜歡我,別的咱們兩個都可以一起解決嘛。呀,對了,還有寶寶,我昨晚就問你了,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們陸地人是怎麼生寶寶的啊?我這麼好的胸部,不喂兩個壯壯的寶貝出來也太浪費啦!”
看勒普一下子卡了殼半天不吭聲,菲瑞絲扭身站起來,一看就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慣了,直接往門口走去,“算了,我該去問陸地人的女孩子纔對,我去找達婭。勒普,你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能回來。你千萬不要去我找不到的地方啊……”
雅拉蒙趕忙一個箭步衝過去,難得非常敏捷地行動了一次,伸手拽住菲瑞絲,微笑着說:“菲瑞絲,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陸地人的女孩子啊。”
“啊……對哦,雅拉蒙最好了。”菲瑞絲喜滋滋把她擁抱住,跟着皺起眉說,“可你不是說你和阿卡在一起的時候只是單純的睡覺嗎?”
“可那並不代表我什麼都不懂。”雅拉蒙臉上微微一紅,拉着她就走了出去,“我們去隔壁談一會兒。”
兩個女孩出門走掉,阿卡笑着拍了拍勒普的肩,坐下說:“你可真是個走運的傢伙。”
勒普還保持着有點憨的傻笑,“其實……我也沒明白菲瑞絲到底看上我什麼了。”
“我聽說人魚能看透異性的心靈,說不定,你是個純潔又老實的男人,纔會被她一眼看中。”
“可她說那個傳說是假的,”勒普誠實地說,“她把我關於人魚的知識徹底顛覆了,以前寫傳說那些傢伙也太不負責任了。”
正說着話,門突然被敲響了兩聲,接着,薩亞特推門走了進來,張望了屋裡一眼,微笑着衝勒普擡了擡手,就乾脆地問:“菲瑞絲呢?”
勒普突然感覺胸口有些發悶,他了解這個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這位喜歡在激流中鍛鍊自己的藍穆尼少爺,這還是頭一次在非正式場合打扮成這麼衣裝筆挺的樣子,而且,竟然還灑了香水……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二十一)
“她在隔壁,正跟雅拉蒙說悄悄話呢。”勒普猶豫了幾秒,還是誠實地開口回答。
薩亞特笑了笑,“不是什麼不方便見人的狀態吧?”
“不是,已經……穿戴整齊了。”勒普的頭低了下去,一股怎麼努力也難以忽略的酸澀滋味流淌在心頭。
“好,那我去看看她。昨晚我本來還想約她跳舞,可她竟然急匆匆跑掉了。”薩亞特擡手撫了撫已經很平順光亮的頭髮,就要往隔壁走去。
“薩亞特……少爺,”勒普忍不住擡頭出聲喊住了他,腦子裡慌亂地想了一串藉口,然後挑出了一個最合理的,問,“你的背傷,好些了嗎?聽管家說有可能骨折啊。”
“她就喜歡大驚小怪,實際上就是幾塊淤青而已。治療師專門來了一趟,幾個魔法下去就好乾淨了。瞧,生龍活虎。”薩亞特擡起胳膊動了動肩背,“再跟你去來一趟激流挑戰都不成問題。”
“呃……哦,那就好。”勒普又低下頭,背後的傷處還在隱隱作痛,他請不起治療師,連藥膏也不捨得買,昨天晚上菲瑞絲說要幫他治療,他還逞英雄地拒絕了。
薩亞特並沒在意勒普的這點小反常,他這會兒滿心惦記的還是那個救了他一命的美麗人魚。
所以他很快就關上門,去了隔壁。
“勒普,你也想我了嗎?”菲瑞絲喜笑顏開地一把拽開了門,接着,對着薩亞特眨了眨眼,在腦子裡回憶了一下,才張開手掌指着他說,“哦……哦哦,你是薩拉特,藍穆尼家的少爺。”
“是薩亞特。”他微笑着修正,“不是薩拉特、薩拉赫、菲亞特或別的什麼奇怪名字。”
“喔……”菲瑞絲點了點頭,跟着指了指裡面,“你找雅拉蒙吧?請進。”
薩亞特微笑着走進屋裡,開口說:“不是,我其實是……”
但他的話才說到這兒,菲瑞絲已經風一樣吹出了屋門,飛去了隔壁房間,帶着一聲喜悅的叫喊:“勒普!我知道你們陸地人的繁殖方式啦!咱們這就去找個地方試一試好不好?”
雅拉蒙趕忙追出去,覺得自己就像個心力交瘁的老媽媽,無奈地高聲說:“菲瑞絲!有些話不能在大庭廣衆講出來的。”
“生寶寶也是嗎?”菲瑞絲很驚訝地大聲說,“連生寶寶都不能談?你們陸地人的孩子是不是該以爲自己是樹上摘下來的了?這可是生命最本質最美好的任務了呀,爲什麼不可以說?”
“呃……因爲……唔……大家會害羞。這種很親密很隱私的事情,大家更願意在私下探討。”
不過在繁殖季節總能見到同胞成羣結隊唱着歌謠去拉男人魚來撒種的菲瑞絲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羞澀的,依舊嚷嚷着衝進了門去。
於是,誰都沒在意薩亞特。
藍穆尼家的少爺,就這麼被晾在了空空蕩蕩的屋子裡。
“嘖……欲擒故縱嗎?”他眯起眼睛,舌頭在嘴裡彈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衣服,跟着走了過去。
但這次推開門,看到的情景讓他變得更不愉快,甚至,好似有什麼小火苗正在心底跳動,燒啊燒啊。
菲瑞絲雙手勾着勒普的脖子橫坐在他的懷裡,腦袋頂着他的脖子蹭啊蹭個不停,臉上笑得燦爛無比,就跟抱住了一個大金娃娃一樣。
勒普的臉上本來也帶着笑,可很快他就注意到了薩亞特,然後,菲瑞絲嚷嚷着要和他生寶寶的喜悅就被那股無形的敵意壓了下去。
心臟像是被一隻手握住,傳來一陣抽痛,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又看到了當年因爲一箇舊玩具就肯和他單挑的那個孩子。
可糟糕的是,這次被當做那個玩具的,可能是菲瑞絲。
其實,這麼多年的相處下來,勒普早已經不會再爲了什麼東西去和薩亞特爭搶。
他甚至早已經習慣了被這位養尊處優的少爺施捨些不要的玩意。
連生活都是依靠藍穆尼家才能持續的情況下,勒普一直都清楚,自己這個朋友的身份下隱藏的溝壑有多麼巨大,有多麼難以跳躍。
他的手,不自覺地就從菲瑞絲的腰上鬆開。
薩亞特是個很細心的人,諸多親戚無一不認同他能成爲一個優秀的管理者,接下藍穆尼的家業。他當然注意到了勒普的小動作,這讓他愉快了幾分,走近幾步,微笑道:“勒普,我答應你的船,你今天不去挑一下嗎?這可能是你以後乘風破浪好多年的夥伴,可不能怠慢吧?”
“對、對啊……”勒普有點緊張地站了起來,放開不情願的菲瑞絲,下意識地在褲腿上搓了搓掌心的汗。
在米爾西斯港附近的河道捕魚,一條結實的船是非常必要的,請木匠或者自己動手做一條漁船在三岔河口這種水域根本堅持不了半年,一條藍穆尼家的船,就意味着至少四、五年不出意外的生計工具不必擔憂。
而且,藍穆尼的漁船從不出售,只給自家的船工使用,少數作爲贈禮,送給勒普這樣有功的部下,或者積累的年資長久、可以給自己幹活存養老錢的年長漁民。
不管從造價還是實用性上考量,這獎賞都可以等於說是給了至少兩個金幣——就是藍穆尼家的船嚴禁出售不能換成真正的錢。
“菲瑞絲小姐不只是你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你去好好挑條船,先把我對你的感激收下,今天的米爾西斯港,就由我這個主人來帶他們三位遊覽體驗一番吧。”
薩亞特彬彬有禮的話裡卻藏滿了不容拒絕的暗示,勒普早已經習慣把這種話當成命令,當即點了點頭,“好,那我是該去找管船的大頭兒,還是管庫的事務官?”
“去找管庫的吧,今天應該是老黑舵值班,我跟他們都打過招呼,記得選條好的,新的。”
“謝了。”勒普走過薩亞特身邊,習慣性地跟他碰了碰拳頭,笑容滿面地離開。
可一出門,勒普臉上的笑就不見了。
他走向樓梯,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頭沒用的閹驢。
腳下變得沉重起來,每一步都讓他對自己的反感厭惡更加濃烈。
濃烈到讓他有種溺水一樣的窒息感。
但他還沒走到樓梯口,背後就傳來了噔噔噔的腳步聲。
他轉頭,接着,就看到了天使般美麗的菲瑞絲,帶着一臉笑容撲了過來。
“我纔不要逛什麼港口,走,我陪你去選船!”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二十二)
白天的時候有多麼開心,晚上回到旅店後,勒普就有多麼擔心。
因爲阿卡告訴他,薩亞特走的時候臉色很難看,陰沉得像是能滴下墨汁來。
他去隔壁找菲瑞絲,可以人形態玩了一天的小人魚已經鑽進了大水盆裡,蜷縮成一團又睡成了彷彿死去的模樣。
雅拉蒙看着心事重重的他,柔聲說道:“勒普,你在擔心什麼?”
“我……害怕薩亞特。”他坐在水盆邊,望着菲瑞絲那條他頗爲喜愛的巨大的魚尾,小聲回答。
“爲什麼?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嗎?”
勒普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很可能,就快不是了。”
“因爲菲瑞絲?”雅拉蒙用指尖輕輕撥了一下桌上的小豎琴,配着那悅耳的曲調說道,“他也喜歡菲瑞絲,而你看出來了,對嗎?”
“是的。”
“那你爲什麼感到痛苦和擔憂呢?”
“因爲我也……”勒普的話脫口而出,但在後半截突兀地停止。
“你也怎樣呢?”雅拉蒙的表情嚴肅了幾分,頗爲認真地問道。
“我……”他低下頭,粗糙的手指用力摳着椅子的角,木屑刺入到肉中,卻依舊不覺得痛。
“勒普,”雅拉蒙輕輕嘆了口氣,“他有城堡,你只有小屋,他有無數條船,你只有一條還是他施捨的,他有家臣和部下,你只有自己一個,他可以隨時隨地拿出價值好幾個金幣的東西送給喜歡的姑娘,而你能送的只有自己新打來的魚。”
“可這不是你逃避自己內心的理由,如果菲瑞絲和達婭一樣喜歡那種生活,你努力剋制壓抑是合理的自我保護,可你覺得,她是那樣的女孩子嗎?”雅拉蒙的手指緩緩撩撥着琴絃,叮叮咚咚的舒緩旋律把她的話一個詞一個詞地敲進他心底,“你們相處了兩三天,對人類來說可能是比較短暫的時光,可對人魚來說,三天已經足夠她們判斷卵是不是可以放進體內成活了。她們的情感直接而熱烈,你可能不習慣這種速度,但……你有過想跟上的念頭嗎?”
勒普又沉默了一會兒,接着,露出了一個滿足的微笑,“是的,我也喜歡她。除了被救上來讓她差點打死的那會兒,和她害我肩膀脫臼、鼻樑險些骨折的那些小事之外,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開心。從沒這麼開心過。”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勒普的話,水底的菲瑞絲難得一見地翻了個身,吐出一串泡泡,小聲咕噥了一句什麼。
“那麼,你在擔憂什麼?”
“我比不上薩亞特。”面對雅拉蒙,勒普不自覺就坦率了許多,“所以……所以如果他沒有動心思的話,我還會比較……”
雅拉蒙打斷了他的話,“勒普,菲瑞絲漂亮嗎?”
“嗯,漂亮。我沒見過比她更漂亮的姑娘了,尤其……現在這人魚的模樣,我覺得……簡直美得讓我窒息。”他癡癡望着水底的菲瑞絲,喃喃說道。
“那麼,即使此刻沒有薩亞特,也許未來還會有其他對菲瑞絲有想法的男人出現,他們還是會比你有錢,比你有地位,興許,都會比你還要強壯,到了那時呢?你也要把已經是你妻子的菲瑞絲拱手讓出去嗎?”
勒普擡起頭,表情顯得有些驚愕,但跟着,他的眼睛就亮了起來,“我……明白了。”
“我聽說,爲了一箇舊玩具,你和薩亞特打過兩架。”
“是,我兩次都打贏了,但最後……還是我傷得比較慘。”
“我並不是想提醒你勝負和結果,”雅拉蒙的手離開了小豎琴,“勒普,菲瑞絲不是玩具,她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情,不要狂妄自大想一些退出或是讓給誰的愚蠢念頭。她在追求你,你可以選擇接受,或者拒絕。但你沒有資格幫她決定你之外的目標。”
心裡一緊,勒普連忙挺直脊背,端端正正地點了點頭,“是,雅拉蒙,謝謝你,我……真的明白了。”
“那麼,明天菲瑞絲想去城外的草地放風箏,”雅拉蒙微笑起來,“祝你們玩得開心。”
勒普起身走到門口,扭頭有些忐忑地問:“雅拉蒙,菲瑞絲說……想要留在我身邊,不回水裡去了,這樣……對她真的好嗎?”
雅拉蒙沒有回答,而是柔聲說:“勒普,你們兩個的生活,該由你們兩個決定。任何伴侶的相處,都是在妥協中尋求一致,她願意爲了你讓步是因爲她的愛意,你是不是願意讓她生活的更加舒適,則取決於你的想法。勒普,你需要的並不是計劃,而是堅定的信念。”
勒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回到了隔壁。
這一晚,他輾轉反側,幾乎沒能閤眼。只要眼簾一垂下來,他的腦海裡就會裝滿了游來游去甩動尾巴的菲瑞絲。
想到薩亞特的存在,勒普認真地考慮,也許……去紅鱗家做個入贅女婿纔是最正確的選擇。
就是不知道,老在水裡泡着,皮膚會不會變皺。
其實勒普也算是個行動派。
第二天一早,等菲瑞絲從水裡坐起來,嘩啦嘩啦抖動着白花花的胸部伸了個懶腰,他蹲在水盆邊遞上了早就準備好的柔軟乾毛巾,微笑着說:“菲瑞絲,你最近要是有時間,帶我去紅鱗家看一看好不好?”
“誒?”菲瑞絲的眼裡蹦出幾個問號,“你去哪兒幹什麼?溼乎乎的都是水,而且我的同胞起碼一大半都不歡迎陸地人。”
“希金家的女婿不是過得很好嗎?”
“可他入贅了。用我奶奶的話說,入贅來的陸地人就是人魚的一份子,不算外人,可以變成水裡人。”
“嗯……其實我就是想看看他過得怎麼樣。”勒普誠實地表態,“說不定,我也會考慮入贅過去。”
他嘆了口氣,輕聲說:“你看,我在這邊什麼都沒有,還要擔心……擔心別人搶走你,這樣的我,恐怕沒辦法讓你幸福。不如……”
“不要!”菲瑞絲斬釘截鐵地擺手道,“勒普,我纔不要你爲了我去適應人魚那種亂七八糟的生活,我喜歡你們陸地人的城市,我不打算走啦。”
她笑眯眯帶着一身的水往他懷裡一撲,“你不用擔心別人搶走我,我力氣很大的,誰敢搶我,我就打死他!”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二十三)
之後幾天,菲瑞絲和勒普玩得很開心,差不多逛遍了整個米爾西斯,也享受遍了開港祭帶來的熱鬧喧囂。
薩亞特畢竟是藍穆尼家的大少爺,開港祭期間他有一大堆事情要忙,並不能整天追着一條人魚跑。所以勒普難得的輕鬆了好一陣子,看雅拉蒙與阿卡賣藝賺錢,看占卜師擺下攤子說出一個個神秘兮兮的預言,看大篷車的舞娘風姿綽約的表演——可惜這個只看了一會兒就被菲瑞絲強行拖走。
而且,這幾天的生活裡充滿了菲瑞絲,讓他迅速變得習慣起來。
他開始沉醉於她的歌聲,享受着陪她一起在清涼的河水中游泳,着迷撫摸她光滑柔韌的鱗片,還不知不覺對與她接吻上了癮。
而且,他更喜歡在她恢復本來面目的時候親過去,因爲有幫他換氣這個藉口,可以讓他不那麼害羞。只不過,很快他就不滿足於只在水中品嚐她清涼柔軟的脣瓣,在草地上靜靜等待身上風乾的時候,也會忍不住抱着她湊過去。
菲瑞絲非常高興。
她早就從多方確認,陸地人通常依靠這種換氣輔助動作配合舌頭打架一樣的行爲來表達愛意,所以一有機會,就興高采烈湊上去吻他一下。後來發現自己更喜歡被他主動吻住,就只是仰着下巴閉上眼送到他面前,然後等着被反覆品嚐。
只不過和陸地人的身體結構不太一樣,菲瑞絲無法體驗到嘴巴和舌頭被含住舔來舔去就能讓身體發熱發軟的神奇感受,但看到勒普臉紅氣喘亢奮無比的樣子,她就打心眼裡快樂。而且吻久了,她也算是有點嘴巴里酥酥麻麻的感覺。
她喜歡讓勒普摸她的尾巴,從腰到尾鰭,摸三遍她就能舒服得鱗片發抖,他每次都非常耐心,至少十幾遍的摸,能讓她快活得扭來扭去,那幾片最大最柔軟的鱗都會忍不住想要張開,裡頭變得又暖又柔軟,一副很想產卵的樣子。
“爲什麼勒普都不會想和我生寶寶啊?”開港祭的最後一天晚上,苦惱的菲瑞絲對着雅拉蒙抱怨說,“達婭明明說你們陸地人生寶寶一般都是從擁抱和接吻開始,可他連着好幾天又抱又親的,尾巴也像達婭說的那樣豎起來了,爲什麼沒有後續的步驟啊?我哪裡做得不對嗎?可是我說要握握他他死活都不讓。我是不是該變成人形勾引他纔對?”
雅拉蒙對這個話題有點爲難,一邊幫她倒着井水進盆,一邊柔聲說:“菲瑞絲,我不是對你說過麼,陸地人的感情速度沒有你們人魚那麼快,他在很努力地趕上你,你呢,偶爾也要停下來等等他。”
菲瑞絲低下頭,用手撥弄着肚子上的水珠,“我很耐心等他了啊……可我懷疑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菲瑞絲,勒普對其他陸地人的女孩子是什麼樣你應該都看在眼裡了啊,他會抱她們和她們接吻嗎?會一遍遍撫摸她們腰以下的部分嗎?會……想要去他們的家族看看考慮入贅的問題嗎?”
年輕的人魚這才綻放出一個喜滋滋的微笑,“對呢,起碼我現在肯定是他最喜歡的那個。啊……明天勒普的休假就結束了,他要用新船上工,雅拉蒙、雅拉蒙,你說我是不是該展現一下我的賢惠啊?”
雅拉蒙馬上警惕地問:“你打算做什麼?”
“幫他捕魚!”菲瑞絲得意地在水面下握了握拳,鰭刺都從虎口伸了出來,“我可是紅麟家年輕一代的姑娘中力氣最大的,我什麼武器都沒帶捉到過比我個頭還大的水生魔獸哦!我一定能幫上忙的,等着看吧!”
這一晚,就在隔壁的勒普不知道有了什麼糟糕的預感,翻來覆去沒有睡踏實……
在米爾西斯港,冒險者協會負責清理並維護漁民捕撈河段的安全,而藍穆尼家的事務官則負責分配合適的捕撈區域,來保證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勒普是米爾西斯最好的水鬼,他年輕、有勇氣、有毅力和不符合年齡的豐富經驗,所以此前他負責的一直是藍穆尼家最豐饒的河段。
但現在那裡不可能再屬於他了,他已經領到了自己的私船,成了一個人人羨慕的獨立漁民。
人人都在傳頌藍穆尼家少爺對待朋友的慷慨,但沒誰注意到這位朋友從此也被排擠到了所有好河段之外。
按照正常可以獨自享受成果的漁民選擇,三岔河口中比較溫和舒緩的一條支流下游是最適合他們的地方,安全,產出也可以接受。
但勒普並不是那些已經到了年紀不敢再在風浪中搏殺的船工,他實在不想去那麼安穩的地方提前開始養老。
菲瑞絲也不願意去那邊,因爲距離紅鱗家的領地有些近,她唯恐被奶奶派來的部下抓回去。
那個人魚部落再怎麼說也是以紅鱗氏族爲名的,所有的支系都要聽從紅鱗家調遣,菲瑞絲的母親、祖母這一系雖然不是最大的一支,但在紅鱗直系下依舊能排到第三。即便人魚部落數量稀少,召集二、三十個強壯的同胞帶着法杖魚叉來米爾西斯搶個人回去還是不成問題的。
於是,兩個小情侶商量了一番,拿出剩餘的積蓄僱了一輛大板車,靠勒普的耐力和菲瑞絲的蠻力,硬是把小船拖到了米爾西斯港覆蓋不到的上游。
那裡魚羣很多魚種也頗爲豐富,但是,冒險者協會沒有管理到那邊,也不建議在那種水生魔獸頻繁出現的地帶下水。
“有魔獸出現的話,打得過我就去打死它拖回去賣錢,打不過,我可以推着船咱們一起逃命啊。”菲瑞絲彎曲手臂,比劃了一個很自信的姿勢,“你划船的速度加上我游泳的速度,不會有什麼魔獸追得上啦。”
“好。”勒普最後檢查了一遍船的情況,在心底給自己鼓了鼓勁兒,不冒險,就沒有豐厚的收入,沒有錢,怎麼有底氣養活菲瑞絲,“走,咱們下水。”
他深吸口氣,固定好粗大的安全繩,把小船順着溼潤的河泥,緩緩推入到還不算太急的冰冷水流中。
而菲瑞絲,也脫去了衣服,縱身一跳,在半空變回人魚,以美麗的姿態入水。
這次,她記得帶上了有一定防護效果的大貝殼。
真遺憾吶……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二十四)
不管是漁網還是魚叉,勒普都有自信比整個米爾西斯的水鬼用得更好。
他從小就沒有單純把捕魚當作一種謀生手段,對他來說,這是他人生爲數不多的樂趣之一,而且,在遇到菲瑞絲之前,絕對是最重要的一個。
連艾斯威爾之怒那種恐怖的冰流他都能應付自如,只是上游偶爾會看到沒化完碎冰的河道,他其實並不擔心。
他主要擔心的還是這一帶有可能出現的水生魔獸,憑他船上這幾把魚叉,恐怕還不足以應付體型稍大一點或者魔力稍強一點的對手。
可菲瑞絲信心滿滿,他也不好輸掉自己的男子氣概。
河港都市並不喜歡人魚,傳說中人魚只會帶來災厄,而現實中一旦地盤有所交集,強壯而富有魔力的人魚族羣就會和漁民們爭搶肥美的魚羣。
不過從菲瑞絲的口中,勒普多少明白了一點雙方的矛盾所在。
人魚把河流中的生物當作食物的來源,所以無法容忍漁民們每次都捕撈絕對吃不完的分量。對商業行爲沒什麼概念的她們,並不覺得把大量食物拿去換其他東西來享受生活是正確的。
“魚就那麼多,但貪慾是無窮盡的,魚被抓完之後呢?大家要一起喝河水嗎?”
抓完第一羣魚,靠在船內休息的時候,菲瑞絲晃動着溼淋淋的尾巴,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自己奶奶抨擊陸地人時候常說的話,跟着咯咯笑起來,“奶奶根本不知道陸地上的生活多麼有趣,要是知道錢可以換來這麼多東西,她多半也會組織大家去多抓魚的。”
“其實我們也沒那麼愚蠢,”勒普輕柔撫摸着菲瑞絲的尾巴,讓身軀隨着起伏的船底盪漾,“每年封凍期堤壩封印上後,藍穆尼家都會組織許多車輛往上游湖裡投放大量飼料和養殖的魚苗。早幾代前有種珍貴的魚被捕絕種後大家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了。”
“啊,奶奶也說過想學陸地人的養魚技術,可是……入贅來的那個陸地人不會,他是個船匠,唉……人魚可不需要船。”
勒普難得在工作的時候這麼悠閒一次,還有餘裕聊天。
這都是託了菲瑞絲的福。
不得不說,一條願意幫忙的人魚能讓一個普通的漁民頂上至少三個水鬼。
魚叉基本用不上,勒普需要做的就是把網子往最容易展開的地方撒下去,然後,等菲瑞絲快樂地把看上的魚羣嘩啦嘩啦地趕進來,比一個手勢,拽起來就行。
沉得幾乎拖不動,靠船頭的滑輪都費勁,還要菲瑞絲在底下幫忙託。
兩次,僅僅下了兩次網子,藍穆尼家的船那寬闊的底艙就裝得滿滿當當,如果不準備多賺點,這就可以解開安全繩順流而下去港口交貨了。
這邊的魚又大又壯,菲瑞絲還挑挑揀揀選着驅趕捕捉,扣掉交給藍穆尼家的稅金,勒普簡單估算了一下,這半天的收穫差不多就相當於過去一個整天。
他忍不住想,要是合作的效果未來傳開之後,港口的男人們會不會紛紛跑去紅鱗氏族的住處拼命追求人魚來當老婆。
親親熱熱抱在一起,嗅着彼此身上的魚腥味聊了一陣子,菲瑞絲坐起來打開底艙,伸手抓了一條近半米長的肥魚,利落處理成鮮魚條,和勒普分着吃了起來。
準備返回之前,大概是丟進水裡的魚鱗和殘屍散發出了血的味道,遠遠遊來了一條闊口毒鮎。
但菲瑞絲完全沒有感到害怕,抓起一支魚叉就跳入水中,奔着那條巨大的水生魔獸毫不猶豫地遊了過去。
勒普可比她還要緊張,趕忙也抓了一支魚叉,完全忘了老漁民的諄諄教導——有魔獸逼近馬上放棄魚羣撤退,把收到一半的船錨一丟,魚躍入水幫忙。
幸好,冰雪羣峰的河水溫度較低,闊口毒鮎的體型不如其他水域的同胞那麼巨大,一般長度都在三米以下。
“菲瑞絲!小心!”遊速當然比不過本體形態的人魚,勒普只好先浮上水面,遠遠大喊道。
作爲人魚族的少女,應付各種水生魔獸是從三四歲就要開始學習的事情,她完全沒把這條闊口毒鮎放在眼裡,但聽到勒普的叫聲,心裡一高興,扭頭就擺了擺手:“你不用過來,交給我就好。”
結果,這一回頭,魔獸可不具備耐心聽她囉嗦完再動手的反派美德,一個巨魚甩尾,就把菲瑞絲狠狠砸進了水底,張開足以吞下她半個身子的大嘴,兜頭罩了過去。
“菲瑞絲!”勒普大驚失色,趕忙把魚叉頂到身前,向着那隻魔獸拼命擺腿衝刺。
菲瑞絲惱火地吐了一大口泡泡,把魚叉一豎,頂在了闊口毒鮎的大嘴巴里,五指一蜷,小刀一樣鋒利的鰭刺頓時從指節中冒出,她一拳砸在毒鮎嘴裡,斜刺一劃,就割掉了巨口中那條剛剛浮現出藍綠光芒的舌頭,同時怒氣衝衝喊道:“太不給我面子了!我還想輕輕鬆鬆把你解決掉讓勒普知道我有多厲害呢!給我去死吧!”
也只有人魚這樣水中的強者纔敢使用這種冒險的技巧輕鬆解決掉闊口毒鮎的施法根基——舌頭,而沒了自然系法術來下毒,闊口毒鮎的威脅頓時就僅相當於一條牙齒比較鋒利個頭比較大的魚。
而在任何水域,也沒幾種魚能是頂級掠食者——人魚的對手。
勒普才游到一半,就很確定,自己過去也幫不上忙,只是添麻煩而已。
他上去換了口氣,潛回水中,聚精會神地看着激斗的水底,擔憂着菲瑞絲的安危。
但菲瑞絲已經佔據了絕對上風,她手上鋒利的鰭刺就像十把刺客的匕首,但比任何刺客在水中都要自如靈巧,而她的力量在完全發揮的情況下也的確大得可怕,那細細的胳膊一伸,攥緊毒鮎嘴邊鞭子一樣抽打的長鬚,大喝一聲吐了個水泡上去,就硬生生從魔獸的嘴上給扯了下來。
那些自保的滑溜粘液,在人魚佈滿細刺的手掌中根本毫無意義。
幾分鐘後,勒普第三次換氣,他再看過去,闊口毒鮎的眼睛已經被菲瑞絲找準機會一拳搗穿。
喜笑顏開的人魚,就這麼拖着一個差不多是她三倍大的怪魚,興高采烈地向他遊了過來。
呃……婚後吵架是不是很危險啊?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二十五)
用繩子拖着闊口毒鮎回到碼頭那邊,勒普和菲瑞絲果然不出所料地引發了漁民中的小小轟動。
冒險者協會偶爾會有爲了收入的小隊去討伐這種水生魔獸,畢竟回收的材料價值不錯,而且闊口毒鮎弱點明顯,準備充分基本不會有什麼傷亡。
但漁民駕着小船拖回來一條近乎完整的闊口毒鮎,近幾十年還是頭一遭。
沒有被刀砍斧削破壞有價值的鱗片,也沒有被魔法凍來燒去影響肉質,最大的材料損失就是少了一條可以強化自然系法杖的魚舌頭而已。
冒險者協會毫不猶豫就給出了一個讓勒普無法拒絕的價格,以70枚銀幣收走了魚屍。
勒普拎着袋子一枚一枚拿出來放進嘴裡咬,全部咬了一遍,都沒敢相信這竟然是他這一趟的收入……而且,正兒八經打的魚都還沒賣。
那一艙魚因爲質量優秀,最後賣了三個銀幣外帶六十多個銅板,也就是說,不到闊口毒鮎的二十分之一。
“難怪那麼多人拼了命鍛鍊想當冒險者……”坐在船裡用樹膠保養木料的時候,勒普有些感慨地說,“這一條怪物的收入,比我以前三個月賺得都多。現在有自己的船,不用交租金,也要一個多月才能賺五、六十枚。還得不吃不喝不開銷才行。”
菲瑞絲得意揚揚地趴在船邊用尾巴拍着水花,“我是不是很賢惠,勒普,我能做一個好漁民妻子的吧?快誇誇我。”
“是,你簡直是我最想要的那種老婆。”勒普把口袋往腰間一系,笑着摟住她,就低頭吻了上去。
兩人的嘴脣都沾着河水的味道,嘴裡都有吃過鮮魚肉的那股淡淡腥氣,但他們都很喜歡這樣,沒有什麼排斥,反而只會覺得親近。
就在勒普吻到忍不住想悄悄解開菲瑞絲身上的大貝殼時,船邊突然傳來了薩亞特帶着鮮明不悅的聲音:“真抱歉,沒想到打擾你們兩個了。”
勒普趕忙緊張地分開,但菲瑞絲正愉快着,拉住他扯到自己臉前,又笑吟吟來回親了幾下,才扭頭說:“知道打擾還不趕緊離開,討厭。”
薩亞特的臉色陰沉了一下,旁邊跟着的達婭一臉無奈地低下了頭。
“菲瑞絲,”薩亞特深吸了口氣,緩緩道,“今天,我們家爲了感謝你對我的救命之恩而專門設下了一頓晚宴,雅拉蒙和阿卡我都已經派人通知到了,希望你也能準時參加。”
“我沒興趣啊,”菲瑞絲嘩啦一下從淺灘跳上船,一扭一扭鑽進勒普懷裡,用手摘掉尾巴上的水草葉子扔開,她還是喜歡這種不需要變成人類就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感覺,“變成人好累的,還要走來走去,跳舞,而且你們的飯我也不覺得好吃。”
“我們安排了米爾西斯鮮魚生制最優秀的廚師,絕對能讓你滿意。”薩亞特的表情柔和了很多,“而且,我們家關於紅鱗氏族,也有一些問題想要和你討論一下。”
“勒普也去。”菲瑞絲馬上保住了勒普的胳膊,“不然我就不去。”
“這裡面可能會涉及一些雙方家族之間的私事,菲瑞絲,勒普一個漁夫,不適合出席吧?”
薩亞特的口氣刺痛了勒普,他咬了咬牙,沒有說話,只是胳膊上的肌肉不自覺地繃緊。
“那他更要到場,他就要是我們家的女婿了,按照你們陸地人的規矩,家裡不是應該男人出頭嗎?那麼,勒普就代表我。”菲瑞絲理直氣壯地大聲說道。
“什……什麼?”薩亞特象是被誰在胸口搗了一拳,一個踉蹌後退了半步,“你們……不是才、才認識一週嗎?”
“我是人魚啊。”菲瑞絲的鰓都豎了起來,“在我們人魚來看,一週很久了啊,都足夠判斷卵裡是不是成功有寶寶了。我也就是爲了遷就勒普才一直忍着磨磨蹭蹭。要不是勒普覺得我魅力不夠,我早都帶着卵找地方等生寶寶去了。”
“我沒覺得你魅力不夠,”勒普趕忙小聲說,“我這不是也在努力,想找一個咱們可以一直在一起生活的辦法麼。”
“我能幫你賺錢哦。”菲瑞絲擡起胳膊,嗬呀一聲亮了亮肌肉的緊繃輪廓,“那種大嘴魚我一天收拾一條不成問題,怎麼樣,咱們是不是就可以成爲富翁了?”
“菲瑞絲。”薩亞特忍不住打斷說,“你……這麼衝動地決定自己一生的幸福,合適嗎?”
“我自己的幸福,當然是我自己最清楚。”菲瑞絲用魚尾巴頑皮地拍着勒普的雙腳,“不能決定讓誰給自己的卵撒種的人魚最沒用了,族人都要瞧不起她的。”
“難道……難道……”薩亞特憋了又憋,最後還是沒憋住說,“勒普比我還要好?我可是米爾西斯的王子。你們人魚不是最喜歡王子了嗎?”
“那是瑞爾西姐姐的興趣,我纔不會爲了別人心裡的王子發癡,只要是我喜歡的,就是我心裡的王子。”她勾住勒普的脖子,“勒普就是我的王子,別人都不這麼認爲最好,那就沒人跟我搶啦。”
達婭似乎不太適應這種緊繃的氣氛,往前走了幾步,小聲說:“菲瑞絲,只是一頓晚飯而已,你……就算是給朋友們一個面子好不好?雅拉蒙和阿卡都會去的哦。”
“我說了啊,只要勒普去,我就去。”菲瑞絲從船底的角落裡摸出一隻小蝦米,笑着擰掉頭,叼在嘴裡衝着勒普晃了晃。
勒普把心一橫,順着她的意思伸嘴過去吃掉了那隻還在扭動的蝦,算是又親了一下。
“好吧,那你們就一起去。”薩亞特深呼吸了兩次,貌似恢復了平靜的樣子。
勒普皺了皺眉,差點就把一句“可我並不想去”說出口來。
但他看到了達婭爲難的表情和拼命在打的手勢,他不想讓她太爲難,只好點了點頭,“那我們會準時赴約的。”
他發現,自己還挺喜歡這種用“我們”這個詞來形容他和菲瑞絲的感覺。
那真是太美妙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二十六)
“我……沒想到會這麼正式。貴族的家宴,都要弄這麼嚴肅的嗎?”一走進宴會廳,勒普就神情惶恐地小聲問身邊的雅拉蒙,“我不會……得罪藍穆尼家吧?”
其實勒普穿得比舞會那天還要正式一些,他特意狠了狠心拿出足足五個銀幣去找成衣店挑了一套他以前絕對不捨得買的男式高檔便服。
然而,再高檔的便服依舊是便服,進門看到裡面坐着的一個個都穿着像是要召開會議一樣的正裝,勒普就情不自禁感到緊張。
阿卡也不自覺地嚥了口唾沫,扯了扯身上雖然新但一看就是吟遊者才穿的袍子,“總覺得有點失禮啊。”
雅拉蒙的神情有些擔憂,但她擔心的事情顯然不是衣裝,她扭頭看了一眼送他們過來就飛快退出去的達婭,從舞娘暗示的眼神中接收到了不尋常的信息。
這貌似……不是她預想的那麼簡單。
藍穆尼家的領主沒有出席,薩亞特成人禮結束之後就已經在逐步接管學習家中的事務,在他旁邊坐着的,是他父親的一個側室,年輕貌美,但只是微微一笑,似乎並沒有資格說話的樣子。
列席的另外七八個人,則全是港口的政務、事務官,甚至,還有一個粗壯的軍官。
這種組合並不尋常,貴族私宴並沒有必要讓這些負責維護港口運作的官員出場。
雅拉蒙拉住無憂無慮的菲瑞絲,提醒她主客的位子是她的,她不能跟着勒普坐在最下位。
結果,菲瑞絲拖着勒普就一屁股坐了過去,滿不在乎地說:“要麼一起坐這邊,要麼一起坐那邊,薩拉特,你說吧。”
薩亞特露出一個有點勉強地微笑,點了點頭,說:“就坐在這兒吧。”
勒普一邊忐忑地坐下,一邊小聲說:“是薩亞特,親愛的。你別老叫錯。”
“啊……是他名字太難記了。”菲瑞絲嘟囔着抱怨道,看了看面前的盤子和旁邊的幾小碟調料,“吃魚還需要加這麼多東西的嗎?”
薩亞特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侍女上來將一碟碟切好的薄魚片順次放置到大家面前,熟練地爲他們擺放好閃閃發光的銀質刀叉。
勒普看了一眼,等待着薩亞特第一個拿起餐具。
薩亞特端起酒杯,似乎想要開口說些什麼餐前致辭。
但噹的一聲,菲瑞絲的叉子已經戳進了魚片裡,送進口中,啊嗚啊嗚地大嚼起來。
發現所有視線都落在自己身上,菲瑞絲含着一嘴魚肉,迷茫地說:“怎麼了?爲什麼……都看着我?”
“沒關係,都是些無聊的禮節。”薩亞特把杯子又舉高了一些,無視了身邊姨娘那一臉的冰渣子,笑着說,“吃飯,當然是吃最重要,那麼,大家請盡情享受吧。”
勒普吁了口氣,不敢看桌上的其他人,低頭默默吃了起來。
他飯量不小,但在這種地方緊張得胃都在收縮,吃了沒幾片,就放下餐具表示飽了。
菲瑞絲的飯量比勒普都大,她沒什麼心理負擔,非常開心地大吃了一通。
知道貴族的宴席飯後纔是正事開始的時間,雅拉蒙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柔聲說:“薩亞特少爺,您今天請我們來,應該還有其他事情要說吧?”
“主要是再次感謝你們對我的救命之恩。”薩亞特喝下杯子裡淡紅色的酒,沉默幾秒,看向菲瑞絲,說,“另外,就是有些關於人魚部落的事情,我想向菲瑞絲打聽一下。大家做了這麼久鄰居,互相卻一直缺乏瞭解,我認爲這樣不太合適,既然將來這個港口將由我接管,那麼改變當然要從現在開始。”
“你想了解什麼啊?”菲瑞絲舔了舔盤子上的魚汁,完全無視一位位貴族投來的鄙夷眼神,乾脆地說,“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訴你。不過我先說好啊,我們族裡大多數都是討厭陸地人的,可不要以爲都跟我一樣溫柔善良。”
說着,她得意地翹了翹鼻子。
“比如,你們平常的生活習慣,活動範圍什麼的。”薩亞特的笑容更加燦爛,“我聽說了你幫助勒普解決一條闊口毒鮎並幫助他半天打了一艙魚的事情,我覺得,說不定咱們可以找到雙贏的合作方法。”
“奶奶他們不會願意跟陸地人做生意的,”菲瑞絲皺着眉指控說,“你們陸地人的商人太可惡了,欺負我們腦子轉得慢,每次說好的價格,最後交易完東西,我們十幾條人魚湊在一起對賬都對不清楚。還是希金家那個入贅的女婿幫忙,我們才知道以前的買賣我們簡直虧得能賠進去身上的大貝殼。”
“這正說明了合作的必要性啊。”薩亞特馬上說,“和短期交易不同,長期合作需要的就是雙方的誠意和信任,而且你們有了陸地人的女婿,至少賬目上不會有問題了對不對?港口可以讓你們族羣生活得更加舒適,而你們有能力幫我們港口發展得更好,菲瑞絲,你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嗎?”
“嗯……聽起來好像是不錯哦。”她用指尖蘸了蘸碟子裡的調料,放進嘴裡吮了一口,“要我說,陸地人的生活是比我們好太多了,就是在大木頭房子裡睡覺需要一盆水,好麻煩。”
“那麼,如果可能,菲瑞絲,你有興趣爲我引見你的同胞嗎?最好,是你們那邊說話比較有分量的長輩。”
菲瑞絲馬上搖了搖頭,“我纔不要去,我可以告訴你們地方,你們自己派人去談。我要是回去,說不定就出不來了。”
“好。”薩亞特就像是早有準備,拿出一張地圖,推到了菲瑞絲面前,遞給她一根墨水筆。
菲瑞絲一把攥住筆,低頭在地圖上看了半天,扭頭跟勒普商量了幾句讓他幫着說位置,纔算是大致確定了紅鱗氏族隱居的水域,畫了個大圈,套在裡面,“吶,就是這兒。”
薩亞特似乎鬆了口氣,正要說什麼,旁邊他父親的側室突然搶着開口說:“菲瑞絲,之前在我們港口屢屢發生的人魚襲擊船隻事件,你有什麼印象嗎?後來還失蹤了一個王子呢,鬧得挺大啊。”
菲瑞絲本來就是沒什麼戒心的類型,雅拉蒙的警告眼神她也沒注意到,直接皺眉說:“那是瑞爾西姐姐乾的啦,她滿腦子都想着救一個王子回家結婚當王妃,結果……鑿沉了十幾條船吧?她家的長輩氣得都快把她切片了。”
那個女人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霍然站起,對着另一側的軍官說:“聽到了麼,這條人魚已經替她的同胞招供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二十七)
“洛拉阿姨,那和菲瑞絲沒有關係。”薩亞特猛地站了起來,雙腿把椅子往後頂去,讓木腿和光滑的地板發出一串刺耳的摩擦聲,“關於那條叫瑞爾西的人魚,我會安排人手去進行妥善調查。那位失蹤的王子,米爾西斯一定會有個合理的交代。”
那位叫洛拉的側室的語氣則顯得不屑而冷漠,“薩亞特,你不要被所謂的救命之恩迷惑,別忘了,你參加激流挑戰的船碎片已經被收集回來,上面明顯有遭到水中異物襲擊的痕跡!那顯然也是瑞爾西乾的,一條人魚把你害進水裡差點淹死,另一條人魚跑出來救你把你迷得神魂顛倒,我覺得我的判斷沒有錯,這根本就是人魚的陰謀。米爾西斯港不能允許那羣怪物用這種卑劣的手段進犯,來人啊,立刻將人魚菲瑞絲逮捕,送入地牢!”
“都不準動!”薩亞特用力拍下桌子,剛剛準備發號施令的軍官擡起手都僵在了半空,被喊進來的衛兵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保持刀劍出鞘的狀態,“洛拉阿姨,我再次警告你,米爾西斯港的未來不屬於你,也不可能屬於你那還不存在的孩子,這裡沒有你發號施令的份。”
他扭頭瞪了那些衛兵一眼,沉聲道:“都給我滾出去。”
洛拉雙手扶着桌子,冷冷地說:“薩亞特,你以爲我一個小妾,憑自己就可以安排這些衛兵嗎?”
衛兵們果然都沒有動,但也沒有上前。
“認清你自己的責任吧。”洛拉指向菲瑞絲,“人魚在各地都是水域的禍害,漁民的外敵,你要保護整個米爾西斯港,而不是你那可憐的躁動之心!”
“而且,”她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神秘的微笑,“薩亞特,你不是看得出嗎,這條人魚根本沒看上你,她喜歡那個一身腥臭的賤民漁夫,你也不可能娶她,米爾西斯港不可能讓一條連手指都會數錯的笨蛋成爲當家主母,把她抓起來吧,沒什麼必要審訊,在處理掉整個紅鱗氏族之前,她都將是你的玩具。”
雅拉蒙一臉沉痛地看向薩亞特,“薩亞特少爺,你真的……要這樣對待一個好心又善良的人魚姑娘嗎?不管人魚還是人類,每一個個體都是獨立的,米爾西斯港如果出現小偷,並不意味着所有人類都該被稱爲賊。”
菲瑞絲似懂非懂地拉着勒普的手,發現那掌心已經佈滿了冷汗,她忍不住開口問:“大家怎麼了?我明明很誠實地都說了啊,爲什麼這個老女人這麼生氣?爲什麼要抓我?每次有船被鑿沉,我都是最積極參與救助的那個啊。”
勒普望着薩亞特臉上的表情,咬了咬牙,小聲道:“菲瑞絲,宴會廳那頭的窗戶外……並不太高,你敢跟我一起跳下去嗎?”
“敢啊,跟着你我什麼都敢。”她頓時忘了自己還身處於危險之中,興高采烈地說。
這時,洛拉擡起手,用力揮下:“上吧,逮捕他們!連那兩個騙子吟遊者也不要放過!”
這次,薩亞特的表情顯得很是複雜,但,他沒有說話。
勒普猛地一拽菲瑞絲的手,“就是現在!跑!”
“好!”菲瑞絲大笑着跳了起來,修長有力的雙腿用力一蹬,就把他倆的椅子踢飛出去擋住了衝來的衛兵,她一手抓着勒普,另一手順便揪住了一臉憤怒的阿卡,飛奔向那扇巨大的雕花木窗。
阿卡試着伸手去抓雅拉蒙,但雅拉蒙的身邊緊挨着那個軍官,一把寒光閃閃的雙刃劍,已經橫在了她纖細的脖子上。
“雅拉蒙!”阿卡怒吼着想要留下救她,但他的力量比起全神貫注逃亡的菲瑞絲來說簡直不值一提,嘩啦一聲脆響,破開的窗戶裡,他們三個就手牽着手跳了出去。
“追!下令全港搜捕!”洛拉大聲指揮着,滿臉怒氣地望向唯一被抓住的雅拉蒙,“先把這個女人關進水牢!必要的時候,當作人質要求那三個回來!薩亞特,瞧瞧你交的好朋友!”
薩亞特的臉色已經陰沉無比,他擡起頭盯着洛拉,緩緩說:“洛拉阿姨,父親身體不太好,所以我想盡量不讓他的心情有什麼起伏,那麼,你可以閉上你那張負責舔褲襠的臭嘴,給我安靜地坐下嗎?”
洛拉秀美的五官頓時因憤怒而扭曲,“你說什麼?”
“我說,閉嘴!”他猛地伸出手,突然揪住了洛拉的頭髮,狠狠把她面朝下摁在了桌上,鼻子和嘴一起壓在根本沒喝幾口的湯碗中,他的表情顯得有些猙獰,“你把父親照顧得不錯,但你最近越來越不夠本分了,父親可以有很多新的女人,但他只有我這一個兒子。你最好記住,我剛纔不阻止是因爲我知道這是父親的意思,這不代表米爾西斯港會有個不姓穆尼的女當家。”
洛拉雙手拍着桌子,但沒人敢來幫她,這一代的河港之王只有一個兒子,沒人願意爲了一個側室招惹下一代河港之王。
“如果你懂以後該怎麼做,就扭扭你的屁股,這是你最擅長的表達方式,不是嗎?”
洛拉渾身顫抖地僵直了幾秒,終於還是扭動着長裙裡的腰,恥辱地在衆目睽睽下晃了晃屁股。
薩亞特這才鬆開手,衝後面的兩個女僕招了招,“送洛拉阿姨回房間收拾一下,管家,在河港幫我父親物色一個說話不那麼大聲的漂亮女孩,有些人在穆尼家呆太久了,已經忘了自己姓什麼。”
“別……”洛拉驚恐地回頭,可還沒說什麼,就被兩個粗壯的女僕架着拖走。
雅拉蒙擡起手拿掉了脖子邊的劍,有些傷感地望着薩亞特,“薩亞特少爺,發生的一切……你好像一早就全都知道吧?這場戲,本來是演給菲瑞絲看的對嗎?”
薩亞特沒有說話,而是面無表情地看着破掉的窗戶。
“你本來就想抓住她,但又不想讓她討厭你,你想通過不正當的手段得到她,我沒說錯吧?”雅拉蒙的眼神變得更加哀傷,“這樣真的好嗎?”
薩亞特還是沒有回答,他擺了擺手,淡淡道:“帶她下去,她還是我的貴賓,把她關到最上層的臥房,叫衛兵看守。去河港張貼布告,就說有個吟遊詩人涉嫌間諜罪被關在水牢,三天內處刑絞死。”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二十八)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阿卡用拳頭一下一下捶着粗糙的樹幹,滿臉都是因絕望而產生的憤怒,“當初要是不救那個傢伙就好了。這種忘恩負義的人,就該跟着飄滿冰塊的河水一起淹死!”
勒普無奈地說:“阿卡,你先不要這麼生氣,那可能是薩亞特父親的命令,我想……薩亞特一定會想辦法的。”
“他只會想辦法把你們都抓住關進水牢裡去!”阿卡扭身怒吼道,“我回去港口打探消息的時候碰到達婭了,你真以爲這全是藍穆尼家長輩的主意嗎?你真以爲你那個朋友是不得不屈服於領主的無奈少爺嗎?你錯了,勒普,他只是想趁這個機會得到菲瑞絲而已。他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輸給你,在他心裡,你就是個只配拿他剩下玩具的賤民!”
“阿卡!”菲瑞絲揮舞着魚尾跳了過來,“你這樣對勒普大喊大叫,我可要生氣了。”
勒普趕忙拉住菲瑞絲的手,搖頭道:“這不是他的錯,雅拉蒙……就要被絞死了,其實,我心裡也很難受。”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勒普從雅拉蒙親切的提醒中得到了很多,他知道,那個女吟遊詩人是真心想讓他和菲瑞絲幸福快樂的。
“我要回一趟米爾西斯,”勒普握緊拳頭,“我要看看能不能把雅拉蒙救出來。”
“沒用的。”阿卡頹然坐在地上,靠着背後的樹,“藍穆尼家根本不是咱們幾個能反抗的對手。三天……還有三天,雅拉蒙就要被公開處刑了。”
菲瑞絲眨了眨眼,似乎在想什麼。
阿卡冷靜了一會兒,擡起頭,咬牙說:“菲瑞絲,別磨蹭了,你跟勒普必須儘快回紅鱗氏族那邊一趟,通知他們離開現在的隱居地,換一個地方生活,如果米爾西斯爲了王子失蹤的事情來追究責任,恐怕兩邊會有一場不小的衝突。”
“那你呢?”勒普皺着眉問。
“我會繼續呆在米爾西斯,那裡沒多少人認識我,我覺得我興許能找到幫手去救雅拉蒙。”阿卡站起來,拍了拍袍子上的土和草葉,“雅拉蒙總是跟我說,不能放棄希望。咱們,就在這裡暫時分開吧。”
勒普不太認同地說:“我覺得你回去也很危險,咱們一起去紅鱗家吧。”
“還是不了,人魚不喜歡陸地人,而我又不打算做人魚的女婿。”阿卡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你們抓緊時間吧,藍穆尼家的戰船在河裡的速度很快,如果他們籌備妥當動手,紅鱗氏族會犧牲很多的。”
“那,我們走了。”菲瑞絲面色凝重地拉住勒普的手,魚尾一晃,暫時變成了人形,她也不套裙子,拽起勒普就衝向河道,直接把他拖進了水裡。
把一個氣泡套在勒普的頭上,菲瑞絲雙腿一併變回魚尾,順着水流飛快潛下游走。
“菲瑞絲,對不起……”勒普望着她沒了笑容的臉,無力地說,“陸地人,終究還是讓你失望了。”
“我們也有錯,瑞爾西姐姐確實給港口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但薩亞特他……”菲瑞絲沒有繼續說下去,她撥開眼前一叢水草,像是嘆氣一樣吐出了一長串細小的泡泡。
以人魚的速度,走水路的話回到紅鱗氏族聚居地並不需要多久。
接近傍晚的時候,菲瑞絲就繞過了通往紅鱗氏族所在的最後一個沙洲。
但她看了看天色,拉着勒普的手游到了岸邊。
勒普還記得地圖上的大概位置,皺眉說:“咱們不是快到了嗎?你爲什麼上岸了?”
菲瑞絲撿了幾塊鵝卵石壓住一大片拉上來的水草,翻身躺了上去,輕快地說:“因爲時間很晚,奶奶她們肯定已經休息了,咱們明天一早再過去吧。人魚們睡不夠脾氣可是會變得很差,我覺得不是好時機。”
“可……”勒普觀察了一下週遭,這地方僅有一條窄小水路,別說戰船,大點的漁船都開不進來,而如果走陸路,這個時間士兵估計還在十幾裡外磨蹭呢,他只好點了點頭,“那好吧,你休息一會兒,我去捉幾條魚來。”
“嗯。”她笑着點了點頭,“我的勒普最能幹了,加油。”
看出菲瑞絲的笑容不如以往那麼純淨透徹、無憂無慮,勒普心裡一陣刺痛,匆匆去旁邊的樹林折了一根長樹枝,用隨身小刀飛快處理成簡陋的魚叉,轉身脫掉礙事的衣服,大步邁進了水裡。
可能是距離人魚生活區比較近的緣故,這條窄小河道里的魚沒什麼捕捉價值,勒普乾脆往來路多遊了一段,回到一條三岔河的支流中,尋找着河水中適合的目標。
等到岸邊堆積了四、五條獵物後,他坐在岸邊喘了一會兒,晾了晾身上的水,用身上纏的繩索把魚串聯綁好,背到肩上,快步走了回去。
沒走出多遠,他就聽到了菲瑞絲的歌聲。
比起此前陪伴他的天籟,此刻的歌聲少了幾分快樂,多了幾分纏綿,婉轉柔和,就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突然變成了青蔥柔靜的少女。
他循着歌聲走過去,鑽出灌木叢,看向雙月之光照亮的那片河灘。
菲瑞絲側坐在那片水草上,雙手抓着兩塊鵝卵石敲擊着清脆的節奏,魚尾蜷曲,昂首挺胸,貝殼解開放在一旁,彷彿想讓美好的胸膛吸收清麗的月光一樣。
勒普輕手輕腳走過去,等到她一曲唱完,才微笑着蹲下,把魚擺開,“來,吃點東西吧。”
“嗯。”她開心地點點頭,抓過魚笑吟吟地處理起來。
“你今天哼唱的曲子,我之前都沒聽過啊,是你新想出來的嗎?”不知道爲什麼,他感覺今晚的菲瑞絲格外嫵媚動人,不知不覺心跳加快,連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菲瑞絲搖了搖頭,“是很古老的歌謠,人魚們成年後,在合適的淺灘,準備產卵前,會讓第一次產卵的女孩子們手拉着手,圍繞着選定的地方一邊繞圈一邊唱這首歌,祈求撒種之後的卵能順利孕育出可愛的人魚寶寶。”
她臉上泛起了一層動人的暈紅,薄薄的嘴脣彷彿都比平時藍了幾分,她握緊手裡的魚,用水汪汪的眸子盯着勒普,輕聲說:“勒普,我覺得,今晚……我就要第一次產卵了呢。”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二十九)
“唔……”勒普覺得心跳加速面頰發熱,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纔好,只好摸着後腦勺,有點傻氣地問,“那麼,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菲瑞絲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把魚條一根根擺放整齊,“先吃東西吧,吃飽了纔有力氣嘛。”
勒普點點頭,抓起魚條放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含糊地問:“人魚的撒種方式……很消耗體力嗎?”
“不怎麼消耗啊。”菲瑞絲邊吃邊回答,“可你又不是人魚,我問過達婭和雅拉蒙,你們陸地人的撒種方式可是非常耗費體力的,而且根據男人的強壯程度差別,要激烈運動三分鐘到三十分鐘不等。勒普你這麼壯,估計要三十分鐘左右吧。快,多吃點。”
勒普差點被一口魚肉嗆到嗓子眼兒,咳嗽兩聲,趕忙開口打消她不必要的期待值,“可沒有那麼久,沒有沒有,真沒有。也就是……唔……平均時間吧。”
這一點他的信心倒是還行,畢竟除了愣頭青的前兩次之外,他的表現還算良好。
可現在的問題是,該怎麼開始。
“菲瑞絲,你是準備……按照陸地人的方式來嗎?”勒普吃乾淨手裡的東西,伸到河水中洗了洗,返回來坐下,摟住了她充滿力量感的腰肢。
他不打算在壓抑自己的渴望,既然對人魚來說這段擇偶期已經太過漫長,那麼,他願意爲了她加快自己的步調。
“你想要我怎麼樣?”菲瑞絲直接開心地倒在了他的懷裡,仰視着星空下的他,眼裡也閃動着星星一樣的光,“你喜歡人類女孩的樣子的話,我可以變身的,我讓雅拉蒙看過,變身後我和陸地人的結構雖然還是有點區別,但差別就沒那麼大了。你喜歡那種樣子嗎?”
“不,”勒普遵循着內心的期待,溫柔撫摸着她腰下閃動着水一樣光澤的鱗片,“菲瑞絲,我就喜歡你本來的模樣,我不需要你那麼辛苦變成人類的樣子,我覺得只有這樣纔是喜歡真正的你。”
“可是……”她用淡藍色的脣瓣輕輕吻着他的胸膛,“我不想用人魚那樣產卵撒種的方式,那樣感覺不夠親密,我喜歡你緊緊摟着我。”
“那……咱們就這樣,就這樣試試……”他輕聲說着,抱起她,翻身,將她溫柔地壓在了下面。
他還是頭一次在巨大的魚身上摸索結合的方式,但扭動的菲瑞絲顯然很喜歡這種探索,不停地輕聲呻吟,努力地配合着他。
終於,在一次次的試探中,他們找到了人類和人魚在各自最原始形態下的連接方式,兩具截然不同的身軀,就這樣緊緊地糾纏在了一起……
“真的沒有三十分鐘嗎?”輕輕喘息着噴吐出甜美的氣音,菲瑞絲抱着胸前勒普汗溼的頭,笑着說,“可我感覺過去了好久好久,好像快樂了好幾個小時呢。”
“應該比三十分鐘要長……”勒普頗爲自豪地回答,“我今天超常發揮了。主要還是……你太誘人了,菲瑞絲。我真想……休息會兒就再來。”
菲瑞絲伸手摸着已經閉合起來的柔軟鱗片,眯起眼睛微笑着說,“什麼時候都可以哦,你們陸地人的妻子不是應該盡這種義務的嗎。”
“可人魚不是要等卵確認是否受孕嗎?”他側過身,撫摸着她魚尾上端最膨大的部分,“在那之前可以再次撒種麼?”
“不可以,奶奶說卵被撒種後表面就會生成一種毒素,所以只有一次機會。”菲瑞絲雙手一撐坐了起來,“你等我一會兒。”
說着,她就撲騰着大尾巴跳向了河邊,跟着俯身鑽入水中,轉眼就游到不知哪兒去了。
不一會兒,她抓着一大捧水草遊了回來,蹦蹦跳跳爬上岸,在靠近樹蔭的地方鋪開,跟着趴在上面,渾身的肌肉突然收緊,尾巴也想後反翹起來,伴隨着一串無比用力的哼聲:“嗯嗯嗯嗯嗯——”
勒普驚訝地看着,發現菲瑞絲的臉比剛纔最激情的時候漲得還要紅,臉頰上的鰓膜都徹底舒展開來,耳上的鰭刺高高豎起。
他不敢打擾,只好坐在一邊,靜靜等待。
過了兩、三分鐘,菲瑞絲的身體突然徹底鬆弛下來,汗流浹背地側了下身,癱軟在旁邊,大口大口的喘氣。
而在她原本趴着的地方下面,多出了一攤亮晶晶的粘液,粘液的中間,多出了一顆小拳頭大的、猶如珍珠一樣圓潤光滑的淡藍卵球。
勒普趕忙湊過去,坐下讓菲瑞絲枕着自己的大腿休息,望着那顆蛋,好奇地問:“這……就是人魚的蛋?”
“嗯,正常是白色,撒種後是水藍色,成功受孕後會帶一點淡黃,不過要兩三天才能看出結果。”菲瑞絲伸手撫摸着那個卵,就跟撫摸着自己的寶寶一樣微笑着說,“可惜,和陸地人生寶寶的概率挺低的,估計沒那麼走運。如果三天不變色,就可以沉到水裡讓魚吃掉了。”
“啊?讓魚吃掉?”
“對啊,很奇怪嗎?繁殖季節我們也愛吃魚卵的啊。你們陸地人的魚子醬不也都是卵……雞蛋什麼的也是吧?”菲瑞絲伸了伸腰,拿草葉把自己的卵一包,跟着笑眯眯地勾住了勒普的脖子,“勒普勒普,我產完卵了。”
“嗯,所以呢?”他沒明白她的意思,憨呼呼地說,“是哪裡累了,要我給你按摩一下嗎?”
“才、不、是!”菲瑞絲甩着尾巴乾脆把他撲倒在地上,佈滿細刺的掌心胡亂撫摸着他的身軀,“我不用擔心卵的問題了啊,下一顆長出來起碼還要十來天呢,你休息好了沒?休息好了沒?我要接着做剛纔的快樂事情啊。來嘛來嘛,我喜歡你壓着我,喜歡你在我裡面動來動去的感覺啊。”
原來是這個啊……勒普揉了揉被她一頭撞到的鼻子,笑着抱緊了她,“好的,樂意效勞,我親愛的菲瑞絲。”
人魚的體力實在是太好,勒普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強壯了,但最後折騰到半夜,先累得放棄的那個還是他。
也不是說光他在費力氣,菲瑞絲的大魚尾巴幾乎全程都在不停地扭,讓他舒服得幾乎魂飛天外。
昏昏沉沉睡去之前,他都已經在懷疑,自己會不會本來就該是一條魚。
第二天一早,勒普揉了揉眼,適應了一下樹葉間漏下的晨光後,準備催促菲瑞絲趕緊去給紅鱗氏族報信。
然後,他就驚訝地發現,菲瑞絲不見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三十)
水草上壓出的痕跡還在,臂彎中淡淡的水腥味還在,就連旁邊不遠被水草包裹好的人魚蛋都還在。
可菲瑞絲不見了。
勒普慌慌張張地四下跑着找了一圈,水裡、樹叢中都挨個找了一遍,卻只在靠近三岔河支流的地方找到了一小堆剔剩的魚刺。
看方向,菲瑞絲竟然順着原路返回了。
一股不好的預感浮現在心頭,勒普飛快地跑回原處,先在河灘上挖了個淺坑,把蛋包在水草裡埋進去,做好標記,跟着,就向紅鱗氏族藏身的河道狂奔而去。
他覺得,菲瑞絲多半是回米爾西斯了。
那個思考模式比較直接單純的小人魚,肯定是認爲,薩亞特抓到她後,就會放掉雅拉蒙……
好吧,這的確很可能,薩亞特根本沒有非要殺雅拉蒙不可的道理,可菲瑞絲呢?難道就這樣變成薩亞特的玩具嗎?
一股強烈的灼痛在勒普的心臟周圍焚燒,讓他胃口一陣一陣抽緊。他奔跑得太急,太用力,甚至忍不住想要彎腰嘔吐。
可他不敢停下來,他需要通知到紅鱗氏族,關於瑞爾西的事情,然後,他才能放心返回米爾西斯,放心地……去拼命救自己心愛的姑娘。
心裡的估算的距離終究不夠準確,這片地方也已經超出了普通漁民接觸的地圖詳細標註的區域,跑着跑着,勒普就絕望地發現,河道再次分叉,而且和不知道哪裡流過來的小溪連接,舉目望去,竟然是一片分佈着水網的溼地。
人魚不喜歡在流動性太差的水裡生活,勒普記得菲瑞絲這麼說過,他咬了咬牙,只好轉身再往回跑去,肯定是跑得太快,不知不覺漏過了哪裡。
這次,他沒跑出多遠,就突然看到了一雙眼睛,正頂着象是僞裝物的水草,冷冰冰地望着他。
“你……你好!”他急忙大叫了一聲,快步趕過去。
但那雙眼睛的主人有些惶恐,一扭身,鑽出一個小小的水花,修長的影子就潛進了河中。
勒普隔着水面張望了一下,那似乎是個男性人魚,身體瘦小羸弱,遊動時的速度不快,也缺乏菲瑞絲那種優美的力量感。
“我有急事要找紅鱗氏族的成員,你是嗎?”勒普衝着水裡大喊道。
但那條人魚沒有回頭,而是更加驚恐地往對面游去。
勒普這才注意到,對面那一堆長草叢和灌木,竟然是故意搭起來的。
那下面,分明有一條通往裡面的河道!
他深吸口氣,脫掉本來就已經汗溼的衣服,縱身一躍,遊向了那個隱蔽的入口。
這條水路被藏得很好,收窄的河口用砍倒的木頭蓋住,上面栽種了真正的植物,如果是匆忙經過的外人,八成會跟勒普一樣,直接找到那片溼地去。
估計了一下這段通道的長度,勒普冒出水面換了一大口氣,一個猛子紮了進去。
可沒想到,這段水下通道雖然距離並不長,但下面的暗流竟然是向外的,而且,流速還不慢!
他拼命往裡遊,肩膀痠痛,腰也越來越沉,可前進到能看到水面上的光的時候,力氣還是逐漸對抗不過水流,即使他努力回想菲瑞絲的模樣來給自己鼓勁,胸中的空氣也已經接近了極限。
就在他對最後這段距離感到絕望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抓住了他,然後,一個巨大的氣泡套在了他的頭上,耳邊響起了一句輕快的聲音:“嘿,我見過你,上次就是你打破了我的頭!”
他扭過頭,接着,在自己的身邊看到了另一條人魚。那並不陌生,正是激流挑戰那天害得小船徹底完蛋的罪魁禍首,瑞爾西。
“你是瑞爾西!沒錯吧?”勒普終於鬆了口氣,“快帶我去你們族人的住處,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們。”
那個看起來年長一些但也挺漂亮的人魚晃動着尾巴搖了搖頭,“我要去米爾西斯,你去那邊的話我可以捎你一程,回去的話我可不幹。啊……你是米爾西斯的漁民,快告訴我,你們那兒最近還有王子嗎?”
發現瑞爾西說話的時候不自覺拉着他往前遊了一些,勒普趕忙開口吸引住她的注意力,說:“可能真的有,你知道,米爾西斯的開港祭剛結束嘛,有很多名貴珍惜的河鮮,附近的小王國的貴族都愛來吃,要不這樣,你把我送去你們家,我告訴你那邊是什麼情況,如何?”
人魚普遍有點呆,所以勒普開口欺騙的時候心裡忍不住有點愧疚。
瑞爾西歪着腦袋想了想,搖頭說:“還是算了,我自己去看吧,回家的話又會被抓住捆起來,好奇怪哦……死了個王子大家就這麼生氣,我還救過那麼多落水的普通船客呢。不可以抵換的嗎?我現在學會要給陸地人腦袋上套氣泡幫助換氣了呀。”
“船也是你鑿沉的吧?”勒普忍不住嘆了口氣,“你不鑿沉船,就不會有人落水。”
“誰說的,河裡經常有人落水。我有不是每條船都鑿。我只是想找我的王子嘛……”瑞爾西嘟囔着說道,完全沒有什麼悔改的樣子。
這時勒普發現最湍急的部分已經過去,當即一掙抽回手來,抓住上面木排的邊緣,用力一拽,探出了水面。
“算了,打頭的事情過後再跟你算,我先去看看有沒有王子。”嘟囔了一句,瑞爾西尾巴一甩,輕快地遊走了。
但託她的福,勒普總算是來到了這段隱秘的河道中。
他努力挪到河邊,上岸,趴下喘息着休息了會兒,擡頭看向四周。
這邊四處都已經是密林,河道雖然寬了不少,但蜿蜒曲折也不知道會延伸到何方,讓他心裡越發沒底。
可他別無選擇,只能順着河岸擡腿走下去,越走越深。
轉了兩個彎後,水流的速度總算舒緩下來不少,河中的小沙洲上能看到用木棍穿起來晾曬的魚乾,看來,這應該就是人魚的居住地了。
可勒普第一個看到的,卻是個皮膚蒼白的,和他一樣的陸地人。
那是個壯年男性,看起來身體也很結實,不過沒穿衣服,只在腰上圍了一圈魚皮保護要害。
他正坐在石頭上望着眼前的一堆大貝殼發呆,笑呵呵喃喃自語:“沒想到尺寸還會變大啊,有這麼個老婆,感覺都要短命了呢。”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三十一)
“喂!”勒普趕忙喊了一聲,快步跑過去,“請問,你是紅鱗氏族那個入贅的陸地人嗎?”
那個男人擡起頭,笑着說:“啊喲,我已經這麼出名了嗎?你是哪位啊?”
“我是米爾西斯的勒普,一個水鬼。”勒普鬆了口氣,雙手扶着膝蓋喘了幾下,急匆匆說,“我是來通知一件急事的,米爾西斯港那邊很可能因爲最近一位王子失蹤的事件調動部隊過來找大家的麻煩,你能不能告訴我我應該通知誰?”
那男人愣了一下,馬上一臉嚴肅地站了起來,“你,在這裡等我。”
說完,他撿起手邊的一個珍珠模樣的小東西塞進鼻孔,轉身就跳進了水裡。
勒普跟了兩步就想追過去,可低頭一看,那男人竟然已經和人魚一樣飛快地遊走了。
他只有坐下等待,順手拿過一條魚乾,咬進嘴裡拼命咀嚼。
他需要這些養分來補充體力。
他吃了三條魚乾,喝了幾大口河水後,身邊傳來了嘩啦嘩啦的水響。
足足十幾條人魚冒了出來,有年輕的,有老的,但都是女的,有兩個空手,其餘的都要麼拿着法杖要麼拿着鋒利的三叉戟,殺氣騰騰。
他吞了口唾沫,把手邊吃剩的殘渣撥到水裡,道歉說:“對不起,我……太餓了。我需要補充體力,因爲我還要返回去,那需要遊很久,我……”
人一緊張就會不自覺的話多,幸好,一個面容嚴肅的老人魚打斷了他,繃着臉說:“你來通知什麼消息?”
“米爾西斯很可能要對這裡發起進攻。因爲……那個王子死在這裡的事情,被那邊知道了。”
“他們怎麼會知道的?”另一個看上去稍微年輕點的人魚疑惑地用法杖上淡藍色的寶石指着他,不客氣地說,“我們從沒對任何人說過。”
“是……菲瑞絲,她,嗯……說漏了嘴。”
“天哪!”旁邊另一個年長的老人魚倒抽了一口涼氣,“那個無知的小笨蛋,她爲什麼會把這種事情告訴陸地人?還有,她呢?她去哪兒了?你認識她?”
兩把三叉戟對準了勒普,伴隨着首領冷冰冰的問話:“陸地人,你最好對你的來歷有個合理的交代,即使我們人魚並不聰明,也不代表可以被你們隨意愚弄,叫希金家的女婿過來,讓他一起聽!”
先前那個男人嘿喲一聲爬了上來,一個面容柔美的年輕人魚立刻跳過去,撐直魚尾拿水草給他擦去臉上的水——然後留下一堆淡綠色的汁。
好吧,人魚做妻子也許夠賢惠,但實在不夠……唔……聰明。
勒普深吸口氣,飛快地把和菲瑞絲相識之後發生的事情全部講述了一遍,然後盯着那個一臉威嚴的首領,認真地說:“我建議你們轉換住處,這就走,你們這地方也許夠隱秘,但只要過來幾百個士兵,很快就能找到。”
“不,我們不需要離開。”明顯是族長的那位人魚緩緩說道,“陸地人在水裡不是我們的對手,而在我們的河道中,不管幾百人還是幾千人,也別想把我們逼出藏身之處。不要小看人魚的憤怒,如果願意,我們可以讓米爾西斯全年一條魚也打不上來,一條船也別想安全出港。我們無法毀掉米爾西斯,但可以讓它從此變成無用的廢棄碼頭。”
這時,勒普才發現,附近的海水中還遊蕩着無數人魚的影子,那些閃閃發光的眼睛,正隔着水面好奇地打量他。
族長繼續響亮地說:“年輕的水鬼,你可以把消息幫我帶回米爾西斯,我們紅鱗氏族不願惹事,但不代表我們有所畏懼。也許紅鱗一族的力量還不夠強大,但大海里有我們數不清的同胞,我們隨時可以讓你們米爾西斯的王子明白,不要惹怒浪潮。”
勒普冷靜了一下,說:“可……戰船興許已經在路上了。”
“希金家的女婿。”族長揮了揮手,“你跟着我安排的族人出發,跟着這個水鬼,沿着河道去找瑞爾西,把那個小混蛋抓回來,如果她再偷跑惹事,我就要用鉤子穿過她的鰓。如果遇到戰船,你來負責交涉,我信不過這個水鬼。如果交涉失敗,就讓那些船變成破木料吧。”
“哦……天哪。”那個男人撇了撇嘴,“我可以讓我老婆和我一起去嗎?”
“不可以。她要滋養肚子裡的寶寶。”族長乾脆地拒絕,“每個人魚的寶寶,都是氏族的財富。我會給你足夠優秀的勇士,她們都是不畏懼海怪的強者。去吧,讓陸地人知道他們有多愚蠢。”
那男人笑着指向自己的鼻子,“我也是陸地人啊,族長大人。”
“不,你不是。”族長晃動着尾巴爬入水中,笑了起來,“你是希金家的女婿。”
勒普看着他們之間的交流,突然感覺很羨慕。
他追了兩步,彎下腰,大喊:“族長大人,我……我可以也成爲紅鱗氏族的女婿嗎?我很擅長捕魚,我是米爾西斯最優秀的水鬼,我……我很強壯,我也……很愛菲瑞絲。”
族長在水中露出頭,轉過臉,板着臉說:“紅鱗本家還沒有過外族女婿。”
但就在勒普失望地低下頭時,那個蒼老但依舊悅耳的聲音又接着說道:“我希望你是第一個。我喜歡你的眼神,孩子,它像小魚一樣純淨。去吧,去想辦法把菲瑞絲帶回來吧,紅鱗家可沒有第二個那麼喜歡陸地人的女孩。”
“我一定會的!”他握緊拳頭,轉身跑了幾步,縱身一躍,跳入水中。
希金家的女婿也跟着跳了下來,大概這次需要在水裡的時間較長,他套上了大大的氣泡,而沒再用之前那個奇怪的小珠子。
他在水裡拍了拍勒普的肩:“歡迎你啊,表妹夫,你知道麼,我一直都盼着能趕緊來個同胞陪我說說話,總跟我老婆她們打交道,我覺得自己的腦子也快進水了。”
勒普沒法說話,幸好,馬上就有兩條人魚過來給他套上了氣泡,抓着他一起加速。
他沒顧上理那個同胞。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菲瑞絲,他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三十二)
當勒普跟着一羣人魚轉過湍急的河道,順着清涼的水流直奔米爾西斯方向的那一刻,菲瑞絲正快步走過藍穆尼家巨大城堡的大門。
不需要帶着累贅的時候,她可以在半天內往返米爾西斯與紅鱗氏族之間少說一趟。
對她來說,維持人形是遠比游泳要辛苦的事情。
幸好,這次是值得的。
在大廳等了一會兒,她就看到了完好無損正被兩個衛兵“有禮”地恭送出去的雅拉蒙。
雅拉蒙似乎想過來跟她說兩句話,但衛兵的“禮貌”不允許這麼做,結果只來得及丟來一道關切又擔憂的眼神。
要是那個卵能變黃就好了,菲瑞絲歪着頭,端起杯子慢慢喝着裡面的水,想象着紅鱗家哪個姑娘爲了保護那個寶寶而把卵收進自己體內幫忙孕育的場景。
於是她有點生氣,要是按照陸地人的算法,那個孩子生下來應該算誰的呢?
啊……她好想就那麼跟着勒普一起在河邊生活。
可惜她不能那麼自私,雅拉蒙是無辜的,不該因爲她的事情上絞架。
她就是沒想明白,薩亞特到底要她幹什麼。
於是,見到薩亞特的第一句話,她就問出了自己的困惑:“薩拉特,人魚的肉很難吃的,也沒有讓人長生不老的功能,你是不是受騙了啊?”
薩亞特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顯得十分僵硬,足足愣了好幾秒,才揮手讓衛兵退到門窗外把守,拉開椅子坐下,皺眉道:“你爲什麼這麼問?”
“因爲以前有個愚蠢的教派聲稱吃了人魚肉可以長生不老,導致我們的同胞在海邊跟不少冒險者發生了死鬥。結果……還是羅特蒂亞的宰相公開發布通告證明其實人魚肉有毒,纔算是結束了那場大麻煩。”菲瑞絲很認真地向對方普及常識,“真的,人魚肉有毒,我們戰死的同胞,海怪都不敢吃的。”
“是……誰說我打算吃掉你的?”薩亞特的眼角抽搐了幾下,表情一時間顯得頗爲古怪。
“他們都說你抓雅拉蒙是因爲想要我,可你是陸地人領主的孩子,你想要我不就是爲了吃麼。”她皺了皺眉,一揮手在裙下變回了魚尾,用鰭刺小心的颳了一下,說,“要不……我劃一小塊下來,你找個治療師備好解毒劑等着搶救你,你嘗一口試試?”
薩亞特終於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我不想吃你!”
“喂……你那麼兇做什麼。”菲瑞絲委屈地看着他,“那你到底想做什麼嘛。”
“勒普是怎麼想要你,我就是怎麼想要你。”他強壓下心底那點混合着羞恥的愧疚,盯着她說。
“勒普要娶我做老婆啊,你也要娶我嗎?”菲瑞絲眨了眨眼,跟着擡起手掌扳着被蹼連接到一起的手指頭,“我們人魚倒是沒有規定過一個女孩子可以有幾個丈夫,可我比較喜歡勒普哎,你這種貴族家的少爺,願意做小丈夫嗎?等勒普的孩子出生,我可以考慮產個卵給你撒種用,不過生下來的多半是小人魚,不能來繼承港口的吧?”
薩亞特頭一次意識到,跨物種的交流原來並不能總是像他和其他獸靈女孩之間那樣順暢愉快,“我沒準備娶你。”
“那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嘛?”菲瑞絲顯得有些生氣,“不要魚肉,不要結婚,難道你要我幫你捉魚啊?你們家有那麼多漁夫交租,你要不要這麼鑽錢眼?”
“我要你做我的情婦,直到我膩了爲止。”薩亞特發現在這個女孩面前說什麼彎彎繞繞的話都是白費,只有直截了當不拐彎地表明態度才行。
“情婦都要做什麼啊?”菲瑞絲馬上眨巴着大眼睛問道,“和妻子的區別很大嗎?我要是你的情婦的話,那你是不是就算是我的情夫了?我不要,我都還沒和勒普結婚呢,這麼早就找情夫多不好啊。”
“你是不是還沒搞清你自己的處境?”薩亞特忍不住又拍了一下桌子,“你以爲我是在追求你嗎?菲瑞絲,我沒有在跟你商量,我只是在宣佈你的未來,你可以選擇不接受,我知道我沒辦法強迫一條人魚變成人形和我結合,但我可以讓你在見不到水的頂樓囚室裡度日,直到你同意爲止。”
“同意什麼?”菲瑞絲還是沒接受到明確的意思,“結合?你要用魔法把我和你融合到一起嗎?你如果想在水裡自如游泳,我有更好的辦法,比如,我可以給你一個大氣泡,短時間的話,濾氣球也行,或者……”
“閉嘴!”薩亞特低吼了起來,“我不是要游泳,我是要讓你變成人形跟我做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情!”
“生孩子?”菲瑞絲愣了一下,“你們陸地人的貴族不是不喜歡讓外族伴侶生小孩的嗎?發明了一堆什麼雜種之類的罵人話呢。”
“可是我喜歡你!”薩亞特面紅耳赤氣急敗壞地吼了出來。
菲瑞絲愣住了,她看着他,擡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後輕聲問:“薩拉……啊不對,薩亞特,你說……你喜歡我?所以,你喜歡的方式不是給我捉魚吃,不是陪我去河裡游來游去,不是帶我看米爾西斯的各個地方,而是……準備把我關在頂樓不見水的屋子裡,等着我願意當你的情婦?你們陸地人的貴族喜歡的方式都這麼可怕嗎?你未來娶妻的時候需要先關她多久啊?”
“我這麼做是因爲你根本沒給我機會。你直接就選擇了勒普!”薩亞特憤怒地指控,“我哪裡不如他?”
“他比你帥氣,比你好聞,比你水性高超,比你強壯,比你擅長捉魚,啊……對了對了,”她指着薩亞特的雙腿之間,“他的尾巴也比你大!”
致命一擊。
薩亞特帶着發抖的麪皮走了出去,冷冰冰地下令:“給我把這條人魚關去頂樓沒有窗戶的房間,另外,找人去給我把達婭叫來。”
就在達婭匆匆忙忙打扮好跑上城堡陰冷潮溼的樓梯時,勒普與人魚們找到了瑞爾西。
那個年輕的人魚趴在沙灘上,尾巴大半浸在水中,鱗片周圍漂浮着一絲一縷的擴散猩紅。
她的身體正在漸漸僵硬,不僅因爲許多箭矢和一根長矛穿過了她柔軟的胸膛,也因爲她的頭已經離開了修長的脖子,被當作某種警告的標誌,用頭髮打結,掛在了伸到河道上方的樹枝下……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三十三)
勒普的情緒一下子就變得十分低落。
他覺得,人魚和陸地人之間的矛盾,肯定會因爲瑞爾西的慘死而升級到更加不可挽回的地方。
所以他絕望地坐到了地上,沮喪地抱住了頭。
但很快,希金家的女婿就拍了拍他的肩,柔聲說:“好了,小夥子,你幹嘛表現得比人魚們還要悲傷。他們不擅長上樹,還指望咱們倆幫忙上去夠下來瑞爾西的腦袋呢。”
對啊,屍體還不完整呢,勒普無力地嘆了口氣,爬起來,搓了搓手,用卵石颳了一下腳掌,走過去,靈活地攀爬上樹梢。
而與此同時,讓他驚異的場面出現了。
同行的人魚們唱起了悠長婉轉的歌聲,托起瑞爾西的身體,唸誦着咒語,讓淨化的光芒閃耀過她已經幾乎流淨了鮮血的屍體。
然後,她們就在這悠揚的歌聲中,彈出了手掌上的鰭刺,將瑞爾西的魚尾和身體切開、分離,一條條剔下死去人魚身上的皮肉,刮掉鱗片,就像是在處理一條巨大的魚一樣,熟練地切割成一段段巴掌長的細小肉條,連骨節都嫺熟無比地割斷,分開成一段段骨頭。
目瞪口呆地望着這一切,勒普連手裡解下來的頭顱都忘了丟下去,就那麼傻在了樹上。
肉條被投入到了河中,最年長的人魚高舉雙手,對着河面唸誦着聽不懂實際含義的禱詞,年輕些的人魚則一邊投喂碎片下河,一邊小聲說着“水流將洗清一切罪孽”、“願魚兒帶給你安息”之類的話。
很快,就連最後一段尾骨也投入到水中,聚集而來的魚羣爭搶着吞噬難得的加餐。
最年長的人魚擡起頭,想着上方的勒普伸出了手,“孩子,把瑞爾西的頭還給我們,我們要把她安葬到屬於她的地方。”
“就是……河裡嗎?”抓着瑞爾西的長髮,勒普把頭顱遞了下去,“這是人魚的葬禮方式?需要……唔……切成這樣?”
米爾西斯也有些外來漁民會選用河葬,讓屍體歸於魚羣,報答魚羣的養育之恩,但,不會這麼精細地進行提前處理,好像怕魚羣會消化不良似的。
“沒錯,人魚肉有點毒性,所以需要淨化並切割才能餵食。”那人魚笑着接過頭顱,用頭髮綁住一塊石頭,遠遠丟進了水裡,“瑞爾西已經成爲了魚羣的營養,她將永遠與河水同在。”
所有人魚高聲說道:“她將永遠與河水同在!”
“孩子。”爲首的人魚的表情並沒有多少憤怒和仇恨,而是很認真地問,“瑞爾西已經爲了她的愚蠢錯誤付出了代價,你們陸地人的戰船,還會進攻紅鱗氏族嗎?”
“呃……”勒普抓着樹枝跳了下來,爲難地說,“我也不清楚,也許,嗯……可以談談?”
“希金家的女婿。”那條人魚大聲道,“你覺得能和那些陸地人溝通嗎?”
那個男人看着地上的血,想了想,回答:“如果咱們能先讓他們知道咱們不是好惹的,那麼,就有談的可能。”
一條人魚從上游飛快遊了回來,破開水面露出頭,大聲說:“他們的船不遠,有一條被鑿破了,就在二里外下錨休息,一共五條小戰船,大約六隻手的人。”
希金家的女婿趕忙開口問:“你數清楚了嗎?”
那條人魚擡起手,“我用你教的方式數的,左邊的手和右邊的手,戰船正好是一隻左手,我看到的陸地人有兩隻右手加四隻左手又兩個。”
勒普糊塗了,“什麼……左手右手的?”
那男人笑了笑:“適合人魚的數數方式,一隻左手是五個,五隻左手是一隻右手,兩隻右手就是五十個,四隻左手二十個,那麼,能看到人數就有七十二個。他們對超過十的數字容易犯迷糊,我需要幫她們換算。”
“還真是……辛苦你了。”
年長的人魚大聲道:“不到三隻右手的陸地人!而咱們有足足三隻左手的數量,這足夠了!”
“等等!”勒普連忙拉住那個男人,“他們真的理解一隻手的含義嗎?”
“理解。”那男人微笑着說,“不要小看人魚,我也是實際一起生活後才知道,她們在獸靈的各大亞種中,可不僅僅只有容貌數一數二而已。知道麼,如果我惹怒了我老婆,她懷着孕一樣可以收拾起碼三十個我,一隻右手還多。”
“可這些不是漁民,他們是裝備精良的士兵!”勒普緊張地提醒說,“瑞爾西的下場還不夠提醒你們不能輕敵嗎?”
“這是在水中。”那男人望着上游那邊,平靜地說,“除了無垠之海深處的怪物,任何東西,都不要在水中招惹人魚。”
人魚們很快再次集羣出發,大概是考慮到之後可能發生戰鬥的問題,被套上了氣泡的勒普和希金家的女婿一起落在了最後面。
“說真的,你見過人魚的實際戰鬥力嗎?”勒普還是很擔心,他張望了一眼,前方的河道邊水面上已經能看到縱向停靠在一起的戰船,糟糕的是,戰船一共有七艘,“她們連數都數不好。”
“造物主不就是這種脾氣麼,給了一個族羣什麼長處,就會相應再給點什麼短處。咱們人類倒是沒什麼特別的短處,但是,也沒什麼特別的長處。”希金家的女婿看起來很平靜,多出來的兩條戰船彷彿根本就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威脅,“人魚的腦子總是在水裡泡着,所以在某些方面不太好用。但別忘了,她們可是在無垠之海的海怪與想要出海的冒險者夾縫之中生存下來的……”
說到這裡的時候,人魚們紛紛停在了原處,舉起了手中的三叉戟和法杖,鰓部一開一合,似乎在念誦着屬於人魚的古老咒文。
“她們可是少數至今還能全部使用上古魔法的族羣,”希金家的女婿拉着勒普停下來,找了塊水底的圓石頭坐下,望着那些船,重複了一遍說過的話,“除了無垠之海深處的怪物,任何東西,都不要在水中招惹人魚。”
在他這句話傳到勒普耳中的同時,一個令人震撼的場景也投射進了他的眼底。
洶涌的浪頭,猶如狂海之潮形成的巍峨巨人,撲向那些戰船,轉眼之間,就將所有的材料,撕扯成了破破爛爛的碎片……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三十四)
“菲瑞絲,你知不知道你這樣顯得很蠢?”達婭穿着薩亞特命人爲她量身縫製的精工長裙,帶着一臉惋惜的神情在菲瑞絲的面前來回踱步,嘆息一樣地說,“我不是已經對你詳細地解釋過了嗎,薩亞特和勒普之間的差距,大到你遲早會後悔。”
“爲什麼?”菲瑞絲瞪大眼睛,低頭望着達婭說,“你說的那些對我沒有什麼吸引力啊,再大的石頭房子,我最後還是更願意睡在水裡,再多好吃的,也不如我跟勒普一起親手捉的魚,好看的衣服我在水裡又不需要穿,大貝殼我們可以找行商人用我們人魚的東西交換,金幣裝很多在身上,除了游泳的時候往下沉還有什麼用?我們搭救落水陸地人的時候最怕遇到的就是那種不肯撒錢袋子的胖子,拖起來費勁的要命。”
達婭擡頭看着她,這次真的長長嘆了口氣。
雙方出現這麼巨大的高低差並不是因爲菲瑞絲突然長高了,也不是因爲達婭被砍掉了一截腿,而是因爲菲瑞絲被鐐銬固定住了雙手和腰,掛在牆上,魚尾離地懸空,只能無聊地擺來擺去。
“菲瑞絲,薩亞特除了這些之外,還擁有一種東西。”
“什麼?”
“權力。”達婭的聲音放低了一些,畢竟門口就有衛兵,這間只靠魔石燈勉強照耀的昏暗房間,讓她沒有多少安全感,“他是藍穆尼家的繼承人,他父親身體不好,他很快就會提前成爲河港之王,他將負責奧查克聯邦在三岔河口最重要的據點,他手下將有數千士兵,幾十條戰船,整個河港都會因爲他的喜怒哀樂而發生變化。”
“你們陸地人真奇怪,我們人魚就不會讓整個河流因爲我們族長的喜怒哀樂而亂七八糟地變化。”菲瑞絲撇了撇嘴,“你們把這種一個人念頭決定一羣人行動的關係,當作很值得誇耀的事情嗎?”
“不然,你以爲爲什麼會有那麼多關於王子公主的傳說,漁夫的兒子和女兒在故事裡通常連名字都沒有。人魚爲什麼總和王子扯上關係,因爲人魚美貌,而王子象徵着權力,權力和美貌天然就該結合在一起。人們就是這樣期待的。”
“什麼啊,王子不是用來作爲英俊的代名詞的嗎?”菲瑞絲不滿地反駁,“雅拉蒙和阿卡都告訴我,只要我心中喜歡的,那就是我的王子。”
“那是吟遊詩人們單純而愚蠢的念頭。”達婭顯得有些不耐煩,“不要把私下的主觀判斷和實際存在的名稱混爲一談。薩亞特這個米爾西斯的王子是真正的王子含義,而你的勒普,除了你沒人會承認。”
“我又不需要別人承認。”她捲起尾巴用鰭尖撓了撓肚子,“達婭,不要說這些了好嗎,聽得我好煩啊。幫我往身上澆澆水好嗎,這裡好乾啊。而且我肩膀好痛,你有鑰匙嗎?放我下來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菲瑞絲,”達婭知道這房間裡不僅不允許有水,還被關照放了兩個火晶石粉末鋪底的取暖爐,“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你現在的處境?薩亞特在懲罰你,他在等着你屈服,等着你認輸。聽我的,變成人形,去服侍他,讓他滿足,那是個貴族家的少爺,他不會娶你的,等他膩了,不要你了,你就可以儘管去找你的勒普了,這樣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嗎?”
“憑什麼啊,那對勒普豈不是很不公平!”菲瑞絲的腦子突然靈光起來,怒氣衝衝地說,“他這個好朋友從小就跟他搶玩具,現在還要把他的老婆搶來當玩具嗎?我不會讓他得逞的!”
“你能做什麼?”達婭翻了個白眼,充滿諷刺意味地說,“你被銬在這裡連幫自己保持溼潤都做不到,你的鱗片就快乾了。而勒普,他甚至沒辦法再回米爾西斯。即使這樣,薩亞特也會很快抓住他,把他帶來你的面前,用刀架着他的脖子,問你,寶貝,你現在願意了嗎?”
“不願意。”菲瑞絲的表情變得冷漠下來,“我是人魚,人魚菲瑞絲,不是誰的玩具。如果勒普被誰拿刀殺掉,我會以我全部的鱗片起誓,我要讓他後悔一生一世。”
她盯着達婭的臉,緩緩說道:“這裡是河港,達婭,在水多的地方,不要惹怒人魚。”
達婭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
不過馬上,菲瑞絲就恢復成了那副笑嘻嘻的開心樣子,“好啦,達婭,來給人家稍微澆點水嘛,這裡又熱又幹,抹點鹽巴我就要變成鹹魚了。”
達婭吞了口唾沫,小聲說:“我去幫你問問。”
她開門走了出去,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菲瑞絲低着頭,百無聊賴地用自己的鱗片練習數數,她想讓自己變得稍微聰明一點,起碼能和陸地人的女孩子一樣做買賣不吃虧,不然,她就做不好陸地人的妻子了。
她纔不要讓勒普入贅到河裡去,整天泡着,沒事兒就是種水草養魚洗刷大貝殼,她要在魚多的地方跟勒普一起蓋個小房子,挖一條溝通到河裡,保證家裡能有一坑清澈的水,然後就可以跟勒普快樂的生活下去了。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薩亞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消氣呢?要不是陸地人很在乎自己的妻子和其他男性之間的關係,她真想幹脆應付一下他脫身算了。
可她不想讓勒普難過,真是煩人啊……
正呆呆地思考着,房門打開了。
薩亞特面色陰沉地走了進來,手裡端着一杯清水。
“啊,薩拉……亞特,你是來餵我喝水的嗎?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菲瑞絲甩動尾巴笑着說道。
本來是打算拿這個威脅一下她的薩亞特臉上一陣發燒,不由自主把水杯放到了她的脣邊。
看她一口氣喝乾,薩亞特拿回水杯,緩緩說道:“菲瑞絲,今天發生了兩件事,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一下。”
“哦,你說。”
“紅磷氏族的瑞爾西,對藍穆尼家的士兵承認自己鑿沉遊船害王子溺水而死的罪行,我們已經將她就地正法,斬首示衆。”
菲瑞絲的臉色稍微變了一下,“那……另一件呢?”
“人類的背叛者勒普幫助人魚小隊襲擊了我們的戰船,七條戰船,只剩一條返回了港口。”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三十五)
直到看着最後一個被救醒的人類士兵屁滾尿流的抱頭鼠串,勒普還是不太敢相信,戰鬥竟然這麼輕鬆地結束了。
船上的全都溺水被解除了武裝,岸上的則被上古魔法喚起的水巨人一通衝擊落荒而逃,不到五分鐘,近百人的部隊就被十幾條人魚打得七零八落,連水裡還在求救的戰友都顧不上去撈,紛紛向着米爾西斯的方向狂奔。
落水的那些,最後還是靠人魚們救上了岸邊。
看那些人魚一個個嘴對嘴送氣救人的熟練模樣,勒普多少明白了一些菲瑞絲此前對接吻的誤解是從何而來。
“那麼,現在陸地人應該明白人魚是不好惹的了吧?”領隊的人魚望着希金家的女婿,很認真地問道。
“嗯……一個死掉的也沒有,但毀了六條船,應該算是明白了吧。”那男人撓了撓下巴,不知道是不是在人魚那邊生活太久,他休息的時候也沒有上岸,而是隻露出個腦袋,把身體整個泡在了河裡,“那麼,接下來咱們準備和他們談什麼?”
“讓他們不要再來騷擾咱們的領地。”那位人魚用三叉戟狠狠拍了一下水面,“瑞爾西已經付出了代價,一切該結束了,我不希望搬家到內地後還是要跟陸地人的冒險者戰鬥個沒完。”
“那麼,咱們剛纔其實該抓住幾個領頭的,讓他們幫忙帶個話。”希金家的女婿望着河道的上游,“等他們回到港口,再去找談判的機會可就難了。”
“不要緊,還來得及。他們是往上游走,船的速度比不上人魚。”她用三叉戟一指,大聲道,“姐妹們,去追那些陸地人,這次不攻擊他們的船,咱們要和他們談談!”
勒普還在發懵,就被一條人魚套上氣泡拖進了水裡,接着,破浪而行,急速追了過去。
明明是很緊張的情況,可勒普看身邊的人魚神情都很悠閒,有兩位大概是肚子餓,路上還順手抓了幾條魚在水裡擰掉頭咯吱咯吱直接嚼了。
說起來,菲瑞絲的臼齒好像也是頗爲鋒利的構造,嗯……他在心裡想,以後進行某種親密活動的時候,可要讓她千萬小心才行。他的某個部位,絕對沒有長了鱗片的魚那麼結實。
就像總是穿着重甲的戰士輕裝上陣發起衝鋒去追一個體弱多病的老頭,人魚的隊伍輕輕鬆鬆就趕上了最後一條倖存的船。
喚起水牆抵擋過第一輪兇猛的箭雨後,人魚把希金家的女婿托出了水面,高喊道:“我們是來談事情的,陸地人!”
與此同時,幾條人魚散開到四周,浮出水面唱起了帶有鎮定效果的曲子,悠揚的旋律中,那些緊張的士兵總算漸漸安靜下來。
希金家的女婿看着落在自己身邊不遠的一支箭,撫胸鬆了口氣,高聲說:“你們這條船的指揮呢?請出來說話。”
勒普在更遠的地方冒出頭,靜靜看着,他發現,這件事他已經沒有什麼參與的餘地。
很快,甲板上出現了唯一一個穿着鱗甲的高大男人,他揹着一把十字弩,手裡拿着細杆長矛,瞪着碩大的眼睛粗聲粗氣地說:“人魚!你們是要對米爾西斯正式宣戰嗎?”
“不不不,我們沒有那個意思。”希金家的女婿連忙擺了擺手,看到對方露出疑惑的表情,先自我介紹道,“我是入贅到人魚那邊的女婿,您可以叫我鏽船釘,指揮官先生。”
“鏽船釘?”那人皺了皺眉,“你以前是米爾西斯的船匠?老伯曼的徒弟?”
“哇哦,真榮幸,我結婚好幾年了還有人記得我。”
“原來你不是失蹤,而是成了人類的叛徒。”
鏽船釘哈哈笑着說:“指揮官先生,你部下中就沒有和異族姑娘結婚的人嗎?這種私人感情,可談不上什麼叛徒不叛徒的吧。”
“可你正在代表人魚和我們談判。”指揮官冷冰冰地說,“對這樣的人,我最該做的就是射死。”
“可沒有我你們什麼也談不成,我知道奧查克聯邦的人類和獸靈部落的關係比較緊張,可這和人魚們其實沒什麼關係,我親愛的小人魚們和獸靈部落的關係一樣不好。”鏽船釘的腦子的確比勒普好用得多,他笑嘻嘻地說,“所以我覺得,你們不需要打着懲罰殺人兇手的藉口大張旗鼓地跑來驅逐隱患。”
指揮官的表情變得有些不悅,“我們就是爲了懲罰殺人兇手。”
“可殺人兇手已經伏法了。”勒普忍不住高聲喊道。
“但新的殺人兇手又出現了!”指揮官怒喝道,“我們來了七條船,八十四個兄弟,可現在呢!”
“現在你們依然有一條船,和八十四個兄弟。”鏽船釘平靜地說,“你們一個兄弟也沒有少,就是估計他們對你們不從水裡救人而有點怨言。不過幫助呼吸的時候可以被人魚親吻,說不定他們還會感激你們呢。所以,這裡沒有殺人兇手,硬要說的話,只有殺船兇手。”
指揮官愣住了,“你說……他們都被放過了?”
“當然,人魚不是什麼嗜血的族羣,沒跟她們一起生活過,我想大家容易從傳說中得到不少誤解。”鏽船釘大笑着說,“她們其實很可愛,就是稍微有點蠢,但真的很漂亮。能適應經常在水中生活的話,我建議你們也可以考慮找個人魚老婆,真的很棒。”
“別說蠢話了。”指揮官把放在十字弩上的手垂了下來,“告訴我,你們特地追過來,還想要什麼?”
“讓你們不要再進犯人魚的領地。人魚所在的河道並不會打擾米爾西斯的漁民,反倒是你們的漁民讓人魚總是捉不到大魚吃。”鏽船釘看了一眼勒普,說,“這是第一個要求。”
“我會轉達給港口之王,其他的呢?”
“釋放被你抓住的另一條人魚,菲瑞絲。”鏽船釘的表情嚴肅了很多,“那並不是殺人兇手,人魚不嗜血,但人魚並不是不會生氣。如果你們不講道理,那麼,人魚的怒‘水’,就將覆蓋整個米爾西斯。去告訴藍穆尼吧,提醒一下河港之王,這裡可是不缺水的地方。”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三十六)
“那條船大概會等一下陸地上跑步的人,來確認咱們說的是不是真的。在那之前,我想咱們最好不要靠近岸邊,就在深水區休息比較好。”抱住一塊石頭固定住身體,鏽船釘坐在河底,望着上面說。
人魚已經四散開來,正在滿世界抓魚補充體力。
勒普也被分了一條,但他身上沒有小刀,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鏽船釘倒是很熟練,他接過人魚遞給他的那條,先砸在石頭上弄碎了魚頭,接着用指甲找到魚皮的縫隙,連着鱗片一起撕掉,晃動一下涮了涮,舉起到頭頂。
一條路過的人魚伸出手,讓淨化的光芒閃動着流過魚肉。
“謝謝,你真美。”鏽船釘隨口說了一句,笑着把魚放進氣泡裡,直接用牙撕扯着上面的肉,咀嚼吃了下去。
勒普照樣操作了一下,但在人魚幫忙淨化後,只說了聲謝謝。
結果那條人魚晃了一圈游回來,皺着眉問他:“你爲什麼沒誇我美,我不好看嗎?”
“呃……不不,你真美。真的。”勒普趕忙補充上這句。
人魚這才滿意地遊走。
吃光了這條魚,纔有人魚游過來說,跑步逃命的士兵出現了。
不久後,最後一條戰船再次起錨,八條船槳賣力劃入水面,匆匆離去。
“他們會釋放菲瑞絲嗎?”勒普憂心忡忡地問。
“不知道。”鏽船釘挑了挑眉,聲音經過氣泡、水、氣泡的傳遞過程後,顯得有些沉悶,“這就要靠你確認了。我和人魚們在三岔河口附近等你的消息,我們等你……唔……兩天,兩天如果你沒有回來,或者菲瑞絲沒有出現,那麼,就說明談判破裂。”
“破裂……會怎麼樣?”勒普突然有點擔心曾經一起乘風破浪的漁民們,“會……死很多人嗎?”
“不會,但,港口估計要受點損失。”鏽船釘微笑着說,“有些人狂妄太久,不疼是不知道自己錯的。”
在人魚的護送下,勒普在距離米爾西斯不太遠的河邊上了岸。
他弄乾身上,去附近的護河小屋偷了套衣服。
從沒辦過小偷小摸的事,勒普摸遍全身,想要找點值錢東西留下當做付賬,可最後只摸出了一塊從河裡撿到的水晶石碎片,純度不高,比這身衣服估計應該便宜一些。
他只好留在顯眼處,默默雙手合十道歉一番,才輕手輕腳溜走。
米爾西斯這座港口並不算小,勒普雖然是很有名的水鬼,但實際上能認出他的人並不多。而且,他先在公告欄那邊瞄了一眼,字雖然認識得不多,但圖還是看得懂的,沒有消息是關於通緝他的。
他這才鬆了口氣,解下了裹在腦袋上的布。
這時,一隻手在後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他倒抽一口涼氣,嚇得差點跳起來。
“是我,阿卡。勒普,別慌。”身後傳來熟悉的嗓音,略帶沙啞卻低沉悅耳,有着讓人安心的力量。
勒普安撫下去背後炸起來的汗毛,轉過身,“阿卡,雅拉蒙呢?她沒事了吧。”
阿卡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難過,“是的,雅拉蒙沒事了,我們換了一家旅店,她說你可能會冒險回來,讓我多留意靠近三岔河口那一側的公告欄,果然……就找到你了。”
“那……不是好事麼。”勒普勉強自己笑了笑,說,“你怎麼看起來沒精打采的。”
“你這是明知故問。”阿卡的手在身側握緊成拳,咬了咬牙,“菲瑞絲去換了雅拉蒙出來,不看到她平安,我們怎麼可能心安理得。”
“可這已經不是你們兩個吟遊詩人可以解決的問題了。”勒普難過地搖了搖頭,“你們在冰雪羣峰那邊不是還有個朋友要去探望麼,要我說,你們還是動身上路吧。”
“不幫助菲瑞絲脫困,我們是不可能離開這裡的。雅拉蒙說她有辦法,但……她需要一個熟悉藍穆尼家格局的人,還需要知道菲瑞絲具體關在哪兒。”
“我熟悉那座城堡的一切。”勒普馬上開口,“可……我不知道菲瑞絲具體關在哪兒。”
“走吧,先跟我回旅店,咱們見了雅拉蒙再談,她跑了一下午,找了好幾家雜貨店,似乎在收集什麼鍊金材料的樣子。”
“她懂鍊金術?”勒普吃了一驚,“那可是神秘學啊,要花不少錢才能入門的吧?”
“她什麼都懂一些,流浪那麼久,可能會變得比較博學吧。”阿卡也不太清楚內情,但他無條件信賴雅拉蒙,信賴她這個可靠的同伴。
可他們兩個回去的時候,雅拉蒙不在。
他們耐着性子等待了足足兩個多小時,才聽到了雅拉蒙疲倦的腳步聲。
進門看到勒普,雅拉蒙露出了一個欣慰的微笑,柔聲問:“你是回來救菲瑞絲的,對嗎?”
“是。”
“你應該知道,她已經在藍穆尼家被關押了整整一天。”
“我知道。”
“很多事情……都已經有充足的時間發生。你想過,那個最壞的可能性嗎?”
“不管發生什麼,”勒普毫不猶豫地說,“只要菲瑞絲還活着,只要她還願意,她就一定會是我的妻子,入贅紅鱗氏族也好,在河邊搭建木屋自力更生過活也好,我願意跟她一起生活,直到冥府姐妹將我們分離。”
“菲瑞絲的眼光,倒是比龍還要好一些呢……”雅拉蒙嘆了口氣,低聲喃喃自語了一句。
“什麼?什麼龍?”阿卡好奇地問。
“不,沒什麼。”雅拉蒙帶着一股淡淡的愁緒輕聲說,“我只是想起芙洛澤拉了,等這邊遊覽完,咱們還是該回去看一眼她。”
她走到桌邊,拿出一個小口袋,然後從腰上解下一個用毛皮仔細包裹的小瓶子,裡面淡綠色的液體看上去頗爲粘稠,晃盪起來有股微妙的遲滯感。
“這是什麼?”勒普和阿卡同時湊了過去,好奇地問。
“這是讓菲瑞絲平安脫困的一個機會。”雅拉蒙望着那個小瓶子,底氣不是很足地說,“我能想到的最後機會,拯救她,也是拯救他。”
勒普有些苦惱地說:“不行我還是去找薩亞特交涉一下吧,人魚的憤怒也不容小覷的啊。”
“不可能的。”雅拉蒙搖了搖頭,“年輕人的驕傲和自負,讓他不會選擇在人魚的壓力前低頭。否則,他要如何成爲河港之王呢?”
她拿起那個小瓶子,“所以,咱們需要爲他準備一個臺階。可我不知道……他到底會不會選擇走下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三十七)
勒普其實沒聽懂雅拉蒙的話,但他只能選擇相信她。
他畢竟從小在米爾西斯長大,這裡有他的鄰居,朋友,這裡是他的家鄉,如果和人魚的矛盾真的激化到不可挽回,他一樣會感到心痛無比。
所以他連夜離開旅店,讓阿卡幫他拿着衣服,從河邊下水,遊向等待着他消息的人魚們,告訴鏽船釘,把時間再多寬限兩天,如果到時候,他還是沒辦法救出菲瑞絲,薩亞特也依舊不肯釋放俘虜,那麼,就按人魚的辦法來處理吧。
鏽船釘垂下嘴角,不是很贊同地說:“這真的是個好主意嗎?你喜歡的女人正在別的男人家裡被囚禁着,可能已經在這樣那樣嗯嗯啊啊哦吼哦吼了喲。”
勒普咬了咬牙,壓抑着心中被撩撥起的怒氣,用低沉的聲音說:“可我希望最後嘗試一下我們的辦法,來避免更大的損失。薩亞特少爺……我比較熟悉,他不會願意屈服於壓力,如果你們就這樣襲擊港口,我想他可能會寧願選擇找奧查克聯邦的盟友借兵。米爾西斯港很有錢,他們說不定還會僱傭厲害的傭兵。東邊不遠不就有死亡骷髏活動的傳聞麼。”
領頭的人魚高聲說:“你不用忌憚那麼多,孩子,在水中,人魚無所畏懼。”
“我不希望看到再有誰死了!尤其……是菲瑞絲。”勒普終於喊出了心中的話,“你們不瞭解薩亞特,你們不瞭解他……我要救菲瑞絲,我愛她,我不希望她變成肉條餵給河裡的魚,她是我的妻子!不管發生什麼都是。”
人魚們沉默下來,鏽船釘露出一絲微笑,沒有再開口。
過了一會兒,人魚首領柔聲說:“那麼,孩子,我們多等你三天。五天的時間,應該足夠你嘗試努力一下,我們先回家了,五天之後,如果沒有菲瑞絲親口傳達的消息,浪潮將會封鎖這個港口的所有碼頭,陸地人的漁船將永遠不能出現在三岔河。”
“好的,就五天。”勒普轉頭走出幾步,又不放心地回身擡起胳膊,“一隻左手,一隻左手的天數。”
鏽船釘哈哈大笑起來,“行了,老弟,我爲你計數,放心回去吧。好好加油,如果你不入贅的話,記得請我參加你們的婚禮。”
勒普這才放心地離開,逆流游回到阿卡等待的地方。
他對雅拉蒙的計劃抱有很大的期待,但之後的兩天,他們沒取得任何進展。而情況,似乎在往惡化的方向發展,一些全副武裝的傭兵出現在港口警備營,在戰船上大笑着適應水面上的戰鬥,漁民們也接到了信息,要求他們隨時做好在家休息幾天不出港的準備。
熱熱鬧鬧的開港祭纔過去不久,緊張的氣氛就在每個人的心頭瀰漫。
第三天午後,雅拉蒙終於帶着輕鬆了不少的神情回到旅店,微笑着說:“我想,我找到最後的幫手了。”
在她的身後,站着神情複雜的達婭。
原本飽滿嬌豔的舞娘此刻看起來有些憔悴,她都沒顧上梳妝打扮,發稍也枯黃分叉,她邁步走到屋裡,扭身坐下,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纔開口說:“頂層最角落沒有窗戶只有一個小通風道的那間儲物室,裡面被清理空了,菲瑞絲就被關在那兒,已經被吊起來兩天多,沒吃過東西,只喝了點水。她不肯變成人形去服侍薩亞特,而薩亞特也不肯屈服於人魚的壓力釋放她,那個少爺把心裡的憤懣都撒給了我,天哪……就算一天能賺一個金幣我也快受不了了。”
“沒有窗戶的那件儲藏室?”勒普驚愕地說,這意味着他們的計劃上來就遇到了最大的阻礙。
“是的,薩亞特連潮溼的風都不願意讓菲瑞絲吹,他想讓菲瑞絲在乾涸中屈服,除了第一天薩亞特親自餵了她一杯水,昨晚看她快死又餵了一杯之外,菲瑞絲就一點溼氣都沒沾過。”達婭滿臉的不忍,難過地說,“屋裡還放着兩個冬天用的暖爐,我在裡面待上一會兒渾身都幹得發癢,天啊……你們到底能救她嗎?”
“我一定要試試。”勒普的拳頭緊緊握在了一起,“達婭,我知道那間屋子……我跟薩亞特一起進去偷過東西,那個通風道還是有這麼寬嗎?”
他的手比劃了一下,比他的肩膀略微大一點點。
“大概吧,我沒怎麼留意那裡,只是爲了涼快纔在下面站了會兒。你該不會打算從那兒進去吧?那種就是卸掉幾塊磚的通風口,裡面還不一定是什麼模樣呢,而且,你進去又能怎麼樣?門口就有守衛,菲瑞絲已經奄奄一息了,你要怎麼帶她逃走?”
“用這瓶藥。”雅拉蒙拿出了小瓶子,遞給勒普,“勒普,你是菲瑞絲最後的希望了,你能做到的,是不是?”
勒普望着雅拉蒙,隱約看到,她柔順的髮絲間,似乎有七片葉子的圖案隱隱浮現,第一、二和四,彷彿在散發着瑩瑩的光。
他握緊那個瓶子,咬緊牙關,用力點了點頭。
整個米爾西斯港的年輕人,恐怕沒有誰比勒普攀爬藍穆尼家的次數更多。
只不過這一晚,是他唯一需要擔心被衛兵殺死的一次。
但他沒有退縮,他已經明白,最重要的東西只有靠自己爭取,不能希冀他人的賜予,他也明白,自己就是菲瑞絲的王子,而王子救公主,是從古至今大家最喜歡的故事。
那麼,我的人魚公主,我來了。他擡頭看着黑沉沉的磚牆,在褲腿上擦了擦掌心的汗,貼近石壁,熟練地找到了最安全的起始點,悄無聲息地壁虎一樣移動上去。
平常可以在窗口跟衛兵開個玩笑,這次他必須小心翼翼地趁巡邏的間隙飛快跳上高出,平常他還有心思跟箭塔的弓手閒聊,而今天他只能抓緊對方打呵欠的那短短一剎那貓腰鑽到視線死角之中。
一切都還算順利,他找到了那塊磚石的缺口,鑽了進去。
可他錯估了通道的寬度,在接近出口的地方,他的雙肩被擠住,怎麼也動彈不得。
他掙扎着向前移動,衣服被磨穿,皮肉被磨破,出了一身大汗,卻還是差最後那一點點無法穿過。
這時,他聽到了下面屋子裡菲瑞絲虛弱的呻吟,和一聲輕輕的呼喚。
“勒普,勒普……”
熱乎乎的淚涌上眼眶,他咬了咬牙,用力卸掉了自己一邊肩膀,然後,忍着痛,就這樣跳了下去。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三十八)
落地的姿勢不太好,勒普正好把脫臼的肩膀撞在凳子角上,那股劇痛頓時讓他的臉脹成了豬肝色。
他趕忙用另一隻手死死捂住了嘴巴,強忍着不發出會招進來守衛的聲音。
他屏住呼吸聽了一會兒,確認門口沒有動靜,才小心翼翼靠自己那點微薄的魔力點亮了晶石燈,藉助昏暗的光,看向牆上的菲瑞絲。
巨大的心痛海潮一樣將他淹沒,分別幾天,他心愛的姑娘竟然就成了這副樣子。
她的鱗片失去了光澤,腰側肋骨突出,沒有大貝殼遮擋的胸部依舊顯得乾癟,不再圓潤而豐滿。她被抽去了大量水分,眼看就要變成一具乾屍。
“菲瑞絲……”勒普平生第一次有了想殺掉誰的衝動,而且,目標還是他曾經以爲的最好的朋友,如果薩亞特這會兒在場,他恐怕已經撲上去爲了掐死他而拼命,他伸出顫抖的手,撫摸着她已經幹出裂紋的鰓膜,淚水滾滾落下,“天哪,我親愛的。”
菲瑞絲的眼皮顫動了一下,緩緩擡起,跟着,那已經有些渾濁的眸子裡放射出了恍惚的喜悅之光,那藍色的脣瓣抖了抖,呻吟一樣說出虛弱的句子,“啊……看來我是快要死了。奶奶說死前能看到最想看到的情景,那是冥府姐妹的慈悲,沒想到竟然是真的。勒普……我的王子……我就要變成泡泡了,人魚……在故事裡果然都沒有好結果啊……”
“沒有的事,”勒普擦着眼淚,瓶子裝在受傷的手那一側,讓他只能用一個別扭的姿勢轉動身軀掏出來,他拔開瓶塞,湊上去吻了一下菲瑞絲,“你沒死,雖然……你馬上就要死了,但那不是真的死。菲瑞絲,雅拉蒙讓我來救你了,來,喝掉這個,全喝下去,相信我。”
“假死脫身嗎?”菲瑞絲眨了眨眼,意識似乎清醒了一些,“薩亞特感覺不像是笨笨的傢伙啊……”
“可咱們只能賭這一次了。菲瑞絲,我不想失去你,求你了。喝了它。”
她笑了笑,然後,張開了嘴,“讓我喝吧,我感覺現在我能喝掉半條河。”
他把一瓶藥全部倒進了菲瑞絲嘴裡,“菲瑞絲,我等着你,等你沒事了,咱們就去靠近人魚地盤的地方搭一棟小房子,我會挖水渠,把活水引到咱們的家裡,讓你可以過得舒舒服服。我要和你一起接受神的祝福,那是咱們的婚禮,那之後你就是我的妻子,菲瑞絲,你是我的妻子,聽到了麼,所以……求求你,堅持住,不要真的死去,好嗎?”
“我會努力的。”她在鐐銬裡握了握拳頭,但手腕上的傷口讓她使不出太多力氣,“勒普,如果……我笨笨的做不好陸地人的妻子,你不要生氣啊。”
“我不會生氣的,我很有耐心,我可以慢慢教你,不管什麼我都可以教你,如果你真的做不好,可以我來。”
“啊……頭好暈,勒普,是藥的效果嗎?”菲瑞絲努力睜着眼睛,但看得出她的神智都已經不太清楚。
“我不知道,雅拉蒙也是第一次用這種藥。可我相信她,因爲那是你的朋友。”
“嗯,我也相信她。勒普……不要走好嗎?”菲瑞絲勉強望着他,說,“等我……失去意識,你再離開。我很害怕……萬一……我醒不過來……”
“不會的。”勒普抱緊她的魚尾,把臉貼在她的胸前,“絕對不會的,菲瑞絲,咱們還要一起生很多小寶寶呢,你聽到了嗎,你一定會醒過來的。”
“那……我要第一眼看到你……”
“我保證,我保證你第一眼就會看到我。”
“嗯……那我……就先……睡一小會兒……就……一小會兒……”她低下頭,徹底閉上了眼睛。
勒普緊張地站在那兒,伸手探了探菲瑞絲的鼻息,側頭聽了聽她的心跳。
都消失了。
鰓沒有再張開過,小巧的鼻孔也不再有氣流向外,胸中沒有了心跳,連溫熱的血都就漸漸涼了下來。
她……就像真的死了一樣。
巨大的惶恐揪住了勒普的心臟,他覺得連自己的胃都在痙攣。
可他別無選擇,他只能相信……相信雅拉蒙的藥,相信這一場賭博。
他用胳膊擦了擦淚,踩着椅子站到桌上,熄滅晶石燈,縱身跳起,用單手把身體拉進了狹窄的通風口,爬進去一段後,在稍微寬敞點的地方嘗試了幾次,終於在痛出一身大汗的情況下接回了那隻手臂。
離開的路上就順利了很多,下到差不多一半的時候,他就助跑幾步,飛身入水,回到他最熟悉適應的河中,潛下,遊走。
在安全的地方上岸,他擰乾身上的衣服,匆匆回到旅店。
“成功了嗎?”阿卡果然還沒睡,等在門口緊張地問。
勒普點點頭,眼裡的擔憂沒有絲毫減少,“我讓菲瑞絲喝下去了,菲瑞絲……也變得和死了一樣。可之後呢?薩亞特難道不會有選擇其他處理方式的可能性嗎?”
“有。”雅拉蒙的手指輕輕撥弄着小豎琴的弦,“所以這纔是一場賭博,勒普,如果你願意辛苦些增加這場賭局的贏面的話,我建議你今晚不要睡了,去一趟紅鱗氏族那邊,請她們來幫個小忙吧。”
勒普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我這就去。不過……我自己遊不了那麼遠,我需要去弄出我那條船。阿卡,你能幫我搭把手嗎?”
“沒問題。”阿卡立刻挽起了寬鬆的袖子,“別看我現在是個吟遊者,以前,我可是鎮子裡最有名的麪包師傅,五十斤的小麥粉袋子我輕輕鬆鬆就能拎起來。”
“那麼,我去了。”勒普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本地的特產濃茶,來驅趕已經非常濃烈的倦意。
他不能休息,一想到菲瑞絲順利脫逃的成功率完全取決於他的努力,他的身上就充滿了力量。
解開安全繩,收起船錨,勒普和阿卡告別,在雙月的照耀下,揮舞着船槳,順着冰冷的河流衝向下游。
他放棄了保持安全速度,而是不停地加速,不停地加速。
這是他的激流挑戰。
他一定不會輸。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三十九)
回到米爾西斯港的時候,天已經夢夢亮,一夜沒睡的勒普瞪着通紅的眼睛,望着前方正在逼近碼頭的人魚羣。
紅鱗氏族的壓力,是他最後的希望。
河港衛隊很快發現了異常,值班的衛兵沖水中密密麻麻的影子大呼小叫,飛快地請人去向衛隊長和藍穆尼家報告。
鏽船釘依然是唯一的談判負責人,這次因爲老婆也跟着來了的緣故,他心情好了很多,靠人魚的託舉在河面上站定,嚴肅地說:“最後期限到了,不管是死是活,請把菲瑞絲還給我們。她是人魚的一員,不論生死都是。”
幾家早起的漁民不敢出港,而是聚在碼頭惶恐地詢問警備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人魚會如此憤怒地趕來要人。
十幾條人魚排成一線,在河流中唱起了激昂的戰歌,雖然依舊是沒有詞句的吟唱,可那天籟般的聲音仍能喚起衆人胸中沸騰的熱血。
就連勒普,都忍不住想要握緊魚叉衝上去。
幾位法師匆匆趕了過來,但在看到爲首人魚手中的權杖後,臉色顯得十分難看,交頭接耳一番,就原路退了回去。
沒有一條船敢出港,清晨的第一班客輪本該在米爾西斯停靠,但轟鳴的魔動機被人魚召喚出的水傀儡擰彎了一條軸後,船長就明智地選擇了繼續前進,匆匆逃離。
本該在這個港口下船的客人也沒誰敢抗議,畢竟在水中看到如此多的人魚遊蕩是傳說中的不祥之兆,就連冒險者協會都會避免直接對抗。
勒普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在心底默默祈禱,希望雅拉蒙一定要成功。
這時,雅拉蒙就站在薩亞特的面前,神情平靜。
“吟遊詩人,你清楚你在說什麼嗎?”薩亞特揮退了兩旁的侍女,盯着她沉聲說道。
“我清楚。”雅拉蒙嘆了口氣,“薩亞特少爺,你又清楚你在堅持什麼嗎?你自己的任性,已經搭進去了一個真正的朋友,現在,你還要搭上整個港口嗎?人魚不是好戰的族羣,但這不意味着她們沒有實力。這一點,冒險者協會的專家,應該已經告訴過你了吧。”
“所以我僱傭了一批傭兵。”薩亞特冷冷地說,“藍穆尼家自古以來就不畏懼戰爭。”
“因爲流血的從來不是你們這些貴族。”雅拉蒙的表情顯得有些哀傷,“船工、衛兵、和依靠港口生活的人,在你看來,也許不過是養活你保護你的奴隸而已,所以你不需要在意他們的生死,對嗎?”
薩亞特的臉色變了變,對這明顯的指責心生不快,“如果向威脅妥協,影響的是整個家族的威望。人魚沒資格對港口的事情指手畫腳。”
“她們只是來要回菲瑞絲,這不是對港口的事情指手畫腳。瑞爾西爲她的愚蠢付出了代價,薩亞特,你也準備重蹈她的覆轍嗎?”雅拉蒙深吸口氣,神情凝重地說,“你最好想想,在你真正成爲河港之王前,這樣的任性值不值得。”
薩亞特神情陰鬱地坐下,手指輕輕敲着桌面。
“薩亞特,”雅拉蒙撥了一下手中的小豎琴,柔聲說,“你真覺得,你表現出的叫做喜愛嗎?這世上有很多女孩願意成爲你的玩具,換取財富和利益,但菲瑞絲不是其中之一。你執着的,只是得不到這件事本身而已。”
“我沒有辦法還給你們菲瑞絲。”薩亞特的五官緊緊繃住,緩緩開口,“因爲她死了。”
雅拉蒙低下頭,不太擅長騙人的她,只能以此來僞裝出自己的哀傷。
“那麼,薩亞特少爺,就連一具屍體,你也不願意還給你的好朋友,那個真正愛着菲瑞絲的人嗎?”她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人魚可以坦然面對死亡,但你的好友做不到,請讓他的悲傷有個寄託,也讓我,可以對人魚們有個合適的交代吧。”
“你對人魚能有什麼交代?我害死了菲瑞絲,她們不會憤怒到和港口開戰嗎?”
“我會告訴她們你懷疑菲瑞絲和瑞爾西勾結,而她的死是審訊中的一場意外,如果你願意,港口可以拿出一定的賠償,我相信熱愛和平的人魚會接受這種處理辦法。”雅拉蒙想了想,輕聲說,“至於勒普,如果你肯向他道歉當然最好,如果你不肯……我和阿卡會想辦法勸他的。他總要活下去,即使……以後都不再有你這個朋友。”
這句話似乎刺痛了薩亞特,他像在防守什麼一樣抱起手肘,神情緊繃地望着雅拉蒙。
過了幾分鐘,他的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但在他開口之前,一個渾厚的聲音從旁邊響了起來,像一座通知漁民回港避難的警鐘。
“把那條死人魚給她,讓她馬上帶走。薩亞特,港口是藍穆尼的根基,不是我送給你的玩具。”
一個看起來頗爲虛弱的中年人站在門口,他的側室洛拉正帶着一絲竊喜望着面色鐵青的薩亞特。
於是,一輛舊板車託着菲瑞絲僵直乾癟的身軀,蓋着一張大白布,被匆匆推出了城堡。
阿卡鼓足勁兒推着車,一路推到了河邊,然後,在喜極而泣的勒普面前,將那小車連着菲瑞絲一起推入了水中。
人魚們驚呼一聲,紛紛游來,圍繞着菲瑞絲唱起哀傷的歌謠,拉着她的手把她沒有生氣的身體交給了勒普。
勒普緊緊抱着她,摩挲着手腕上紅腫的傷處,用力向下遊游去,在被他淚水染模糊的氣泡中,他喃喃念着,“菲瑞絲,咱們走,咱們去結婚,我要娶你了……你醒醒。”
鏽船釘和幾條人魚留在了港口那邊,要討論藍穆尼家需要付出的賠償問題。
而雅拉蒙和阿卡,則帶着解藥,匆匆趕去了說定的匯合地。
因爲陸路太慢,兩位吟遊詩人不得不下水,被人魚們送了一程。
河岸上,勒普正在等着。
他緊緊抱着菲瑞絲的身體,像溺水的人緊抱着浮木一樣,一臉惶恐地望着雅拉蒙。
“她會醒的,對不對?”
雅拉蒙擰了擰袍子上的水,匆匆走過去,蹲下,摸出一瓶淡紅色的液體,捏開菲瑞絲的嘴巴,讓阿卡按住她的鰓,擡手倒了進去。
“接下來,就向天使祈禱吧。”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四十)
這還是勒普第一次如此虔誠地向天使祈禱。
冰天使艾斯威爾、水天使格蕾希爾、命運天使諾恩薩爾、造物天使奧森克爾……他對每一個能記起名字的天使祈禱——除了冥府姐妹。
他一直跪在河邊,雙手交握,而周圍的人魚,都望着中央躺倒在地的姐妹,輕聲唱着舒緩柔和的曲調。
而雅拉蒙和阿卡,也彈奏起了還沒晾乾水珠的小豎琴,唱起了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不知是否錯覺,勒普看到,雅拉蒙隨風飄起的劉海下,那第四片葉子的光芒,變得更加明亮。
然後,菲瑞絲動了。
她哼唧了一聲,咕噥說:“啊……勒普……怎麼還不來接人家回家……人家想和你做那晚上的事情了……嗚嗚……”
但她沒醒,只是脣角微微翹起,露出了一個滿足的微笑。
勒普驚慌地撲過來,不敢用力,只能小幅度的晃動她,大叫:“菲瑞絲,菲瑞絲!我來了,我來了!你醒醒,我就在這兒,我已經把你接到了!你醒醒啊!”
雅拉蒙蹲下去,拍了拍他,示意他讓開,跟着,捏住自己一綹髮絲,輕輕撬開菲瑞絲的鰓,緩緩伸進去,一邊上下搔弄,一邊柔聲說:“這次的藥裡用了大量的沉眠草和冰晶石粉末,菲瑞絲會因此進入深冬沉眠的狀態,剛纔的冰抗藥劑可以暫時解除體內的冰封效果,但人魚睡死的時候,一般的方式可叫不醒。”
說着,菲瑞絲抽了抽鼻子,突然渾身一抖,猛烈地打了個噴嚏,旋即,睜開了滿是迷茫的大眼睛。
沒想到,她在幾秒的適應後,小嘴一扁,委屈地哭了起來。
“怎、怎麼了!”勒普趕忙過去抱住她,“菲瑞絲,你怎麼了?你哪裡難受?”
菲瑞絲嗚嗚咽咽地說:“勒普……你不守約定……說好了睜開眼第一個讓我看見你的,可我看到的是雅拉蒙。”
“呃……”勒普這纔有幾分無奈地笑了起來,帶着淚花緊緊擁住她,“對不起,是我笨,叫不醒你,只有靠雅拉蒙幫忙,真的對不起,是我太笨了。你還好嗎?你需不需要吃點東西?”
“我好渴……”她擡手擦了擦眼角,“你看我連眼淚都哭不出來了,我不會真變成魚乾了吧?”
“不會不會。”勒普毫不猶豫抱起她,擡腿跑了幾步,和她一起飛身跳進了河裡。
菲瑞絲歡快地笑着衝進浪花中,伸手給勒普套了一個氣泡,然後把臉鑽進氣泡中,甜蜜無比地吻住了他。
這一刻,她的眼裡誰也看不到,就只剩下了她心中的王子。
其他人魚安靜地入水,領頭的那個一權杖把準備吹口哨打擾那倆的鏽船釘砸進水裡,扭頭對雅拉蒙說:“朋友,告訴菲瑞絲,婚禮記得邀請同胞來參加,這是紅鱗氏族第一個出嫁給陸地人的女兒,我們要來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刻。”
“我會轉達,相信,那不會太久的。”
“再會,陸地人。”她扭動着尾巴,縱身跳入水中,轉眼,就和那些影子一起消失在緩緩流淌的河水中。
勒普給菲瑞絲不停地抓魚吃,直到她剩下半條吃不下,才肯作罷。
他倆在水裡不停地嬉戲遊玩,彷彿已經對陸地有所畏懼一樣不願上來,直到傍晚來臨,筋疲力盡,雅拉蒙和阿卡在岸邊都烤魚吃了一頓,才意猶未盡地上來,手拉手躺在了岸邊。
“勒普,勒普,咱們可以結婚了對不對?”
“嗯,我明天就開始蒐集木料,努力打魚賺錢買其他東西,我要在靠近紅鱗氏族的地方蓋一棟木屋,那裡就是咱們的家。”
“可那樣距離港口不是很遠?咱們不能住得離那邊近一些嗎?我喜歡那個城市啊……”
勒普側過身,微微皺眉望着她,“菲瑞絲,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你還是……喜歡米爾西斯?”
“嗯,我爲什麼要因爲一個薩亞特而討厭那座城市呢?”菲瑞絲笑眯眯地說,“我喜歡那裡努力工作的、唱歌跳舞的、在水裡游來游去的每一個陸地人,我好奇他們的生活,我想慢慢了解那裡的一切。”
“可……我覺得很危險啊。”勒普嘆了口氣,“在薩亞特那邊,你其實已經死了。鏽船釘還要了一大筆賠償金,你要是再出現……要不這樣,菲瑞絲,咱們一起去別的港口城市好不好?啊……可那樣的話,距離紅鱗家有些遠,你回孃家探望親戚就不太方便了。”
他抓着腦袋,一副苦惱的表情。
但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從後面的樹林中響了起來,“勒普,你真覺得這種假死的小把戲,能把我騙得團團轉嗎?”
勒普心裡一緊,趕忙站起來擋在了菲瑞絲身前。
而阿卡也下意識地撿起兩塊石頭,擋在了雅拉蒙身前。
薩亞特從樹林裡走了出來,表情看上去少了幾分陰鬱,但依舊十分挫敗,充滿了不甘。
而他的身邊,足足站了八個全副武裝的傭兵,胸甲上雖然沒有骷髏頭的標記,但看上去也不是什麼好惹的傢伙。
“薩亞特,”勒普的眼神充滿了憤怒,“我們已經決定搬家了,去你看不到的地方,這樣也不可以嗎?你就要是河港之王了,我知道曾經的朋友對你來說不值一提,可……菲瑞絲並不喜歡你。她愛我,我也愛她,她不是你的玩具,這次,是你要跟我搶的!”
薩亞特注視着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真懷念啊,勒普,從你小時候跟我打的那一架後,我有多久沒見到過你這樣瞪着我了。”
“如果你堅持要搶菲瑞絲,那麼,即使我死了,也會日日夜夜在你身邊化作怨靈,永遠這樣盯着你。”勒普咬牙切齒地說,手背上的血管都因爲握拳而暴突。
“我可以不再做什麼,但我要跟你單獨談談。走吧,不用太遠,只要到菲瑞絲看不到的地方就好。”薩亞特轉過身,帶着傭兵先一步往林中走去。
“別去!”阿卡馬上阻止,他根本不相信薩亞特。
菲瑞絲眨了眨眼,小聲說:“勒普,我帶着你從河流遊走吧,他們追不上咱們的。”
但勒普望着薩亞特的背影,搖了搖頭,他彎腰撿起一根木棍,向着那邊走去。
“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回來。”他揮了一下手裡的木棍,“單獨談談是我們之間的暗號,那說明,我們要打一架。放心,我這次不會輸的。”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四葉(完)
阿卡想跟過去,但那些傭兵馬上擺出了非常不友善的架勢,手裡的武器跟皮甲上的金屬環敲擊出丁零當啷的聲音。
雅拉蒙皺起眉,但沒說什麼,只是推到了菲瑞絲的身邊。
菲瑞絲的魚尾還大半泡在水裡,她眨了眨眼,衝着勒普走遠的身影大喊了一句:“我等你!”
勒普擡手晃了晃,接着,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陰暗的樹林裡。
阿卡焦急地看着那邊,蹲下問:“菲瑞絲,你爲什麼不阻止他?”
菲瑞絲愣了一下,“我爲什麼要阻止他?他很想去啊,陸地人的老婆不是應該多順從丈夫的意願才叫賢惠嗎?”
“這……這和賢惠沒有關係啊,你不覺得危險嗎?薩亞特可是貴族,他從小會學習劍術騎術之類打架的手段啊。就算是真的單挑,勒普也贏不了的!”
“纔不會,勒普說了他不會輸,我相信他。”菲瑞絲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雙手扶着蜷縮起來的魚尾,背靠着一塊河灘石,高聲唱起了沒有歌詞的曲子。
那旋律帶着深深的眷戀,飄蕩在河岸附近,即使沒有具體的歌詞,依然能完好的表達出戀人期待着伴侶回家的心情。
聽着這樣的歌,阿卡的心情也不自覺地平靜下來,忍不住小聲說:“雅拉蒙,什麼時候咱們也能唱得像人魚一樣好聽啊?”
雅拉蒙笑了笑,搖頭說:“有些天賦不是靠努力能換來的。這是人魚的本領,也是……她們的感情。”
菲瑞絲一曲接一曲地唱着,不知疲倦,不覺厭煩,渴了累了,就下水游上一圈,短暫休息片刻。
不知道唱了多久,那些傭兵們忽然聽到了什麼,收起武器,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阿卡有些緊張的看着雅拉蒙,雅拉蒙卻看向了菲瑞絲,衝她柔聲說:“菲瑞絲,那邊……似乎已經結束了。”
菲瑞絲停下了口中的歌唱,她雙手一撐跳上岸來,光芒一閃,變出了赤裸修長的雪白雙腿,然後,就那麼跑向了勒普那邊,跑出幾步,還不忘扭臉笑着說:“阿卡,你的鼻子,又流血了,快用草葉堵上啊。”
她連蹦帶跳地跑進了樹林,長髮隨着風在背後飄揚,她渾身赤裸,水珠隨着跑跳跌落,就像個林中的妖精,歡快地奔向她心中的王子。
她的信任是那麼強烈,以至於還沒到達勒普身邊,就已經讓他切實感受到。
他捂着臉上的青腫坐起來,笑着對她張開了手,柔聲說:“菲瑞絲,我贏了。我沒有讓你失望,對嗎?”
菲瑞絲大笑着撲進了他的懷裡,和他一起滾倒在地上,看着他疼得呲牙咧嘴的臉,一口吻了上去。
這種時候,再說什麼,都已經是多餘……
阿卡和雅拉蒙回冰雪羣峰那邊之前,參加了勒普和菲瑞絲的婚禮。
婚禮籌備得很快,因爲,河港之王的兒子強硬地主張了與紅鱗氏族的聯盟,米爾西斯付出了本就產能豐足的魚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但得到了足以庇佑幾乎整段河道的人魚輔助,增加的產量遠遠超出支付的部分,還減少了很多水生魔獸的威脅。
作爲第一個嫁給陸地人的媳婦,菲瑞絲被當作典型大肆宣傳,因此,光是藍穆尼管轄區域內的各家小貴族聞風而來奉上的禮金,就足夠讓勒普和她在米爾西斯任何一條街道買下房子定居。
但他們沒有選擇住在河港內,而是在紅鱗氏族移居後的新住處附近蓋了一棟寬敞明亮的大木屋,一道寬敞的水渠橫貫屋子中央,保證了家裡有大半面積是可供菲瑞絲自由活動的活水池,而且不需要變成人形就可以方便地遊入河裡,勒普的漁船,也可以在菲瑞絲的幫助下直接開回家中。
他們的新居飄蕩着淡淡的魚腥味,但他們兩個非常滿足,笑得像一對兒玩水的孩子。
考慮到菲瑞絲的需求,家裡的水渠把房子分成了南北兩側,北側是起居室和廚房、儲物間,而南側,堆滿了菲瑞絲號召同胞幫她弄來的精細沙子。她每到天氣晴朗的日子就會甩着尾巴打開這邊屋頂特地留出的大天窗,讓陽光把沙子曬得又鬆又軟,吸飽了上天賜予的溫暖。
而每到和勒普縱情享受過夫妻親密之後,她就會把自己的卵慎重無比地埋在這片絕佳的沙地裡,插上旗子標識序號,定期檢查。
婚禮當天,大半個紅鱗氏族的人魚佔滿了附近的河道,喜悅的祝福歌謠從清晨開始就不曾停息,附近城市的吟遊者和冒險者早早慕名而來,準備圍觀這不多見的異族夫妻。因爲人魚給港口帶來了實實在在的收益,米爾西斯前來參加婚禮的賓客也有大幾十人,讓那片並不算寬敞的河灘顯得格外擁擠,阿卡和雅拉蒙都費了一番力氣才高喊着是新娘親友擠到最前面。
而當他倆擠進去的時候,身穿銀光閃閃的魚鱗禮服,頭戴着各種水生花朵編制的頭冠,臉上難得一次化了妝的菲瑞絲正撲騰着大尾巴撲進勒普懷裡,直接撞溼了他身上租來的縫製正裝。
於是,婚禮就在周圍賓客歡快的大笑聲中一片混亂地開始。
沒有按照貴族的程序進行,他們舉辦的是非常樸實而富有特色的民家婚禮,還多少融合了一些人魚求偶的元素。
不得不說,人魚靠上半身的美貌足以魅惑大部分陸地上的男性,不少羨慕勒普的小夥子參加着婚禮就忍不住坐到河邊跟人魚們調起了情,在勒普結結巴巴宣誓一生守護、照顧、愛菲瑞絲的時候,有幾個大膽的傢伙還脫了衣服跳進河裡,追着看中的人魚遊了過去。
此起彼伏的歡笑,讓幸福如雨季的雲團一樣,轉眼鋪滿了晴朗的天空……
“探望完芙洛之後,咱們就要南下了對嗎?”沿着越走越清冷的路向北,阿卡望着雅拉蒙額頭若隱若現的印記,第四片葉子已經亮起,他心裡有些擔憂,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們的旅途已經過半了呢?
“是的,聖域這麼廣闊,我想盡量多看一些地方。而且,阿卡你參加婚禮的時候,明顯也在想琺拉了,對不對?”
“嗯……是有一些。看到菲瑞絲那麼幸福的笑容,真是很容易冒出乾脆我也回去結婚吧的念頭。”
“據說每個吟遊者旅途上都會有千百次冒出類似這樣的念頭。可以說,大家就是踩着對安定的思念而一步步漂泊。”
“啊,對了,雅拉蒙,你有沒有想過當新娘的事情啊?”
“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想過。”
“真的嗎?對象是誰?是你心中的王子嗎?”
雅拉蒙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哀傷,她望着冰雪羣峰那一片森冷的色澤,彷彿在懷念什麼無比久遠的事情,好半天,才輕聲道:“不,那是我的王。”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五葉(一)
蒂婭·巴德是個很平凡的鄉村姑娘,很小的時候她就跟着父母來到飛龍之脊,爲了躲避人類貴族的壓迫,輾轉千里,開始在翼人的領土討生活。
這裡有不少人類的同胞,擔負着耕種、修築、商貿之類的活計,翼人享受這一切,作爲交換,則爲他們提供庇佑,強大的庇佑。
儘管從本質上看,翼人提供的庇佑和人類王國的貴族們似乎沒什麼差別,但這個高高在上的種族在對待人類的時候,其實比人類自身還友好不少。只是,有些傲慢。
熟悉了周圍的環境後,蒂婭很快就和其他孩子一樣,習慣在玩耍的間隙擡起頭,看着天空上飛來飛去的身影,羨慕地凝望許久。
偶而也會有翼人的少年少女紆尊降貴落在地上,拿人類孩子們的玩具滿足一下好奇心,而秉持着交易公正的原則,他們通常會帶大膽的孩子上天體驗一下飛行的感覺。
蒂婭就是在那時認識伊格隆的。
伊格隆的全名叫伊格隆·雲舞,是蒂婭他們居住的村子附近最大的翼人家族,不過伊格隆並不是主家的孩子,那雙雪白的翅膀,看上去也比同齡的翼人少年瘦弱不少。
所以那一次交換,玩夠了人類孩子們的小玩意後,伊格隆左右打量一番,不得不選擇了比較瘦小的蒂婭,指着她說:“來,我帶你上天。”
蒂婭的膽子並不大,所以過往這種事情都輪不到她,她通常是抱着自己的皮球,羨慕地看其他孩子衝向蒼穹,發出驚恐掩不住興奮的尖叫。
“大哥帶我去嘛,蒂婭膽子很小,不敢上去的。”另一個圓圓臉的可愛小女孩趕忙湊了過去,她爲了能去天上看看,還特地穿了紮腳褲,而犧牲了漂亮的裙子。
蒂婭的嘴巴張了張,她……其實很想。她的確膽子很小,可她沒坐過飛艇,租不起飛行坐騎,生活在翼人的領地,一切設施都爲了空中服務,卻一次飛翔的滋味都沒有體驗過。
“我……我……”
伊格隆皺了皺眉,一把撥開了身邊那個他估計背不上去的小姑娘,雙翅一拍,半飛半跳落到了蒂婭身前,“你叫蒂婭,對嗎?”
“嗯。”她抱着皮球的手越發用力,緊張得不敢擡頭。
“我叫伊格隆,伊格隆·雲舞,我不會摔到你的,來,到我的背上來,抓緊我的肩膀,但記住,千萬不要捏我的翅膀根,那裡飛起來後肌肉可能會讓你不太舒服,但最好忍耐一下,不管怎樣,絕不能解開我捆着你的腰帶,懂嗎?”
“可……可是……”她擡頭看着高高的天空,惶恐地小聲嘟囔着。
“沒什麼可是。”他大笑着走過來,突然抱起她,試了試輕重後,放心地拍開她手裡的皮球,轉過身,鬆開腰上的繫帶,把她緊緊捆在了自己背後,“抓緊我的肩膀,我只再說這一次哦。”
話音未落,他屈膝蹬地,猛地起跳,寬大的雙翼登時舒展,揹負着背後那小小的身軀,在飛龍之脊呼嘯的山風中,直衝蒼穹。
“啊啊啊啊啊啊——!”緊閉着眼睛,一路發出刺耳尖叫的蒂婭,直到三四分鐘後,才戰戰兢兢地、小心翼翼地把眼皮擡起了一條細縫。
然後,她就從伊格隆的肩頭,第一次俯瞰到了難以形容的美景。
然後,她就注意到,自己的手指甲,不小心抓破了他的皮……
“在發什麼呆呢?蒂婭,你一個蘿蔔已經切了三分鐘,是要讓我餓死在桌子邊嗎?”
身後傳來丈夫不耐煩的沙啞諷刺,蒂婭連忙低下頭,繼續上下揮動着有些年頭的舊菜刀,讓紅蘿蔔變成細細的絲,好適應丈夫挑剔的嘴巴。
她不敢說自己剛纔在回憶什麼,因爲那很可能會讓她的丈夫勃然大怒,那意味着,今晚她都別想再睡個好覺。
“今天的工作還順利嗎?”她想了想,決定主動挑起一個話題,好讓丈夫不再追問自己走神的事兒。
“糟糕透了。”答案並不算太意外,畢竟每週有六天差不多都是類似的結果,剩下那一天不需要擔心這個,因爲聖臨日休息,“那些商人的手恨不得把工錢上的油都摳下來不讓我帶走,答應的腰傷補助拖了一個半月還沒發給我,我真想喝點酒然後用杯子砸爛他的豬頭。該死的混球。”
之後,就是蒂婭熟悉的,連篇累牘的抱怨。
她結婚兩年多,這些內容她熟悉得都快要能提前背出來。
而且她也知道,這不全是商人的錯。
她的丈夫受過傷,用翼人的話說就是個沒用的殘廢,在空港幫飛艇做搬運工,也是因爲有翼人幫着施壓商會纔不得不找了個倒黴的老闆僱傭他。
他肯幹的時候,那力氣其實能賺到不少錢,畢竟別人能扛一箱,他只要願意就能扛三箱。
可他很少有肯幹的時候。
他頹廢,沮喪,一蹶不振,只有結婚紀念日和蒂婭生日前那段時間,纔會賣力幹幾天,存點錢幫妻子買點小禮物,而平常,就只是剛好維持家用併爲還沒到來的孩子留下一些儲蓄而已。
蒂婭很想激勵激勵他,可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做。有時候,午夜躺在牀上,撫摸着自己剛冷卻下來的赤裸身體,她也會想,這段婚姻是不是個錯誤。
但她也就是想想,那念頭很快就會消失不見。
即使她的丈夫現在胖了,脾氣不好了,愛喝酒了,那依然是她非常願意嫁的對象。
“今天的醃蘿蔔絲太淡了。”她丈夫嚐了一口,嫌惡地皺起了眉,咬了半個麪包,就站起來不耐煩的揭開了腰間的纏布,“蒂婭,跟我進臥室。”
“可……可是我還……”她還沒吃飯,而丈夫一折騰就要到後半夜,她至少兩三個小時都離不開那張牀。
“沒什麼可是!”他扭過頭,不耐煩地催促着,背後僅剩一隻的翅膀微微搖晃。
蒂婭低下頭,用空碗蓋住還沒涼的菜,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解開胸前的扣子,匆匆跟了過去。
“你之前發呆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麼?”她丈夫抱住她,放到牀上,騎上來,一邊扯她的衣服,一邊啞聲問道。
她搖了搖頭,沒有吭聲。
她只是在心裡,默默地回答了一句。
親愛的伊格隆,我在回想我唯一一次飛上蒼穹的情景,是因爲那時我抓破了你的肩膀,所以你要用一生來讓我償還嗎?
她望着丈夫已經不再清瘦英俊的臉,任刺痛填滿了嬌嫩的身軀。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五葉(二)
等到丈夫沉沉睡去之後,時間果然已經走到了將近晚上十點。
拖着沉重的身軀,蒂婭輕手輕腳地挪下牀,幫他掖好被子,撿起因爲激烈的動作而掉在地上的衣服,取出一件,披在自己身上,扯過旁邊桌子上那塊每天都要洗不然一定會有味道的白棉布,張開雙腿墊住,在兩側打了個結,站起來,緩緩走向了門外的木桌。
菜早就涼了,但她沒心情開火重新加熱,她不願意站着,隱秘部位會因爲摩擦而發出細微的刺痛。
鄰居婦人曾經給她出過主意,勸她用一些動物的油脂,可她才使了一次,丈夫就嫌有味道,把她按進木桶裡用肥皂條把她洗了個乾乾淨淨。
所以,牀上的事情,就變得像她的人生一樣,起始的一小部分充滿了甜蜜和愉悅,之後,隨着她的乾涸與他的興奮而陷入漫長的忍耐。
她用勺子剷起一團蘿蔔絲,放進嘴裡咀嚼着,涼透的菜已經談不上有什麼口感,可她只能強迫自己吃下去,她已經很習慣這樣強迫自己接受,因爲歸根到底都是她的錯。
如果她吃飯的時候快一點,能跟着丈夫一起吃完就好了。
如果她能想到辦法,結婚後儘量讓丈夫開心就好了。
如果她沒有那麼任性不顧所有人的阻攔非要跟他結婚……是不是就好了?
如果……她當初跑得快些,沒有暴露在火精靈射手的攻擊範圍內,是不是……一切都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如果、如果、如果最早就乾脆把飛上天的機會讓給小夥伴,乾脆不認識他,不愛上他,是不是……他就不會……變成這副樣子?
嘴裡的蘿蔔絲再也咽不下去,蒂婭雙手撐在桌上,捂着臉,沉悶地哭泣起來。
追溯這段並不漫長的記憶對她來說已經非常嫺熟,婚後不到半年,她就頻繁陷入到最這些年的時光遺留影像的梳理中不可自拔。
一切的起始,當然是那次飛行。
對於蒂婭來說,那是段刻骨銘心的記憶,但實在不夠美好。儘管她看到的風景此生都還沒機會再見到一次,可她在空中因爲腰帶斷開而嚇尿,淋了伊格隆一身這件事足以成爲她畢生的恥辱,讓她之後三、四年任憑伊格隆說破嘴皮也不肯再趴在他的背後上天。
伊格隆對她總是比對其他人霸道,這讓她有段時間一直覺得他因爲那泡尿而討厭她,所以以欺負她爲樂。
直到,她長大,突然有一天意識到,伊格隆總是圍着她打轉,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比所有翼人同胞還多。
“你爲什麼總是跟着我啊,咱們不是小孩子了,我要幫家裡的忙,不能總陪你玩啊。”雙手費勁地拎着一袋小麥往磨坊去的路上,蒂婭撅着嘴不滿意地說,“你就喜歡欺負我。”
“沒有啊。”而他在離地半米多高的地方飄着,翅膀的風故意扇起她的髮絲,笑呵呵地說,“我是喜歡你。”
“爲什麼?”她紅着臉,忍着心裡那化了糖一樣的滋味,羞澀地問。
“你知道有種大山貓,就是脖子那裡帶巖色條紋的那種,求偶時會怎麼做嗎?”
“不知道。”她有點懵,“那和我有關係嗎?”
“有。”伊格隆忍着笑說,“母貓發情的時候會把尿液塗抹在巢穴附近,引誘附近的公貓過來。我一定是幾年前就被你引誘了,纔會不可自拔地喜歡你。”
臉一下子就紅到了脖子根,蒂婭大叫一聲討厭,想加快腳步甩開他,可小麥太沉,最後,還是他落地伸手接過去,幫她一起送去了磨坊。
伊格隆那段時間一直把喜歡她掛在嘴邊,可她並不敢奢望什麼,因爲翼人男性的遺傳血脈等級並不高,兒女指數都只有四,而至少一大半的人類女性兒女等級都在五。所以翼人女孩看上人類男孩的阻力,要遠小於反過來的情況。
但是,伊格隆不在乎。
在雲舞家,他一直都算是不太起眼的一個孩子,有一對懶得對子女付出太多精力的父母,在人類的孩子們長大,學會用衡量的眼光來區分各個翼人的時候,伊格隆得到的敬意和崇拜頓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除了蒂婭。
在蒂婭的心裡,伊格隆依然是那個強壯到可以嗖的一下帶她飛上天空,在腰帶斷裂她覺得自己快要摔死的時候能瞬間轉成摟抱,忍着一身尿騷味帶她平安墜地的,了不起的英雄。
所以她對伊格隆常掛在嘴邊的喜歡只會感到惶恐。
但在她十六歲成年禮那年,一個上門對她父母提親的木匠被伊格隆抓着肩膀掛到了樹上,還脫掉褲子亮鳥示衆。
那天起,人人都知道了,雲舞家的庶子原來不是在開玩笑,他是真的喜歡上了那個臉上帶雀斑膽子小到不敢再上天的蒂婭。
在家裡夢遊一樣過了三天,蒂婭發現伊格隆因爲不好意思沒再登門後,去了他家所在的那座山,一口氣爬了四百六十一個臺階,累到滿身是汗,敲響了伊格隆家的門。她不敢看自己腳下,因爲下面就是能把她摔得粉身碎骨的絕壁,她只有盯着門,哆嗦着等待。
她的衣裙因爲爬太高的山而有些髒污,她特地畫的妝因爲出了太多汗而一塌糊塗,她想給伊格隆的父母留下一個好印象,可結果完全和她期待的相反。於是,最後,她只能結結巴巴地反覆表達自己最想說的話而已。
“我喜歡伊格隆,我願意給她當妻子,和他一起生活,養育小孩,我願意用我的一生來陪伴他。”
伊格隆的父母並沒有太強烈地的反對,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伊格隆的母親就有一個人類爸爸。
但他們似乎想借此機會治一治伊格隆的懶散。
所以,那天,伊格隆順利和蒂婭定下了婚約,而兌現的時間,就是伊格隆成爲翼人本地衛隊的正式成員之後。
那個噩夢一樣的日子,距離伊格隆實現夢想,不過還有三天而已。
就在那天,火精靈的突擊小隊出現了,爲了帶走一個小有名氣的魔動機工匠,那些紅髮的惡魔襲擊了整個村莊。
就在那場戰鬥中,伊格隆爲了去救腿軟跑不動跪倒在地的蒂婭,被熾熱如火的淬毒穿刺箭,射穿了身後的一隻翅膀……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五葉(三)
回憶之河流淌過了最湍急的彎,帶出了蒂婭更多無聲的眼淚,因爲她知道,她人生所有的幸福,就從那一刻開始,戛然而止。
伊格隆受傷的翅膀原本還有拯救回來的可能,可他不肯丟下蒂婭,硬是戳着那支毒箭,把她抱去了山頂安全的避難所。
於是,毒液擴散。
於是,爲了保住伊格隆的性命,那隻翅膀,只能從根部切掉。
從此,伊格隆失去了的飛翔的能力,他也成了,不得不在地面上仰視天空的生命。
他高燒了半個月,那整整十天裡,他不是淒厲地哀求不要切掉他的翅膀,就是在夢中說着一些彷彿自己又飛起來了的胡話。
完全康復,都已經是那年秋天的事情了。
農田迎來了豐收,而蒂婭,迎來了伊格隆準備退婚的消息。
他的理由很簡單,他已經兌現不了成爲正式成員的承諾,更給不了蒂婭人類女孩期望的幸福,他寫了三封信,每一封的落款都差不多,自稱爲沒有用的廢物。
村莊裡的鄰居親戚,包括蒂婭的父母,都認爲這樁婚事已經不適合繼續下去,作爲夫妻,他們無法得到幸福。
只有她的爺爺,老巴德,瞪着渾濁的雙眼,用沙啞的聲音緩緩問她:“他們說過了麪包,說過了農田,但還有一樣沒人說,那我來問你,蒂婭,我的小孫女,你還愛他嗎?”
在惶恐中不知所措的蒂婭,就在那一刻,終於爬在爺爺的膝蓋上,放聲大哭了一場。
那之後的一個月,大概是蒂婭這輩子最有勇氣的時光。
她違抗了父母的命令,用一週的堅持敲開了伊格隆緊閉的家門,她在翼人聚會的山頂上,抓着伊格隆的手大聲說,她還是要當伊格隆的妻子,即使他兩隻翅膀都失去,即使他斷手斷腳,只要他還活着,那就比什麼都重要。
冬天到來之前,翼人們爲伊格隆在人類村莊蓋起了堅固的木屋,鋪設了方便前往各處的道路,讓那間新房,迎來了神情堅毅的人類新娘。
那是他們婚姻生活的起始,也是愛情在一件件小事中被磨碎成粉,飛揚不見的起始。
新婚之夜,蒂婭就領略到了異族婚姻之間的第一道難關帶來的痛苦滋味。
翼人的女孩不存在初夜的痛苦,而且她們的生理結構特殊,經常要在空中與心上人結合的情況下,演化出了即使是大風也吹不幹澀,始終如蜂巢般黏膩溫潤的內部。
除此之外,翼人姑娘們在古老的年代還是男翼人們爭搶的目標,爲了選擇足夠強的伴侶,她們只會在經歷足夠漫長的刺激後才進入可能受孕的狀態,所以相對應的,翼人少年們也就有了可以一口氣將繁殖行爲進行三小時左右的恐怖耐力。
所以,翼人情侶之間通常是比較契合的,一個不會乾涸,一個強壯持久,雙方的慾望同等旺盛,足以讓每個晚上的山頭都回蕩着翼人們亢奮的聲音。
可蒂婭是人類,而且,還是個人類的小姑娘。
她出嫁前從媽媽那裡學到的知識,根本不足以幫助她應付她的翼人丈夫。
她知道第一晚會痛,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會痛上足足三個半小時,讓她的汗溼透了三層牀單,足足兩天沒能下牀,嚇得伊格隆匆忙去找了治療師。
蒂婭那時特別搞不明白,爲什麼翼人的男性這麼可怕,卻總有女人用溼潤而渴望的眼神望着飛翔的他們,偶爾還會說那簡直是最棒的情人之類的話。
後來,情況總算有所好轉,她不再那麼痛,而伊格隆,也虛心地去找人類男性請教,瞭解了一下人類姑娘的需求是不是和翼人有所不同。
在他笨拙但努力地摸索下,至少夜晚對蒂婭來說不再那麼痛苦,甚至,可以說,在最初的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裡,還稱得上愉悅。
對她來說,那一個小時就已經非常非常非常足夠,可對他來說,還有至少一個多小時才能達到快樂的頂點。於是,她從那時起就學會了,如何咬着牙忍耐過漫長的後半程。
夫妻之間最重要的一部分始終存在缺憾的情況下,生活的其他內容也就順理成章變得充滿了細小的矛盾。
伊格隆總是睡得很早,因爲翼人的視力直接取決於光線強度,傍晚之後他就無法再出外工作,家裡也沒有餘錢爲他專門買一根照明杖,所以日落之後,吃過晚飯,他就會選擇打開臥室的燈,開始每晚最重要的步驟,然後睡覺。
他也總是起得很早,太陽彷彿能影響翼人的大腦,只要有一絲陽光照進屋內,他就會馬上醒轉,然後弄醒蒂婭,等着吃早餐。
這導致要在頭天晚上收拾很久順便洗個澡的蒂婭婚後就沒怎麼睡夠過,只能趁着午飯後匆忙打個盹。
成年翼人的慾望旺盛到令蒂婭難以忍受,每隔三十天左右,她都有五天的時間沒有辦法盡妻子義務,而只要得不到紓解,伊格隆就會徹夜輾轉難眠,煩躁得像是吃了一肚子火晶石粉末,隨時可能爆炸。
蒂婭不得不拖着那個時期格外疲憊的身軀通過其他手段來滿足他,每到那時,性格樸實的她就會覺得羞愧又難過,認爲自己就像一個下賤的舞娘。
伊格隆還保留着不少翼人的習慣,可那些對普通翼人來說無所謂的事情對少了一隻翅膀的他來說就意味着生命危險。蒂婭別無選擇,只有鼓起勇氣提醒他,提醒得多了,就變成了指責和爭吵。
日子就這樣在粗砂子一樣的磨礪中緩緩前行了兩年。
蒂婭眼看着自己的丈夫有了小肚子,剩餘的翅膀整天包在繃帶裡,已經變形而扭曲,他的腿不再是翼人那樣的纖細修長,而在長久的搬運工作中變得粗壯而沉重。
默默哭泣了一場後,她打開臥室的門,看着牀上熟睡的丈夫,又一次想,爲什麼,他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是她的錯嗎?
她擦了擦眼淚,低頭輕輕嘆了口氣,出門去倒木桶裡清洗下身的髒水。
在門外,她遇到了正笑呵呵經過她家門前的鄰居大嬸。
那個胖胖的中年婦人笑着告訴她:“蒂婭,明天白天來中心廣場吧,村子來了一對兒吟遊詩人,咱們這麼偏僻的地方,吟遊者可不多見啊。”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五葉(四)
的確,自從上次村子被火精靈襲擊後,蒂婭他們就都搬到了更加偏僻的一個山谷中,負責谷外一大片農田的照料、收穫和加工,三面都有翼人的部落據點幫忙防守,比以前安全隱秘了不少。
而相對的,外來者也就跟着一起變得罕見起來。
附近就有空港,冒險者在那邊能得到充足的補給和便利的交通,當然不會涉足這個連酒館和旅店都沒有的小村莊。
這地方現在最多的就是小麥、小麥粉和麪包,村民們的閒暇時光也更願意在那座空港裡消磨享受。
不過蒂婭很少去那邊,她更願意守着這個村子,過寧靜而單調的生活。
她需要那種籠罩一切的安全感,來讓她不必擔憂下一次突然襲擊造成的恐慌。
她已經害丈夫失去了一隻翅膀,她不敢想萬一他要是失去更多,以後的生活會變成怎樣。
所以她不想錯過這兩位稀客,村子裡實在沒什麼娛樂,哪怕是聽吟遊詩人唱唱古老的詩歌,說幾段來自外界的傳說,也比什麼都沒有的枯燥要好。
第二天一大早,蒂婭強打精神餵飽了丈夫,目送他晃晃悠悠沿着山道從捷徑走向空港開始一天的工作後,她就匆匆在圍裙上擦乾淨手,拿出比平時更加利索的勁頭,飛快地處理完應該做的家務,然後跑去了村子裡唯一的小廣場。
還好,吟遊詩人沒走,他們還在,看樣子,似乎還打算逗留一段時間。
那是一對年輕男女,看上去像是情侶,可仔細觀察又不太對勁,似乎少了點愛人之間的感覺,而更像是什麼摯交好友。
蒂婭坐在稀稀拉拉的人羣外,撐着下巴聽了一會兒。
那個女人的小豎琴彈得非常動聽,男人的歌喉雖然有些嘶啞,但吟唱得非常投入富有感情,聽起來韻味並不差。他們歌頌了英雄王羅特,哼了一段天使的聖歌,爲了入鄉隨俗,還高唱了一段翼人抗擊精靈侵略的古老史詩,《天空的正義》,引來周圍樹梢巖壁上側耳傾聽的翼人一片喝彩。
那首《天空的正義》蒂婭比較熟悉,裡面的主角是光明戰爭後帶領翼人部落走出困境,對精靈族連續取得勝利,擊敗聲望正高的水精靈女王奪下飛龍之脊的翼人英雄,天空之王伊卡隆。
她丈夫伊格隆的名字,就是向天空之王致敬的變體。
遺憾的是,雲舞家父母的期望,最後沒能造就又一個天空之王,而是……養大了一個空港的搬運工。
蒂婭嘆了口氣,從圍裙兜裡摸出五枚銅幣,走到正在休息的吟遊詩人面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個畫好的圈裡。
“你好,”那個年輕的女孩微笑着也蹲了下來,看着蒂婭打了個招呼,“我叫雅拉蒙,這位是我的同伴阿卡,我們打算在這邊留宿一段時間。”
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搞得有點不知所措,蒂婭連忙擠出一個客套的微笑,“我是蒂婭,蒂婭·巴德·雲舞。”
“雲舞?”阿卡在旁邊有些驚訝地說,“這姓氏……難道你就是村子裡嫁給了翼人的那位夫人?”
“不、不是什麼夫人。”蒂婭有些驚慌地擺動着手掌,緊張地解釋說,“就是普通的村民家庭,我丈夫伊格隆是離開了翼人部落,在人類村子生活的,算是……唔……移居者吧。”
“這可不多見呢。”雅拉蒙疑惑地問,“翼人是這邊的貴族吧,不管男人女人,結婚不是都更願意往高處走嗎?”
蒂婭嘆了口氣,“我丈夫……受了傷,少了一隻翅膀,已經沒辦法在翼人部落生活了。”
雅拉蒙輕叫了一聲,趕忙道歉:“真抱歉,夫人,我不知道,我不該提這件事的。”
蒂婭苦澀一笑,搖了搖頭,“不要緊的,已經過去很久了。我……也差不多習慣了。”
雅拉蒙望着她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柔聲說:“蒂婭,如果辛苦的話,還是不要騙自己比較好呢。”
蒂婭一愣,跟着站起來,有些慌張地往後退了兩步,就像再給自己找什麼藉口一樣,小聲說:“啊……我、我該去晾洗好的東西了,那個,呃……祝你們在村子裡過得愉快。再會。”
不等說完,她就轉過身,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她不知道那個吟遊詩人爲什麼要突然說這種話,可她聽了之後就感到很害怕,她不敢深想,她寧願像這兩年婚姻生活中的每一天一樣,選擇逃避。
蒂婭給自己鼓了鼓勁兒,強迫自己忘掉那兩個吟遊詩人,匆忙洗好衣服晾出去,就快步趕去了他們家的那塊麥田。
他們家分配到的田地並不小,但因爲伊格隆不懂耕作,而且,更願意選擇單位時間內收入高出不少的搬運工,所以田地劃出了一小部分作爲報酬,請了鄰家的農夫幫忙一起耕種,一年兩次收成,算是另一個重要的收入來源。
還沒有小孩的緣故,蒂婭他們家的經濟狀況其實非常寬裕,只不過在她嚴格的控制下,家庭支出非常有限,伊格隆想要爲她買禮物都只能選擇加班。
她一板一眼地定期去空港的聯合金庫把零錢換成銀幣,把銀幣換成金幣,裝進堅固的罐子,收進只有她跟伊格隆知道的衣櫃暗格中。
只有看到那些金燦燦的、銀閃閃的、全聖域可用的錢,她纔會感到內心平靜而踏實。
一旦再遇到什麼襲擊,她可以第一時間找到這個沉甸甸的罐子,跟着丈夫遠遠逃掉。不管搬到哪裡,只要有這些錢在,就有未來。
在麥田邊監督幫工的鄰居有沒有好好幹活的時候,蒂婭擦着額頭上的汗,突然有些迷茫地想,曾經只要伊格隆在身邊,她就會感到無邊安定。
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那麼想了呢?
傍晚,伊格隆比平常的時間回來得晚了一些,蒂婭緊張地舉起家裡的魔石燈,一路跑到坡下迎接丈夫,唯恐他在昏暗下來的夜色中不小心摔跤。
“其實我還看得清,沒有那麼黑呢。”伊格隆撥拉了一下臉上的鬍子,嘿嘿笑着說道。
“還是照亮一點吧,照亮一點保險。”蒂婭緊緊挽着他的胳膊,一點也不敢放鬆地說。
就像,一隻護着雛鳥的老山雞。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五葉(五)
蒂婭的生活當然不會因爲村子裡來了兩個吟遊詩人就發生什麼變化,五個銅板的支出完全在她的控制範圍內,晚餐必須的蘿蔔她都沒有因此少買半根。
翼人喜歡吃肉,山間爲數不多的平地建設了不少畜牧場,肉價比起人類王國還要便宜一些,但蒂婭控制着每天購買的量,她認爲那種吃法不夠健康,至少對如今的伊格隆來說不夠健康。
那些整天飛來飛去的翼人可以這樣吃,因爲他們的體能耗費非常劇烈,即使是最辛苦的搬運工,扛上兩小時貨物也不會比飛半個小時更累。
所以蒂婭在發現丈夫的肚子上有贅肉後,就果斷開始了調整飲食的計劃。
她在很多事情上膽小、怯懦而乖順,比如在牀上就從來不敢忤逆伊格隆的需求。
但在事關丈夫平安的事上,她從婚前就沒有妥協過。
伊格隆倒是已經很適應用菜葉子裹着蘿蔔絲卷肉吃配麪包的晚餐,只是偶爾會抱怨一句醬汁不夠鹹或者醃蘿蔔絲太淡,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更樂意抱怨空港飛艇貨運部門的管理員。
不過今天他的心情顯然很不錯,比之前幾天都好,儘管回來晚了,依舊沒有急着放下吃的催蒂婭進臥室過夫妻生活。
蒂婭很高興,聊了幾句閒話後,還是沒忍住問道:“親愛的,你回來路上是因爲什麼耽擱了嗎?”
她無法剋制自己的擔心,畢竟村裡總有年長的女人會用一種微妙的溼潤眼神望向伊格隆胸背前後強壯發達的肌肉,而且,託那位給她出主意用油脂幫忙的長舌婦的福,全村現在都知道雲舞家人類媳婦是個嬌嫩的小姑娘,享受不了翼人帶來的美妙滋味。
她儘量讓自己不要流露出盤問的口氣,一說完,就緊張地注視着對面丈夫的表情。
伊格隆根本沒留意她的細膩心思,咧開嘴笑了笑,說:“聽說村裡來了吟遊詩人,我正好路過廣場,就去看了看。他們唱歌還真挺不錯的,比得上專業的歌姬了。”
“我上午也去看了,聽說他們還要在咱們這兒住上一陣子,”蒂婭挺希望延長這難得的輕鬆閒聊時光,微笑着柔聲說,“聖臨日你休息的時候,咱們兩個一起去看吧好不好?我多帶一些銅板,看看能不能點首你喜歡的詩歌聽。”
伊格隆的表情比平時看起來舒緩親切得多,他點點頭,笑着說:“好,不過,蒂婭,家裡每天的開支不是有限額的嗎?能額外拿出那麼多銅板嗎?要不光臨日我加加班?”
她馬上搖頭,“不用,這些錢還是拿得出來的。”
“說起來,咱們還真是很久都沒有在休息日一起出去了。”伊格隆吃下手裡最後一口肉卷,望着蒂婭,像是在反省什麼一樣,小聲說,“結婚這麼久,真是辛苦你了,蒂婭。”
蒂婭小小地嚇了一跳,“親愛的,你……這麼說,也太見外了。我一直都挺……”
她很想像平時習慣說的那樣告訴他自己挺好的,十分幸福,非常滿足。可話到嘴邊,卻想起了那個吟遊者雅拉蒙用彷彿能穿透心靈的眸子注視着她,柔聲說出的那句話。
如果辛苦的話,還是不要騙自己比較好呢。
我……纔沒有騙自己。她扁了扁嘴,擠出一個微笑,繼續說道:“……幸福,伊格隆,能和你在一起,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真的。”
這不是說謊,絕對不是,不管發生了什麼,這份心意,從來沒有變過。
“呃……那就好。”伊格隆撓了撓頭,“我……變得挺粗心大意,脾氣也不好,今天我才意識到,可能這讓你很難過,回家的路上,我真的擔心了很久。”
“今天?”蒂婭微微皺起眉,“是那兩個吟遊詩人對你說什麼了嗎?”
“嗯。”伊格隆點了點頭,“我身上只有今天的工錢,我不能給他們,不付小費又覺得不好意思,就站在那兒跟他們聊了會兒天。啊,那個女孩子說話真的很貼心。”
蒂婭心裡有點酸溜溜的,雅拉蒙比她長得漂亮,還是個和同齡少年一起流浪的吟遊詩人,一定沒有什麼古樸的貞操觀,說不定……說不定是個風流種,“那……你挺喜歡那個小姑娘嗎?”
“什麼小姑娘啊,”伊格隆哈哈笑了起來,“雅拉蒙比你年紀大不少呢,她連十年前飛龍之脊北邊的矮人戰爭都知道得詳詳細細,她只是看起來年輕而已,說不定比咱們兩個加起來年紀都大。”
蒂婭不太相信地撇了撇嘴,“那咱們豈不是要喊她阿姨。”
“又不是親戚,沒必要啊。”伊格隆察覺到蒂婭的口氣不太對勁兒,小聲問,“你討厭那個雅拉蒙?她得罪你了嗎?”
“沒有,”我就是看你有可能喜歡她才心裡不舒服的,我就是這麼小氣又庸俗的一個女人,蒂婭低下頭,有些沮喪地說,“我……可能是月事要來了,心情比較亂吧。”
“啊?”伊格隆像是聽到了什麼大麻煩正在逼近一樣擡起頭,“紅……紅月的詛咒要來了嗎?”
“只是正常的定期出血,不要用那麼古老的外號啊。”蒂婭爲難地小聲說,“而且那代表我的生育力哎,不來的女人要麼是正懷着寶寶,要麼是不能再有寶寶了。”
“我知道,”伊格隆嘆了口氣,“我就是覺得那幾天你總是好累。要不……這次來了,我試着忍一下好了。不就五天麼,五個晚上,很快就過去了。多準備些冷水,我睡前洗一洗,應該沒問題的。”
就跟自我安慰一樣,他絮絮叨叨地說:“士兵們出去打仗一忍好幾天也是經常的事情,而且,你們人類這麼脆弱,懷孕之後我就要禁慾很久很久的吧,提前適應一下也沒什麼。”
還真是難得聽到他展露這種有點笨拙的體貼,蒂婭笑了笑,拿起碗筷放進桌邊的木盆裡,罕見地自己解開了領口的扣子,咬了一下嘴脣,說:“親愛的,今天……不是還沒來麼?”
“對哦。”伊格隆背後那隻翅膀抖了一下,跟着,過來抱起她就鑽進了臥室。
感受着後背肌膚與粗糙牀單之間摩擦的細微刺痛時,蒂婭有些恍惚地想,今晚,屬於愉悅的前奏時光,似乎比平時長了一些呢……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五葉(六)
伊格隆去上工之後,蒂婭在家裡晃盪了兩圈,忙完了所有可做的家務,當她拿起伊格隆愛用的杯子準備擦第三遍的時候,她終於下定決心,再去找那兩個吟遊詩人聊聊。
一邊鎖上家門,她一邊告訴自己,這不過是滿足一下好奇心,解決一下她心裡的疑惑,比如,爲什麼放着那麼近的空港不去住,而跑來這個小村子這樣的問題。沒有別的什麼意思,絕對沒有,絕對……不是因爲擔心雅拉蒙對她丈夫會不會有什麼不恰當的想法這樣。
爲了伊格隆的喜好,她的家蓋在整座村子的最高處,不管是上去還是下來,都要通過一段長長的坡道。她已經習慣了低頭看着自己腳下的路,免得不小心扭到或是摔跤。
所以直到邁上輕鬆許多的平地,她才發現,雅拉蒙跟阿卡就在路口樹蔭下的一塊大石頭上坐着,像是在乘涼……好吧,這種氣溫大家都已經穿了兩三層衣服,難道他們是在吹風嗎?
“我們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去拜訪一下,沒想到恰好就遇到了,你好。”雅拉蒙溫和地笑着,站起來走向蒂婭,柔聲說道,“你今天忙嗎?”
蒂婭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小聲嘟囔着說:“呃,真抱歉,我……我要去,嗯……要去空港那邊,兌一些整錢,然後……洗衣服,準備晚餐的材料,哦對了,我、我還要去麥田看我的鄰居有沒有好好幫我耕作,我很忙的。真的,真的很忙。”
雅拉蒙微笑着點了點頭,扭頭對那個少年說:“阿卡,那咱們今天也去空港轉轉吧,正好,可以跟蒂婭同路。”
不、不是,等等,我……我沒真的要去空港,蒂婭有點慌張,她其實就帶了十個銅板在身上,去聯合金庫的大廳也會被當作搗亂的笨蛋趕出來的吧。
“那個……我……我突然又有點事,還是……不去了。”蒂婭爲難地說,“我……準備去村公所,問問……唔……問問……”
天哪,我要問什麼?我應該去找村裡的事務官們問什麼?問什麼?
“蒂婭,你不用那麼緊張。”雅拉蒙保持着剛纔的距離,柔聲道,“如果你不想我接近你,那麼,你直接說其實就可以。爲什麼,不選擇直率一些的表達方式呢?咱們才見過一面而已吧。”
“我……”蒂婭費力地嚥了口唾沫,低下頭,不知道如何開口。
“那麼,我和阿卡就去空港那邊了,蒂婭,如果你想和我們交個朋友,我們逗留在村子裡的這段時間,隨時歡迎哦。”雅拉蒙笑了笑,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蒂婭給自己鼓了鼓勁兒,向着雅拉蒙那邊靠近了兩步,伸出手,就像是,想要抓住什麼一樣,“那個……雅拉蒙,我……沒叫錯名字吧?”
“沒錯。”雅拉蒙微笑着轉回來,“願意跟我稍微談一談了嗎?”
“啊……唔……”蒂婭點了點頭,“我……我其實還有些時間,我覺得,咱們……稍微聊聊天,好像也不壞。”
那個叫阿卡的少年發出了一串爽朗的笑聲,“雅拉蒙,雲舞太太還真是不夠坦率啊。”
雅拉蒙責怪地瞪了他一眼,“阿卡,直截了當地說出想說的話,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你忘記找我教你唱歌之前你把自己憋成了什麼樣麼,我可還記得你滿臉通紅的樣子哦。”
“可,爲什麼?”跟着雅拉蒙一起坐在樹蔭下後,蒂婭磨蹭半天,小聲問道,“爲什麼是我呢?感覺……你對我好像格外感興趣的樣子。昨晚,也和我丈夫聊天來着吧?”
就像是能徹底看穿她的想法似的,雅拉蒙微笑着回答:“因爲你丈夫是這村子唯一一個和人類姑娘結婚的翼人,作爲吟遊者,不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可不行,那是我們旅行在世界各地的動力。”
“只是……因爲這個?”
“對啊,”雅拉蒙輕聲道,“蒂婭,如果我喜歡強壯的翼人,這附近的部落有很多,而且,他們好像並不會拒絕精靈之外的異族女性,我沒說錯吧?其實,像你丈夫這麼專一的翼人反倒是少數呢。”
“是……是啊。”蒂婭低下頭,“不過……那也是有原因的。”
“因爲他的傷?”
蒂婭就像是不小心摸到了雷系魔法的結界,渾身抖了一下,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應該……是吧。”
“可我聽以前就和你同村的人說,雲舞先生以前就跟你的感情很好啊。”阿卡在旁邊納悶地說,“他難道那麼早就受傷了嗎?”
“沒、沒有,我……只是單純地……唔……猜測而已。”
“蒂婭,這樣的猜測,對你丈夫未免有點太不負責任了吧。”雅拉蒙的笑容摻雜了一些微妙的失望,“在他的心目中,明明從那次帶你飛翔之後,從喜歡捉弄你到喜歡纏着你,到真正喜歡上你,都沒有對其他女孩有過什麼雜念的。他並不喜歡翼人那種只保障後代血統純粹,其餘近乎無限自由的家庭模式,這一點你應該是最清楚的那個吧。”
“我……”蒂婭舔了一下發乾的嘴脣,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悔恨從心底涌出,但她不能說出來,她不敢面對自己靈魂陰暗角落裡的醜陋,只有囁嚅着說,“我清楚,我只是……自卑而已,即使……即使他現在已經是這副樣子,我還是……覺得配不上他。他去當搬運工,隨隨便便賺的錢就比兩三個高頭大馬的漢子還多,他在家……的晚上,總是……呃……算了,這個不說了。”
“難怪……”雅拉蒙不知道看出了什麼,手指輕輕撥着懷中的琴絃,沒有彈奏出什麼悅耳的旋律,就只是那麼叮叮咚咚小溪一樣響着,“我以爲我會看到的,和我實際上看到的,那奇怪的偏差,原來就是因爲這樣的理由啊。”
“你……以爲會看到的?”蒂婭不安的挪動了一下臀部,“那是什麼意思,我不太懂。”
“以我之前瞭解到的事情,我以爲我會看到一對彼此深愛的幸福夫妻。”雅拉蒙嘆了口氣,“可現在,你們依舊深愛彼此,卻……和我期待看到的幸福有着微妙的差距。蒂婭,爲了你自己的未來,你真的不考慮,讓自己變得坦率一些嗎?”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五葉(七)
“我還是不明白。”蒂婭的心臟一陣緊縮,下意識地說道,“你……一直在對我強調坦率,我不懂這是爲什麼。”
“那……”雅拉蒙沉吟了片刻,微笑着換了一個更加簡單直白不會有任何歧義的詞,“我或許可以換成,誠實。”
蒂婭板起臉,強迫自己做出生氣的樣子,“我覺得這已經可以算是一種冒犯,雅拉蒙,陌生的吟遊詩人,你不應該像指責一個騙子一樣這麼說我。”
“我並無此意,蒂婭。”雅拉蒙的神情依舊平靜,“我是個直覺很敏銳的吟遊者,我在這世上看過了太多生命的悲歡離合,我大致能猜到你和丈夫之間的問題,我希望我遇到的每個朋友都能幸福,這當然也包括你。”
“幸福哪裡是那麼簡單的事情,”蒂婭飛快地舔了一下乾澀的下脣,“沒有結婚過的小姑娘,能懂什麼呢。”
“我確實不懂太多。”雅拉蒙保持者親切的微笑,“我只是憑自身的經驗,建議你,任何親密關係,需要的都是足夠的溝通,建立在坦誠基礎上的溝通。我相信,你和丈夫可以比現在幸福,而且,可以幸福得多。”
一股煩躁涌上心頭,蒂婭甩了一下手,“你根本不懂,你什麼都不懂……我和一個異族結婚,我需要適應的東西一樣接一樣,就連最基礎的夫妻生活,我們都沒辦法達成一致,這是溝通可以解決的嗎?他一折騰就是兩三個小時,而我根本應付不了那麼久,每天晚上的後半截我都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大號的牛皮套子,說不定哪天我就要被他戳漏了!”
雅拉蒙的臉上微微一紅,她擺了擺手,讓阿卡走開了一些,接着拉住蒂婭的手,柔聲說:“這些,你讓你的丈夫知道了嗎?”
“他怎麼會不知道?”蒂婭皺着眉,很難過地說,“我難道痛苦的時候沒有表情的嗎?他難道不應該看出來嗎?可他根本不在乎。我偷偷抹過牛油,可他對我抱怨那有腥味,硬是帶着我去洗掉了。他需求那麼旺盛,我連月事的時候都不能休息,需要想其他辦法滿足他,你告訴我,這些也可以靠溝通來解決的嗎?”
“當然。”雅拉蒙望着她,柔聲說,“男性不夠細膩敏感,不管是翼人還是精靈,你不能指望他們光靠看錶情來明白一切,他們……可能都分不清你到底是痛苦還是快樂。蒂婭,不如這樣,你今晚試着,試着跟你丈夫談談,不談別的話題,就說這個讓你痛苦已久的事情,只需要一個原則,誠實,好嗎?”
蒂婭瑟縮了一下,迴避的念頭又涌上腦海,“不……不需要,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我願意……爲他忍受。”
“蒂婭,”雅拉蒙望着她的眼睛,突然好奇地問,“你……爲什麼給我一種你在贖罪的……錯覺?”
她渾身顫抖了一下,猛地站起來,飛快地拍了拍屁股後面的土,“我……我想起來了,我家裡的土豆買回來太久快發芽了,再見,我、我走了。”
話音未落,她就已經拎着裙襬啪嗒啪嗒地跑了出去,邁開細細的腿,一路跑向自己的家。
雅拉蒙在後面站起來,高聲對她說:“蒂婭,誠實不僅僅是指不欺騙他人,也包括不欺騙自己,你明白嗎?”
蒂婭沒有停下,也不敢回頭,她就像沒聽到一樣,一路氣喘吁吁地鑽進家裡,然後,用力關上了門。
她很擔心,萬一那兩個吟遊詩人一直在外面晃盪,那麼她該怎麼忙自己的事情。
幸好,十幾分鍾後,他們就離開了。
她從窗戶裡張望着,確認那兩人去的方向應該是空港那邊,才鬆了口氣,調整了一下心情,專注於彷彿永遠都幹不完的家務上。
可直到下午去農田那邊巡視的時候,蒂婭的腦子裡依舊徘徊着那個被雅拉蒙塞進來的詞,誠實。
到底怎麼纔算誠實?不說也是欺騙的一種嗎?那應該只能叫做隱瞞吧?隱瞞有什麼錯?就是和父母之間,不也有很多隻能隱瞞的小秘密嗎?
這讓她一整天腦子都亂亂的,思考不清楚。
但是,有種隱約的誘惑力在她的心底涌動,那個單詞,被稱爲幸福。
她想要得到幸福,這是從她確認自己喜歡伊格隆之後就一直在期待的事情。
可……誠實真的能帶來幸福嗎?會不會,反而是一切崩壞的起始呢?
畢竟,她比伊格隆遜色太多,畢竟,她只是一個平凡普通的人類女孩,畢竟……她還犯過“那樣”的錯。
不知道是不是過於苦惱的緣故,蒂婭切蘿蔔絲的時候割破了手,不得不纏上了一層層的紗布。
她本以爲伊格隆會注意到,可看到丈夫進門時手上拎着的半空小酒桶,和那張紅光迸發醉醺醺的臉,她就不敢再抱那樣愚蠢的奢望。
果然,她故意把左手放在桌上,慢悠悠地吃飯,可直到她快吃飽,快吃完,伊格隆也沒有注意到她的手指上包了繃帶,而是自顧自抱怨着一年到頭說起來沒什麼新鮮的內容。
就好像在家裡咒罵遠在空港的老闆已經成了他們夫妻之間唯一的話題似的。
坦率,誠實……這些東西,真的有效嗎?
蒂婭低着頭,望着自己的手,指尖仍在隱隱抽痛,像是痛在她的心上。
試試吧,一個聲音在她的腦海裡說,你不想這樣度過一生,你不想永遠跟自己的愛人這樣生活下去,那麼,試試吧。
她放下勺子,擡起頭,儘自己的全力,做出了有話要講的表情。
“呃……蒂婭,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說?”伊格隆停住了話頭,放下酒杯,打了個酒嗝,用迷濛的眼睛望着她,小聲問。
“親愛的,我的……手,不小心……被割破了。”她擡起胳膊,心裡覺得,這種撒嬌簡直就是在索要他的關心,而索要來的關心還能算是真正的關心嗎?
但馬上,她就聽到伊格隆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
接着,他踢翻了凳子,匆忙繞過桌子,抓住了她的手腕,“怎麼割破的?嚴重嗎?有沒有消毒?有沒有找治療師?”
看她搖了搖頭,他馬上拉起她,“走,帶上燈,咱們去空港,那邊有消毒用的藥劑,不貴。”
“可是……可是這麼晚了……”
“沒有什麼可是!”熟悉的話傳進了她的耳朵。
然後,她那個在黑夜不肯出門,連她手上的傷都要說出來才能注意到的丈夫,就這麼緊緊拉着她,像是擔心她會因爲這麼一個小口子就死掉一樣,慌里慌張地去了一趟空港。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五葉(八)
蒂婭給家裡一天開支定下的上限是五十枚銅幣。
但空港店鋪裡一瓶和毒有關的藥劑足足需要一百二十枚銅幣,再加三十枚,就足夠換一枚亮閃閃讓她愛不釋手的銀幣。
而且,也就伊格隆會把那東西當成消毒劑,實際上藥劑師已經反覆解釋了三遍,那是解毒劑,用來應對附近山谷中的部分魔獸造成的低等級中毒。如果傷口被割破,可以去矮人開設的酒館買他們喜歡喝的那種烈酒,把傷口泡在裡面狠狠蜇幾秒,就能保證不長蟲子。
但他們最後還是買了一瓶回家。
“我之後一週不喝酒,把我的酒錢省出來,補上這次的開銷。”她那個鬍子亂糟糟的翼人丈夫回到家後,一邊這麼唸叨着,一邊在昏暗的燈光下用他那視力不太好的眼睛盯着隨藥劑附贈的小棉籤,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擦拭着她早都已經結痂的傷口。
“親愛的,”看着丈夫臉上許久不見的表情,蒂婭壓下去冒出來的荒唐想法——比如每天都把自己哪兒弄傷一點點之類,覺得漸漸理解了雅拉蒙提醒的坦率和誠實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當然可以。”伊格隆撅起嘴巴吹着她手指上的藥水,“家裡總是我在抱怨,我也很想聽你多說一些。”
是這樣嗎?蒂婭給自己鼓了鼓勁兒,低下頭,湊近丈夫的耳邊,“我……我想跟你商量一下,關於咱們在牀上……做……做那件事時的……唔……一些細節。”
伊格隆一下子擡起了頭,表情有些驚愕地望着她。
她的臉瞬間好像被人潑了油還點了火,趕忙羞恥地搖了搖頭,“對……對不起,還是……當我沒說過吧。”
“不,不不不,”伊格隆緊張地抓住了她的手,“跟我談談吧,蒂婭,跟我談談,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感覺到底好不好。我的同胞告訴我,我只要賣力忍耐,延長時間,女孩子就會舒服得再也離不開我,可……我感覺你好象並不是那麼快活。對嗎?”
哦天哪,原來這之間有着那麼大的誤會嗎?蒂婭忍不住說:“我看起來……像是很快活嗎?”
伊格隆撓了撓頭,背後的翅膀晃了一下,“像啊……他們都說女孩子在那種時候,就是會皺起眉咬住嘴,看起來好像很痛苦,可實際上舒服得不行。”
“哦……不,”她哀鳴了一聲,終於意識到缺乏交流的惡果,“親愛的,咱們真的需要好好談談,從頭到尾,都好好討論一下。”
不過對於保守了兩年多的夫妻來說,如何邁出交流的第一步,還真是比較困難的事情。
他們面對面坐着,紅着臉,沉默了足足五分鐘,卻誰都沒開口。
最後,還是伊格隆嘆了口氣,想起什麼一樣說:“所以,你那天給自己抹的牛油不是……惡作劇?”
“不是。”蒂婭垂頭喪氣地說,“我是想讓自己不用再擔心被你磨破。”
“哦,偉大的溫蒂瑟爾啊,我真是蠢到家了。”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那,家裡還有油嗎?再拿出來一些吧。”
“我……我沒準備。”蒂婭低下頭,開始爲自己此前的隱瞞,無聊的等待而感到難過。
“那明天我就從空港買一些回來。”伊格隆振奮了一下精神,“這次我不會再嫌它有味道了,我保證。”
蒂婭差點就把腦袋點下去同意這個安排,可心裡的聲音阻止了她。
誠實,蒂婭,你應該對自己誠實。
“不用了,親愛的。”她吞了口唾沫,在心裡祈禱了三遍,他不要把她當成一個放蕩無恥的女人才好,“我……我其實……有比……牛油更好的辦法。真的。”
“是什麼?”伊格隆的眼睛亮了,翼人的嗅覺很不錯,看來牛油的腥味的確讓他有點難以忍受。
“可以……”她忍耐着快要讓她昏過去的羞恥感,“可以……在臥室……嘗試着……慢慢說嗎?”
有些話她實在無法直白地說出口來,她決定,用肢體語言來直接溝通。
伊格隆看起來很是興奮,伸手就要抱她。
“等等!你先進屋等我。”果然,開了個頭之後,一切都變得容易了許多,蒂婭伸手推開他,飛快地跑向屋裡的水缸,彎腰拿起木盆舀了半盆清水,掀起裙子用嘴巴咬住蹲下,匆忙清洗了一下。
既然她已經決定告訴丈夫那些婦女悄悄傳授給她的小伎倆,那麼當然要把關鍵部位洗乾淨,她可不能讓自己最愛的人吃到什麼髒東西。
結果,她回身拿毛巾擦的時候,才發現丈夫並未離開,而是直勾勾地望着她水淋淋的地方。
然後,大步衝過來,把她抱起來就鑽進了臥室。
“親、親愛的,那個……可以不要這麼快就開始嗎?我……我想……我想要……你……這麼做……”
結結巴巴地,蒂婭開始了婚姻生活開始後最重要的一次談話,她學着去表達自己的需求,學着去反饋自己的感受,學着告訴丈夫什麼是痛哼什麼是倒抽涼氣什麼纔是真正愉悅的呻吟。
發現丈夫並不會覺得這很放蕩很下流後,她終於鬆開了所有的心結,也拿出了作爲一個小婦人充滿渴望的主動。
結婚將近八百天,蒂婭終於嚐到了作爲一個妻子的極致喜悅,終於知道了那些女人爲什麼會用溼潤的眼睛望着翼人,終於知道原來他丈夫那可以持續三小時的耐力只要運用得當,根本是足夠讓她融化成一攤水的驚人本領。
這次,她足足到第二天早晨起來,肚子裡咕咕嚕嚕一通亂叫,才意識到頭天晚上她其實沒吃飽。
可另一個地方吃飽了,還真是……好滿足啊。
她咬着嘴脣,摸着旁邊丈夫身下牀單的皺紋,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來,真的沒有什麼問題是不能靠溝通解決的。她決定今天帶五十個銅……不,帶一個銀幣去聽吟遊詩人的歌,然後,把那個作爲打賞。
畢竟比起她所得到的,這點錢簡直不值一提。
她心滿意足地伸了一下發酸的腰,趴下去,吻住了丈夫還在打鼾的嘴,呢喃道:“親愛的,起牀啦……”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五葉(九)
心情大好的蒂婭,挎着買菜的籃子陪丈夫一起跑了一趟空港。
那邊算是支撐這個小村子生活所需的重要地方,所以村裡的每一個主婦每一週都免不了要去那邊至少一趟。
不過這還是蒂婭第一次跟着丈夫一路到他工作的地方——飛艇停靠的裝卸碼頭。
她這才知道,伊格隆每天上班需要走多遠,爬多高,面對的是多麼驚人的一堆堆貨物,換成她在這種地方工作,拿那種程度的薪水,恐怕也會忍不住每天晚上對愛人抱怨個不停的。
“行了,蒂婭,別看了,你不是還要買菜麼,早點去吧。都送我到這兒了,我還有點不好意思呢。”伊格隆換好粗糙耐磨的硬布外套,把兩層毛巾墊在沒有了翅膀的那邊肩頭,蹲下,起身,輕而易舉地扛起三倍份量的貨物。隔着幾層衣服,蒂婭都能看出他小腹迅速繃緊,腿上的筋肉高高隆起。
也許,這纔是他的腰和腿不再如以前那麼纖細的主要原因。
“親愛的,這樣……真的不會太辛苦嗎?”陪着他走出一段路,蒂婭難過地問。
“不會,”伊格隆笑了笑,在接貨的馬車前蹲下,讓另外兩個裝卸工人把貨物搬走,作爲曾經高高在上的翼人,他卻已經很習慣蹲伏在人類面前,像頭乖順的騾子,“這是最適合我的工作了。沒事就回去忙吧,這兒髒兮兮的。”
蒂婭怔怔地看着丈夫大步走回飛艇那邊,這幾百米的距離,看着卻比好幾裡還要遙遠。
正心亂的時候,旁邊過來了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手上戴着炫目的寶石戒指,身邊還跟着兩個全副武裝的保鏢。那人打量了一眼蒂婭,用與外貌不太符合的和藹聲音說:“夫人,你就是伊格隆的妻子吧?”
“是,您……就是他的老闆嗎?”
“啊,算是吧。”那人望着伊格隆的背影,開口道,“別被他騙了,夫人,我是翼人的朋友,當初提供這個工作的時候,我聽到你的丈夫和介紹他來的翼人在不停爭吵。伊格隆堅持要在這裡拿我給的薪水,而翼人們告訴他,翼人的身體不適合這份工作,不能長久幹下去。”
“爲什麼?”蒂婭驚慌地扭過頭,“他……從沒跟我說過。”
“可能,因爲他是個意外羞澀的笨蛋吧。”那男人發出了一串低沉的笑聲,“我一直想等他家人來這裡的時候說一下這件事,可沒想到兩年多,我才和夫人你第一次見到面。真希望不會太遲。”
“拜託,”一股恐懼攫取了蒂婭臉上的血色,“請您、請您告訴我,翼人一直從事這樣的工作會怎樣?”
“翼人的骨頭是中空的,短時間負重可以靠筋肉的力量來進行,但如果是一干一整個白天,把腰腿都練粗了的那種持續負重,就會慢慢磨損他的骨頭。”那男人的表情很嚴肅,“翼人是天空的王,他們本就不該在陸地上幹騾馬和驢子的活,他們天生不是那塊料。”
“那……那有什麼適合翼人的工作嗎?”蒂婭徹底慌亂起來,聲音微微發顫地問。
“那種工作有很多,”那男人的表情顯得有些微妙,“但,大都僅限於能飛的翼人。夫人,我不太瞭解當年的情況,翼人很少會願意放棄自己的翅膀,他到底是爲了什麼,變成了這副樣子?”
“他……他……”蒂婭的眼淚無法控制地涌了出來,她捂住嘴,苦悶地說出了答案,“他是爲了我……爲了……救那個愚蠢的……我……”
如果悔恨是一隻怪獸,那麼,它猙獰的大嘴已經快要把蒂婭吞噬。
“夫人,晚上回家,跟伊格隆好好談談吧。北方的侏儒正在爲了殘疾翼人研究輕金屬材質的傳動翼,只要剩下的一隻翅膀夠強壯,就可以帶動安裝的傳動翼幫他重新飛起來。”那男人微笑着說,“但前提是,他剩下的那隻翅膀沒有廢掉,他的肌肉,也沒有全從胸背搬遷到腰腿,順便,還需要一些金幣。”
“需要……大概多少?”蒂婭急切地問道。
她想要看到自己丈夫重新飛翔在天空上,哪怕,不能再揹着她也好,她並不懷念那俯瞰的風景,她只想再看到自己從小就崇拜的那個,能展翅高飛的英雄。
“我還不清楚,那需要訂做,因爲翼人對自己的翅膀非常看重,北方的工匠們需要優先供給靠近精靈森林那邊頻繁出現的傷兵。”那男人摸了摸自己的鬍子,“夫人,你如果決定的話,可以支付一些訂金,只要兩個金幣,就能預約一個,成品交付使用,確認沒有問題後,再付尾款就好。”
兩個金幣嗎?這……倒確實是拿得出來的存款。
蒂婭舔了舔嘴脣,手不自覺地鑽緊了蓬鬆裙子的兩邊,但就在她開口答應下來之前,她又一次想到了雅拉蒙對她說過的話,和昨晚那甜蜜幸福的一夜。
“我……晚上回去會跟他好好商量一下的。如果決定了,我會再來。”她輕聲說道,跟着鞠躬致謝,“非常感謝您告訴我這些,真的非常感謝。”
“不必客氣,我說過,翼人是我的朋友。”那男人笑了笑,看着伊格隆扛着下一批貨物正走過來,轉身離開。
“蒂婭,你怎麼還在這兒?我不是說了這兒的風不乾淨麼,趕快買了菜回去吧。”伊格隆擦了擦額頭的汗,笑着說,“而且,昨晚你不是累得夠嗆麼。”
蒂婭紅了臉,她叮囑自己,一定要誠實,要坦率,於是,她遵循着心裡的期待,過去吻了一下他,柔聲說:“晚上我有點事要和你商量,早點回來,別喝酒,好嗎?”
“當然,”伊格隆的臉上泛起了一層幸福的紅光,“我答應了這周都不再喝酒的。如果……你希望的話,我以後都戒掉也可以。”
“那個可不需要,”蒂婭趕忙說,“適當喝一點能讓你輕鬆一些,我很願意。只要……別喝醉。那麼,晚上見,我去買東西了。”
走出幾步,蒂婭有點忐忑地回過頭,問:“親愛的,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還有機會飛上天空的話,你願意爲此努力一下嗎?”
伊格隆愣了一下,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廣闊無垠的碧藍蒼穹,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最後,他笑着過來吻了一下她,柔聲說:“不,我更願意在地上陪你。”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五葉(十)
買好菜後,蒂婭去空港的中心廣場找到了正在表演的雅拉蒙與阿卡。
手裡攥着的算是太過豐厚的打賞,所以蒂婭在旁邊磨蹭了一會兒,等到人羣陸陸續續散去,纔過去蹲下,把亮閃閃的銀幣小心翼翼放進了他們畫下的圈子中。
阿卡嚇了一跳,趕忙撿起來還給她,“蒂婭,你又不是什麼大富翁,給這麼多賞錢做什麼。”
蒂婭沒有收,而是很堅定地說:“這是我的感謝,感謝你們……給了我表達自己心意的勇氣。”
她跟着看向雅拉蒙,頗爲期待地說:“雅拉蒙,我……可以跟你再稍微聊聊嗎?”
雅拉蒙點了點頭,把小豎琴交給阿卡,柔聲道:“阿卡,你先在這邊收拾,我去跟蒂婭聊聊。”
看阿卡點了點頭,蒂婭鬆了口氣,張望了一下四周,說:“去那個小酒館好嗎?”
“可以,”雅拉蒙彎腰捏起那枚銀幣,微笑着說,“我請你喝點東西。”
在酒館的角落裡找了個四周沒別人的位子坐下,蒂婭馬上迫不及待地先講述了一下自己昨晚得到的快樂,說着說着就眉飛色舞滿面春風,成了一副甜甜蜜蜜的小婦人樣子。
她以爲骯髒羞恥會招致丈夫反感的,她以爲放蕩下流會讓丈夫鄙視的,原來都是夫妻親密生活中絕佳的調味料,沒有的話,就會比不放鹽的蘿蔔乾還要乏味難吃。
滔滔不絕說了七、八分鐘,直到發現雅拉蒙微紅着臉一直沒有回話,蒂婭才意識到自己有些興奮過頭,趕忙收住話頭,掩飾一樣地聊了幾句別的,端起杯子喝了兩口鮮甜的果酒。
“所以,你應該已經明白了坦誠的重要性,對嗎?”
“嗯,我想,我會試着……多說一些心裡的話。”蒂婭點點頭,跟着緊張地說,“雅拉蒙,我晚上打算跟他商量一件事,那需要動用我們不少儲蓄,可……可如果成功的話,他就能……再次飛上天空了。”
“是說北方侏儒們發明的人工翼嗎?”雅拉蒙果然聽說過,立刻就說出了答案。
“對,伊格隆的老闆可以幫我們訂貨。只要兩個金幣,至於尾款……我們可以一起拼命去賺。”她的手指輕輕敲着桌面,“我除了去巡視麥田,還可以做一些雜工,加上伊格隆的收入,我覺得我們應該買得起。大不了,欠一些債,伊格隆能飛後,我們就可以慢慢還了。”
“可是,蒂婭,你丈夫……真的很喜歡飛翔在高處嗎?”雅拉蒙沉默了一會兒,柔聲說,“之前我們跟你丈夫有過短暫的交談,我個人認爲,他其實挺享受和人類一起生活的日子,他唯一的苦惱,就是覺得妻子不夠開心,而並不是自己飛不上天空這種事情。”
蒂婭愣住,難道,伊格隆說的,更願意在地面上陪她,其實並不是甜言蜜語嗎?
雅拉蒙微笑着說:“蒂婭,伊格隆在那裡工作兩年了,你真的認爲,那位老闆沒有對他提起過這樣的東西嗎?人工翼從起源到現在,也有幾十年歷史了,那並不是什麼特別機密的新技術,到現在都沒能解決動力問題,魔動機對那種小設備來說太沉重了,想要取代飛艇和飛行坐騎,還有漫長的路要走。所以,只能用在受傷的翼人身上而已。那麼,伊格隆真的不知道嗎?”
“可他……沒對我說過。”蒂婭顯得十分茫然,“爲什麼?”
“這個問題,你應該親口去問他。”雅拉蒙喝了口清冽的淨水,柔聲說,“坦率不是你一個人的義務,瞭解是雙方面的,這樣纔是夫妻。”
蒂婭低着頭思考了一會兒,小聲說:“好的,我懂了。謝謝你,雅拉蒙。”
“不客氣,”她笑了起來,額頭的髮絲間,似乎有葉形的微光亮起,“蒂婭,我希望你們幸福。”
在肚子裡打了一堆腹稿,整個下午蒂婭都沒辦法集中精神到家務上,手上的傷口倒是不痛了,但她還是覺得心神不寧。
她不明白,爲什麼丈夫會拒絕飛翔。是因爲她嗎?
眼看着太陽快要落山,蒂婭意識到,丈夫應該是又加班了,他既然承諾了最近不喝酒,就肯定不會是喝酒耽誤。
她拿起家裡的魔石燈,熟練地拆掉沉重的燈座,跑出家門,邁下長長的坡道,準備給他照明。
沒想到,又等了很久,雙月的光芒已經成爲唯一的指引,夜幕徹底降臨,她纔看到丈夫在一盞小小燈光的照耀下大步歸來。
那是阿卡,他手裡舉着一根小小的照明杖,笑着說:“吶,你太太來接你了,下次可不要再這麼晚回家了哦,明明到了夜裡會看不清東西。”
“真是麻煩了。”伊格隆不好意思地對吟遊詩人道謝,跟着快步跑到了蒂婭身邊。
“怎麼會這麼晚?空港那邊有事情嗎?”蒂婭下意識地緊緊摟住丈夫的胳膊,把燈儘可能舉到他雙腿的前方。
“是我自己加班之後又忙了點事情。”伊格隆猶豫了一下,從兜裡摸出了兩張硬紙片,“喏,你看,這是我買的,送給你的禮物。”
“這是什麼啊……”蒂婭皺了皺眉,稍微擡起燈看了一眼。
那竟然是兩張觀光飛艇的遊覽券,可以在附近的高空飛行一圈,大約兩小時左右的那種,一張就要好幾個銀幣!
“這麼貴的東西……你買它幹什麼?這不就是用來騙外地來的不會飛的遊客的嗎?”蒂婭的聲音不自覺就拔高了不少,心痛無比。
“我不是原價買的啊,這家店也是我老闆開的,給我的內部價,加班幾天就賺回來了。”伊格隆嘿嘿笑着,亂糟糟的鬍子裡傳來他略顯靦腆的聲音,“我覺得,蒂婭你應該是又想要去看天空下的景色了,可……我不是已經飛不起來了嘛,這樣,下週末聖臨日,咱們就去飛空艇上約會吧。你說好不好?”
原來……他把自己的問題誤會到了這個方向嗎?蒂婭咬了一下嘴脣,覺得有些難過。
伊格隆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屁股,“這次是在飛艇上,你可不能再嚇到失禁了吧?”
臉頓時紅透,蒂婭又好氣又好笑地給了他一拳,“誰會還那麼丟臉啊!”
伊格隆大笑着往家跑去,蒂婭怕他摔跤,趕忙舉着燈追。
一前一後,恍惚間,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的樣子。
只是,少了一隻翅膀,多了幾分憂傷。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五葉(十一)
夫妻倆已經配合得越來越好,在甜美和眩暈交織的愉悅氣氛漸漸消逝後,蒂婭拿過牀頭的白布,擦了擦,懶得下牀,就那麼靠在伊格隆堅硬的胸膛上,小聲地說着一些在心裡徘徊了很久但一直不敢說出來的情話。
再沒有什麼時機比赤裸相貼的一刻更適合坦誠心裡的想法,說過了所有之前想想就會覺得臉紅的內容後,她趁着這會兒腦子發熱,乾脆把此前生活上的一些不滿也絮絮叨叨都講了出來。
伊格隆聽得很認真,感覺這會兒如果不是在牀上,他可能會去拿張草紙用筆一條條記下來。
說了幾十分鐘後,蒂婭下牀接了兩大杯水,自己喝了一杯,然後,想着雅拉蒙說過的話,重新鑽進被子裡,樓住丈夫的腰,柔聲說:“親愛的,我說了這麼多,你……就沒有想說的嗎?比如……我哪裡做得不好,哪裡應該注意什麼的。”
伊格隆摩挲着她光潔的脊背,想了一會兒,說:“我可以膈幾天吃一次蘿蔔嗎?還有魚肝,那些東西對晚上看不見的鳥兒也許有效,可對我真的沒什麼幫助。我……唔……還是喜歡吃肉。”
“那……如果你能把喝酒的量控制住的話,我就聽你的。”蒂婭伸手撫摸着他的肚皮,“親愛的,我是擔心你的小肚子,它已經有點凸起來了,雅拉蒙說想要讓它保持結實,要麼少吃肉,要麼少喝酒。”
“我可以少喝酒。”他乾脆地作出選擇,“我得多吃肉,纔有力氣。”
“嗯,好的。我記住了。”她點點頭,默默在心裡把每天的餐飲預算翻了一倍。
“還有的話……唔……”他有點猶豫,明明屋裡沒有別人,還是湊到了蒂婭的耳邊,很小聲很小聲地說出了自己的需求。
“誒?”蒂婭瞪大眼睛,剛剛褪去不久的紅暈頓時捲土重來,“我……我還不夠大膽嗎?”
他笑着抱緊她,嘀嘀咕咕在耳根小聲說了一串。
她的臉越聽越紅,最後點了點頭,“好吧,我會……努力試試看的。”
趁着雙方都坦率到快要沒了羞恥心的地步,蒂婭摸了摸伊格隆摺疊在身下的那隻翅膀,輕聲道:“親愛的,你……從你老闆那兒聽說過,關於人工翼的事情嗎?”
伊格隆摟着她的胳膊當即就緊了一下,他皺了皺眉,腦子裡似乎把什麼事情串成了線,“蒂婭,難道……你問我還想不想上天,是因爲我老闆對你說起了人工翼的事情?而不是你想再一次俯瞰風景?”
“那種視角下的風景的確很美,可我……更在意你開不開心。”蒂婭嘆了口氣,“親愛的,我覺得受傷之後,你一直都……很不幸福。我知道你不喜歡靠父母那邊,咱們手頭的積蓄已經不少了,人工翼如果最後的總價在十個金幣以下,那麼,咱們把麥田轉手全部租出去,再稍微借一借,肯定可以湊夠的。”
“這不是錢的問題。”伊格隆的口氣顯得有些生硬。
“那……是什麼問題呢?”
他扭開臉,顯得非常猶豫。
“親愛的,”蒂婭果斷拿出了新學會的撒嬌本領,把軟軟的臉頰貼在他胸口不停地蹭,“咱們是要一起生活一輩子的夫妻啊,你有什麼問題,告訴我,我以後纔會知道該怎麼做對不對?”
“我……並不喜歡飛翔。”伊格隆坐了起來,他把背後那隻因長期不用而顯得萎縮扭曲的翅膀舒展,從腋下伸到胸前,用手撫摸着已經泛起鏽黃色的羽毛,“蒂婭,我其實……其實並不你喜歡的那種翼人,我純粹就是爲了引起你們人類的注意,才強迫自己在你們上空盤旋的。其實從小我就不喜歡飛,我覺得那……太辛苦了,我更願意在地面上生活,永遠不用擔心掉下來摔成肉餅。”
蒂婭眨了眨眼,滿心迷茫,“可……我從沒看出來過。”
“因爲我不敢表現出來。”伊格隆抓着頭髮,顯得有些痛苦,“蒂婭,我怕失去你。我知道,你……你喜歡的其實是那個能把你帶上天嚇到尿褲子再把你牢牢接住平安無事送下來的翼人,可我、我打心底就沒想成爲那樣一個翼人。我想和喜歡我的人類女孩結婚,守着半坡的房子,我有力氣可以做工,可以養活我的小巢。蒂婭,說真的,失去一隻翅膀給我的打擊,並不算太大。”
“但你當時消沉了好久。”蒂婭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一些。
“那是因爲我受傷後突然認識清了自己,我竟然覺得鬆了口氣,竟然覺得解脫。”伊格隆的口吻也顯得有些激動,“我當時真正難過的,是你可能會因此不願意接受我。可你還是來了,那樣,我就連最後的顧慮也沒有了。蒂婭,我很慶幸……那天我豁出去救了你,那既讓我得到了你,也讓我……得到了真正的自己。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尤其是……最近這幾天。蒂婭,我不想飛那麼高,我只想陪你呆在地上。人工翼的事情我受傷後就聽說了,我不準備要,現在,我依然是同樣的答案。”
他擡起臉,有些難過地望着妻子,“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心情很複雜,屬於想要坦率也不知道該如何講述出來的那種,女孩子的意中人往往是夢裡的英雄,可蒂婭早就經歷過婚後眼看着丈夫從翱翔天空的翼人變成平凡壯漢的過程,如今婚姻生活好不容易進入到甜蜜的新階段,又何必再讓一個虛無的空想帶來無意義的失望呢?
更何況,她的心裡還藏着一個秘密,聽到丈夫這麼說後,她發覺,那個秘密也許不需要真的帶進棺材,她可以選擇一個不錯的時機,坦白告訴他,然後,祈求他的原諒。
所以,她張開雙臂,用柔軟白皙的胸膛包裹住他忐忑的神情,柔聲說:“沒有,親愛的,我沒有失望,我很高興你告訴我你真正的想法,我不會再提人工翼的事情了。今後,想看風景的時候,咱們就拿出些錢買票,乘坐觀光飛艇,這樣,我就肯定不會被嚇到了。”
她垂下視線,有些遺憾地看着他的翅膀,伸出手,幫他摺疊起來,輕聲說:“飛艇總不會失事吧?”
“就算出事故,我也一定會救你的。”伊格隆埋首在她胸前,含糊不清地說,“蒂婭,我愛你,爲了救你,我願意付出一切。”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五葉(十二)
“雅拉蒙,我……其實有個秘密,我覺得……應該告訴伊格隆,可、可我又特別擔心,他知道後會不那麼喜歡我了。”坐在大木盆邊賣力地搓揉着裡面的衣服,蒂婭擡手擦了把汗,滿臉擔心地說。
“是那麼可怕的秘密嗎?”雅拉蒙坐在小凳子上,阿卡去空港養護他們的小豎琴,難得一次不在身邊,“涉及……忠貞?可就我所知,翼人似乎並不像人類伴侶那麼介意這種事。”
“不、不是。”蒂婭的臉紅了,“我對他很忠誠,即使是……每晚像被粗木棍折磨的時候我也沒想過喜歡別人。那是……是一個無心的過失。好吧,不完全是無心,可我真的沒想到後果,我只能……只能欺騙自己,欺騙別人,欺騙得……我都快忘了真相。”
“那你又是怎麼想起來的?”
“因爲……我覺得很愧疚。”蒂婭憂傷地嘆了口氣,“伊格隆……那麼愛我,爲了我一直在忍耐很多事,我在想,把這個秘密一直帶進冥府去會不會對他不太公平。”
“夫婦之間的確應該坦率,但坦率不意味着沒有任何秘密。”雅拉蒙斟酌了一下,柔聲道,“蒂婭,這是你需要衡量並考慮妥當的事情,詩歌裡沒有答案,我這裡也不會有。”
這回答讓蒂婭有些意外,好不容易積蓄起來的勇氣撲哧就漏了大半出去,“所以,我並不應該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
“應不應該取決於你的判斷,取決於你對你們夫妻感情的判斷,”雅拉蒙輕聲道,“我無意窺探你們夫妻的秘密,所謂婚姻,是生活的全方位結合,你與他是一個整體,一切都將息息相關,那麼,你纔是那個有能力拿主意的人。”
“那你就沒有什麼建議嗎?就像……咱們剛認識那會兒一樣。”
“我的建議和那時沒什麼區別。”雅拉蒙笑着伸手爲她擦去了臉上的汗珠,柔聲道,“蒂婭,對自己誠實。”
蒂婭茫然地點了點頭,一陣清風拂過,她看到女吟遊詩人的額頭上,彷彿有一輪葉紋印記若隱若現,那一圈七片葉子中,不知爲何有兩片沒跟着周圍的一起發光。
她正想問這額飾是在哪裡做的,那些葉子,就無聲無息地不見了。
一陣莫名的恍惚閃過,她猶豫了一下,把方纔所見當作了幻覺,不再理會,轉而說起了別的。
這之後,蒂婭每天都在考慮,要不要把那個秘密說出來,偶爾下定了決心,晚上享受過情愛的甜蜜後,卻又喪失了勇氣。
她忍不住想,也許,等到懷上寶寶,多一個安全的靠山再說,會不會更好一點。
不知道天使是不是聽到了她的祈求,月事本該降臨的日子很快過去,而她依舊可以享受伊格隆溫柔了許多的懷抱。
到聖臨日一起登上觀光飛艇的那天,蒂婭的例假已經遲來了足足五天。
她能感覺到丈夫的疑惑和期待,這讓她也雀躍不已。
翼人男性的遺傳血脈等級不論兒女皆爲四,所以和均爲五的大部分人類女孩通婚一直都是男翼人比較排斥的事。
但蒂婭恰好是小部分之一,在說服伊格隆家長的時候,她就不惜代價地追溯了自己的血緣關係,把民族確定爲薩庫森人。
那是曾被另一個民族裡爾蒙人奴役多年的羣體,爲了反抗曾與獸靈結爲同盟,多年的血脈混合後,薩庫森人的女性遺傳血脈等級出現了極大的變化,目前比較權威的計算方式是,兒子三,女兒八。
所以如果蒂婭懷孕,生下的兒子將有四分之三的概率是純血翼人,四分之一可能爲混血兒,如果生下女兒,則一定會是個和母親一樣高鼻樑大眼睛白皮膚的可愛人類娃娃。
伊格隆喜歡人類,喜歡地面,最近還對蒂婭說起了好幾次,喜歡女兒。
她覺得,伊格隆一定會非常開心。
那麼,這應該就是她坦白那件事的最好機會了吧?
保險起見,扶着觀光窗邊的橫欄,低頭望着變小了很多的起伏山巒,蒂婭先提起了自己可能已經有孕的事情。
和她預料的一樣,伊格隆欣喜若狂,再加上他並不知道家裡存款到底有多少,立刻提出了一堆以目前的財產根本無法實現的誇張計劃。
“我想讓孩子離開這座村莊,甚至……離開飛龍之脊。讓她可以自由自在做想做的事,開拓眼界,最後嫁一個真正想嫁的丈夫。”
“親愛的,孩子還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蒂婭挽着他的胳膊,微笑着說,“你就不想要一個翼人寶寶嗎?”
“嗯……”他撓了撓頭,“雖然那樣我也會很高興,但……將來他可就是家裡唯一一個能飛的,我沒辦法教他,他會不會飛不好?飛不好的話,跟我一樣被其他部落的小孩子嘲笑怎麼辦?如果那樣,我寧願他從一開始就不會飛。”
蒂婭最近已經徹底瞭解了丈夫幼年時期積累的心理陰影,她知道這個話題不宜繼續深入,考慮了一下,她乾脆嘗試着轉入自己原本就想說的事情,“可你當年如果不會飛的話,就沒辦法……及時救我了啊。”
伊格隆微笑着吻了她一下,“不可能,如果我一開始就不會飛,那麼我一定會有一雙和現在一樣結實有力的腿,我一定可以飛奔着跑來救你。”
“可那樣……毒箭就會射中你的身軀了,你會沒命的。”回想起了當初那個驚心動魄的場景,蒂婭的臉色有些發白,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背後,就像那裡真的中箭了一樣。
伊格隆笑了起來,“那我就顧不得了,我喜歡的女孩已經嚇得站不起來了,我要是轉身逃掉,絕對會是一輩子的恥辱。”
蒂婭深呼吸了三次,挽緊伊格隆的胳膊,小聲說:“親愛的,如果……如果說,當初……當初遭遇襲擊的時候,我……我最開始並沒有真的腿軟,而是直到後來……後來你中箭,我發現自己犯了大錯,才失去力氣的,你……會不會……變得討厭我?”
“啊?”伊格隆扭頭看向她,沒有太懂她話裡的意思。
她嘆了口氣,對着回憶之河伸出手,掀開了上層的裝飾,拿出了沉在其中的真相。
“我那時只是跑得慢而已……我看你急着去照顧前面的人沒注意到我落下了,我就……很生氣……就想……對你撒個嬌。我最開始跪倒的那下,其實……是裝的。”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五葉(十三)
“裝的?”伊格隆愣了一下,像是沒聽懂蒂婭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說……什麼是裝的?”
她咬了咬牙,把心一橫,提高聲音講了出來:“我是說,當初……害你失去翅膀的那一次,被襲擊的時候,我……我本來只是跑得慢了一點而已,可我看到你扶着前面的人,那個鄰居家的女孩上山坡的時候,我心裡非常不舒服,我想要你過來幫我,所以……我……就裝作嚇得腿軟,摔倒在那兒了。”
愧疚與悔恨化成眼淚,從她的眼角滾滾落下,“對不起,親愛的,我……我真的沒想到,會……會導致那麼惡劣的結果。”
伊格隆的神情變得十分複雜,他扶着護欄,思考了很久,纔對着已經在掩面哭泣的蒂婭輕聲說:“蒂婭,那麼……你該不會是因爲覺得對不起我,才……堅持要嫁給我的吧?”
蒂婭的心裡一顫,趕忙擡起頭,“不是,真的不是,親愛的,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可你更愛能在天上飛翔的英雄,不是嗎?”伊格隆的臉上浮現出清晰的痛苦,“所以你纔會願意用重金訂購人工翼,纔會問我想不想再飛上天,你還是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個優秀的翼人。我沒說錯吧?你委屈自己將就,只不過是因爲我的翅膀湊巧就是你搞沒的!”
被丈夫的怒吼刺痛,蒂婭後退了兩步,連連搖頭,“我沒有,親愛的,從你傷到翅膀後,我就意識到我喜歡的不是天上的翼人,我是因爲喜歡你而崇拜翼人,但並不是因爲崇拜翼人才喜歡你。這纔是我願意堅持和你共度一生的原因啊。”
“真的嗎?”伊格隆皺起眉,狐疑在他的眼底來回遊弋。
“真的,親愛的,也許小時候我……我很羨慕能在天上飛來飛去的翼人,可被你背上去一回之後,我……我就患上恐高症了。如果不是爲了讓你舒適,我連住在那麼高的屋子裡都會頭暈。我在這裡俯瞰下面風景的時候腳都在發軟,所以我不是扶着你就是扶着欄杆。”蒂婭慌慌張張地說着,“親愛的,我沒有騙你,這個秘密的確讓我愧疚,但我只是因此而忍耐着各種不愉快,錯誤地選擇了逆來順受不說而已。雅拉蒙讓我知道,夫妻之間不應該這樣,所以……所以我都說出來了,求你……原諒我好嗎?”
“我……”伊格隆的嘴脣動了動。
他似乎說了一句什麼。
但蒂婭沒有聽見。
因爲一聲刺耳的爆炸,壓過了小小的觀光飛艇中所有的聲音。
“嗚——”
更加尖銳的氣流聲從報警裝置中想起,舷窗兩側的四個安全傘同時彈出打開,開始緩解墜落的速度。
蒂婭面如土色,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
這次她不是僞裝,驚恐徹底擊潰了她。
伊格隆在劇烈的晃動中也失去了平衡,他抓住護攔往外看了一眼,怒吼道:“該死,是飛行騎士的偷襲!這次是風精靈麼?蒂婭!過來,抓住我!”
蒂婭拼命想要控制自己的雙腿,可恐懼和墜落的陰影同時席捲心頭,讓她根本無法控制哪怕一條肌肉。
“蒂婭!想想咱們的孩子!”伊格隆怒吼道,掏出腰間的安全繩,把自己固定在飛艇內部的逃生架上。
孩子這個詞總算喚醒了蒂婭擅自昏厥過去的雙腿,她猛地擦了一下眼淚,手腳並用爬了幾步,用盡全身力氣一跳,撲進了伊格隆的懷裡。
熟悉的安全感,總算讓她恢復了幾分冷靜。
伊格隆盯着窗外,飛快地把繩索纏繞在蒂婭身上,顫聲說:“放心,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那些長耳雜種追擊的不是咱們,是另一艘小型載客飛艇。咱們很快就能平安着陸了。”
蒂婭惶恐地看向外面,果然有十幾只獅鷲正盤旋着圍攻一架很小的飛艇。
從飛艇的堅固程度和外形裝飾來估計,那應該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搭乘的。
那爲什麼沒有翼人衛隊趕來支援?
這疑惑才浮現沒多久,伊格隆就突然抱緊了她,打斷了她的思路,“抓緊我!蒂婭,要墜地了!”
緊接着,地板下方傳來樹木被壓倒枝幹被碾斷的刺耳聲音。
更加劇烈的晃動傳來。
蒂婭沒辦法思考,連尖叫也沒有餘裕,天旋地轉的搖晃中,她最後的念頭,就是死死抓住伊格隆,和丈夫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旋即,最強的衝擊到來了。
蒂婭的身體飛了起來,但託繩子和伊格隆的福,她沒有真的離開地面,依舊被牢牢保護在丈夫的懷中。
魔霧瀰漫,煙塵四散。
在頭上傳來支架扭曲斷裂的聲音時,伊格隆已經順利地解開了繩子,抱着蒂婭一拳打破窗戶,跳了出來。
駕駛員和其他遊客也都紛紛從飛艇殘骸中逃出,尋找着適合的遮蔽物躲藏。
不少人都受傷了,但蒂婭完好無損。
這一刻,那個問題的答案已經不再重要。
不管伊格隆是不是原諒她,在生命危急的關頭,他永遠都不會拋下她。
這就夠了。
這比所有口頭上的承諾,重要一萬倍。
等躲進一棵比較結實的樹下後,伊格隆才鬆開了蒂婭。
而她也就在這時,才注意到丈夫其實受了傷。
破開的窗戶充滿了殘留的尖銳物,而他抱着她跳出來的結果,就是身上翅膀上被劃出了不知多少道傷口,鮮血淋漓。
“天哪……親愛的……”
“噓。”伊格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要出聲,上面的戰鬥還在繼續呢。再等等,翼人衛隊很快就會來的。這裡是飛龍之脊,不是那些長耳雜種可以隨便撒野的地方。”
蒂婭點了點頭,乖乖打消了說話的主意,心裡計算着需要拿出多少積蓄去空港買藥,然後爲丈夫治傷。
“喂!躲開!快躲開!”遠處石頭後的一個遊客突然驚慌地站起來,衝着樹下的他倆拼命揮起了手。
伊格隆一愣,抱着蒂婭就站了起來。
他們兩個同時扭頭看向天空,接着,一起看到了那艘被擊墜的小飛艇在他們的視野中越變越大——竟然墜向了他們所在的地方!
身體因驚恐而僵硬,蒂婭的四肢在那一瞬間都脫離了指揮。
可伊格隆沒有。
他怒吼一聲,突然抓起自己的妻子,抱在懷中猛地向旁邊撲出,四肢撐地,像個堅固的罩子,把她護在了下面。
下一秒,魔動機被徹底摧毀的飛艇,就這麼黑沉沉地向着他們砸了下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五葉(完)
翼人衛兵的怒吼在上空持續,接二連三有慘叫響起。
周圍有什麼東西被點燃,燒到了樹木,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音。
太吵了。
太吵了。
wωω _ттκan _¢O 蒂婭慌亂地在黑暗中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她想聽到丈夫的呼吸,她想知道身上保護神一樣爲她擋下了整個飛艇的丈夫是不是還活着。
可她聽不到。
“親愛的……親愛的……”她能感覺到丈夫的身體壓在她身上,但比每天晚上在牀上的時候沉重了許多,她覺得丈夫的身體還有起伏,可她又擔心那會不會是她的幻覺,所以她一聲聲呼喚着,想要聽到丈夫的迴應。
可她聽不到。
“伊格隆!伊格隆!你給我醒過來啊!醒過來啊啊啊啊啊——!”蒂婭捧住他一動不動的臉,終於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叫了出來。
“不要嚇我……你醒醒……醒醒啊……”
她不停地呼喚,唯恐冥府天使的終結之鐮不顧她的哀求而揮落。
不知道呼喊了多久,籠罩在她身上的黑暗終於出現了晃動,外面也傳來了其他人的聲音。
“下面!這下面還壓着兩個!快!”
“裡面的那位大人呢?”
“幸虧壓到了兩個人,緩衝了墜落的力道,大人只是昏迷而已,快送去空港急救!一定要讓他及時趕回羅特蒂亞!”
幸虧?一股悲憤從蒂婭的心裡涌出,她流着淚大喊道:“我們還在下面呢!救救我們啊!”
隨着一陣吱嘎聲,沉重的飛行器終於從上面挪開。
而蒂婭也終於看到了丈夫的模樣。
一根斷裂的起落架穿過了他僅剩的翅膀,重擊傷到了他脆弱中空的骨頭,一邊小腿上能清楚看到傷口裡刺出了慘白的斷面。
而蒂婭,只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擦傷而已。
“還好!還有呼吸!快叫治療師!”一個傭兵打扮的壯漢拿出一瓶藥劑灌進了伊格隆的嘴裡,大聲呼喊着。
蒂婭晃了晃,終於還是沒能堅持到看見丈夫獲救,軟軟坐倒,暈了過去。
當天下午,蒂婭就在空港的診療所裡醒了過來。
但直到五天後,伊格隆才第一次睜開了眼睛。
伊格隆拼盡全力在下面當了肉墊,渾身十多處骨折,換來的結果就是蒂婭的安然無恙,和飛艇中某位大人物的平安。
託那位大人物的福,不僅全部的治療費用由對方包辦,離去飛往羅特蒂亞之前,還留下了一筆非常豐厚的賠償金,足夠蒂婭一家此後一生衣食無憂。
陪同那位大人物的傭兵是隸屬於咆哮之狼的一位隊長,他詳細問過伊格隆的事情後,把一枚標誌着傭兵團友情的印記送給了蒂婭。
那位棕鬍子的壯漢,跟着禮物留下了這麼一句話,“夫人,您的丈夫雖然體格不算強壯,但他的血脈中流淌着令人敬佩的勇氣,如果將來你們需要幫助,請拿着這個聯繫最近的狼窩,每一隻狼崽子都會把你們當做朋友。”
但因爲過於害怕對方的體格造成的壓迫力,也不願意跟傭兵有什麼牽扯,送別客人之後,蒂婭就把這東西送給了雅拉蒙。
“原來……是這樣麼。”望着手裡的銀色狼頭紋飾的金屬圓盤,女吟遊詩人低聲自語般說了兩句蒂婭聽不懂的話,“命運之弦的走向……果然難以預料啊。”
她沒有推辭,而是很謹慎地將禮物收起,畢恭畢敬地道謝。
蒂婭趕忙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這種東西不需要道謝啊,你和阿卡幫着我照顧伊格隆,我本來就還在發愁該怎麼感謝你們呢。”
“這禮物就很好了,真的很好了。”雅拉蒙以略顯傷感的目光注視着自己剛纔拿着禮物的手,陷入了走神一樣的沉默中。
最終,伊格隆還是失去了他的另一隻翅膀。
這次切割做完後,他除了體重和一些只有蒂婭才知道的細節之外,已經和高壯的人類男性沒有多大分別。
蒂婭很難過,她覺得自己害伊格隆徹底失去了翼人的身份。
但她的丈夫只是笑着用纏滿繃帶的手摟住她,吻她片刻,輕聲道:“我很高興,蒂婭,我的兩隻翅膀救了你兩次,我的雙翼就是爲你而生,它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咱們搬家吧。”蒂婭擦了擦眼角,認真地說。
“準備搬去哪兒?”
“隨便什麼沒有戰爭的地方都好。”她撫摸着丈夫的寬闊肩膀,“親愛的,你已經沒有翅膀了,如果再遇到危險……我很害怕,求你了,咱們去安全的地方住下好嗎?咱們有足夠搬家的錢。”
“可是,那樣的話……”
“沒有什麼可是。我不要你再遇到任何危險了!”這次,說出這句臺詞的變成了蒂婭。
伊格隆閉上眼思考了一會兒,再睜開後,他摸着下巴被妻子刮淨的胡茬,笑道:“好,你說搬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
“我決定問問雅拉蒙,”蒂婭開心地笑了起來,“她和阿卡走過了那麼多地方,一定知道哪裡適合咱們居住。”
“可別太遠,”伊格隆望着她,柔聲說,“至少,咱們得在孩子出生前蓋起新房子。”
“嗯,一定不會耽誤的。”蒂婭抱着小腹,帶着喜悅的微笑,出門去找雅拉蒙了。
與吟遊詩人們的討論決定了最後的目的地,自由都市法希德蘭,雖然那邊也偶爾會捲入宗教紛爭,但只要居住在不被宗教打擾的新城一區,生活就會比較安定,而且,還可以見到各式各樣的占卜師。
籌備了十多天後,蒂婭和伊格隆告別了雙方的父母,賣掉了房屋和田地,租了貨運飛艇,選了一個不太容易恐高的位子,向東離開了飛龍之脊,飛向溫暖潮溼,水土豐美的沼地和大平原。
飛向了他們全新的幸福生活。
而雅拉蒙和阿卡,則前往了另一個方向。
“雅拉蒙,咱們是要去聖佑林海嗎?再往南,咱們就要進入精靈士兵的警戒區了吧?”
“不,”雅拉蒙望了望天色,擡手撫摸了一下額頭,“在下一個山道口,咱們就轉向東南,精靈王國適合咱們去的地方只有水精靈領土,直接從這裡南下恐怕是不行的。”
“哦……對了,你這幾天晚上總是在偷偷看那個傭兵團的信物,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雅拉蒙嘆了口氣,手不自覺地放在心口裝着那東西的地方。
沉默着走出很遠,她才輕聲說了句阿卡完全聽不懂的話:“它很重要。但我現在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重要。承載厄運,它……會不會太輕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一)
只有最古老的林地,纔有機會見到美麗的妖精。
那並非天使造物,也不是魔獸或神獸之類的生命。
傳說中,她們是自然的精魂凝縮而成,飛舞在參天古木的樹蔭下,踩着滾動露珠的花瓣,抖動着透明的薄翅輕唱着美妙的歌謠。
她們爲迷途的旅人指引方向,爲窘迫的冒險者提供幫助,逗弄不懷好意的獵人,偶爾,也會用小小的身軀去勾引懵懂的少年,爲他帶來一場夏夜的迷夢。
那是神眷顧的族羣,與任何天使造物都不同,因此極爲罕見,也極爲珍貴。只有最尊貴富有的客人,纔有資格擁有妖精的陪伴。
——如果真是這樣該多好。
紅蟲聽着外面商人喋喋不休的講述,坐在乾枯的樹枝做成的架子上,一臉木然。
她就是妖精族的一員,按照人類學者擅自決定的分類方法,屬於數量最多的花妖精。
可她根本不知道森林是什麼樣子。
她被從倉庫拎出來之前,庫房裡放着六個一模一樣的大籠子,她不過是六分之一。
六個從出生就活在籠子裡,通用語說得無比流利,懂得各種禮節和規矩,卻唯獨沒有見過森林的妖精之一。
爲了符合人類學者的定義,養殖她們的商人給她們編織了花瓣做成的衣裙,戴上了藤蔓做成的花冠——只不過,僅限於今天這樣需要推銷的場合。大部分時間,她們就那麼一絲不掛的呆在籠子裡,吃、喝、拉、撒,偶爾上課,學一些知識練習一下唱歌。
她不知道真正的妖精在森林裡過得是什麼日子,能活多久。
她只知道她們這樣的商品,只能在籠子裡活二十年左右,所以,四歲長成,就要儘快賣掉。
她們是地下市場最受大商人和貴族歡迎追捧的寵物,尤其是男性。
妖精成長得很快,學習知識的速度也很理想,但籠子裡的她們沒機會接觸真正的妖精該掌握的知識。紅蟲目前最有信心的技巧除了唱歌之外,就是如何利用自己半米高的嬌小身軀來滿足未來主人的一切要求。
從小接受這樣的教育,她此前從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直到上次一個新來的學徒不小心把客人退回的商品隨手收進了她所在的庫房。
那是半個月前才被賣出去的姐妹,青蛉。
青蛉走的時候端端正正地坐在籠子裡,唱着歡快的歌,穿着淡綠色的花萼裙,還親自動手用花蕊編了兩個耳環,爲了讓主人賞玩她的時候能更開心一些,她還用花蜜製作了一小罐甜香的潤滑油,被預訂下來的那個晚上用平常鍛鍊身體某部位的道具忍着脹疼提前準備了一夜。
可她回來的時候,被放在一箇舊木盤子裡,身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接一片的傷,而她苦心準備的部位,已經撕裂成了慘不忍睹的模樣。
紅蟲看到她的時候,她還沒有死,就躺在紅蟲的籠子外。
但老闆很快發現了學徒的錯誤,怒罵着叫人過來帶走了她。
奄奄一息的青蛉只來得及對她說一句話而已。
“紅蟲……逃……逃去森林吧……不然……會死的……”
那之後,紅蟲再也沒有見過青蛉,也沒再見過那個粗心的學徒。
聽着老師漫不經心講解並讓她們背誦妖精族的傳說時,一直被教導那些都是用來提高身價手段的紅蟲突然很想知道,會不會在遙遠的古林裡,真的有自由自在飛翔的妖精,不需要住在籠子裡,不需要被目光駭人的男性挑挑揀揀,不需要……等待未知的恐怖降臨。
可她大概不會有機會了。
因爲她的日子,就那麼突兀地來了。
那天,一臉皺紋的老男人進來清理籠子裡的便器時,欣喜地低頭聞了聞紅蟲的那個小陶盆,轉頭對外面喊道:“老闆,紅蟲長成了,可以掛牌了!”
她的命運,就此宣判。
其實她根本不知道長成的標誌到底是什麼,她用手嘗試過,身體的彈性似乎並沒有本質上的變化,只是當天進來負責清洗她們身體的女僕,專門給她準備了一根奇怪的山雞羽毛,她在籠子裡洗澡,而女僕就在外面拿羽毛不停地搔她身體的各個地方,尤其是背後翅膀的中央。
她覺得癢,很快又覺得熱,覺得渾身都不對勁,可那個女僕很高興,收起東西,就高高興興地跑了出來,“老闆,真的成了,滴蜜了,可以報高價!”
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站着的水盆裡,不知爲什麼漂浮着幾點油一樣的東西。
她蹲下來,低頭看着那幾滴明顯並不是水的液體,伸手捏了捏,指肚間就充滿了花蜜一樣的黏滑觸感。
一瞬間,曾經學到的知識串上了最後的線。
她蹲在漸漸變得冰涼的水裡,抱住膝蓋,知道,自己離開的日子,終於還是要到了。
隔着籠子,她聽到外面滔滔不絕的講解結束了,商談的人們話音轉低,一副在商討什麼重要秘密的感覺。
她猜,那應該到了討價還價的階段吧。
她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錢。
她只能從來打掃籠子和庫房的工人口中聽到零星的猜測,反正,普通人是絕對買不起的,一般商戶也不可能傾家蕩產來買這麼一個寵物。
養得起妖精做寵物的,要麼是封地廣闊財寶衆多的大貴族,要麼是在貿易中撈到大量好處的商會高層。
和真正天使造物的待遇不同,那些被統稱作人的生物作爲奴隸是違反大多數地方法律,只能偷偷摸摸操作。而妖精,甚至要學會在招待客人的宴會上跳舞。
沒有人會拯救她們。
她們的一生,從降臨於世就已註定。
厚重的簾子被掀了起來,肥胖高大的老闆帶着兩個工人進來,指揮着給紅蟲的籠子蒙上了一大塊黑布,然後,擡了出去。
她跳下樹枝,趴在地板上,從佈下的縫隙往外看着。
她很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但她什麼也看不到。
老闆在外面叮囑着買家注意事項:“請一定記住,妖精的翅膀不能受傷,我們沒辦法處理她們的飛行能力,她們的手臂比腿有力量,所以一定不能把她們從籠子裡放出來,普通門窗關不住她們。不要讓她們逃掉,否則她們會死。”
誒?紅蟲愣了一下,爲什麼,逃出籠子反而會死?
她還想再聽聽,但籠子已經被擡進了一輛巨大的馬車上。
三天後,紅蟲作爲生日禮物,送給了她的新主人。
利澤·滕雷特——一個雙腿殘疾,只能坐在輪椅上生活的,瘦弱少年。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二)
“蜂蜜、鹿奶和新鮮的蔬菜葉子,哦天使啊,這麼個小玩意吃得比夫人都精細。”皺着眉的女僕一邊抱怨一邊對照商人附送的照料注意事項,把紅蟲的食物小心翼翼地用木勺子放進小銀碗裡,拉開籠子底部的小窗格,連着托盤一起推進去,擠出一個笑,“小傢伙,該吃東西了,到滕雷特家的第一餐,可千萬吃好一些,留個好印象。”
“謝謝。”紅蟲撫平花瓣裙子,振翅飛下樹枝,拿過絲緞包面的坐墊,端正坐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一邊吃,她一邊在心裡提醒自己,要注意儀態,不能因爲肚子餓得咕咕叫就惹主人家不高興。
她是寵物,最高檔的寵物,那麼,就一定要有好寵物的樣子。
和被賣出之前相比,她的籠子簡直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的活動空間增大到了三倍,籠子裡甚至放下了一個一米見方的小房間,裡面有張軟綿綿的小牀,可以讓她趴着也睡得很舒服,枯樹枝換成了新鮮的帶葉小樹苗,籠子周圍還養了小花,久違的蜜香讓她幸福得差點昏過去。
附贈的食譜當然也是身價的一部分,事實上紅蟲她們被賣出之前就是吃嫩小麥葉子喝水而已,直到四歲生日後才換成吃新鮮的小花,據說是爲了促進某種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生長。
大概就是爲了老闆所說的滴蜜吧,好像沒有那個能力,她就很難讓主人開心。
一想到這兒,紅蟲忍不住看了一眼籠子外擺放的符文鐐銬,鐐銬連着長長的金屬鏈,當需要她離開籠子爲主人服務的時候,那東西就要派上用場。
她低下頭,趁着女僕打掃房間沒在看她,悄悄用手蘸了點蜂蜜塗抹在纖細的大腿上。
果然和訓練他們時候用的潤滑油感覺不同,香香甜甜的,但一樣滑。
她深吸了口氣,覺得有點緊張,教她們的老師強調過很多次,真正需要服務的東西並不像木頭削成的那樣,沒有那麼硬,沒有那麼涼,實際上,更像是包了一層厚皮的骨頭。
如果不是客人對妖精的純潔一般都有超乎尋常的偏執,紅蟲覺得老闆估計會找真正的男人來示範。
肚子飽了,她輕輕嘆了口氣,捧起小銀碗放進屋子裡,作爲晚上的第二餐。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屋子很大很寬敞,也很乾淨,屋裡沒有討厭的氣味,窗戶很大很亮,還擺着許多種了花草的盆。
被買下的命運正式確定之後,紅蟲逃跑的念頭就不知不覺消散得乾乾淨淨。
她喜歡新籠子,也不討厭這個新住處,她唯一忐忑的,就是主人究竟是誰。
妖精是很昂貴的寵物,像青蛉的主人那麼粗暴以至於捨得一下子就玩壞掉的應該還是極少數……她這麼安慰着自己,坐上樹枝,雙手摘下一片葉子,摺疊,吹起了悅耳的曲子。
“喲,小傢伙你還有這麼個本事啊?”女僕扛着大拖把走過來,笑眯眯地看着她,“真好聽。你有名字嗎?小傢伙?”
“我叫紅蟲,夫人。”
“哈哈哈,我可不是什麼夫人,你可以叫我老黛絲。”女僕笑着把粗大的指頭伸進籠子,輕輕摸了摸她的頭,“你的名字是紅色蟲子的意思嗎?”
“嗯,因爲我出生的時候翅膀有些泛紅,不過現在已經是漂亮的彩虹色了。”她把透明的薄翅彎腰舉起,在黛絲面前緩緩晃了晃,讓光線折射出炫麗的色彩。
“的確,真漂亮啊,小傢伙……啊不,紅蟲小姐。”黛絲笑着點點頭,溫柔地說,“如果有什麼需求,告訴我就好,我是負責服侍少爺起居的女僕,我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少爺……就是我的主人嗎?”她抓着籠子柵欄,眨着眼緊張地小聲問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啊?很強壯嗎?會不會……很粗暴?”
女僕顯然沒明白她真正擔心的部分,拉了把椅子坐下,笑着說:“他叫利澤,滕雷特家的小兒子,他並不強壯,他才十五歲,是個溫柔的小夥子。紅蟲小姐,希望……你能讓他開心。”
十五歲?對於四年就停止體型生長的紅蟲來說,十五年已經超過了她壽命的一半,她不太理解得了,覺得這麼漫長的時光應該足夠讓人成熟纔對。
可她只能笑着說:“我一定會的,讓主人開心,就是我的使命。”
“你真是個好寵物。”黛絲哈哈笑了起來,“知道你值多少錢的那會兒我一直在想,價格也太瘋狂了,沒想到竟然是這麼懂事的小傢伙,我都快沒辦法把你當寵物看待了。好了,我去打掃,親愛的紅蟲,利澤能不能有個好心情,可就全看你了。”
“呃……那個,主人什麼時候回來?”她探身看了一眼屋裡沒吃完的蜂蜜,也許,該考慮留下一些提前塗抹上。
“他今天生日,在本家的莊園參加宴會,不過他回來得肯定不晚,他討厭那種場合,估計吃飽就會上馬車。”黛絲彎腰繼續擦洗着根本看不出髒的地板,“真不知道他見到你後會有多開心。”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紅蟲有點忐忑地坐回小樹上,繼續吹起了葉笛,既然主人還沒回來,那麼,讓黛絲開心開心不也挺好。
她願意看到身邊的每個人都開心,那是她身爲寵物的使命。
果然,利澤回來得很早。
一般來說,貴族的晚宴持續到深夜的比比皆是,畢竟之後還要有各種各樣的風流交際需要晚一點稍微喝醉一點才方便去臥室進行。
可天還沒黑,雙月纔不過探出頭催促了一下太陽,屋門外就傳來了另一個年輕些女僕的聲音,“老黛絲,老爺的禮物送到了嗎?”
“送到了,正等着少爺呢,真是個漂亮乖巧的小寵物。”
“少爺少爺,快進去看看吧,你一定會很驚喜的。”
接着,想起了應該是屬於利澤的,中氣不是很足的聲音,“最好不是我三哥給我開的惡劣玩笑,我說過我不需要一個舞娘躺在牀上綁着絲帶慶祝我成年。而且,我傷了腿,你們都知道的。”
“少爺,您只是傷了腿而已,那並不會影響您結婚生子,嗯……您以後就會明白的,現在,先跟我去看你的小寵物吧。”黛絲帶着笑意打開了房門,擡起手,激活了明亮的魔石燈。
紅蟲深吸了一口氣,扶着籠子,露出了自己有生以來最可愛甜美的微笑。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三)
紅蟲的視力很好,即使是黑漆漆的夜晚也一樣能清楚地看到屋內的一切,更何況此刻有燈光照亮。
那的確是個看起來比老闆的學徒都年輕很多的男人,頗爲瘦削,面頰內凹,嘴脣上下沒有鬍子,白白淨淨的。他坐在一個木頭輪椅上,雙臂和頸後壓着縫上去的墊子,看起來頗爲舒適,但,似乎沒有自由。
“你們在開什麼玩笑?”在女僕把自己推到落地大籠子邊上後,利澤露出了非常驚訝的表情,“這不是個小女孩嗎?這怎麼能叫寵物?你們是不是瘋了?”
紅蟲被這突如其來的怒氣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撒開柵欄往後退到了不太茂密的枝葉間,但馬上,她就意識到這樣不行,她需要爭取留在這兒,直覺告訴她這是個不錯的主人,她不能被退回去,否則,誰能保證她不會遇到青蛉那樣的劫難?
她抿緊嘴脣,反手捋了捋翅膀,讓脈絡上流淌的溫暖給她一點力量。
接着,她飛了下去,輕哼着悅耳的小曲,雙手拎起花瓣裙襬,在空中優美地兜了一圈,飛在比利澤視線稍低一些的地方,輕快地說:“主人,我不是小女孩,我是成年的花妖精,從今天開始,就是屬於您的寵物。我會唱歌,跳舞,還有好看的翅膀,你看你看,光線打上來,會有彩虹一樣的顏色哦。”
利澤呆呆地看着,好一會兒,才小聲說:“你是……傳說中森林精魂形成的那種小花仙?”
“啊……”紅蟲爲難地咬了一下上脣,但對主人總不好一開始就撒謊,“主人,你說的那種……是講給孩子們的故事裡的生物,我是花妖精,算是……唔……”她回想着老闆推銷時候的介紹,給出了答案,“算是小花仙的原型。”
推着輪椅的年輕女僕可愛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她扭頭小聲對黛絲說:“太好了,看來少爺很喜歡。”
利澤沉默了一會兒,伸手在兩邊的輪子上拉出兩個握把一樣東西,“好了,翠希,你跟老黛絲都先出去吧,我剛從煩人的宴會回來,我需要清靜一下。”
“主人,你心煩的話,我給你唱首歌吧。”不等利澤點頭,紅蟲就在空中盤旋起來,喉嚨隨着牽拉翅膀的肌肉哼唱出舒緩的旋律。
利澤本來想打斷她,可聽了幾秒後,表情就漸漸舒緩下來,他靠在頸後的墊子上,露出了微笑。
兩個女僕默默退了出去,把屋子留給了他們。
紅蟲飛在空中不停地唱着,妖精不需要學習,從會發聲的第一天開始就自然有唱歌的能力,而且,優美的程度據說與海中足以讓水手發呆到出事故的人魚不相上下。
唱了十多分鐘,她有點累,就落下坐在墊子上,繼續高歌。
她不知疲倦地榨出自己纖細的脖頸中每一個音符,因爲她能感覺到,主人正因此而開心。
“好了,可以了,稍微休息一下吧。”聽歌的時候,利澤一直拿着隨商品附贈的介紹冊低頭翻看,看完之後,他看向紅蟲,柔聲說,“我感覺好多了,謝謝你。”
“這是我應該做的,請不要這麼客氣。”紅蟲喜滋滋地捧出自己吃剩的食物,喝了半口蜂蜜,一口奶,舔了舔小小的嘴脣,“主人,接下來你是打算和我聊一會兒嗎?”
“嗯,對,我……還是第一次養能和我說話的寵物。這讓我感覺有點……新鮮。”
“所以我們很貴的。”紅蟲頗爲自豪地說,“光是吃喝住用,一般的人家就供養不起的哦。”
“可惜……錢也買不回我健康的雙腿。”利澤低下頭,輕輕撫摸着搭在輪椅邊的雙膝。
“對哦,主人沒有翅膀,腿……好像是很重要的移動工具。”紅蟲低下頭,有些難過地唱起了婉轉哀傷的歌。
“好了,不說這麼傷感的事情了。”利澤擺了擺手,很滿意紅蟲馬上停下歌聲的乖巧,“反正,我也差不多習慣這種死氣沉沉的生活,這樣我能有更多時間用來看書,興許……也不是壞事吧。”
紅蟲並不認同,她很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能想象某個部位殘缺受傷怎麼可能不是壞事,但她知道不能忤逆主人的意思,於是用上了被教授的標準回答,“是,主人說得對。”
利澤的目光落在了剛剛纔看完的小冊子上,“你們……啊不,你,你叫紅蟲是嗎?”
“嗯,不過主人如果需要的話,隨時可以給我起一個新名字。”
“不必了,這個就挺好。”利澤顯得有點不自在,他摸了摸臉頰,跟着又摸了摸後脖子,然後,小聲說,“紅蟲,這本冊子上寫的,都是真的嗎?”
“呃……”紅蟲眨着眼,爲難地說,“主人,冊子的內容我沒看過啊,我怎麼會知道是不是真的。”
“就是……關於主人可以要求你做的事情。”利澤皺着眉,“我本來以爲那一頁會有詳細內容和提示,可最後……竟然只有一句話,說我可以要求你做任何事。”
“是的。”紅蟲馬上振奮精神,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花衣裙,“只是主人的要求,不管是什麼我都可以滿足。我就是爲此而生的。”
利澤打量着她的身體,推着輪子靠近了一些,“可……你能做到的事情不多吧?你這麼小,還沒有我的胳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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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我的小身體可以承受的範圍內,主人想要什麼我就會努力去做什麼。”青蛉的樣子這時閃過了紅蟲的腦海,她哆嗦了一下,忍不住試探着小聲說,“我……我只是……希望主人能對待我溫柔一些,我畢竟……還是有點脆弱的。”
利澤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紅蟲用手指沾了點蜂蜜,掀起裙子塗抹在自己身上,“主人,塗了蜂蜜之後我就可以做到更多事情哦。主人也是男人對不對,一定會非常高興的吧?”
“不,把裙子放下。”利澤皺起眉趕忙下令,跟着,他提出了他作爲主人的第一個正式要求。
“紅蟲,你……可以跟我做朋友嗎?”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四)
“朋友?”紅蟲抱着膝蓋坐在地板上,擡頭仰視着利澤,不太理解地說,“可我不懂怎麼做朋友,主人,我只會做寵物。朋友都需要做什麼呢?”
“首先,需要你改口,不許叫我主人,要叫我利澤。”他看起來興致很高,身子前探,讓紅蟲都有點擔心他會從輪椅上跌落。
“那不行,主人,那太沒有禮貌了,不可以的。”
利澤拿起小冊子,翻開,用手指戳這上面說:“你是不是應該聽我的話?”
紅蟲點了點頭,“是啊。”
“那麼,從今往後你必須叫我利澤,不許叫我主人。朋友的首要前提,就是平等的地位。”
可平等的地位不是意味着不需要遵從命令嗎?那個念頭在腦子裡閃了閃,她點點頭,恭敬地說:“是,嗯……利、利澤。”
“很好,紅蟲,從這一刻開始,你就是我的朋友了。”利澤很興奮地笑了起來,“我……都還沒有過朋友,我想咱們應該一起學習一下朋友之間都該做什麼。”
紅蟲茫然地點頭說:“是,我……我會努力好好學習的。”
“那麼,那麼……唔……”利澤推動輪椅到旁邊的小書架上,伸手取下一本書,回來在籠子邊打開,“你認字嗎?會不會看書?”
“我……認得一些通用語,但……不是太多。自己看書,好像有點勉強啊。”紅蟲眨巴着眼睛,給自己鼓了鼓勁兒,說,“不過我會努力學的。”
“那太好了,我會教你,我可以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教你。”利澤的臉龐亮了起來,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興奮,“通用語我可以教你,精靈語我也可以教你,這邊的方言亞伯勒語我也懂一些,你想的話我一樣可以教你。我這裡有不少亞伯勒語的老故事書,你一定會很感興趣的……當然,要先從通用語學起,那是各地文化的根基,最繁榮的寶庫。你通用語的字母表熟悉了嗎?”
“嗯。”紅蟲有點惶恐,她發現自己主人開心的點好像和她會的內容不太一樣,“我……我字母都認識也會念,常用的簡單單詞也可以拼寫出來。”
“太棒了,這說明你的基礎不錯。”利澤的臉頰浮現出淡淡的紅色,“我會讓你也愛上看書的,紅蟲,看書是這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了,你願意陪我嗎?”
她趕忙點頭,“我願意,主……利澤,我非常願意。”
“很好,太好了,好極了。”利澤輕輕拍打着輪椅的扶手,似乎很想給紅蟲一個擁抱,但他打量了一下之後,疑惑地問,“紅蟲,這籠子的鑰匙呢?”
“旁邊抽屜裡有一把,黛絲那裡有一把。”
“那就好。”他拉開抽屜,拿出裡面那一串鑰匙,“哪一把是?”
“大的那一把,啊……要先用小的那一把,帶藍色碎寶石的那把,打開旁邊的鐐銬。”紅蟲指着旁邊的鎖鏈,“小冊子上有寫應該怎麼操作。”
“我爲什麼要打開那個鐐銬?”利澤皺起眉,直接把鑰匙伸向了籠子的大門,“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寵物。”
插進鎖眼裡後,他猶豫了一下,不安地望向紅蟲,“你……不會逃走吧?紅蟲,你……可是我第一個朋友,可以……不要逃走嗎?”
紅蟲看着他眼裡濃烈的不安,小聲說:“利澤,你……覺得擔心的話,還是鎖住我吧。那鏈子很長,我可以帶着它在屋內活動。”
“不,我要你自願留在我身邊陪我。我不喜歡用籠子和鐐銬鎖住的朋友!”他激動地拍了一下扶手,“你不願意和我做朋友嗎?就因爲我是個沒用的殘廢?你是不是一離開籠子就會用你的小胳膊開窗飛走?飛到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不會!”紅蟲被他臉上恐懼又寂寞的表情刺痛了小小的胸膛,連忙大聲說,“我不會的,利澤,我會努力……做你的好朋友。我不會逃走的,我……是你的朋友。”
咔啦,意外地簡單,利澤就這麼打開了鎖,把輪椅往後撤,拉開了籠子的門。
“那麼,出來吧,紅蟲,以後只要在我身邊,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束縛你。你可以跟着我去任何地方,讓那籠子見鬼去吧,鐐銬也見鬼去吧,你就飛着,跟在我身邊。”
紅蟲嚥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扶着籠子柵欄,往外探出了頭。
屋裡和隔着籠子看的時候當然沒有什麼不同,但她知道,一旦鬆開手,飛出來,她就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那窗戶甚至沒有關上,清涼的夜風正吹進來,拂動華貴的窗簾。
只要從那裡衝出去,就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
她覺得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一種陌生的渴望在心田涌動,讓她想要去找森林,去看灌木、草叢、野花和能陪她一起飛舞的蜜蜂、小鳥。
她鬆開手,翅膀振動着,在細小的嗡嗡聲中,她離開了籠子,而且,是頭一次在沒有鐐銬束縛的情況下。
腳腕不再沉重,也不用擔心會被鎖鏈拉扯在一定的範圍內。
她激動地向上爬升,很快飛過了籠子的頂,飛到了天花板的高度,傢俱頂上的灰清晰可見,牀幃上落着的一箇舊布娃娃也進入了她的視野,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窗外一片波光粼粼的水。
那是什麼,湖嗎?她還只見過圖畫,從沒見過實物呢。
湖裡是不是也有她們的遠親湖妖精啊?
她不自覺地飛向窗邊。
自由的世界在她眼前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只要穿過那扇小小的窗子,以後,她就不需要再聽任何命令了。
“紅蟲,你……要去哪兒?”
身後傳來了利澤有些驚慌的聲音。
她轉過身,這才注意到自己的主人已經臉色蒼白,額頭佈滿了冷汗。
他的眼中,裝滿了對寂寞的恐懼,就像剛纔說自己是個不配擁有朋友的殘廢時一樣。
離開籠子就會死那種話嚇不住她,但利澤方纔信任的動作和此刻擔憂的眼神,變成了一條無形的鎖鏈,輕輕地扣在了她的腳腕上。
她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輕唱着飛了回去,趴在了利澤的肩頭,用此生最溫柔的聲音說:“我哪兒也不會去的,利澤,因爲,我是你的朋友。”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五)
當天晚上,利澤就叫來了家裡的僕役,撤走了紅蟲的籠子。
黛絲一直在說這有悖商人附贈的指導手冊,會導致這隻昂貴的寵物逃走不見。
但利澤梗着脖子怒吼,讓所有人都知道,從今天開始,紅蟲就不再是寵物,而是他的朋友。
女僕當然不敢忤逆少爺的意思,於是強壯的僕人們就來擡走了籠子,把裡面的陳設費了一番功夫,留在了利澤的臥室裡——包括那棵小樹。
利澤還是覺得不滿意,他打量了一下紅蟲的小屋,然後,把那間小屋子也下令拆掉,讓僕人把他牀頭櫃上的小檯燈換到書桌上,把紅蟲的牀,就那麼擺到了自己的枕邊。
紅蟲一直坐在利澤的肩頭,細小的手臂扶着他的頭,滿懷欣喜地看着這一切發生,小聲說:“咱們要睡在一起嗎?”
利澤點點頭,“我要你一直都陪着我,啊,對了,你的翅膀這麼寬,那張牀會不會太小了?”
“不會,我是趴着睡的。那大小就很舒服了。只要軟軟的,大小其實沒關係的。”
“那就好。”利澤微笑着擡手撫摸了一下紅蟲的腿,柔聲說道。
她翹起腳,用細細的腳趾撓了撓他的手心,發出了一串悅耳的笑聲,然後,開心地歌唱起來。
從那之後,紅蟲就一直覺得,自己是最幸運的妖精。
她沒有再住過籠子,只要在利澤的視野內,她可以飛到任何想去的地方。那個湖泊的旁邊有利澤的休息區,午後陽光正好的時候,利澤會帶她去湖邊的草地,他看書,休息,而她則可以盡情地飛翔,和湖上的飛蟲、小鳥嬉戲。
那張櫃子上的小牀不到三天就也被撤掉,紅蟲睡覺的地方,換成了利澤牀上的另一個枕頭。
那個枕頭的大小正適合紅蟲趴在上面,而且非常鬆軟,讓她每晚都睡得極其香甜。
從第二週起,利澤在屋裡弄了一塊小黑板,開始教授紅蟲屬於人類的知識。
紅蟲學得很快,不到三個月,她就覺得,自己應該已經成了最博學的妖精——至少對於人工飼養的妖精來說絕對是的。
這座莊園裡的僕人們不久就都適應了家裡的情況,負責維護輪椅的工匠還專門做了一張小凳子,架設在輪椅的靠背上,這樣能讓少爺的肩膀省點力氣。
“紅蟲很輕的,其實坐上來也沒什麼重量。而且我喜歡她靠着我。”
因爲安裝的時候聽到利澤這麼小聲抱怨了一句,在沒有其他的人的時候,紅蟲還是會坐在利澤的肩膀上,爲他唱歌,爲他按摩耳朵,偶爾,在高興的時候輕輕親吻他發燙的臉頰。
她本來更想坐在利澤的懷裡,她覺得那個位置可以讓自己的翅膀靠着他的胸膛,而且他撫摸自己表示親暱的時候也會更加方便。
但試過一次後,她就敏銳地發覺,雙腿感覺不到她的重量這件事會讓利澤的神情顯得十分難過。她只好徹底放棄這個打算。
她享受着在滕雷特家的生活,但只對一件事感到有些疑惑。
每週的聖臨日晚上,那個負責照顧利澤起居的年輕女僕總會在收拾好一切後額外多留一段時間。
而那段時間,利澤總會紅着臉讓她先到屋外自己玩一會兒。
這是她除了如廁之外少有的可以離開利澤視野的機會,可她並不開心。每次回去,她總能感覺到利澤的身體似乎放鬆了不少,而那個叫翠希的女僕的臉蛋則會像之前的利澤一樣紅撲撲的,帶着一種神秘的喜悅離去。
在積累了漫長一段時間的勇氣後,紅蟲終於決定,她要偷偷看一看利澤究竟讓那個女僕做了什麼。
她希望讓利澤開心,但,要是讓他開心的理由都屬於她就更好了。
她最近從書上學了一個詞,女朋友。她是個女的,毫無疑問,而且,她也是利澤唯一的朋友,那麼,她不就是利澤的女朋友了麼。
故事裡的女朋友偷偷看一下男朋友的小秘密,完全是可以原諒的嘛。再說,她也不覺得利澤在她眼裡還有什麼秘密,翠希生病那幾天,晚上服侍利澤解小便的都是她。
拼命地找理由說服了一下自己後,這個聖臨日的晚上,紅蟲在窗子上稍微做了一點小手腳。
於是,等她拎着一小壺蜂蜜飛出去可以自由行動的時候,她在湖上只繞了個圈兒,就小心翼翼地飛回到了窗子外邊。
怕自己振翅的聲音被裡面聽見,她落在了遠一點的地上,邁開細長的腿跑到牀下,拍一下翅膀助力,跳起抓住了窗臺。
她的胳膊遠比腿有勁兒,輕輕鬆鬆,就把自己拉了上去。
裡面果然已經拉上了簾子,她小心翼翼拉開一條窗縫,鑽進去,溜到簾子邊緣,順着早就準備好的掛繩,滑下去。
到了這裡,屋裡的動靜已經逃不過紅蟲敏銳的耳朵。
可那聲音她光聽根本想不出是怎麼回事。
爲什麼,利澤一直在急促的喘息像是正在鍛鍊還運動得很辛苦一樣?爲什麼,屋裡會有和她蘸蜂蜜吃舔手指時類似但清晰很多的嘶溜聲?他們兩個趁她不在悄悄偷吃她罐子裡的蜜嗎?
可利澤明明不喜歡吃甜食啊。
紅蟲皺起眉,小心翼翼地從簾子邊探身出去,看向牀那邊。
可位置太低了,她看不清什麼,她只好抓着簾子,輕聲輕腳爬高了一些。
然後,她就看到了讓她非常吃驚的情景。
利澤躺在牀上,滿面通紅,雙眼緊閉,手掌都握成了拳,看起來像是十分難過,可發出的聲音卻顯得非常愉快。
而翠希跪坐在牀邊,上半身趴在牀上,她一邊伸手撫摸着利澤的胸膛,一邊……在吃他!
不對……不對不對,那不是吃,而是……吞,不光吞,還吐……
腦子裡一片混亂,紅蟲愣了半天,才突然想到自己曾經學過的事情,接着就更加驚愕地睜大了眼,那……那不是寵物才需要學習並用來討好主人的事情嗎?難道……難道翠希其實是利澤偷偷養的寵物?
她呆呆地望着,一直看到利澤發出舒暢的哼聲,渾身鬆弛下來,翠希起身用毛巾幫他擦乾淨身體,在盆邊洗了洗嘴角漱口爲止。
知道再呆下去會被發現,紅蟲飛快地離開了窗邊,飛回到湖畔。
飛到那裡的時候,風拂過身體,她才發現,那細長的雙腿內側,竟在一陣陣發涼。
爲什麼?她伸手摸了一下,疑惑地想,這次……明明沒有羽毛在搔她的癢啊。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六)
“利澤,”晚上趴在鬆軟的鵝毛枕頭上,紅蟲捏着一片裙子上的花瓣,左思右想,心裡還是覺得難受,輕輕叫了一聲主人的名字,說,“你喜歡翠希嗎?”
利澤只當是平常每晚慣例的閒聊,微笑着說:“她是我的貼身女僕啊,我平常的一切都是她負責照料,要說討厭不是太勉強了麼。”
“所以……就是喜歡咯。”她扁了扁嘴,突然感覺更難受了。
“紅蟲,這個喜歡,並不是你看的故事書裡那種喜歡。”利澤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伸手輕輕摸着她小小的腦袋,“她是很棒的女僕,爲我做了很多事,能讓我生活得非常舒適,我比較依賴她,但是,我家付給她很多錢,這一切都是她的工作,我只是喜歡她完成工作的認真努力。就像是……你喜歡老黛絲嗎?她總是給你調最好吃的蜜水,送來溫熱得正正好的牛奶、鹿奶,那麼,你喜歡她嗎?”
紅蟲用臉頰磨蹭着軟軟的枕頭,“這麼說……我倒是也挺喜歡老黛絲的。那的確和我喜歡你的心情不一樣。”
利澤愣了一下,似乎有點意外這突如其來的表白,他轉了轉眼珠,輕聲問:“那,紅蟲,你喜歡我的心情是什麼樣的呢?”
“嗯……”紅蟲抱緊了身下的枕頭,翹起的小腳丫上下搖晃着,想了半天,說,“我也說不好,我就想整天跟着你,守在你身邊,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而且……不是因爲主人命令的那種,就是因爲我想讓你高興。”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下去,“我喜歡吃蜂蜜,吃花瓣,喝奶,可陪在你身邊,你看着我的時候,我就比吃最好的蜂蜜還要開心,利澤,我從來不知道交朋友原來是這麼美好的事情呢。你看的書上說友誼就是魔法,我現在才真正相信了。”
聽到友誼這個詞後,利澤的表情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他自嘲一樣地用手捏了捏大腿一下沒有知覺的部分,閉上了眼,“那很好啊,紅蟲,我也只有你這一個朋友,我也很喜歡你的。”
“那……那……翠希也很喜歡你嗎?”紅蟲伸手推了推利澤,想讓他先別睡。
“我不知道。”利澤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說,“紅蟲,翠希……是個很健康的女人,她有充滿活力的雙腿,可以奔跑到任何地方去,而我,是個離了輪椅連這間屋子都出不去的殘廢。她即使喜歡我,也只會是因爲我貴族的身份,而不是我這個男人。”
他帶着痛苦的表情,低啞地說:“一旦我失去這些,她就不會再留在我身邊了。我一旦沒有這些,就會什麼都沒有了。”
“不會的,”紅蟲連忙用細細的嗓子反駁說,“利澤,我不會離開的,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的。”
“傻瓜,那是因爲你還不知道貧困的生活意味着什麼。”利澤嘆了口氣,寵溺地捏了捏她半透明的翅膀,“你將沒有蜂蜜和新鮮的奶,沒有柔軟的羽毛枕頭,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家沒有那麼多錢,你就根本沒機會出現在我身邊。紅蟲,只有你陪着我的時候,我才慶幸自己沒有生在平民的家中。”
紅蟲抿了抿脣,固執地說:“我可以爲了你自己去覓食,我可以去外面吃花瓣,喝湖水,我的胳膊很有力氣,如果你沒錢了,我一樣可以照顧你。我……我就是……”
她很難過地低下頭,“我就是活不了那麼久,沒辦法一直陪着你,二十多年後,我就變成塵土了。”
“那你反而能一直陪着我。”利澤苦笑着說,“其實,我的身體有無法醫治的病,最好的治療師也無法靠魔法驅除,我每個月吃掉的藥劑足以養活一個高等煉金術士,他們說我最多活到三十歲,看來,我會在你之前變成塵土呢。”
紅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放開枕頭,猶豫了一下,趴在了他的胸膛上,“真的嗎?”
“真的。”利澤微笑着摟住了她,“所以,紅蟲,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嗎?等到我死,我就給你真正的自由。”
“我不要真正的自由……”紅蟲小臉上精緻的五官頓時皺到了一起,“我就要你,你如果變成了土,我就也變成土,求他們把我和你撒在一起……”
說到這兒,她的語氣瞬間低落下去,“啊,對不起,我……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我……沒有這個資格的。”
“不,你有。”利澤閉上了眼睛,“紅蟲,我希望你永遠陪着我。但我不捨得你爲我而死,這樣吧,我會在死前立下囑託,如果你不願意要真正的自由,那麼,你就在我的墓碑旁住下,在那裡陪我,直到……你的生命也迎來終結,再和我……埋在一起,可以嗎?”
“可以。”她用力點了點頭,下巴把他的被子都搓到了一邊,“利澤……翠希不會想要跟你埋在一起的,對嗎?”
“當然,她只是個女僕,而且,她那麼健壯,在這裡的薪水也足夠她找治療師應付大部分疾病,她應該能活到至少七十歲吧。”利澤睜開眼,好奇地看着她,“紅蟲,你今晚爲什麼一直在提翠希,她做了什麼讓你在意的事情嗎?”
紅蟲張開雙臂儘可能抱住利澤的身軀,磨蹭了一會兒,才小聲說:“利澤,我……我偷偷繞回來看你們了。我想知道你們每次把我趕走是在做什麼。”
利澤愣了一下,旋即,面孔變得有些紅,“你……看到了?呃……紅蟲,我畢竟……也是個長大的男人了,身體上的需要如果不穩定排解,會惹來讓人洗牀單被子的小麻煩。從我第一次弄髒被子之後,就一直是翠希在幫我處理,那……是不是讓你感到噁心了?”
“不,不是。”紅蟲拍了一下翅膀,飛起來轉成坐在他胸前的姿勢,望着他的眼睛,認認真真地說,“利澤,那……那明明是我這個寵物的工作啊,爲什麼你已經有我了,不讓我來,卻還是交給那個不喜歡你的女僕呢?我願意幫你的,每晚幫你都可以,我很棒的,真的。”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七)
“不要開玩笑。”利澤皺起眉,露出了頗爲生氣的表情,“你這麼小的個子……好吧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紅蟲,我希望你做我的朋友,不是寵物,我不願意勉強你做任何事。”
“可我不勉強啊,”紅蟲乾脆掀開被子,脫掉自己的花瓣裙鑽了進去,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就像最頂級的絲綢一樣光滑,絕對不會讓他感到不適,“利澤,只要你開心,我就高興,你不是因爲那種事而很快樂嗎?”
利澤撐起被子,免得壓到她那脆弱的翅膀,他低頭望着身上已經開始來回摸索的她,啞聲說:“那……只是單純的,作爲男人生理上的滿足,那是獸慾,那不該在朋友之間發生……那會破壞你和我的關係。”
“爲什麼?”她熟練地蜷起腿,用柔嫩的腳掌包住他,一邊發揮畢生所學,一邊好奇地問,“你看的故事裡,女朋友跟男朋友不是經常會發生親密關係的嗎?我是女的啊,還是你的朋友,那不就是女朋友啦?”
“不是。”利澤伸出手,不得不把她嬌小輕盈的身體先拽出來,看到她一絲不掛之後的樣子,趕忙扭開頭,“你先把裙子穿上,紅蟲,這……這不是可以輕率決定的事情。”
紅蟲拎過裙子,揪下上面一片花瓣嚼着,委屈地說:“可明明連翠希都可以。”
“她是下人,那是她服侍我的工作中的一部分。我不希望你也把這當成工作。”利澤有點辛苦地組織着語言,猶豫再三,開口說,“而且,我並不會對翠希有什麼額外的想法,但對你……可能就不一樣,所以一旦……咱們的關係發生改變,我可能會……會忍不住想要更多,紅蟲,那對你來說……恐怕會是個負擔。”
紅蟲抖了抖翅膀,盤腿坐在了他的胸前,低頭望着他,講述了一下青蛉的遭遇,然後問:“利澤,你會讓我像青蛉那樣悽慘嗎?”
“當然不會,事實上……這就是我擔心的。我以前兩週纔會叫翠希幫我一次,可……可有了你在我身邊之後,我感覺自己心裡的蠢動都在變得濃烈,我可是……很勉強地壓抑自己,爲了不破壞咱們良好的關係,才一直在忍耐的。”
她想了想,飛向了自己的用餐小屋,搬出吃剩的蜂蜜,抱着小罐子飛回到牀上,伸手進去一掏,丟開裙子,往身上塗抹起來。
“你……這是在幹什麼?”
“利澤,咱們試一下,就試一下,試一試,我學到的這些東西到底會不會傷到我,到底可以不可以滿足你。”她擡起手,舔掉上面殘餘的蜂蜜,“求你了,給我個機會,我好喜歡你的。”
利澤望着她泛起淡淡金黃色澤的柔潤身軀,喉結情不自禁地上下滾動,“紅蟲……你知道的,我……是個殘廢,我……”
“可我喜歡。”她彎下腰,踩在他的胸膛上吻住了他,小小的嘴巴甚至不夠完全貼合他的脣,但她依舊吻得非常認真,非常努力,隨着淡淡的花香,來自古老妖精的魅惑,頃刻之間把他包圍。
這一晚,利澤知道了爲什麼小冊子足足有一般的篇幅在強調發生親密關係的注意事項,也知道了紅蟲昂貴的身價原來和她動人的歌喉舞姿沒有多大關係。
如果說翠希給他帶來的體驗可以被稱作紓解,那麼,紅蟲那舞動的小小身軀,就讓他知道了什麼叫做夢幻般的享受。
要不是雙腿殘疾讓他沒有辦法遵循着心裡的衝動,他說不定會忍不住把她翻過來壓在下面。
當一切結束,紅蟲快樂地飛向自己的小屋,坐進給她準備的木桶裡洗澡,然後抖着翅膀上的水珠飛回來,小臉紅撲撲地趴在他身上,得意地說:“利澤利澤,我表現得好不好?是不是比翠希厲害?”
利澤覺得自己的腰都在發軟,他點點頭,略帶沙啞地說:“實在是……厲害太多了。而且,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能……容下我。不會痛嗎?”
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回答:“剛開始時有一點,不過適應之後,看到你的樣子,我就也開心起來了。”她挪了挪位置,眼睛跟他對視,“利澤,我可以做得很好,以後……這方面的問題交給我好嗎?不要讓翠希負責了,求你。”
沉默了很久,久到紅蟲忍不住打了兩個呵欠的時候,他纔開口說:“好,我知道了。”
從那之後,紅蟲發現自己和利澤的關係開始有了頗爲明顯的變化。
在確認過她的臂力和飛起來的拖拽力其實頗強後,利澤漸漸把一些原本都要依靠翠希進行的工作轉移給了她。比如,服侍他如廁、洗浴、穿衣、上下牀這些無比私密的事情。
這並不全是利澤的意思,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紅蟲看到翠希幫忙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就會情緒低落,顯得煩躁不安,總想飛出去躲一會兒。
而當這些工作落到她的頭上後,她反而非常高興,像個勤勞的小蜜蜂,嗡嗡嗡的飛來飛去,不到十天,就適應了所有新活,而且,完成得比翠希還要優秀。
因爲,和那個女僕不同,紅蟲的眼裡就只有利澤而已,他一個暗示,一個眼神,甚至僅僅是無意識的一個小動作,她就會明白該做什麼,然後馬上去做。
就連他坐在椅子一樣的馬桶上時,她都會在旁邊一邊準備切好的草紙一邊快樂地唱歌,反而讓利澤紅着臉很不適應。
翠希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表示不滿,畢竟工作量大幅減少,而且在利澤的授意下,薪水依然保持了原樣,她當然樂得清閒。
老黛絲則非常高興,因爲家裡的每個人都看得出來,利澤的心情越來越好,而連外面的園丁都知道,少爺能如此高興,全是那個飛來飛去的小東西的功勞。
這讓紅蟲的地位也有了明顯的提高,老黛絲都開始改口叫她小姐。
只不過,她的自由也變得越來越少,利澤時刻想要她在身邊,一旦離開超過五米,他就會顯得有些焦慮。
還好,這沒什麼關係,紅蟲坐在他的懷裡,認真地想,即使以後她要被綁在利澤身上,她都心甘情願。
她想,自己恐怕是愛上他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八)
到這裡整整一年,紅蟲已經差不多快要忘記自己其實是寵物的事實。
家裡來了一隻捲毛小狗,承擔起了真正寵物的職責,不過,紅蟲更願意把那隻狗看成坐騎,沒事就喜歡坐在狗背上抓着耳朵呼喝着跑來跑去。
她很容易因爲一點小小的幸福就快樂無比,像是今天的蜂蜜特別甜,今天的湖水特別藍,今天的利澤還和往常一樣溫柔,都能讓她高興地飛在空中繞着利澤的頭頂唱歌唱個不停。
這種幸福感非常具有感染力,短短一年的時間裡,整棟莊園裡就充滿了歡聲笑語,老黛絲總是嘮嘮叨叨地說,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利澤因爲雙腿的事情抱怨了。
利澤的親戚很少來莊園這邊,他們想見利澤的時候,通常是叫馬車把他送去他們住的、更加舒適寬敞方便的地方去。
出於各種考量,只有那段時間,紅蟲是不需要跟着他的。
閒不下來的紅蟲就會趁着難得的無聊時光在各處飛來飛去,跟僕役聊天,陪園丁修剪花朵的枝葉,幫着翠希打掃高處不容易夠着的地方,聽老黛絲講利澤小時候的事情。
今年的這個生日,利澤照例去家裡的城堡參加主角是他但他只需要坐着就好的晚宴。
幫僕人檢查完了屋頂的防雨氈,幫翠希清掃了閣樓天花板上的耗子糞,紅蟲又騎着捲毛狗塔奧在院子裡奔跑了好幾圈,還是沒有等到利澤回來的動靜。
她有點擔心地飛去老黛絲的房間,蹲在她牀邊的桌上問:“黛絲,黛絲,利澤爲什麼還不回來啊?藍月都快要爬到天頂上去了。”
老黛絲放下手裡的縫衣針,笑着說:“可能今年家裡給少爺安排了別的活動吧。”
“會是什麼啊?舞會嗎?那樣的話利澤豈不是要很生氣。”紅蟲皺起細柳葉一樣的眉毛,不高興地說,“利澤沒什麼喜歡的活動,他就喜歡看書和聽我唱歌,他跟我說父母家那邊亂糟糟的,根本看不進去,那……會不會是那邊有什麼唱歌很好聽的女人啊?”
“老爺家的宴會肯定會請城裡的歌姬來幾段的。”老黛絲呵呵笑了兩聲,“但是啊,紅蟲,她們沒一個唱得比你好聽,放心,一個都沒有,我保證。”
“那她們好看嗎?”紅蟲清脆地問,小小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不會有你漂亮,可愛的小東西,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孩,真不愧是花妖精。”老黛絲誠心誠意地誇獎了兩句,然後拍了拍她的頭,“好了,你先去休息吧,少爺既然要晚點回來,你就沒必要等了。你睡覺那麼輕,少爺進屋你肯定能醒的,不會耽誤迎接他。”
“可我想在大門迎接他,扶他上輪椅。”紅蟲打了個呵欠,強撐着眼簾說。
“小傻瓜,翠希一樣可以幫少爺,別忘了你接手之前,這工作本來就都是她負責的。”
紅蟲扁着嘴點了點頭,拍打翅膀飛回利澤的臥室,擺好自己的大枕頭,趴下去抱住,閉上眼睡了。
沒想到,利澤這一去,竟然足足走了三天。
失去了笑容的紅蟲沒了滿世界飛的心情,從早到晚,就是坐在衝着大門的屋頂,癡癡地望着那條彎彎曲曲的路。
“哦天哪,咱們的小紅蟲這是犯相思病了嗎?”老黛絲起初還有開玩笑的心情,可等到第三天,也忍不住搬了個梯子爬到屋頂,坐在那兒看起了路,唸叨着說,“少爺這是去做什麼了,爲什麼還不回來啊?”
幸好,就在更多人準備爬上屋頂眺望的那個早晨,他們期盼的馬車終於出現了。
“利澤!”紅蟲仗着自己有翅膀的優勢,縱身一跳,就迎着陽光飛向了大門口,飛出幾米,又急忙停下,兜回來推住屋檐下的輪椅,嗡嗡嗡嗡,迅速推了過去。
莊園的馬兒跟紅蟲已經很熟,一見到她飛過來,一起噴了個響鼻,緩緩停住。
紅蟲興高采烈地放好輪椅,掀開上面的罩子,唱着歌拉開了馬車的門。
可她第一眼看到的竟然不是利澤,而是一個完全沒見過的,圓圓臉,很可愛的少女。
利澤坐在馬車的另一側,擡手招了招,“紅蟲,我在這邊。”
“啊,我馬上就來。”顧不上多打量陌生的訪客,紅蟲推着輪椅就繞了過去,扶着看起來十分疲倦的利澤坐上輪椅。
那個女孩很驚訝地望着紅蟲表現出不符合體型的力氣,小聲說:“真的不用我幫忙嗎?”
“不用,紅蟲自己就可以。”利澤用有些淡漠的口氣說道,調整好坐姿,就指着從另一側下車的少女對紅蟲說,“紅蟲,這是咱們家的客人,修米家的小女兒,扎爾娜。”
紅蟲感到一絲不安,但還是站在輪椅靠背上,躬身行禮,有些膽怯地說:“您好,扎爾娜小姐。”
扎爾娜拎着裙襬好奇地走近幾步,不敢相信地問:“這……是隻妖精?”
紅蟲點點頭,“是的,我是花妖精。”
“哇……”扎爾娜驚訝地讚歎了一聲,“這……這可是特別昂貴的寵物啊。利澤哥哥,你母親可真疼你。”
“我倒寧願她能多來這邊看看我。”利澤的聲音透出了一絲不悅,“另外,扎爾娜,這不是我的寵物,雖說我家裡花了不少錢才讓她來到我身邊,但她現在是這個家的一員,是我最好的朋友。那隻叫塔奧的狗,纔是這裡的寵物。”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捲毛狗興奮地飛奔過來,繞着扎爾娜轉起了圈子。
扎爾娜咯咯笑着,蹲下摸了一會兒狗,擡頭說:“利澤哥哥,你這裡還有什麼驚喜嗎?”
利澤淡淡道:“沒了,我這裡剩下的,就都是你一點也不感興趣的書。”
說着,他的手做了一個很小的動作。
紅蟲馬上推着他往屋子那邊飛去,對她來說,利澤的需求就是一切。
老黛絲連忙跑過來,幫忙拎起車伕拿下來的行李,笑着打圓場說:“少爺不能在太陽下曬太久,修米小姐,請往這邊走吧,您打算在這兒住幾天?”
扎爾娜望着屋子那邊,頗爲滿意地笑了笑,“這次可能只是住一陣子,但下次,也許就不走了。”
看着目瞪口呆的老黛絲,她更加愉悅地笑了起來,“都怪利澤哥哥,不把我介紹完整,我是利澤哥哥的未婚妻哦。”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九)
“所以,扎爾娜小姐以後會是你的新娘對嗎?”紅蟲擡起細長的腿,以一個展現出驚人柔韌性的姿勢吃掉身上剩下的蜂蜜,一邊飛去桌上自己的小浴缸裡洗掉一身痕跡,一邊很不情願地問。
“並沒決定,”利澤還沉浸於瀰漫在渾身上下的鬆弛滿足感中,沒精打采地回答道,“那只是父親和幾個哥哥擅自給我安排的相親,我去她們家的封地呆了一天,現在是他們家的姑娘過來看看情況。都怪翠希那個笨蛋,總是說些沒用的,讓母親知道我只是雙腿殘疾,還有生下後代的能力。也不想想,過個十來年我就要死了,當我妻子的女人,怎麼可能是爲了財產之外的東西。”
“我要是能當你的妻子就好了。”紅蟲擦乾身上的水珠,趴在利澤的胸前,難過地說,“可惜……我沒有那個資格的。”
這一點利澤並沒有反駁。
紅蟲在這個家裡再怎麼自由自在,在外人眼裡,依然只不過是個高價買來的寵物。
就像再怎麼寵愛狗的女孩也不會跟塔奧結婚一樣,利澤和紅蟲的關係,現狀就已經是可能的極限了。
“做我的妻子不是什麼好事。”利澤滿臉苦澀,緩緩說道,“我沒有打理自己財產的能力,等到結婚,我的妻子就要從我幾位哥哥手裡接過屬於我的那份,她要管很多事情,看賬本,計算稅金,處理事務官之間的紛爭矛盾,還要聽五大三粗的軍官爭執如何處理毛賊或土匪。她需要替我負責所有我因爲殘廢而無法進行的工作。”
紅蟲黯然地點了點頭,她知道自己僅僅能有限度地照顧利澤而已,她畢竟只是個不足半米高的妖精,連給利澤做頓能吃飽的飯都是奢望。
如果耐心教授的課程知識換算成外面學者開的價錢,她從利澤身上得到的其實更多,大概只有把每晚的特殊服務也計算上,才能勉強打平。
“利澤,你結婚了的話……這間屋子就要屬於你們夫妻倆了吧?”她瞄了一眼旁邊屬於她的大枕頭,不想趴過去,就想這麼賴在他懷裡。
“我會讓老黛絲在對面收拾一間屋子出來。”利澤的語調越發低沉,聽得出來他也滿肚子不情願,只不過,他明白什麼是現實與生活,“如果真的成婚,這間臥室……就是夫妻的起居室了。”
紅蟲忍不住在心裡想,要是扎爾娜對利澤不滿意該多好。
可惜的是,這個期望並沒有成爲現實。
扎爾娜在修米家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庶出女兒,可以說,嫁給利澤就是她改變自己人生的最好機會——這裡不僅有驚人的財富,還有個因爲殘廢和意志消沉不願意打理一切的男主人。
留在修米家等着選擇別的夫婿,未來扎爾娜就只會成爲一個平平無奇的小貴族太太,而嫁給利澤,她就將是滕雷特家族最有手腕的夫人唯一的親生兒子的妻子,她有機會掌管的財富可能比她母親這輩子見過的都多。
所以他根本不嫌棄利澤殘廢的雙腿,從到這裡的第二天,就非常熱清積極地找到紅蟲,用近乎低聲下氣的態度,向紅蟲學習如何才能把利澤照顧得“這麼好”。
儘管心裡的醋意在翻騰,但對揚起笑臉善待自己的人,紅蟲怎麼也沒辦法開口拒絕,她只好在利澤給她上課結束後自己看書的那段時間裡,坐在湖邊的草地上認認真真地把自己知道的整理出來,一樣一樣教給扎爾娜。
作爲一個貴族小姐,扎爾娜學得很謙虛也很認真,不光旁聽紅蟲的課程時,找紅蟲學習的時候也一樣帶着厚本子和自動續墨的針管筆,把聽到的學到的,一樣一樣都記在了上面。
只不過因爲婚約還沒有正式締結的緣故,扎爾娜不方便直接實踐,只能在旁觀察着紅蟲的動作,一點一滴地領會。
紅蟲當然並不開心,她總覺得,扎爾娜正在一絲一毫地佔領原本屬於她的領地。
可她沒有辦法,畢竟就連自己容身的這間臥室,未來也一定是屬於扎爾娜的。就算不屬於扎爾娜,也還會有別的什麼女人。
都怪翠希,她讓利澤的雙親知道他還有能力生養後代的事,那作爲這種等級的貴族家的少爺,不貢獻出至少一個繼承人來,都是說不過去的罪過。
不開心的並不只是紅蟲,利澤的情緒也在不斷地向下跌落,而看到少爺越發不快,家裡的傭人女僕們也都跟着回到了往日的沉寂,甚至,比紅蟲來這個家裡之前還要糟糕一點。
“如果扎爾娜是個蠻不講理的愚蠢女人就好了。”十天後,扎爾娜將要返回自家的前一夜,利澤吃完晚飯泡在浴池裡,讓飛舞的紅蟲給他洗頭擦背的時候,嘆息一樣地這麼說道。
心裡明白利澤是什麼意思,但紅蟲只能強打精神開口道:“利澤,扎爾娜小姐……對你很認真,她能成爲一個好妻子。”
“可我還不想結婚。”利澤煩躁地撥開額前垂下的溼發,“紅蟲,我喜歡之前咱們一起的生活,我給你上課,看書,咱們一起讀故事,在湖邊休息,晚上……還能一起休息。一旦結婚,這些事情就都變了,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可……你總要結婚的。”紅蟲張開雙臂,貼在了他的背後,柔聲說,“沒關係,利澤,只要你不趕我走,我還是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家裡既然早晚要多一個女主人,是扎爾娜的話,也挺不錯啊,她人很和氣,對我也挺好。”
“紅蟲,人比你想象得複雜。”利澤嘆了口氣,把她拉到懷中,“算了,不管怎樣,我會保護你的。你是我的,永遠都是……”
不知道是在安慰紅蟲還是在安慰自己,他輕聲道:“還好,我應該還有一兩年的時間,我的哥哥們都是十七歲以後才結的婚,至少也要到明年我過完生日了吧。”
可惜,利澤的期望落空了。
家裡擔心他的病症進一步惡化會影響到生育能力,就在扎爾娜回去後不到三個月,一輛豪華的馬車過來接走了利澤。
紅蟲還是坐在屋頂上,怔怔的望着馬車消失在蜿蜒的道路盡頭。
她知道,再回來的時候,家裡,就要多一位女主人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十)
據說部分國家的人類有一種叫做蜜月的婚俗傳統,大概是不想讓新婚小夫妻過早面對共同生活的瑣碎一面,婚禮之後會讓他們在風景很好的地方遊玩一段時間,單純地享受甜蜜的二人世界,爲將來漫長的人生積累一些美好的回憶。
所以紅蟲足足兩個多月,快五十天沒有見到利澤。
她的體重掉了五分之一,連飛到樓頂坐下看馬車是不是回來都顯得有些費勁。
老黛絲沒有再開相思病這樣的玩笑,因爲家裡的人都明白,小紅蟲是真的犯了相思病。
紅蟲的東西已經轉移到了新準備的臥室裡,老黛絲指揮下,收拾得非常舒適。可她開心不起來,一想到今後她就要住在這兒,整晚上不能聽到利澤那勻稱的呼吸聲,睜開眼看不到利澤的臉,她就覺得小小的胸膛一陣接一陣的抽緊,刺痛。
可她只是個寵物。
寵物是沒資格奢求更多的。
利澤把她當朋友,當伴侶的這一年多時光,至少讓她明白了幸福的滋味。
她已經比一起出生的所有花妖精都要幸運,她應該知足——這麼安慰着自己,她才能度過每晚的難眠之夜。
並不太意外的,利澤再回來的時候,扎爾娜的姓氏已經變成了滕雷特,成爲了滕雷特家的小夫人。
但讓紅蟲很意外的是,扎爾娜並沒有按利澤猜測的那樣去他母親那邊學習如何管理家業,開始四處奔波打理利澤名下的財產。
她聲稱自己不願意過早離開丈夫,就這麼留在了莊園中,成爲名副其實的女主人。
不過沒有出現利澤擔心的那種變化,扎爾娜依舊和氣親切,愛笑善良,仍然跟紅蟲保持着良好的關係,出於一些隱秘的考量,她還把紅蟲的房間從對面換到了隔壁,然後在牆上拆出了一扇門。
起初紅蟲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結果搬進去的當晚,扎爾娜就穿着睡衣開門把她叫了過去。
她這才知道,利澤婚後的夫妻生活在最親密的部分一直過得不太如意。
利澤的雙腿從接近大腿根部的部分往下就沒有了控制能力,而他也不願意鍛鍊身體,只願坐在輪椅上默默看書,這導致他沒辦法像一個威猛的勇士一樣去主動征服自己的妻子。所以,扎爾娜就連新婚之夜都是忍着人類女孩特有的初次疼痛,流着血費力完成的。
扎爾娜雖然不是正式的妻子所生的孩子,但也不是不被承認的私生女,母親好歹是個可以正大光明在本家享有一席之地的側室,她當然不至於需要去幹什麼重體力活。那麼,她的耐力當然也稱不上優秀。
這就導致了一個很尷尬的,不能讓外人知道的問題——扎爾娜伺候利澤起居的時候力量不夠可以讓女僕幫忙,可在牀上她堅持不了多久這個總不好也叫女僕來代勞。
她細長的雙腿白皙優美,但沒有多少力氣,而利澤偏偏又被紅蟲嫺熟的技巧和小小的身體養刁了胃口,從婚後到現在,她累到腰痠腿疼,也沒能讓利澤真正經由夫妻應有的渠道滿足一次。
其實紅蟲的腿也沒什麼力氣,所以她深知腰眼往下全部開始發酸發軟是什麼滋味,可她有人類比不了的優勢——翅膀。她甚至可以一邊舉起雙腿晃着腳丫打拍子一邊飛着上上下下,像個快樂的小舞娘。
最關鍵的是,她已經非常瞭解利澤的身體,可能比利澤自己都瞭解得多。所以她也是目前唯一能做到,在利澤即將到達最後的時刻飛起來把位置讓回給扎爾娜的那個。
這當然需要一點決心,但她一想到只有這樣扎爾娜才能給利澤生出寶寶,她就心甘情願。
她想讓扎爾娜儘快懷孕,她覺得,只要扎爾娜有了滕雷特家的後代,就不能再像現在這樣一直纏着利澤不放了。人類的母親會被孩子佔據漫長的時光,到時候,紅蟲就可以快樂地回到自己原本的崗位上。
她認爲這件事很急迫,因爲她能感覺到,利澤正在對努力討他歡心的扎爾娜產生無法自控的好感。
說到底,那兩人既是同類又是夫妻,關係會迅速升溫纔是理所當然的,尤其在扎爾娜大度地請求紅蟲來幫助他們之間最私密的問題後,利澤心裡的隔閡就算是對妻子徹底打開了。
這讓紅蟲整天都在擔心,會不會有一天,利澤認爲扎爾娜纔是適合陪他生死與共的伴侶,而不再需要她這個飛來飛去的小東西了呢?
可她什麼也不能做,因爲扎爾娜對她實在是很好。從親密關係的完美有她一份功勞開始,扎爾娜就允許她晚上抱着大枕頭睡在他們夫妻兩個中間,像只被寵愛的貓。
而白天利澤在湖邊看書,扎爾娜閒下來覺得無聊的時候,會跟紅蟲在湖邊嬉戲玩耍。她不怎麼顧忌形象,能脫掉裙子捲起襯褲踩進水裡跟紅蟲一起抓魚,也能不在乎身上溼漉漉地陪紅蟲撩着水花打仗。
利澤給紅蟲上課的時候,扎爾娜也成了正式的學生,她對貴族女孩禮儀之外的學識非常感興趣,但因爲學得不如紅蟲那麼快,稍微拖慢了一下利澤講課的進度。
於是,漸漸地,扎爾娜也成了紅蟲的朋友,在利澤於樹蔭下午睡的時候,會帶着紅蟲離開莊園,去附近更美的湖畔森林裡遊玩。
紅蟲做過一個噩夢,一直對她很和氣的扎爾娜在逐漸取得了她的信任之後,趁着把她帶去遙遠森林的機會,把她放逐在了那裡。
但那個噩夢始終沒有轉化成現實,她不得不承認,扎爾娜是個可愛善良的女人,她當然也追求更好的生活,但得到之後並不會因此而更加貪婪。她很珍惜在利澤身邊享受的一切,親切得像是每一個人的朋友。
所以,隨着紅蟲打開心扉,莊園裡的其他人也都紛紛接受了這個女主人,恢復了往日的歡聲笑語。
利澤又一個生日到來之前,紅蟲晚上趴在枕頭上裝睡的時候,聽到了利澤對扎爾娜說出了愛的表白。
她覺得心裡有點酸酸的,但很快,就釋然地笑了。
這次生日過去不到一個月,能定期讓扎爾娜休息把晚上完全讓給紅蟲的流血事件停止了到訪。
當扎爾娜開始在吃飯期間偶爾衝出去嘔吐的時候,利澤寫了封信,通知了母親扎爾娜已經懷孕的消息。
下週的第一天,紅蟲第一次見到了利澤的母親,滕雷特夫人。
而他母親見到紅蟲的第一句話,卻充滿了嚴厲而不友好的感覺。
“寵物怎麼不被關在籠子裡?”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十一)
撫摸着冰涼堅硬的籠子欄杆,紅蟲意識到自己似乎被嬌慣了太久,她竟然有點不適應真正符合寵物身份的生活。
她想嘆氣,但是又不太敢。
因爲滕雷特夫人就在屋裡,而利澤正面紅耳赤地對她據理力爭,試圖說明紅蟲並不需要被關起來。
但滕雷特夫人不是小滕雷特夫人,他的母親和妻子根本就不是一種女人。
那個表情讓紅蟲聯想到湖心那塊大石頭的中年女人只是一言不發地聽利澤那串爆發式的發言,一直聽到兒子說累了,說不動了,才淡淡道:“一個家要有一個家的規矩,主人睡大宅,女僕睡偏房,狗睡狗窩,妖精睡籠子。不能亂套。”
她扭頭看向兒媳,語氣轉變得更加冷峻,“扎爾娜,你還記得婚禮上我對你的叮囑嗎?”
扎爾娜低着頭,小聲說:“是的,母親大人。”
“我要你幫利澤管理好這個家,而這就是你的答案嗎?”滕雷特夫人不悅地說,“園丁把花種得和雜草一樣隨意,女僕可以曬着太陽在草地上唱歌,倉庫的牆發黴竟然都沒有人去清洗,一個高價買來的寵物,竟然就在大門邊飛來飛去。扎爾娜,你讓我太失望了。”
扎爾娜不敢和利澤一樣反駁,只有低着頭說:“對不起,母親大人。”
“我會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滕雷特夫人用一副惋惜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屋內的情況,“直到你的孩子出世,直到這個家回到正軌,像個有主人的樣子。”
她站起來,走到籠子邊,拿起那個拖着細長鎖鏈的鐐銬,“紅蟲,你應該還沒忘記自己作爲寵物的職責吧?扎爾娜懷孕了,利澤需要你,我不能盯着你們兩個,但你最好記住這個鐐銬應該在哪兒。如果不在,我會考慮換一個比較聽話的妖精。”
紅蟲惶恐地望着她,馬上點頭說:“我記得,我一定記得。我……我會好好戴上它再出籠子的。”
之後滕雷特夫人去把下人召集起來開會,滿面陰沉的利澤和扎爾娜也被勒令跟去,重新樹立身爲主人的權威。
寬敞的臥室裡,就只剩下了紅蟲。
她呆呆地坐在小樹上,擡手摸着籠子的頂壁,悲哀地想,她的好日子,應該是徹底結束了。
和她料想的一樣,滕雷特夫人根本信不過自己軟弱殘疾的兒子,連帶着,也不再信任缺乏魄力的扎爾娜。籠子和鐐銬的鑰匙,都被交給了翠希保管。
爲了利澤的生理需求,每晚睡覺前翠希會在收拾好一切之後,打開籠子用鐐銬鎖住紅蟲再離開,而每天早上天不亮她就會趕來,把紅蟲從捨不得離開的大枕頭上叫起來,帶回籠子裡。
之後四個多月,紅蟲都沒再聞到過湖面上吹過的清風那溼潤爽利的味道。
她努力讓自己開心一點,想自我說服,這本來就是她的生活應有的樣子,之前的放縱,不過是遇到了一個好主人而已。
現在纔是正軌,寵物就是寵物。
可看到塔奧還能在家裡來回奔跑,還能在草地上玩接飛盤的遊戲,紅蟲就打心底感到難過。
她覺得她比塔奧忠誠得多,她可以走而沒有走,塔奧上次還被外面的小母狼勾引到,僕人們找了三天才找回來。
爲什麼她就得不到這樣的信任呢?明明從任何角度講,她跟利澤的關係都更好不是嗎?利澤可不會讓塔奧在他的牀上睡覺。
但她不能表現出來,利澤和母親的關係已經很不好,而這個家名義的主人雖然是利澤,實際上的控制者,卻是滕雷特夫人。
望着窗外明晃晃的陽光,紅蟲忍不住想,換成平時,這已經是她在湖邊陪着扎爾娜戲水的時候了。
她鑽回自己的小屋裡喝了口蜂蜜。
蜂蜜還是一樣的蜂蜜,可她就是不覺得甜了。
就在這周的聖臨日,事情終於起了變化。
這天晚飯後,利澤自己轉動輪椅來到了籠子邊,帶着難過的表情默默注視着紅蟲。
那目光讓紅蟲也感到一陣心酸,但爲了叫他開心,她還是飛起來跳了一段舞,然後唱了一首歡快的歌。
“紅蟲,你知道的,我已經不只是拿你當朋友,我一直覺得,你和扎爾娜一樣,也是我的愛人。”
她還沒有唱完,就聽到了這樣一句讓她小小的身軀都險些凝固住的話。
一個趔趄差點摔下樹枝,她趕忙振翅飛起,扶了扶頭上的小花冠,“利澤……你爲什麼突然在這個時候來跟我說這個。夫人聽到會不高興的。”
“我沒有辦法忍受繼續這樣在籠子裡圈養你了。”利澤的胸膛開始大幅度地起伏,“我知道你不開心。”
“沒有的事。”紅蟲趕忙強撐起一個燦爛的笑,“利澤,這樣我還能在你身邊,我很高興的。而且,我本來不就該……這樣生活纔對嗎。是你之前把我寵得太厲害了。那其實是不對的,萬一哪天咱們吵架,我真的飛走,夫人可是要虧一大筆錢呢。”
“紅蟲,別騙我了,你不喜歡那個鐐銬,你晚上做夢都在哭叫求我母親放你自由。你說你喜歡從前能跟我學習,能跟我一起看書講故事的日子。那纔是你的真心話。”利澤閉上眼搖了搖頭,“紅蟲,我很喜歡你,是你讓我一點點快樂起來,不再是曾經那個狂躁的殘廢。我不會看着你這樣活下去的,我不會。”
紅蟲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該怎麼做,隔着堅固的金屬籠子,她只能伸出小小的手,心疼地撫摸利澤的臉而已。
這個晚上,她總算知道了利澤的計劃。
翠希還像往常一樣過來給紅蟲開籠子換鐐銬,她最近工作一直很賣力也很認真,因爲滕雷特夫人威脅要給她減少薪水,甚至開除。
她有三個弟弟要養,當然不敢有半點違抗的念頭。
但利澤也沒打算讓她爲難,他只是讓她喝了一杯牛奶——那本來是他的睡前飲品,但今晚他說自己胃口難受,請她幫忙喝掉。
然後,翠希才摸出鑰匙,就晃了兩下,癱軟在地上,睡了過去。
利澤靠自己的雙手坐起來,爬上輪椅,喘着粗氣流着汗挪過來,彎腰撿起鑰匙,給紅蟲打開了籠子。
“紅蟲,走吧。母親覺得我因爲你而變得不聽話,準備買一隻新的妖精,然後把你賞給有功的軍官。那都是些粗暴的武夫,你會和青蛉一樣死掉的。走吧……求你,不要再回來了。”
他指着窗戶,淚流滿面地說。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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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心心念念期待已久的自由,就這麼突兀地來了。
紅蟲振翅穿行在湖對面那片沒怎麼去過的密林中,望着周圍廣闊到充滿未知的世界,難過得啪嗒啪嗒掉淚,露珠一樣跌在下方的草葉上。
她並不是因爲恐懼,雖說當初曾經聽到過離了籠子就會死這樣的話,但她從利澤那裡學到了不少東西,在湖邊自由玩耍的時候,身體裡潛藏的野外本能也早就被激活。
她知道自己活得下去,能在荒無人跡只有魔獸出沒的叢林深處活得非常自由。
可她無法開心起來。
因爲她離開了利澤。
她在窗外看了他很久,他一直在哭,哭得像個委屈的小男孩,所以她想回去,可他不讓,因爲他沒辦法違抗他的母親,如果她不走,就會成爲某個有功軍官的禮物,寵物,玩具……
想到青蛉被送回來的慘狀,紅蟲就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在樹頂可以看見雙月與星空的地方找了一個足夠睡覺的枝杈,紅蟲躺在上面,暗暗盤算着,這片森林離利澤家也並不太遠,她其實大可以計算着時間,等上一年左右,到時候,扎爾娜的孩子出生了,滕雷特夫人不會把孩子留在這兒的,到時候她會帶着孩子走,扎爾娜這個媽媽多半會跟過去,到了那一天,利澤就又是孤單單留在莊園的一個人了。
她不就可以飛回去找他了嗎?
耐心點紅蟲,三百多天很快就能過去的。她給自己鼓了鼓勁兒,抱住柔嫩的葉子,閉上眼睡了。
可紅蟲忘了,她並不僅僅是一隻寵物,還是一隻身價高昂,走丟了會讓人很心痛的寵物。拿來送禮可以籠絡部下,可如果就這麼跑掉,可就是毫無意義的巨大損失。
於是第二天,紅蟲就發覺,有些帶着吹箭的巡林人找了進來。
那不屬於冒險者公會也不算傭兵,就是一些帶着自制武器,打算把她按捕鳥的方法捉回去的普通獵戶。
不願意把人往惡意猜測的紅蟲起初還真以爲他們握着吹箭拿着長杆網兜是要捕鳥,正想去提醒他們這附近沒有什麼值錢的鳥時,她看到了那些發現她的人眼裡冒出的貪婪之光。
她驚叫着躲避開飛來的吹箭,生平第一次嚐到了被追捕的惶恐,她拼命地飛着,耳朵裡聽到踩過枝葉的聲音,那皮靴子一下一下都彷彿踩在她的心上,讓她喘不過氣,翅膀都在發軟。
一直在樹林裡左繞右繞躲了好一會兒,紅蟲才意識到自己明明可以往高處去啊。
她暗罵了自己一聲笨,立刻轉向,靠着一棵參天古木的掩護,直線向上飛去。
這下,那些簡陋的吹箭和長杆連着的捕鳥網總抓不到她了。
她正要鬆一口氣,卻看到兩個乘着獅鷲的騎士從上空俯衝下來,指着她喊:“在那兒!”
她尖叫一聲,趕忙轉身下降,又躲回到茂密樹冠的保護中。
恐懼榨出了她全部的精力,她拼命地飛着,飛着。可不管她甩開身後的追逐者多少次,只要她休息一段時間,稍微放鬆放鬆,那些人就又會追過來。
紅蟲這才隱約想起,自己這種被養殖的妖精,好像從出生就會在肩胛骨中央翅膀根部的接縫處,刺上一塊小小的魔法標記,必要的時候激活用作追蹤。
看來,滕雷特夫人是聯繫了賣家派人來抓她了啊……
紅蟲無奈地逃亡了很久,她爲了能安穩地休息,鑽過熊洞,睡過鳥窩,渾身哆嗦地躲進過巨神甲蟲巢穴的通氣孔,可沒有一個地方能讓她久留。
就在她幾乎快要絕望的時候,她飛進了一片瀰漫着霧氣的森林。
她回想了一下利澤書裡的描寫,之後,就毫不猶豫地徑直飛了進去。
她知道,這裡是迷霧森林,精靈王國北方疆界的一部分,這裡的深處,那些做妖精生意的人不會敢輕易進來,而籌備一支硬闖迷霧森林的冒險者隊伍,代價可不低,對商人來說,那顯然超出了售後服務的成本。
於是,在她跟着霧燈蝶飛到一條小溪邊,喝了些水,吃了兩朵花,小心翼翼地縮在一個廢棄林貓窩裡閉上眼睡覺之後,她終於沒有再因爲感覺到追捕者的存在而驚醒。
這一覺,她睡了很久。
醒來之後,紅蟲抖掉翅膀上凝結的水珠,飛上枝頭,開始思考自己之後的生活。
這裡的霧氣很大,空氣很潮溼,植物大都是她不太認識的類型,但妖精天生即有來自古林精魂的自然親和,她不管怎麼吃喝都不會有問題,普通的野獸也不會襲擊她。
沒意外的話,這裡應該就是她最理想的藏身之處了。
可有個最大的問題恆在她的心頭,壓得她滿眼痠楚,喘不過氣。
她回不去了。
她飛了太久,太遠,還根本來不及記下自己的行進路線。
她更沒有地圖,沒有嚮導,她也不敢飛出去找其他人幫忙,妖精這麼值錢,她纔不敢賭外面的人能不起貪婪之心。
所以,她回不去了。
一想到自己再也見不到利澤,她小小的心臟就像是被帶刺的藤蔓纏住一樣,勒得她痛不欲生。
她耷拉下長長的耳朵,坐在枝頭,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她哭了很久,哭一陣累了,就歇一會兒下去溪邊喝點水吃幾朵花。
紅蟲知道,自己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她只有好好活着,纔有一線渺茫的機會再見到利澤。
她咬了咬牙,決定在迷霧森林暫時定居下來。
每一片廣闊的森林都藏着不少妖精,她們可能不會願意見到紅蟲這種被人類養殖出來的“異類”,但考慮到獨自生存的危險性,她還是想去找找自己的同胞。
霧燈木的樹汁有致幻毒性,但對妖精來說是不錯的提神飲料,她趕開幾隻霧燈蝶,很不厚道地湊在它們用唾液辛辛苦苦腐蝕開的樹皮裂縫上,狠舔了幾口。
微麻的感覺滑下脖子後,紅蟲振作了一下精神,開始一邊做標記一邊探索起周圍的情況。
三天後,紅蟲飛到了估計是邊緣地帶的位置。
因爲這裡不光霧氣變得稀薄,還讓她看到了一個比她高不了多少的精靈小女孩。
她害怕地躲在樹後,只探出一個頭,不敢確認對方是不是有惡意。
那個小女孩很好奇地走過來,用溫柔的目光注視着她,很期待地說:“你好,我叫芙伊,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十三)
據說精靈是天使造物中唯一摻雜了森林精魂的一族,所以,他們也有和妖精類似的自然親和能力,只不過不如妖精那麼強。
但這也足夠讓紅蟲感覺到比較安全的氣息,她猶豫了一下,從樹後飛了出來,跟那個精靈小女孩打了個招呼,“你好,我是紅蟲,流落到此的花妖精。”
難得遇到一個可以說話的對象,紅蟲在確認了對方身邊沒有成年精靈跟着,怎麼也不至於逃不掉後,就放心的跟芙伊聊了起來。
那是個跟着養父在迷霧森林邊界附近定居的自然精靈,按照人類書籍裡的習慣稱呼,似乎是要被用野豬當作稱號的卑微下民,這讓孤苦無依的紅蟲感到了幾分親切。
芙伊這次過來的位置其實已經超出了她平常活動區域的邊界,進入到可能有霧猿出沒的地方,可她沒有辦法,養父病重,養父帶來的弟弟又發了高燒,東邊的小鎮沒有人願意借給她錢買藥,她只有來到迷霧森林較深的地方,想看看能不能採到一些動物用來咀嚼治病的草,回去熬成藥汁試試給弟弟喝下。
“你採的這些東西都完全不行啊,”紅蟲翻了一下她背後快和她差不多高的藤條簍子,“這你弟弟要不是真神轉世喝了會沒命的。”
芙伊的臉色馬上就有些發白,“可……可是我給克雷恩喝下一些後,他就安靜很多也不哭鬧了啊。我看受傷的鹿就喜歡嚼這種草,不可以喝的嗎?”
“他肯定不哭鬧了啊……都要被毒死了。”紅蟲嘆了口氣,從裡面挑出不能用的草葉丟到地上,“這個、這個和這個都不行,鹿吃可以不代表精靈吃就沒事,啊……幸虧我在利澤那裡學過。”
她一口氣把芙伊的簍子丟空了大半,最後飛起來說:“走吧,跟着我,我帶你去找可以用的草藥,我可是去考煉金術士都沒問題的好學生哦。”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毒的那些藥草起到了其他意外的作用,紅蟲幫芙伊治好了弟弟後,據說那個偶爾會在夢裡說些奇怪暴戾言辭的孩子變得可以安眠了。
但可惜的是,單靠迷霧森林的原生態草木,只能拯救芙伊傷風的弟弟,卻救不回他們病重的養父。
兩個月後,那個似乎隱藏了什麼身份的精靈父親死去了。
不願意看到那姐弟倆悲傷的樣子,紅蟲給他們悄悄留下了一些從森林裡帶出的值錢東西后,就流着淚離去了。
和那一家自然精靈的短暫相處讓紅蟲找到了幾分迴歸外界社會的信心,所以她着實糾結了一番。但最後考慮的結果,無論如何一年的時間是要等的,滕雷特夫人只要還在,她就沒機會回到利澤的身邊,這一點毫無疑問。
所以她只能無奈地繼續尋找森林中隱藏的妖精同胞。
迷霧森林很大,地形也很複雜,一不小心就會迷路,紅蟲的標記也總是被森林裡的生物弄掉,用了足足幾十天,她才找到了第一個同胞羣落。
不過,用同胞來形容似乎也不太準確,那些身材比她還要瘦小,沒有翅膀,渾身佈滿了淡淡青苔色澤的,其實是樹妖精。
樹妖精不愛唱歌,不會跳舞,她們甚至不會說半點通用語,對她們來說,紅蟲就是個突然從外界找過來的,從天而降的小怪物。
聽着那些樹妖精發出類似翼妖但更加尖細刺耳的嘰嘰聲中流露出的敵意,紅蟲只好無奈地選擇離開。
她這才意識到,找到同胞,對她來說也沒有什麼意義。
那些爲了躲避人類的捕捉而藏到密林深處與世隔絕的妖精們,不太可能像故事裡說的那樣還保留着外界的語言傳承,還有心情逗一逗迷路的冒險者。
傳言中的那種,恐怕是具有強大魔力,根本不畏懼一般商人也不可能淪落成寵物的妖精吧。不像她們,那一族妖精色澤並不豔麗,體型也更小,但她們的族名沒有前綴,就是妖精,也許她們纔是妖精族的真正象徵。
而紅蟲她們,不過是人類培育出來取樂的廢品而已……
在芙伊的家那邊好不容易確定的方向感很快就隨着深入迷霧森林而在此消失,紅蟲又費了一個多月時間,才靠小河的走向大體確定了自己活動範圍的地圖。
她憑記憶判斷,自己如果還想回到利澤身邊,就不可以繼續向南向西,只能向東或向北。
而且,這次不再是探索,而是尋找一個靠近邊緣但有足夠安全的定居點。
她要住在離利澤儘可能近的地方,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就飛回去找他。
利澤最後在她視野裡留下的那張哀傷臉龐,已經成了紅蟲堅強生活在環境險惡的迷霧森林中唯一的動力。
掌握了不少人類知識的她,開始實際動手製作毒藥陷阱,削尖了頭的小木矛,和一些能幫助她在關鍵時刻迅速飛到高處逃命的小玩意。
然而,隨着藍月的光芒越來越亮,對她居住的地方來說也十分危險的時期終於還是到來了。
當翼妖飛上天空開始模仿母霧猿的叫聲,紅蟲知道,那些巨大的白毛猴子最兇暴的時節終於正式開始。
她知道自己體型小,和母霧猿幾乎沒有共同之處,但親眼見到一隻可憐的松鼠都被年輕的霧猿粗暴地撕裂致死後,她不得不果斷丟棄居住了十幾天的安穩小巢,趕在自己和鄰居落到一個下場之前,動身逃離危險地帶。
可過於專注躲避來自樹冠上危險的結果,就是被下方的眼睛盯上。
當紅蟲感覺到下方灌木的擺動不太尋常的那一刻,她的頭髮都快要豎了起來。
她尖叫着急忙轉向,翅膀後面都感覺到了那隻小云豹帶過的風!
霧猿的發情期,雲豹的捕獵也會受到一定影響,所以飢腸轆轆的大貓馬上蹬地起跳,再次向着紅蟲撲來。
以前紅蟲都是遠遠躲開所有的大貓,因爲她知道這些猛獸速度奇快,有的小鳥都逃不開。
平常雲豹也不會看上她這種小體型的獵物,可特殊時期,它顯然是餓瘋了。
就在紅蟲發現自己躲不過去的那一刻,她絕望地尖叫着利澤的名字,閉上眼在空中蜷成了一團。
但她沒有死,更沒有變成豹子糞。
一道激烈的水流拔地而起,衝飛了那隻快餓扁的小豹子,接着,一大塊生肉丟到了遠處,徹底引開了它。
驚魂未定的紅蟲往下方看過去,於是,她看到了一個很美很美的精靈姑娘,帶着另一個也很漂亮的精靈女郎,舉着照明杖好奇地打量着她。
“卡夏,是妖精呢,咱們真是幸運啊。”
用紅蟲能聽懂但不太會說的精靈語,她們微笑着交談起來。
那個叫卡夏的精靈劍士很高興地說:“是啊,芙蕾雅殿下,咱們的旅途能以見到妖精開始,一定是幸運的象徵。”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十四)
“你們是旅行者?那爲什麼會來這麼危險的地方啊?”紅蟲平復了一下慌亂的心跳,飛過去兩個女精靈身邊,盤旋着問,“對了對了,我是紅蟲,花妖精,非常感謝你們救了我。”
“會說通用語的妖精啊……”那個叫卡夏的精靈劍士皺了皺眉,輕聲問,“你是從店子裡跑出來的嗎?”
握着法杖的芙蕾雅擡起手就敲了卡夏的肩膀一下,“卡夏,你這樣問也太失禮了。”
紅蟲打量了一下,兩個精靈一頭水漾般的藍髮,應該是元素精靈中的水精靈,難怪通用語說得如此流利,“沒有什麼失禮的,我的確是店家養殖的妖精。不過……我不是從店子裡逃走的,是從主人家……離開的。”
卡夏的好奇心似乎頗爲旺盛,“離開,這個詞很有意思的樣子,爲什麼是離開而不是逃走呢?”
“卡夏,慎言慎行,好嗎?”芙蕾雅柔聲斥責了女劍士一句,看起來她倆之間的地位差距非常明顯,“紅蟲,我們好像還沒有作自我介紹呢。你好,我是芙蕾雅·翠河,這位是卡夏·聖林湖,我們一起結伴旅行,因爲對迷霧森林比較好奇,才特意來這邊遊歷的。”
“啊……我真是太走運了,平常迷霧森林根本沒什麼外來者,我都以爲自己肯定要變成豹子糞了。”紅蟲感激地飛到兩個精靈面前,繞着圈子跳了個舞。
卡夏笑着問:“芙蕾雅殿下,我現在可以問一下爲什麼她說的是離開而不是逃走了嗎?”
看來,她們上下級的關係應該是比較親密的那種。紅蟲暗暗下了個判斷,她們相處得就像姐妹一樣,比利澤和翠希都要親密得多。
芙蕾雅擡手阻止了她,望着紅蟲柔聲道:“紅蟲,你是住在這附近的嗎?”
紅蟲點了點頭,但看她們兩個舉着照明杖一副打算連夜趕路的樣子,趕忙說:“可我想要搬到北邊一些的地方去,這附近越來越危險了,我不敢繼續住。”
“那,咱們就做個暫時的旅伴吧。”芙蕾雅笑着這麼說道。
她應該是個習慣了發號施令的精靈,紅蟲不自覺就點了點頭,乖乖飛到了她的身邊。
於是,路上紅蟲就帶着懷念和委屈比手畫腳地講述了自己之前的經歷,儘管很努力地剋制着情緒,她還是忍不住對不近人情的滕雷特夫人抱怨了一大堆。
卡夏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附和着說了幾句,芙蕾雅卻只是淡淡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有些人,規矩是刻在她們骨頭裡的,讓她們改變,比讓她們死還要難受。”
她略顯惆悵地說:“不是隻有人類這樣,精靈中也有不少啊……”
“芙蕾雅殿下,這邊應該已經安全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咱們可已經走了不短的路了。”走出一段路後,卡夏伸着照明杖觀察了一下週圍樹木的情況和樹下草窩裡的糞便,提高聲音說道,“這裡的草很乾淨,我可以很快收拾出一個適合咱們休息的地方。”
看起來並不太強壯的樣子,芙蕾雅擦了擦額上的汗,微笑道:“好吧,那就休息一下。我的體力這麼糟糕,真是拖累咱們的進度啊。”
“反正殿下不打算去霧光之淚,那咱們的時間很充裕,而且已經離開危險區域了,後面慢慢行進就好。”
芙蕾雅看了一眼紅蟲,略顯責怪地說:“卡夏,你總是記不住要改口呢。”
“不是說私下稱呼沒有問題嗎?不當着人提就沒事吧?”
紅蟲非常領會精神地擺手說:“對對對,我是寵物,不是天使造物的人,可以不算的……呃……芙蕾雅原來是公主嗎?”
芙蕾雅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說:“是的,我是水精靈王國的公主。”
不過對紅蟲來說,水精靈公主和利澤那種貴族感覺上其實沒有多大差別,反正是高高在上可以靠下層侍奉的貴族,至於貴族之間誰高,高多少,她並不關心。
因爲那和她沒什麼關係。
她以前的人際關係只有一種,那就是主人和寵物。
如今也只多了一種,她的主人……和愛人。
芙蕾雅並沒有什麼公主架子,只有在偶爾訓斥卡夏的時候顯出幾分威嚴,所以紅蟲跟她相處的還算愉快。
只是每一段愉快的旅程,都無法避免結束那一刻的到來。
更何況紅蟲現在還不敢離開迷霧森林,所以,兩天半後,她們就迎來了小小的告別。
“紅蟲,我雖然能理解的滕雷特夫人的想法,但我並不認同。”臨別之前,芙蕾雅在懷中摸出了一個小口袋,仔細打開,拿出一個小小的木製令符,掏出小小的印章,用魔力激活了表層,在令符上摁了一下,遞給她,“吶,紅蟲,這個送給你,作爲咱們這場緣分的禮物。”
紅蟲的身上沒有口袋,她雙手接過來,有點不知所措地望着上面看不懂的精靈文字,“這……是什麼啊?”
“這是我的私人象徵,持有這個,意味着你已經是我的朋友。”芙蕾雅用穩定而溫柔的聲音說,“我的朋友不會是一隻寵物,從這一刻起,你就不再是任何人的寵物了。滕雷特家是雷託亞王國北部的大貴族,那個人類王國和精靈一族的關係還算不錯,我相信這個印記,對你來說能起到一定作用。如果滕雷特夫人繼續對你失禮,那就意味着對我失禮,你可以這樣轉告她,然後,看看能不能爭取留在利澤身邊。”
“謝謝!”狂喜的浪潮險些將紅蟲小小的身軀淹沒,她馬上雙手捧住那片木頭,緊緊摟着,在身上來回摸索了一下後,她乾脆把樹藤腰帶解開,把木片插進自己的裙子領口,緊緊紮在了身上,“太感謝了,芙蕾雅,如果可以回到利澤身邊,我一定永遠永遠感激你!你就是我的神!”
紅蟲興奮過度地飛上去又飛下來,飛了幾個來回,纔有點疑惑地下降到芙蕾雅面前,“可是……咱們只認識了這麼短的時間,你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啊?”
芙蕾雅的目光浮現出一股微妙的哀傷,她猶豫了一下,才輕聲道:“因爲對我來說,和心愛的伴侶在一起共度一生,必定是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紅蟲愣住,原來,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只是寫在書裡哄孩子的嗎?
看着那兩個背影漸行漸遠,她忍不住大聲地呼喊道:“芙蕾雅!你一定不會的!你可以和心愛的人永遠在一起!這是妖精的祝福!你要相信我,相信我啊!”
但芙蕾雅只是擺了擺手,並沒有回頭。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十五)
紅蟲回到利澤身邊的嘗試依舊不太順利。
她來到迷霧森林北部邊緣之後,就無奈地發現,因爲霧光之淚那個知名風景即將來到一年中最美時刻的緣故,迷霧森林的安全區域各處都能看到結伴而來的遊客。
那麼,一個陽光下翅膀會反射出七彩色澤的花妖精,一旦被發現恐怕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兜兜轉轉徘徊了快一個月,她纔算是戰戰兢兢地離開了迷霧森林,進入到北方明顯換了樹種的熟悉林地中。
她想要去找來時的路,可沒有做記號的情況下,樹林裡的各處看起來根本沒有多大分別,更何況,她逃來已經過去了很久,自然的力量下,即使曾經看過的風景,如今也早已經大不相同。
紅蟲意識到,想要回到利澤身邊,她只靠自己的力量恐怕很難。
她需要問路,需要找一張地圖,最好還能僱一輛馬車,按照人類的路線去滕雷特家。
這就意味着,她必須去跟人類打交道。
去跟潛藏着無數可能性,善意和惡意很難說哪一方更多的人類打交道。
最糟糕的是,人類很可能還知道她的身價,對於那些黃澄澄的金幣,人類有着非常巨大的執着貪念。
一旦知道她能換來多少錢,那,她拿着誰的友誼證明也是白搭。友誼就是魔法這種話還是在書上的故事裡比較有意義。
所以她不敢飛去比較繁華的地方,只在森林邊上,小心地隱藏着自己打量遇到的人,想找一個看起來比較可靠的。
可事實證明,不管是人類還是精靈,亦或是獸靈等其他種族,靠外表來判斷好壞沒有任何意義。
她去向每一個自己覺得應該很老實很友善的人嘗試求助。
而最後的結果,就是她在四個月裡失敗了十一次。
倒不是每個人都想把她抓走換錢,裡面還有兩個就是單純想騙走她手裡的精靈符文,有一個單身很久的伐木工則是想把她關起來當老婆,也不在乎妖精跟人類是生不出孩子的。
經歷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危險之後,紅蟲絕望地飛向密林深處,暫時打消了繼續向人求助的念頭。
她唯一的安慰,就只剩下那個精靈符文,她整天抱着它,就像抱着最後的希望。在夢裡,她無數次看到,滕雷特夫人因爲這個符文的存在終於承認了她,允許她作爲家裡的一份子,和利澤共同生活。
她就開心的唱啊跳啊圍着利澤飛啊,一直到最後在幸福的笑容中醒過來,看着空蕩蕩的枝頭,脣角逐漸垂下,淚流滿面。
思念的折磨讓她的頭腦都漸漸感到遲鈍,利澤教給她的知識彷彿也快隨着缺乏交流溝通而遺忘,當冬天來臨,她躲在溫暖的樹洞裡,用嘰嘰的聲音和松鼠交流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就要變回成一個野生的妖精了。
她渾身顫抖着衝了出去,在飄着細粉一樣雪末的寒風中,緊抱着那塊符文,瘋了一樣地飛出去。
她拼命地飛着,決定不再尋找什麼方向,既然當初她是亂飛飛丟了自己,那麼她現在一樣亂飛是不是就能找回自己的家?
她不要永遠活在野外,她要回去,她要去找利澤,她要陪着利澤直到一方死去,她希望死後連自己的灰都能和利澤放在一起。
她不停地飛,不停地飛,直到筋疲力盡,直到再也扇不動自己的翅膀,在哭泣中昏厥過去沒,一頭栽在了冰冷的溪水中。
意識隨着身軀一起被水淹沒的時候,紅蟲閉上眼睛,絕望地想,就這麼死了吧,如果非天使造物也有靈魂,如果冥府之神也會收留她,那麼,能不能給她一個好一點的來生呢……
“雅拉蒙,那個小東西怎麼樣了?熱湯熬好了,她可以喝了嗎?”
“嗯……還是要等她醒來比較好,她這麼小,強行喂嗆到的話豈不是會很麻煩。幸虧她一直死死抱着一塊木片,不然咱們可發現不了,真是個幸運的花妖精。”
“你不是說花妖精已經見不到野生的了麼,這個怎麼看也不像是被飼養的啊。”
“阿卡,你就沒有仔細看一下她懷裡的木片嗎,上面有精靈語的符文印章啊,她是水精靈王國公主的朋友,我這次一直想找的那位殿下,她怎麼可能是野生的。就是不知道她的主人是誰,是大意了給她機會逃出來的,還是……比較笨地選擇在冬天把她放生了。”
“都不是啊……”紅蟲還沒睜開眼,就下意識的爲利澤辯護了一句,“利澤……利澤是我的朋友和愛人,他……他纔不笨也不大意。笨的……是我……嗚嗚……”
一股溫暖的感覺遊遍她的身軀,似乎,是什麼治療魔法的樣子。
她翻了個身,坐起來,然後,就看到了一男一女兩個吟遊詩人。
她下意識露出了戒備的表情,但之後,很快就被雅拉蒙溫柔而關切的言語融化,隨着那一口口熱湯,她小小的身軀終於徹底暖了起來。
那是一對在整個聖域旅行的吟遊者,從北到南已經走過了許多地方。他們並沒有多少錢,但很顯然並不打算把紅蟲綁了賣掉。
“我可以……暫時跟着你們嗎?”簡單講述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後,紅蟲低着頭,很難過地說,“我不想再在野外生活了,再這樣下去……我會忘掉我學到的東西,忘掉利澤的。”
“當然可以。”雅拉蒙抱起她,溫柔地撫摸着她發涼僵硬的翅膀根部,“紅蟲,我們正巧沒有別的地方要去,你說公主往東北方向走了,而且已經出發了大半年,那麼,我們暫時怎麼也追不上了,不如……就先把你送回到滕雷特家去吧。”
“送……送回去?”紅蟲一下子從地上竄了起來,結果冷風一吹又趕緊縮回到了被子裡,“真的嗎?我……我真的可以回去了?”
“你方向錯了,紅蟲,你已經飛過頭了,再繼續向北,就該進入無光之沼了。”雅拉蒙柔聲道,“不過跟着我們,就不會再走錯路,爲了你的幸福,咱們,一起出發吧。”
“好!”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十六)
“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賺錢嗎?我唱歌很好聽的,我還可以伴舞。”從行囊的開口探出頭來,紅蟲聽着阿卡練習吟唱的聲音,興致勃勃地表態。
一起旅行了兩天,紅蟲已經很確定兩個吟遊詩人都是善良的同伴,可以全心全意的付出自己的信賴。他們雖然前進的速度並不快,路上還要表演來籌備旅費,但他們的方向很正確,每一天,都會更接近滕雷特家的領土。
只不過,滕雷特家的封地十分廣闊,再加上滕雷特夫人帶來的嫁妝,利澤居住的那座莊園還需要仔細打聽一下確切位置才行。
可這已經足夠讓紅蟲小小的身軀裡充滿希望。
“當然可以,”雅拉蒙笑着撥弄了兩下手裡的小豎琴,“你的歌和人魚一樣動聽。”
“你們在海邊聽過人魚唱歌,對嗎?”和兩個天南海北哪兒都去過的吟遊者聊天,對紅蟲來說簡直是看到了一個無窮寬廣的世界。
“不,是在三岔河的港口那邊。”阿卡讚歎地說,“我們還參加了人魚跟人類的婚禮,那可能是這世上歌聲最動聽的婚禮了。那之後四五天我的耳朵裡還回蕩着她們的嗓音。”
出於安全考慮,雅拉蒙建議紅蟲只在進入比較繁華的城市中後再從行囊裡離開。除此之外,她還縫了一個帶子,把那塊精靈符文掛在了紅蟲的脖子上,文字與印章的部分朝外。
雷託亞人或多或少都懂一些精靈語,只要看到這塊符文,至少在人來人往的城市中能安全很多。
紅蟲幫到了很大的忙。
不管是比較大還是比較小的城市,吟遊者終歸不是什麼太難見到的人物。
花妖精則完全不同,這種小東西就連作爲寵物也不存在於一般民衆的常識中,在大家看來,穿着花衣裙頭戴花冠的紅蟲就是個活脫脫從森林裡出來遊玩的小花仙,猶如童話變成了現實。
那符文更是增加了可信度,能成爲精靈公主朋友的,怎麼可能是誰家偷跑出來的寵物。
於是,一個傍晚的表演,紅蟲就幫雅拉蒙他們多賺了幾十枚銀幣。
雖說比起她的實際身價,這種收入不值一提,但她還是非常高興,雀躍地繞着錢袋飛了好幾圈,笑着叫嚷:“我幫上忙了,對不對?”
“是啊是啊,”阿卡摸了摸她的頭,也高興地說,“你讓我們的收入達到了平時的三倍,可以忙一天休息三天了。”
“咦?”紅蟲好奇地問,“難道不是應該趁着好賺多攢點錢嗎?我記得翠希拿到薪水總是要藏在一個大鐵盒子裡,跟寶貝一樣收着。”
阿卡笑着搖搖頭,“我們又不是爲了賺大錢才四處旅行的。”
“那是爲了什麼啊?”
“我是爲了看看這個廣闊的聖域,至於雅拉蒙,應該也差不多吧。”
雅拉蒙正在望着遠方的天空發呆,自從和紅蟲相遇,看到那塊精靈符文後,她就偶爾會帶着這樣略顯傷感的神情注視東北方向的雲層,彷彿在那片蒼穹之下,有着她此行真正的目的地,而到達之後,就是分別的時刻。
阿卡當然有所感覺,但他不願意問,比起滿足心裡的好奇,他更願意把時間用在比較有實際意義的地方。雅拉蒙不止一次對他說過,他的承諾一定可以兌現,也就是說,他終有一天要結束自己的旅途,回到琺拉身邊。
所以他只有努力記住此時發生的每一件事,當作將來平淡生活中的養分。
“你找芙蕾雅是爲了什麼啊?”晚上吃飯的時候,紅蟲慢悠悠舔着小碗裡的蜂蜜,好奇地問。
“我是巡禮者,而她……是遊歷者,”雅拉蒙微笑着解釋說,“這一趟的行程,我最終是一定要跟她見面的。”
開口的同時,她的左手鬆開了碗,輕輕撫過劉海覆蓋的額頭,髮絲間,隱約有輪狀的七片葉形紋章在閃動,其中五片都發出微微的熒光,而第六片,彷彿也正在漸漸亮起。
阿卡皺了皺眉,終於忍不住問:“雅拉蒙,那位芙蕾雅公主,就是你要找的第七片葉子吧?等到你找到了她,咱們的旅途……是不是就要結束了?”
雅拉蒙柔聲說:“阿卡,任何旅途都有結束的一天。不過,公主殿下並不是第七葉,身份如此尊貴的她,怎麼會是襯托世界的綠葉呢,她當然會是花朵,而且,是最重要的那個等級。”
“可我覺得見過她後,你就要走了……”
“阿卡,離見到她還有很久呢。沒聽紅蟲說麼,她們見面都已經是大半年之前的事了,這麼久的時間,兩個身負任務的遊歷者,恐怕不會安安分分地呆在某處不動。”
阿卡望着她,直白地說:“我希望咱們永遠也不要找到她們。”
“想想琺拉,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我……”阿卡頓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紅蟲被勾起了好奇心,飛到阿卡的座位靠背上,蹲下來一句接一句地問起了琺拉的事情。
阿卡最後都被說的臉紅起來,只好藉口喝醉匆忙結束了晚餐。
第二天,她們經過了一個頗爲熱鬧的城鎮,在酒館打聽消息的時候,她們聽說了東北方向無光之沼那邊有個冒失的勇者正在高價徵集同伴,而討伐目標,竟然是飛龍之脊幾處高峰頂上傳聞中築巢生活的冰系不死鳥——寒鷟。
阿卡本來就對那些生活在詩歌中的神獸非常感興趣,於是耽誤了一段時間在那兒問東問西,而平常都會催促的雅拉蒙這次並沒開口說什麼,只是帶着一種複雜的神情,靜靜站在旁邊聽着。
不太喜歡酒館裡污濁的空氣,紅蟲呆了一會兒,就說自己要找地方吹吹風,先從窗子飛了出去。
附近有條小溪,她本來只是想在邊上洗洗臉,可降落蹲下後,卻意外地發現,水面上飄過來了兩片縫在一起的葉子。
那……是妖精纔會穿的衣服吧?
她疑惑地看向上游,跟着,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逆流飛了過去。
幾分鐘後,她看到了一個和她同類的花妖精。
只是,那個妖精倒在地上,翅膀被砸入了木釘,身上的衣裙被扯碎,地上流了一大片淡紅色的血,奄奄一息……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十七)
紅蟲顫抖起來,她下意識地想要飛過去看看同胞的傷勢。
但才移動了一下,她就意識到不對,迅速向後飛回到小溪上方,警惕地注視着周圍。
兩個膀大腰圓的伐木工正心滿意足地往遠處離開,幸虧紅蟲沒有發出尖叫,他們纔沒注意到她。
她立刻躲藏進樹後,屏住呼吸,一直到腳步聲遠去到聽不見的地方,才緊張地降落在傷者身邊。
那個花妖精顯然被折磨了很久,大概是掙扎過的緣故,她的左臂和右肩都呈現出不自然地扭曲,雙腿也充滿了被毆打的瘀傷。
紅蟲搖晃了她兩下,可她只是虛弱地晃了晃,連呻吟都沒發出一聲。
不行……這麼下去,她會死的。
紅蟲用盡力氣,拔出那兩根木釘,接着抱起那個小小的身體,振翅飛向來路。
顧不得路上遇到的人投來的驚異目光,紅蟲徑直飛進酒館,衝到了雅拉蒙面前,“雅拉蒙!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雅拉蒙吃了一驚,急忙清理出一張桌子,把受傷的妖精平放在上面。
連着三個治療術下去,那些從撕裂處不斷涌出的淡紅色血液總算是停住,雅拉蒙擦了擦汗,讓阿卡去藥劑店買幾樣東西,跟着丟下酒錢,用行囊裝起受傷的妖精,匆匆趕去旅店。
配合那些價值不菲的藥劑,雅拉蒙足足忙碌到晨星都出現在雙月之間,才疲倦地靠在椅背上,長出口氣,微笑着說:“紅蟲,她沒事了。雖然……可能還要休養很久才能飛,但至少不會死了。”
“謝謝!謝謝你!雅拉蒙,你簡直就是天使!”紅蟲哭着鑽進雅拉蒙的懷裡來回翻滾,表達着自己的感激。
可能是失血過多的緣故,整整一天半之後,那隻受傷的妖精纔在紅蟲用小勺子給她灌蜜的時候睜開了眼。
被嗆到的激烈咳嗽結束後,她先是被阿卡的存在嚇了一跳,起身就想飛走,結果翅膀根本不能用,險些一頭栽在地上,幸虧阿卡反應很快,伸手就把她拎回到牀上。
紅蟲用了半個多小時來安撫受驚到渾身顫抖的同胞,配合雅拉蒙溫柔的解釋,總算讓那個小東西接受了目前的狀況。
她叫小蜂,從翅膀根部蜜蜂一樣的色環就知道來由。
“嗚嗚……外面的世界好可怕……”小蜂的情緒很不穩定,一直絮絮叨叨地重複着自己的悲慘,順便表達了一下對逃離主人家的悔恨。
對比一下小蜂的遭遇,紅蟲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幸運。
其實她挺好奇小蜂是怎麼逃出來的,因爲一般來說,她們這樣的昂貴寵物每一步操作都會非常小心,主人不存心釋放的話,一輩子也不會得到什麼機會脫離籠子和鐐銬的束縛。
可小蜂太虛弱了,吃了些東西后,安下心的她就迅速抱着大枕頭入睡,回答不了任何問題。
“真抱歉,”一起去廣場準備賺旅費的路上,紅蟲不好意思地說,“因爲我的同胞,又得拖累你們好幾天。”
“沒什麼,能救回一條生命,耽誤多少天都是值得的。而且……”雅拉蒙帶着溫柔的微笑說,“我覺得,紅蟲你的勇敢和善良興許能換來很好的回報哦。”
“啊?”紅蟲愣了一下,“小蜂連衣服都被扯碎了,還能給我什麼回報。難道你要我把她賣掉嗎?”
雅拉蒙搖了搖頭,柔聲說:“紅蟲,咱們已經在滕雷特家的領地附近了,就我所知,這一代能買得起妖精當寵物的家庭並不多,而會大意到讓寵物跑掉的,恐怕就更沒有幾個了。”
紅蟲愣了一下,跟着小小的腦袋微微一偏,思索起了雅拉蒙話裡的含義。
很快,她就明白過來。
她瞪圓了眼睛,突然雙手抓住雅拉蒙的肩膀,聲音發顫地問:“我……我可以現在就回去找小蜂嗎?我就把她叫醒一會兒,一小會兒就好!”
雅拉蒙搖了搖頭,柔聲說:“紅蟲,小蜂受了驚嚇,身體也遭受了你沒有經歷過的摧殘,請讓她安心休息一個晚上好嗎?而且,今晚就算你問出什麼,咱們也不可能在夜裡動身出發的。紅蟲,你已經距離成功很近很近了,難道,你想要在最後的關頭功虧一簣嗎?你已經分別了一年多,不要着急,相信我,我會把你送回到利澤身邊的。”
紅蟲只好點了點頭。
她急切地想要早點賺夠今天的份回旅店守着睡覺的小蜂,於是今晚的表演格外賣力,邊飛舞邊歌唱,最後都有點喧賓奪主,讓兩個吟遊詩人成了陪襯。
帶着沉甸甸的一兜銅板銀幣往回走去的路上,紅蟲還在着急地問:“雅拉蒙雅拉蒙,我可以叫醒小蜂了嗎?她睡了兩個多小時了,我覺得很足夠了啊。”
“嗯……我會去洗過澡後,會給她喂藥,加三次治療術,到時候她應該會醒。”雅拉蒙斟酌了一下,柔聲說,“到時候,你就儘管問你想問的事情吧。但是,請不要嚇到她,也不要生她的氣,好嗎?”
“我爲什麼會生她的氣啊?”紅蟲眨了眨眼,很不解地問。
“紅蟲,你愛利澤,你被趕走是非常不情願的。那你想過,小蜂是怎麼離開利澤的嗎?”
紅蟲愣了一下,酸溜溜地說:“你是說……她是我的情敵嗎?”
“不,我想並不是的。”雅拉蒙搖了搖頭,“我們救起來你的時候,昏迷中你喊過幾次利澤的名字。小蜂呢?”
“所以……”紅蟲瞪大了眼睛,音調都拔高了幾分,“她是……利用利澤的信任,逃掉的?”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離開籠子,飛到窗邊時,回頭看到的,利澤那張寂寞、恐懼又無助的臉龐。
“她怎麼可以這樣對他!這個不要臉的婊子!”紅蟲小小的手頓時握成了拳頭,氣得連翅膀都在發抖,“她知道利澤放她出來是有多信任她嗎!她竟然背叛他!她簡直是個可惡的混球!”
雅拉蒙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紅蟲,在旅店門外冷靜一下,等你能保持情緒穩定的時候,咱們再去叫醒她。”
紅蟲用了半個多小時平息下去的怒氣,最後還是因爲小蜂一句茫然的話而再次爆發。
“什麼?你要放棄自由,回去那個可悲的殘廢那兒?你是不是瘋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十八)
“不要攔着我!阿卡!放開……你放開!讓我去揍她!踢她一腳!我一定要踢她一腳!什麼叫可悲的殘廢啊!”
阿卡用盡力氣抱住了紅蟲的腰,非常驚訝這小東西的力氣竟然如此大。
小蜂被嚇了一跳,扭頭看了一眼窗戶,摸了摸翅膀,膽怯地縮到了牀角,小聲說:“我只是陳述事實而已,有什麼不對嗎?他不光殘廢,還愚蠢,難怪妻子孩子都不在他身邊,就只能買我這種寵物安慰自己。還說什麼要跟我做朋友,我纔不要咧,都離開籠子了,還不帶鐐銬,不跑纔是傻子吧。你光氣勢洶洶地罵我,你自己還不是跑了。你要不跑,他怎麼會需要再買我……”
說到這裡,小蜂一歪頭,“哦……好像不是他要買的,是因爲他身體越來越糟糕,他家裡的人想讓他開心一點。呵呵,男人就是男人啊,都已經病得快死了,還惦記着陪妖精玩撲哧撲哧攪拌汁的遊戲吶。那麼個大色魔,你還惦記着他幹什麼。好蠢。”
“啊啊啊——”紅蟲突然掙開了阿卡的手,嗡的一下就飛到了小蜂的面前,揪住她的頭髮就把她摁在牀上,一拳一拳揍了下去。
在野外生活了快兩年,風餐露宿,紅蟲的強壯本就不是長期活在籠子裡的小蜂可比,再加上小蜂的傷都還沒好乾淨,哪裡有還手之力,轉眼就被打得慘叫連聲。
阿卡趕忙撲上去,抓起旁邊的被子把紅蟲捲住,這次靠體重壓制住了她。
雅拉蒙趕忙給小蜂加了一次治療術,拿過藥劑給她灌了兩口,柔聲責備道:“利澤對你的意義和對她完全不同,小蜂,你不該那麼說。”
小蜂徹底被嚇住了,躲進雅拉蒙懷裡瑟瑟發抖,“我……我怎麼知道會有逃走的妖精……對主人還是這樣的態度啊。她既然這麼喜歡這個主人,爲什麼明知道他有病身體不好心情也難過還跑掉了!”
紅蟲僵在被子裡,小小的嘴脣顫抖了一會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一個哭到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又疼又害怕說什麼也不敢離開雅拉蒙的胸前,足足過去兩個多小時,兩隻花妖精纔算是勉強和解,在雅拉蒙的主持下,開始了姑且還算友善的對話。
於是,紅蟲總算了解了利澤如今的情況。
那都是老黛絲絮絮叨叨告訴小蜂的,其中有沒有添油加醋或是歪曲事實,小蜂也不知道。
扎爾娜的肚子非常爭氣,疼了足足一整天后,終於給滕雷特家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嬰,而且,十分健康。
從看到了下一代繼承人出現起,滕雷特夫人就把所有的期望都轉移到了孫輩的身上,於是,她帶走了不情願的扎爾娜和襁褓中的孫子。而利澤這個對家族沒有實際意義的殘廢,就被留在了湖畔莊園。
家裡的僕役減掉了一半,翠希也被勒令去照顧新的小主人,整個莊園,就像利澤的心境一樣,死氣沉沉。
“我跟你說,不要回去啊,”小蜂說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勸道,“這是看在你救過我的份上,我才勸你的,那個主人整天就是躺在牀上,每天出去曬太陽的時候非要帶着我,女僕勸他說鏈子不夠長,他就把我放了。你再回去肯定要被鎖起來的,那傢伙再蠢也不會繼續這麼大意了。我說啊,等我養好翅膀,咱們一起去森林裡生活吧,我再也不要接近可惡的人類了。紅蟲,咱們可是自由的花妖精,這世界上可能都沒幾個哦,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不好。”紅蟲板着臉,鑽出阿卡放鬆了一些的被子,“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氣才找回來麼!你纔是蠢蛋!”
第二天中午,吃過飯後,雅拉蒙把不能放心留下的小蜂裝在了行囊裡,讓紅蟲自由飛舞在她和阿卡身邊,靠記性不錯的小蜂指引,向着利澤所在的莊園前進。
那片地方意外地不太好找,湖周圍的密林其實很容易讓人迷失方向,而平常馬車進去的小路,在和他們相對的另一側,繞過去的話需要多走很久。
紅蟲只好賣力的唱歌跳舞,靠自己賺的錢租了一輛馬車,加快了趕路的速度。
兩天後的傍晚,她終於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片湖水。
“利澤!利澤!”她再也忍耐不住,掀開窗簾就從馬車裡鑽了出去,也顧不得身後雅拉蒙的呼喊,迫不及待地飛向了那依舊熟悉的大門。
門口的兩個護衛卻已經換了人,一眼看到紅蟲飛來,都露出欣喜的表情,其中一個馬上跑向值守房,“我去拿套網,那個逃走的妖精估計是找不到吃的飛回來了。”
另一個喊住了他:“等等,這隻……好像不是咱們最近剛丟的那隻啊。”
紅蟲根本不怕他們,把胸前的符文調整好,就直接降落在了門柱上,低頭喊道:“我是紅蟲!我是曾在這裡生活的妖精!我回來了,老黛絲呢?”
根本等不及護衛回話,她就騰空而起,向着裡面飛去。
兩個護衛追了幾步,卻看到旁邊的園丁擡起手,老淚縱橫地說:“別追她,哦……天使保佑,紅蟲,紅蟲回來了……別追她,她是少爺的心肝寶貝啊。誰都不許嚇到她!”
老黛絲聽到了園丁的話,拎着裙襬就衝出了大門,“你說什麼?紅蟲?她在哪兒?伯特,你要是開這種玩笑,少爺不捨得開除你,我也要狠狠揍你的……哦……我的天使啊,紅蟲……小東西,我親愛的小東西……你去哪兒了,老黛絲想死你了。”
紅蟲一頭撲進老黛絲的懷裡,泣不成聲,“利澤……快帶我去見利澤,求你。”
“這不用你說,我的小東西,不用你說,”黛絲抱着她就大步往屋內走去,高喊道,“少爺!少爺!我保證你想不到誰回來了!少爺!紅蟲!紅蟲回來啦!”
也許她不該喊這麼早的,紅蟲纔看到臥室的門,就聽到裡面傳來了撲通一聲。
她趕忙飛下去擰開門把,衝進了屋裡。
果然,利澤從牀上爬了下來,但沒有扶穩輪椅,摔倒在了地上。
趴在地上的他,有些狼狽地擡起頭,跟着,望着久久未見的紅蟲,淚水決堤般涌出。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十九)
沒有人能再把紅蟲從利澤身邊分開。
這個小小的花妖精很快就問清了利澤與她分別後過的是怎樣一種生活,然後,就果斷地決定,要陪着利澤一起去一趟滕雷特家的大宅。
“去那裡做什麼?”利澤很不安地握住她的手,“紅蟲,母親已經不再管這邊了,咱們在這兒過咱們自己的日子不好嗎?”
可紅蟲拿着精靈公主的符文,就覺得自己涌上了源源不斷的勇氣,“不,利澤,我要正大光明地留在這裡,我不要每次你家那邊來人都躲起來。我要照顧你,直到冥府天使把你我分離。”
這是類似於人類夫妻結婚儀式上的誓詞,她想過無數次要說,但真說出口的時候,小小的臉上還是有些發紅。
小蜂趴在雅拉蒙的肩上,哆嗦了兩下,低聲說:“雅拉蒙,你快勸勸她吧,滕雷特夫人可是超恐怖的啊。去見她,一定會被趕走的。”
利澤看起來很猶豫,他總覺得,紅蟲的表情透着一股憤怒。
他沒看錯。
紅蟲很生氣,氣到肚子都快炸了。
她沒想到小蜂轉述的話不僅沒有添油加醋,反而還因爲老黛絲的善良七折八扣,離事情的真相差了一大截。
利澤的病比以前嚴重了,預期壽命也從十多年被降到了不超過十年,他變得虛弱了很多,很多原本能自己做的事情,現在只有依靠別人才行。
而減少了僕役的莊園裡,卻都沒有再安排一位專門照顧利澤起居的年輕女僕,讓老黛絲忙得不可開交。
扎爾娜爲此向婆婆提出過質疑,但滕雷特夫人只是冷淡地表示,一個把自己都放棄的人,不值得再浪費更多。
趕來探望過利澤兩次的兄長大概瞭解了一下事情的經過,他們沒辦法把紅蟲找回來,只有湊了一筆錢,將小蜂買來當作了禮物。
利澤並沒有因此而振奮多少,他和小蜂相處了幾天,就打開籠子,不抱什麼期望地問她願不願意憑自己的意志留在他身邊。
答案,就是越飛越遠直到消失不見的那個身影。
利澤並沒有太失望,他只是寫了封信,請家裡不要再送他這麼昂貴的禮物了。
紅蟲出現之前,用老黛絲的話說,利澤少爺的人生就像是已經提前走到了終點……
所以紅蟲很生氣,她一定要去見滕雷特夫人,靠這個能讓她不再被當作寵物的符文,去跟滕雷特夫人談談。
利澤感覺到了她的決心,經過漫長的考慮後,終於決定,他也陪着,一起去。
“雅拉蒙,你和阿卡也陪我一起吧。”臨上馬車前,紅蟲飛過來抓住了雅拉蒙的手,“求你,再陪我這一趟好不好?有你在,我感覺會更有勇氣。”
雅拉蒙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小蜂,把她從行囊中取出來,“那麼,小蜂就留在這兒吧,阿卡,你陪着小蜂,我和紅蟲去一趟,沒意外的話,今晚應該就能回來。”
到利澤身邊不過一個晚上,紅蟲就回到了曾經的生活狀態,她很熟練地幫他做曾經幫他的每一件事,而且,託這一段野外之旅的福,她的力氣大了很多,而他輕了很多,把他從輪椅上搬上搬下,比從前容易了不少。
可惜,這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
滕雷特家的主宅分爲兩部分,在城市中心緊鄰,一部分是佔地廣闊的宅院,另一部分則是磚牆高聳的城堡。
他們來得並不太巧,滕雷特夫人不在,她去巡視三座小鎮的稅務工作,要明天才能回來。
但扎爾娜非常高興,她讓奶媽抱好孩子,就拉着紅蟲絮絮叨叨在臥室裡足足聊了兩個多小時。
紅蟲這才知道,扎爾娜也非常想念在莊園的生活,她畢竟是側室出身的女孩,根本適應不了滕雷特夫人安排的各種學習和工作,而且,她思念丈夫,有時候孩子晚上哭,她都會跟着掉淚。
“那你爲什麼不告訴滕雷特夫人?”看着扎爾娜趴在利澤膝蓋上撫摸着他失去知覺的部分越來越多的雙腿,紅蟲傷心地問。
“我不敢說……”扎爾娜的表情依舊惶恐,她搖了搖頭,就只是低頭飲泣。
“那我來告訴她。”抱緊精靈公主的符文,紅蟲望着窗外閃動的繁星,堅定地說。
第二天,無視衛兵的抗議,在馬車歸來停下的地方,紅蟲抱着那塊符文,扇動翅膀懸停在下車的滕雷特夫人面前,認真地說:“我要跟你談談,在你害死你唯一的兒子之前。”
滕雷特夫人似乎回憶了一下才想起紅蟲究竟是誰,她皺起眉,望着她胸前的木片看了一眼,沉聲道:“小東西,你胸前的那個可以讓我看一眼嗎?”
紅蟲毫不猶豫摘下來遞給了她,“當然可以,如果你懷疑有假,也隨時可以去艾爾法斯驗證。”
滕雷特夫人的手指在魔法印章留下的圖案上輕輕撫摸了一下,淡淡的光芒閃過,映亮了她的眼睛,“沒想到,你真是個幸運的妖精。走吧,跟我上去,讓我看看你打算仗着精靈公主朋友的身份找我勒索什麼。”
紅蟲接過符文,不屑地說:“我要勒索利澤更好的生活,那本來該是你這個做媽媽的給他的!可你沒有。”
滕雷特夫人頭也不回地說:“你以爲他的生活是誰給的?如果不是我在這裡拼命工作,你以爲利澤有機會享受那樣安寧優渥的生活嗎?”
她把手搭在女僕胳膊上,看上去腰似乎有些吃力,“愚蠢的小東西,如果扎爾娜不能很快接下我的工作,利澤才真的要失去他的生活。”
她嘆了口氣,向裡走去,“算了,這些跟你說你也不會懂的,你只是個寵物。”
“我不是!”紅蟲飛到滕雷特夫人的耳邊,“我是愛着利澤的花妖精,我甘願爲了他放棄所謂的自由,我不是被抓回來的,我不是什麼寵物!”
“是麼?”滕雷特夫人扭過頭,淡淡地說,“我聽扎爾娜說你的記性很不錯,那麼,你願意爲了利澤,生活得更加辛苦一點嗎?你也來體驗一下我在做的事情,然後,你還想繼續指責作爲母親的我的話,我會好好聽着的。”
紅蟲繃緊面頰,用力點了點頭,“好!”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六葉(完)
一時衝動的話說出了口,但接下來,紅蟲並不打算後悔,她和利澤認真地談了一下,表明了自己的意志。
她沒興趣管理滕雷特家的產業,但她決定儘自己的能力去幫助扎爾娜,在她小小腦袋裡的認知中,只要扎爾娜能接管下大半家業,利澤的日子就能愉快很多。
扎爾娜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可她說服不了紅蟲,她只好去找雅拉蒙求助。
儘管才相識不到半天,但她從雅拉蒙身上感覺到了令人安定的力量。
雅拉蒙撫摸着已經亮起的第六片葉子,柔聲道:“我認爲,還是尊重紅蟲的意思吧。她的身體雖然小,蘊含的力量卻很大。她……興許真的能改變利澤的人生。”
扎爾娜不太確信地望着在利澤靠背上蹲下拼命試圖說服他的紅蟲,“改變……利澤的人生?”
“扎爾娜,”雅拉蒙望着利澤漸漸亮起的眸子,輕聲道,“你真覺得自己的丈夫是個一無是處的殘廢嗎?”
扎爾娜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她想搖搖頭,可在雅拉蒙明亮的眼睛注視下,輕聲說:“我……的確這麼想過,尤其是……我自己在這邊帶着孩子,每天學東西學到頭昏腦漲,卻……找不到人幫忙的時候。”
“我記得老黛絲說過,滕雷特夫人的丈夫就不喜歡打理家中的事情,所以……她才活得如此辛苦。”雅拉蒙輕輕嘆了口氣,“你不想變成下一個那樣的滕雷特夫人,對嗎?”
“可……利澤只有不到十年好活了。”扎爾娜的眼眶紅了幾分,“讓他再辛苦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真的好嗎?”
“如果他不願意的話,辛苦的就只是紅蟲而已。”雅拉蒙望着利澤,那個殘廢許久的少年,正握着拳頭,感動地看向紅蟲。
那畢竟是個男人。
如果連紅蟲這樣小小的身軀都敢決定在這個地方扛起一部分屬於家庭的責任,他又怎麼可能不被激起從出生就蟄伏至今的熱血。
所以,討論到最後,利澤的反應完全超出了紅蟲的預料,但是,恰好落在雅拉蒙的猜測範圍內。
他不容拒絕地說:“紅蟲,我會跟你一起留在這兒,但,不是你說的那種方式。”
他看向窗邊站着,滿臉疲倦的母親,大聲道:“媽媽,我的頭腦比紅蟲好用得多。”
滕雷特夫人淡淡道:“可你只喜歡看小說和童話故事,學習無聊的風土知識。那些沒有用處。”
“我以後會學有用的東西。”利澤握緊了輪椅的扶手,咬牙說,“我會學習怎麼審覈賬目,怎麼看下臣報告,我會努力學習所有你要求的事,需要出門的活我有扎爾娜,不需要出門的工作有紅蟲幫我,你可以一點點把工作交給我,然後騰出時間來教你的孫子。我會留在這兒,也許,扎爾娜還有機會再給滕雷特家的嫡系添幾個男丁。她比你健康,她有能力多做幾次母親,我會在自己的身體失去這個功能前,儘量滿足家族的需要。這比我像個廢物一樣躲在湖邊永遠不露面要好得多,對嗎?”
滕雷特夫人繃着臉沉默了很久,她一直看着紅蟲,就像在看一個不應該存於這世上的奇妙生物。
足足十幾分鍾過去,就在大家的臉上越發不安的時候,她走近了幾步,低頭望着自己的兒子,輕聲問:“利澤,當初你想要把紅蟲留在你身邊,想要讓她繼續自由地呆在你身邊時,爲什麼不肯拿這些交換呢?你知道,媽媽從來不願意把你當作一個殘廢,是你……一次次讓我失望。”
利澤把手放在肩頭紅蟲併攏的膝蓋上,緩緩地說:“因爲……我那時候還不知道失去是多麼令人心痛的事。爲了不再面對那樣的痛苦,我願意……扛起我能力以內的責任。”
紅蟲眨着眼,指向自己,“喂……不是說讓我來體驗辛苦的嗎?利澤,我不要你那麼累。”
利澤握緊了她纖細的腿,柔聲說:“不,紅蟲,你和扎爾娜陪着我,我就不會累,我……畢竟也已經是個父親了,謝謝你,紅蟲,是你的勇氣提醒了我,我殘廢的只是一雙腿,並不是整個人生。我更好的生活,理應由我自己來爭取。”
雅拉蒙笑了起來,她捧起小豎琴,修長的指尖撥過琴絃,讓悅耳的音符流淌在空氣中。
紅蟲唱起了歌,那曲調並不太快樂,但也不悲傷,那舒緩而安寧的旋律,似乎代表了新生活的開始。
此後,這組成方式頗爲奇異的小家庭,竟然真的在滕雷特夫人的安排下,回到了本家。
那廣闊的宅院中迅速劃出了一片屬於利澤的地方,導致原本的兄弟關係出現了微妙的變化,但誰都知道利澤的壽命遠不如健康的異母兄弟們那麼長,而滕雷特夫人又大權在握有孃家的實力當作靠山,內部的隱患,終究還是沒有真正浮上水面。
利澤的生活比起以前少了很多悠閒,但相對的,頹喪也跟着漸漸遠離,振作精神後的他,靈活的頭腦發揮出了遠比雙腿有價值的效果。
扎爾娜在持家方面的確不夠靈光,可她在另一件事上的本領,讓小滕雷特夫人在某種意義上聲名遠播。她非常能生,儘管利澤的身體那麼孱弱,趕在失去知覺的位置達到腰部之前,她依舊爲丈夫七年間留下了五個子女,成爲滕雷特家開枝散葉效率最高的一代主母。
而這位主母能力所不足的部分,被展現出了驚人潛力的紅蟲用小小的肩膀承擔了起來。
從第二年起,滕雷特夫人就卸掉了九成左右的擔子,只在一些重大決策上拿主意,紅蟲與利澤的組合,完美地成爲了滕雷特家的新大腦。利爪河畔的每一個臣民都知道,那個掛着滕雷特家族紋章飛來飛去忙碌無比的花妖精,已經是利澤少爺的全權代表。
而恰好到來的豐收年,又讓民間出現了妖精庇佑之家這樣的說法。
因爲紅蟲的工作成績太過出色,相鄰的幾家貴族甚至出現了購買花妖精當作助理事務官的風氣,而黑市那邊,也相應開始了對妖精們的培訓工作,彷彿有一條新的產業鏈正在慢慢成型。
不過,那些就都和紅蟲無關了。
她一門心思陪在利澤身邊,沒有再懷念過所謂的自由,她學會了很多,包括照看人類寶寶,她的歌聲伴着每一個小滕雷特長大,成爲他們記憶中最美妙的樂章。
紅蟲陪伴了利澤十一年。
在利澤生命中最後的時刻,頸部以下完全無法動彈的他,選擇了用毒藥結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的生命。
滕雷特夫人重新出山,依靠這些年休養出的身體和紅蟲與利澤打下的良好基礎,準備將利澤的長子扶持到成年。
而在扎爾娜哭到昏過去後,紅蟲平靜地喝下了屬於自己的那份毒藥,飛到利澤的身邊,趴在他的懷裡,閉上了眼睛。
滕雷特家族的紋章,在那之後添上了妖精的翅膀。
每一個利爪河畔出身的吟遊詩人,都會唱歌頌這隻花妖精的美妙詩篇。
當然,之後發生的這一切,阿卡就沒什麼機會知道了。
雅拉蒙三天後回來湖畔莊園,懷裡裝着紅蟲送的禮物——那片代表精靈公主友誼的符文。
他們把小蜂送到了安全的地方,確認她重新能夠飛翔後,便動身往精靈公主可能遊歷的方向去了。
阿卡路上一直忍不住打量雅拉蒙額頭的圖樣,他很好奇,第七片葉子到底是誰。
他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答案到來的那一刻,離別也會接踵而至。
一個寧靜的夜晚,在露宿的篝火邊,阿卡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而雅拉夢的答案,依然如故。
“等見到公主之後,你就會知道了。”
也許是光線比較昏暗的緣故,恍惚間,阿卡好像又看到了那雙雪白的羽翼,帶着點點星星一樣的光,在雅拉蒙的背後緩緩的展開。
宛如天使降臨。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一)
“卡夏,你說……如果我是命定的女王,那麼,我會愛上怎麼樣的一個異族男性呢?”
“對不起,殿下,我不知道。”
“我是喜歡威武粗壯一些的,比如獸靈就不錯,巨人太笨了……而且那麼龐大的身軀,多半會傷到我。”
“殿下,按照過往的秘聞傳說,似乎先祖的情人們以人類佔絕大多數。”
“嗯嗯……我不太喜歡人類,比咱們精靈強壯不了多少,壽命還短。不努力鍛鍊修行,都沒辦跟我一起生活個七、八十年……呵呵,我又在妄想了,真是不好意思,卡夏,請你當作沒有聽到過吧。”
“殿下,還記得那隻妖精對你的祝福嗎?人們都說妖精誠心誠意地祝福是很有魔力的。您,一定可以得到幸福。”
“每個近衛可能都會有這樣的想法吧。吶,我會努力的。”
“殿下,請您寬恕我的冒昧,我很想問,您不覺得,其實,呃……其實如果不得到王位,有一段比較正常安穩的婚姻會比較幸福嗎?”
對話短暫地停止了。
過了一會兒,芙蕾雅公主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忠心耿耿的近衛那因擔憂而凝重的臉,“卡夏,如果我不是女王,我的婚姻一樣不會有什麼變化,我倒寧願自己能坐到那個位置上,那麼,我說不定有能力讓我的女兒,那些不需要承擔王冠重量的女兒去得到幸福。”
她望了一眼遠處伐木場的圍欄,輕聲說:“好了,卡夏,咱們已經離開迷霧森林了,從現在起,咱們就正式進入遊歷狀態,來,你先讓我確認一下你準備好了,不會說漏嘴。”
“是,芙蕾雅……小姐。”
“很好,那麼,現在,換成通用語跟我聊幾句,適應一下,我準備帶你去那個伐木場討點水喝。”
“是,芙蕾雅小姐,您準備聊點什麼?”
“嗯……唔……”芙蕾雅小步往前挪着,柔順的長袍下襬在纖細的腳踝附近搖晃,她皺起眉,自嘲一樣地笑了笑,“果然聊天不能用這麼正式的開場,一下子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腦袋裡浮現的盡是些不能在外面談起的事,隨便聊的話,母親可是會發脾氣的。”
“那,聊一些……”卡夏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拍了一下劍柄,“啊,不如聊聊神話時代的故事吧。那個我瞭解得比較多。”
“可我感覺跟你聊過很多次這些了啊。”芙蕾雅撇了撇嘴,不需要再顧及公主形象的情況下,她的神情總算顯出了幾分屬於少女的俏皮,“你去神學研究院的老頭子們那裡的次數快比劍術老師那邊都多了。”
“我……我正好練習一下通用語呀。”
“專有名詞的發音明明都是一樣的。”芙蕾雅忍不住用法杖輕輕敲了卡夏的屁股一下,“整個大陸也沒有哪個地方會把艾斯威爾大人的名字發音成別的。”
“小姐您果然最喜歡的不是格蕾希爾大人呢,每次隨心所欲開口,第一個提到的名字肯定是冰天使。”
“我喜歡不可以嗎?”她笑了笑,難得讓口氣變得有些任性,“你就當作我是小小的逆反一下,從小就被人教我應該學會這個應該喜歡那個,我的信仰沒有變,喜好……總可以稍微有點自由吧?”
“可是艾斯威爾大人的故事流傳下來的很少啊,大多數還被懷疑是編造。拿來當作談資的話,我覺得還是紅毛種馬那邊那個狂躁的神比較合適。”
芙蕾雅想了想,輕輕嘆了口氣,“是啊,你這麼一說,我就很好奇,當年聖界北境要全力抵禦次元裂隙中源源不斷涌出的魔獸、怪物,每一個在那邊建功立業的天使都留下了無數傳奇,爲什麼作爲統帥的艾斯威爾大人,就總是被一筆帶過呢?”
卡夏眨了眨眼,壯着膽子說:“小姐,你說會不會是因爲……他性格沉悶太無聊了啊?”
……
“艾斯威爾大人才不無聊,也不冷漠,他其實很溫柔的。瑪法爾,你再這麼說,我可要生氣了。”
“我纔不怕呢。”豎瞳的天使一揮翅膀,飛上銀光閃耀的樹冠,坐在那兒晃着赤腳低頭說,“希諾爾,我跟你認識兩百多年了,我就沒見你生過氣。我都不知道你這樣的軟心腸要怎麼管理冬天這麼冷酷的季節。”
“我打理這麼久也沒出過事。”希諾爾踩了踩腳下的雲毯,背後的翅膀豎起來,左右搖晃着撥弄飄落的雪花,“瑪法爾,你作爲洞察之眼,你爲什麼就是看不清艾斯威爾大人的本質呢?我跟你保證,他絕對是全聖界實際上最溫柔的天使長。”
瑪法爾哈哈笑了起來,抱着絲袍包裹的肚子一直笑到仰摔在樹下,掀起了一片碎雲,“我算是相信凡間流傳的說法了,感情會讓眼睛被糊住,你還不如說他是最帥氣的天使長呢,反正聖界就沒有統一過審美觀,可你說溫柔……我親愛的希諾爾,咱們的長官裡頭,他也就和弗拉米爾、桑蒂莉爾兩位大人比起來可以勉強算是溫柔吧。哈哈哈哈……”
“瑪法爾,羅薩塔爾最近給你安排的工作是不是不夠多?”另一位女性天使從雲層中降下,語氣略帶責怪,但臉上還是帶着一絲笑意。
瑪法爾一扭頭,連忙一振翅膀站起來,雙手拉住衣襬屈膝行禮,“特萊雅爾大人,我的工作都完成了,感謝您的督促。不過,我們倆都不是戰鬥員,您檢查軍紀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嗎?”
希諾爾趕忙拍了一下瑪法爾的肩膀,對着沒大沒小慣了的摯友感到有些頭痛,畢竟對方可是大天使階層的公認最強者,北境軍紀督察官,巡天使特萊雅爾。
能在弗拉米爾麾下作戰時得到讚許的女性部下,整個聖界都數不出一隻手的數量。
這樣的層級,當然不會真的有太多空閒來這種非戰鬥區域閒聊。
特萊雅爾望着北方逐漸被黑灰色吞沒的雲際線,緩緩說:“希諾爾,最近多陪陪艾斯威爾大人,他的心情按道理應該會不太好,可我們看不出,只能猜測。這個工作,別的天使做不到。”
希諾爾一愣,馬上高高飛起,一邊回答一邊向着北方衝了出去。
“我這就去!”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二)
“艾斯威爾大人!”冒着凜冽的寒風,希諾爾徑直降落在絕地荒原的邊緣,呼喚着自己長官的名字。
她是冰天使的侍官,從出生那一刻職責就已經被確定,甚至比她獲得掌管冬季的能力還要早一些。
艾斯威爾沒有回頭,他高大的身影依舊面對着次元裂隙的方向,聽到希諾爾的聲音,他展開背後寬大雪白的四翼,把蘊含着怪物腥臭氣息的狂風阻擋在她身前。
“艾斯威爾大人,您……心情不好嗎?”她走近他的背後,張開雙手很自然地抱住了他,讓柔軟的面頰貼上他寬闊堅硬的身軀。
艾斯威爾沒有回答,只是用很淡漠地口氣問:“絕地荒原很危險,你不該過來。”
“有您在啊,永凝之歌唱響,什麼危險也會被凍結。”希諾爾深吸了一口他羽毛之間的清冷味道,柔聲說,“而且,您心情不好的話,再怎麼危險的地方我也會去的。我沒有能力打敗那些兇惡的怪物,但我願意爲您擊敗那些不好的心情。”
“我沒事。”他反手輕輕撫摸着她的長髮,雪花隨着他的動作飄下,被風吹走,“希諾爾,我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一些來自神御之園的消息。”
“是不好的消息嗎?”
“嗯,不太好。”他向前邁了幾步,張望一眼,輕聲道,“在這裡等我,哪兒也不要去。”
“是。”
她的回答剛一說出口,艾斯威爾展開的四翼周圍,就浮現出無數細小的冰晶,那白色的羽翼瞬間轉爲接近透明的淡冰藍色,旋即,地面上無數冰片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他的影子已經消失在遠處灰濛濛的暗雲之下。
希諾爾靜靜矗立在原地,望着遠方,耳邊隱約傳來沉悶的怒吼和怪物的嘶號。
她知道,那邊一定有一場激戰正在展開,艾斯威爾大人親自前去,想必是部下剛剛吃了一場敗仗,需要他去接應斷後。
每一次對次元裂隙的討伐結束,不論失敗還是得勝,艾斯威爾大人都必須用手裡的永凝之歌爲戰鬥畫上一個暫時的休止符。
被譽爲天使長中最強者的他,因此而不得不總是將大半能量用於冰封裂隙,常年看上去疲倦而慵懶。
希諾爾來到北境很晚,她算是個比較年輕的天使,所以當她知道艾斯威爾手中那把永凝之歌中凝鍊了千萬名天使的生命與魂能後,着實對自己將要侍奉一生的長官畏懼了好幾年。
直到她有一晚起來,無意中發現艾斯威爾不在身邊休息,去悄悄看了一眼,發現他正捧着那把永凝之歌,怔怔看着出神,淡藍色的眼底盈滿了平常難以見到的哀傷。
那之後,她一直都很遺憾,自己作爲沒有戰鬥力的智天使,一次上戰場的機會都沒有,讓她都沒機會看到,艾斯威爾大人使用永凝之歌封存萬千魔獸,將怪物們暫時抵擋在裂隙另一側的壯絕景象。
她望着遙遠的灰黑雲線,吹來的風,突然變得更加冰冷。
她猜,他已經在結束戰鬥了吧。
也不知道這次發起的戰役幫他爭取來的時間所休息出的精力,能讓他的封印堅持多久。
這一次又一次的循環往復,難道就是他們北境天使們的宿命嗎?
風的溫度突然轉暖了很多,眨眼間,一片紅色的火線就延燒過來。
揹負着燃燒四翼的天使長掠過了她的上方,短暫地懸停,低頭看着她問:“希諾爾,戰鬥結束了,要不要去火神殿陪我喝一杯?火精靈給我進貢了一些小玩意,來看看嗎?”
“算了吧,弗拉米爾大人,你是想讓她看看那些小玩意,還是你的‘大玩意’呢?”一個跟着飛過來的女性天使毫不客氣地揭穿了火天使的目的,她受了些傷,有半邊翅膀上佈滿了遊動的毒素,看來急需治療。
那是殺戮天使手下四位鬥天使之一的瑪蕾爾,算是實力強勁的北境悍將,連她都傷成這樣,那從凡間徵調的援軍和下層天使部隊,恐怕再一次損失慘重。
希諾爾的表情,頓時變得比較傷感。
熾焰雙璧從遠方飛過,高聲呼喊着自己的長官,弗拉米爾沒再多呆,他的火天使部隊也將進入繁忙的休整期,準備應對艾斯威爾的精力到達極限之後必然開始的下一次戰爭。
希諾爾知道那位大人只是在開她的玩笑,他一直絞盡腦汁地想要嘗試激怒艾斯威爾,可惜千百年來還沒成功過。
她笑了笑,高聲提醒說:“弗拉米爾大人,我只是個負責侍奉生活起居的副官,您這樣約我,是激怒不了艾斯威爾大人的。”
那火紅的身影沒有回話,只是扭頭給了她一個不帶惡意的嘲弄眼神,接着,就飛向了屬於他的火神殿。
隨着這次主攻的天使長撤離,漸漸地,大量部隊出現在希諾爾的視野裡,速度最快的是戰天使先鋒,接在後面撤退的是普通天使士兵,再之後,就是被人類、精靈等下界援軍攙扶帶來的殘天使們。
作爲傷兵,這些殘天使將會和撤退的下界部隊一起穿越光明之門,去遠比聖界貧瘠危險的地方生活。
行進速度最緩慢的,是清理戰場的補給部隊,傷亡率過高,加上聖界會暫時供應食物,凡間的援軍並不需要攜帶太多糧草,那一輛輛簡陋的運輸器械,往回搬運的都是還能回收再利用的裝備和武器。
在大多數死者會被怪物、魔獸撕咬吞噬,直接當場吃掉的情況下,那些面色沉重的士兵還是帶回了一車又一車的武器甲冑,不難猜到,有多少生命葬送在了次元裂隙之外。
希諾爾很想去神御之園問一問,問一問至高無上的主神,到底這種絕望的輪迴,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結束。
陪着艾斯威爾飛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開口表達了自己這突如其來的衝動。
可艾斯威爾的回覆很簡略。
“不行,你不能去那兒。”
……
“爲什麼不能去?卡夏,我都搞不懂你了,去繁華的自由都市你擔心外族異性太多,我要去適合冒險的地方歷練你又擔心咱們兩個實力不行。你不會是打算這就跟我一起回艾普薩拉斯吧?”
忠心的近衛皺起眉,考慮很久之後,懇求說:“芙蕾雅殿下,咱們去僱幾個幫手好不好?不然……我真的心裡沒底。”
芙蕾雅嗔怪地瞄了她一眼,“你啊,看書太多,練劍太少了。好吧好吧,咱們去鎮上的酒館看一看,不過這種小地方,應該僱傭不到什麼厲害的幫手吧。”
“不一定哦。”卡夏握拳給自己鼓了鼓勁兒,“咱們一路上運氣都很好,我覺得一定能僱到厲害的傢伙。”
這大概是卡夏這一生最後悔的一個決定。
在那個酒漿透着一股酸味的小店子裡,芙蕾雅認識了斯拉格。
斯拉格·艾斯凱普。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三)
芙蕾雅沒想到能在這種小地方僱傭到這麼強的幫手,從踏入酒館的第一步,她就注意到了角落裡靠着椅子面帶醉意的斯拉格。
其他那些雜牌傭兵頓時再也入不了她的眼,她拽了一下卡夏,指了指斯拉格的位置。
卡夏眼前一亮,大步走了過去。
可聽到他的自我介紹之後,兩個精靈頓時禁不住愣住。
芙蕾雅坐下後,忍不住小聲問道:“你……剛纔說你姓什麼?”
“艾斯凱普,”斯拉格端着酒杯,沒有隱瞞身份的意思,“就是你想的那個艾斯凱普。”
“這實在是有點不可思議。”芙蕾雅很驚訝地說,“如果我的學識沒有出現差錯的話,艾斯凱普作爲聖器守護一族,羅特蒂亞西北邊疆的重要貴族,應該是居住在冰雪羣峰東側那一帶的吧?”
“是的,我旅行了一年多,纔來到這裡。”他拍了拍桌子上的劍鞘,“幸好這是個靠它吃飯也很容易的年代,討伐討伐魔獸,一路上並不缺錢。那麼,漂亮的精靈小姐,你們是需要我證明一下身份還是證明一下實力呢?”
卡夏搶着說:“實力,對我們來說重要的是實力。芙蕾雅小姐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她接着小聲嘟囔道:“我對北方的家族沒有興趣,冰雪羣峰那麼冷的地方我更是討厭極了,我死也不會去那種冰天雪地的城市生活。”
“那麼,是我去進行一次魔獸討伐,還是就跟這位劍士小姐較量一下?”
“我叫卡夏,卡夏·聖林湖。”卡夏馬上握住了腰間的劍柄,“咱們兩個去門外吧,等你討伐魔獸,時間太久了。”
斯拉格笑了笑,沒有拿劍,直接站起來,“那麼,芙蕾雅,幫我拿着劍,對付這麼可愛的姑娘,不小心傷到她就不好了。”
冷不丁被直呼了一下名字,芙蕾雅不自覺地怔了一下,對方很自然地把劍遞了過來,她只好伸手接過來抱住。
那是把應該有了年頭的舊單手劍,劍鞘經常被手握的地方已經磨得油潤反光,劍柄的纏布卻很新,多半最近才細心保養過。
那劍挺沉,對於戰鬥職業選擇了法師的芙蕾雅來說,抱在懷裡都覺得有些壓手,很難想象需要怎樣的臂力才能揮舞這種東西作戰。
不過劍上沒有感覺到多少強大的魔力波動,這讓芙蕾雅多少感到了一絲訝異。
精靈王國和羅特蒂亞雖然南北相對,但戰略層面一直是名義上的神聖同盟,作爲人類最大帝國,精靈王室孩子的必修課之一就是羅特蒂亞的各種詳細資料。
沒有記錯的話,艾斯凱普家族守護的是傳承千年的神聖武器,冰魔劍永凝之歌,所以那家的年輕人幾乎都會選擇魔劍士作爲職業,以提升自己繼承到那把神器的渺茫概率。
魔劍士怎麼可能選擇普通的劍做武器?
她好奇地小聲說:“艾斯凱普先生,我有個問題想要問問你。”
“叫我斯拉格。”斯拉格頭也不回地說,“我不喜歡那麼客套的稱呼方式,我叫你芙蕾雅,那麼你當然就該叫我斯拉格。”
“呃……好吧,斯拉格,請問這真的是你的佩劍嗎?”
“是,劍刃上還有我個人的銘印,冒充不來。”
“你不是魔劍士嗎?”她把劍稍微抽出了一些,是把很鋒利的武器,保養也很用心,劍刃靠近護手的地方的確有斯拉格的名字,她悄悄記了一下拼寫,柔聲說,“我還以爲艾斯凱普家的勇者都是魔劍士。”
“我是,但我並不需要武器上有多麼強大的附魔來提升實力。”他充滿自負地說,“我很強,我的魔力比不少法師塔的學徒還要充沛。”
芙蕾雅耐心地說:“好武器的提升並不會因爲你的強大而打折扣,不管你有六十分的實力還是九十分的實力,拿到一把三十分的武器永遠好過用五分的差勁次品。”
“精靈都像你這麼愛說教嗎?”斯拉格扭頭笑着看向她,“我高興不發揮自己的所有實力,難道犯法?”
“好吧,抱歉,是我多言了。”
“放心,只靠這把跟我了七年的白板單手劍,我一樣能保護你到任何地方去。”斯拉格笑了兩聲,淡定自信地說,“我不用劍,你的朋友也不是我的對手。”
芙蕾雅皺了皺眉,“斯拉格,戰鬥中過度自信是很不好的心態啊。你以前和精靈劍士交過手嗎?你知不知道精靈劍士最大的弱點在你不拿武器的情況下就等於不存在?”
斯拉格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兩年前我還是冰雪羣峰地區的軍務長,不需要你來告訴我精靈劍士的最佳處理方式,我是出去展現一下自己的實力,不是要破壞掉她的細劍把她徹底打倒。你們是來僱幫手的吧?怎麼你一幅希望我把你朋友揍趴下的樣子?”
芙蕾雅清了清嗓子,“我是擔心你受傷,這個酒館裡沒有更合適的傭兵了,你受傷,會耽誤我們的進度。”
“那麼,我不會受傷的。”斯拉格笑了笑,“這麼可愛的精靈姑娘,我也不捨得讓她受傷。放心吧。”
這還是第一次有異性先注意到了卡夏而不是更加美貌的芙蕾雅,她忍不住小聲說:“我難道不可愛嗎?你說話的時候都不回頭看我。”
“你太瘦弱了。我喜歡強壯一些的女孩。”他推開門,輕輕吹了一個比較放浪的口哨,“瞧瞧你朋友的屁股,走起來的那感覺真棒。她還沒結婚吧?”
芙蕾雅垮下肩,“沒有……不過我不太想僱傭你了。”
“哈哈哈,放心,我很有原則,不會隨便去追女孩子的。”
她不太相信他,或者說,她不太相信他對隨便這個詞的定義。
她是對的。
斯拉格的確不會隨便去追女孩子,他直接下手了。
用了七八個回合熟悉了一下卡夏的劍術,他在胸口的衣服被割破一個裂縫後,微笑着展現了自己的實力。
強壯和敏捷的確不在一個層次上,突然爆發的斯拉格就像一隻蓄力奮起的冰原狼,擦着鋒利的精靈細劍一肘頂在卡夏手腕上,打飛了她的武器。
然後,他就以制住她爲幌子,光明正大的勒住了她的脖子,從後面貼在了她身上。
就像是,把她抱進了懷裡一樣。
看着面紅耳赤掙扎無效的卡夏,芙蕾雅怔怔地想,糟了,她喜歡這種強壯厲害的男人,看着那鉗制住卡夏細長脖子的粗大上臂,她竟也跟着臉紅了起來。
而且,還有點嫉妒。
難道……是詛咒生效了嗎?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四)
“好了!我都已經認輸了,可以放開我了嗎?”卡夏被斯拉格這麼在後面緊緊貼着,一股股熱氣噴在耳朵尖兒上,別說臉,就連脖子鎖骨那一片都變得有些發燙。
“這麼漂亮的姑娘,有機會抱着的時候,我通常會多抱一會兒的。”斯拉格嘴裡笑着這麼說了一句,但還是馬上鬆開了手。
卡夏有點羞惱,轉身就飛起一腳踢向他的胯下。
但實力差距確實太大,斯拉格身子一側,就沉肩把她的長腿夾在了自己腋下,笑眯眯地在那緊繃筆直的大腿上摸了一把,“怎麼,是覺得上面和我接觸過,下面還沒有感到不公平嗎?”
卡夏瞪着眼往後用力抽腿,斯拉格順勢撒開,她驚叫一聲就往後倒了下去,直接撞在了芙蕾雅懷裡。
“嗚……小姐,對不起,我這個近衛實在是太沒用了。”滿臉沮喪地站到芙蕾雅身邊,卡夏低下頭小聲說道。
芙蕾雅柔聲說:“這不正說明咱們僱傭的幫手很強嗎,這是好事呢。”
斯拉格活動了一下胳膊,笑着說:“決定了的話,咱們是不是可以談談價錢了?不過你們兩個既然都是精靈,那不用付錢,改用別的當代價也可以。”
芙蕾雅下意識地把卡夏往自己身後一擋,皺眉說:“我是不會把卡夏當作報酬付給你的。”
卡夏的臉頓時紅透,“小姐,您這是在說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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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拉格哈哈大笑起來,他從芙蕾雅手中接過自己的劍掛上腰帶,搖了搖頭,“我雖然喜歡漂亮的女孩子,但也沒有到那麼愚蠢的地步,喜歡給身體衡量價值的女孩有很多,但不會是你們這種有貴氣的姑娘。我想要的報酬,是對應的嚮導工作。”
“嚮導工作?”芙蕾雅疑惑地看着他,“我們也是才離開家鄉,外面的世界一點都不熟悉啊。”
“所以我說的當然是精靈王國啊,”斯拉格抓了抓亂蓬蓬的長髮,“你們的家鄉,總該非常熟悉了吧?我從聖域最北來,當然想去最南面看看。我覺得火精靈可能挺對我的脾氣,打算去那兒認識一下他們。”
卡夏的臉頓時繃緊,“我纔不去紅毛種馬的地盤。不過那邊的確跟你挺合適。”
芙蕾雅無奈地說:“真抱歉,斯拉格,我們才離開艾爾法斯,還要在外面旅行很久呢。我們沒有回去的打算,給你當嚮導……恐怕也做不到。”
“那好吧,五個金幣。”他擡起巴掌,“看在你們漂亮的份上,這是打折後的價錢。五個金幣,之後這幾個月隨便你們要去哪兒冒險,哪怕是與神獸爲敵,只要我還有口氣在,就保證你們不會有事。怎麼樣,比起僱傭咆哮之狼那樣的傭兵是貴了一些,但我保證這個價錢你僱不到比我更強的保鏢。哦,對了,你們要負責我隨行時候的吃住費用,這筆錢過後我是打算用來僱嚮導的。”
“嗯……”芙蕾雅斟酌了一下,以剛纔的實力對比,五個金幣的確物超所值,反正卡夏的薪水算下來幾個月也早不止五個金幣了。
她猶豫的主要原因不是錢。
她望着斯拉格去掉胡茬之後應該算是十分英俊的臉,清楚地感覺到悸動正在心田翻涌,她懷疑,這就是血魂之咒帶給她的,不會有結局的愛戀。
也就是說,這將是通往女王寶座的,不得不赤腳踩過的,佈滿帶毒荊棘的唯一道路。
自己,會因爲這個男人而鮮血淋漓,痛苦終生嗎?她難以剋制地流露出幾分惆悵,她從沒想過要反抗命運,可當命運降臨,她又不由得感到幾分酸楚,歸根結底,她感情的主動權,永遠都不會在她手上。
“喂,你們看起來也挺闊氣的,不至於五個金幣就讓你難受成這樣吧?”斯拉格笑着走近幾步,突然擡起雙手捧住了芙蕾雅的臉頰,“沒辦法,我真是個心軟的男人,看着這麼漂亮的小姐露出難過的表情就會渾身不舒服,我再打個六折,三枚金幣,這下可以了吧?”
“不,不用,我不是那個意思。”芙蕾雅趕忙往後掙脫,搖了搖頭,打開腰上的口袋,摸出了一枚金券,遞給了他,“喏,無手續費的,五金幣。”
斯拉格接過來看了一眼,笑着說:“薄薄的小紙卡,其實我還是喜歡沉甸甸的小圓片,算了,那麼,成交。走吧,芙蕾雅,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僱主了。有什麼規矩需要我遵守一下嗎?最好提前告訴我哦。”
“有。”芙蕾雅坦率的接受了命運的推力,相應的,她也馬上表現了自己的醋意,“我不許你對卡夏出手。”
“好啊。”
“呃……你答應了?”
“我爲什麼不答應?”斯拉格的眼裡閃過一絲賊兮兮的笑意,“你是僱主嘛,而且,這個規矩我還覺得挺有趣的。”
“有趣?”芙蕾雅一愣,“哪裡有趣?”
“你們是兩個年輕女孩,我是一個明顯很風流的壯年男性,可你考慮了半天,只要求我不許對她下手……”斯拉格拖了個長音,噙着笑意微微低頭,湊到芙蕾雅耳邊,哈氣一樣地輕聲說,“那我可以約你共進明天的早餐嗎?芙蕾雅。”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
“那你是什麼意思?希諾爾,你冷靜點,別慌得像是下界見了狼的兔子。”
在數股水晶般剔透的水流中央,正於其中休息的水天使疑惑地望着連翅膀上的羽毛都炸開的希諾爾,柔聲問道。
“格蕾希爾大人,”希諾爾雙手放在胸口努力穩定了一下情緒,精神集中得有點過頭,身體周圍都飄了幾朵雪花下來,“我……我覺得火天使那邊,似乎……似乎在密謀着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情。”
“那個紅眼瘋子?”格蕾希爾揮了揮手,周圍的水頓時消散得乾乾淨淨,她邁出法陣中心,披上兩個英俊天使遞來的袍子,赤着比水還要柔潤嬌美的雙足走到希諾爾面前,很冷靜地問,“你是怎麼知道的?爲什麼沒有告訴你的直屬上級?”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五)
“艾斯威爾大人最近的情緒很消沉,弗拉米爾大人又是他長期最信賴的戰友之一,關鍵是……我沒有查到任何實證。”希諾爾滿臉焦急,很擔心地望着走到面前的水天使,忍受着上層天使帶來的強烈壓迫感,輕聲說,“我想來想去,只有您是最合適知道這個情況的大人。”
“因爲我跟那個紅眼瘋子不合,對嗎?”格蕾希爾笑了笑,略一擡手,一圈閃耀着悠悠藍光的水壁就把她倆包圍在中央,隔絕出一片不受外界干擾的空間,旋即表情突然一沉,“希諾爾,作爲侍奉冰天使的副官,你不去把心思放在你長官的喜怒哀樂飲食起居上,怎麼跑去關注那個狂妄自大的紅毛了?”
“我……我沒有。”
“那你怎麼會知道火天使在密謀什麼?”格蕾希爾的個子比希諾爾高出一些,她微微低頭,壓迫感變得更加強烈,讓希諾爾好像陷入了深水之中,連開口略顯困難,“你應該知道,作爲一個女性天使,前往火神殿是多麼危險的一件事吧?”
希諾爾點了點頭,“所以我並沒有去。我只是……”
“只是什麼?聽到了捕風捉影的傳言嗎?”格蕾希爾不屑一笑,淡淡道,“希諾爾,你的精力應該更多放在你的本職工作上,下界哪裡的冬天來得遲了,冰天使最近休息得好不好,是不是有什麼地區的寒風不肯給春天讓位,那纔是你該關心的事。我的確跟那個紅毛混賬哪裡都不對付,但我們的職責本質上是一致的,輪值到北境前線的時候,我們的敵人也是一樣的。不要再當拙劣的告密者,等有什麼可靠的證據,再來找我吧,到時候我不介意往神御之園跑一趟。”
“那……是瑪法爾占卜到的。”希諾爾低下頭,顫聲說道,“她提醒了羅薩塔爾大人,但……他只是笑笑,什麼都沒做。”
“羅薩塔爾……那個創世天使中最無所事事的傢伙嗎?”格蕾希爾哼了一聲,“咱們都是神族,都是命運天使的兄弟姐妹,何必要總是去考慮那種模棱兩可的預測。瑪法爾的話,你也不用太當真。”
她從掌心彈起一個小小的水球,望着裡面輕聲道,“弗拉米爾如果真在密謀什麼,八成也是要對付我,你提醒過,我很感謝。就這樣,你回去吧。”
希諾爾低着頭,無奈地說:“好吧,格蕾希爾大人,屬下這就告退。”
在水牆緩緩降下的時候,希諾爾又想起了自己好友的話,忍不住小聲問:“格蕾希爾大人,您……最近見過蒂文娜爾大人嗎?”
“沒有。”格蕾希爾的表情變得近乎冷漠,“聖天使被放逐南境一千多年了,沒有主神的諭令,我爲什麼要去見她?”
“可是,有傳言……”
“希諾爾,你有點太過關心傳言了。聖界如此廣闊,生活着這麼多的天使,流淌的信息比我能控制的水還要豐富,你如果不學會篩選真實,就會淹沒在流言的河中。記住,如果你沒能力分辨,那麼,就什麼都不要相信,只相信你自己的長官就好。”格蕾希爾淡淡道,“在整個北境,最不可能犯錯的就是艾斯威爾。有時候我都認爲,他纔是這個聖界堅持至今的基石。好好陪伴他吧,能被他允許接近的下位天使不多,好好珍惜你的工作,不要再浪費你寶貴的時間了。”
“是。”希諾爾有些惶恐地躬身,然後,走進了水天使特地爲她打開的次元門中。
清冷的風迎面吹來,等到身後的次元門關閉,她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眼前就是冰晶構築的巨大宮殿,水天使把她直接送回到了家門前。
她抖了抖翅膀上的冰屑,慢悠悠地飄了過去。
格蕾希爾說的沒錯,這個巨大的冰宮之中,就只有她一個下位天使在此侍奉。
她打聽過原因,傳聞中,曾經這邊還是很熱鬧的,只是……她的那些前輩,如今都在永凝之歌中。那千百天使,依靠忠誠的魂能,離開了安全的後方,成爲了第一道戰線上的基石。
當他們一同唱起哀傷的聖曲,巨大的冰牆,就將阻擋住那道次元裂隙,成爲北境安寧最長久的依靠。
她並不太相信這個說法,她覺得,鍛造神器如果需要摻雜靈魂,也應該是有強大戰鬥力的靈魂纔對。
幾乎沒有戰鬥能力的天使,即便把自己鍛造成了武器,又能有多少威力?
她一直想問問艾斯威爾大人,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如果不澄清一下,就不會有新的天使敢來這邊幫忙了。
可她不敢。
望着艾斯威爾大人那張總是透着疲倦的臉,她就只想好好擁抱住他,儘自己的一切可能去安慰他,讓他愉快,鬆弛,得到充分的休息。
他是冰,那麼,她就要努力成爲讓他更加堅硬更加強大的冬天。
其實這裡的工作非常輕鬆,大多數時候,艾斯威爾都留在巨大的冰棺中安靜地用永凝之歌維持冰牆的厚度,半個月左右會簡單吃點東西,休息兩天,等到需要休息一週以上的時期,就是天使長率軍出動以血肉頂替那堵冰牆的戰爭。
冰牆不在的時候,裂隙涌出的魔獸偶爾也會有幾次間歇,就像是積蓄的能量一時間釋放完了。只是那種間歇非常短暫,只來得及讓天使長率部換防,由一批守軍換成另一批守軍而已。
曾有前輩告訴希諾爾,天使有靈魂,有靈魂的萬物,都將在冥府輪迴。她從那時起,就覺得死在次元裂隙前的生命,很快就將輪迴轉生,長大,再次投入到那片血肉模糊慘嚎此起彼伏的地方去,循環往復,千年不止。
爲什麼,聖界要揹負這樣的命運呢?
大家不是創造一切的神嗎?
這種彷彿被詛咒一樣的,永無止境的戰爭,就是神明的責任嗎?
天使造物一批又一批被徵調到聖界,成爲窮兇極惡的怪物們撕咬的血肉。
這就是神創造他們的目的嗎?
她忍不住撫摸着那巨大的冰棺,輕聲問:“艾斯威爾大人,這一切的一切,您是不是都知道答案呢?”
“不,他知道的也並不全。”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她的背後響起。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六)
希諾爾嚇了一跳,轉身的時候都趔趄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光滑的冰面上。
爲了艾斯威爾的安全,整座冰宮都覆蓋着巨大的結界,任何位階不如艾斯威爾的天使入內,都會同時給他和希諾爾釋放警訊。
但眼前的這個陌生來客,竟然毫無聲息地就到了她的身後。
這隻能說明一件事,對方……是比上位天使長還要高等的天使。
可……可現存於聖界的創世天使,她明明都認得啊。
來客沒有亮出羽翼,一身的氣息也收斂得乾乾淨淨,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高大英俊的普通人類男性,只是,有一雙閃動着紫色光華的眸子。
難道是……暗裔?希諾爾又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在巨大的冰棺外張開雙臂和雙翼擺出防禦架勢,顫聲問:“你……你是誰?”
來客的視線一直落在冰棺中的艾斯威爾身上,只在希諾爾身上迅速的掃過片刻。
可就是那片刻,希諾爾便感覺身體像是被巨大的手掌捏住,精神由裡到外被擠壓,彷彿會把靈魂嘔吐出來。
這……這不是凡間生命見到頂級神獸時候會產生的威壓效果嗎?
希諾爾的臉色都變得蒼白,覺得這一刻發生的事情超出了她的理解,更像是一場噩夢。
幸好,這時,冰棺上融開了一條通道,一隻有力而穩定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後方傳來她熟悉的聲音,“希諾爾,到我身後。”
來客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可捉摸的微笑,“果然,時光的流逝能帶走一切歷史,新生代的天使,已經完全不認識我的氣息了。”
“時光不會帶走那些,刻意的抹殺才會。”艾斯威爾平靜地說道,“你專程獨自潛進來,又是爲了上次的事情嗎?”
“沒錯。”來客沉聲說,“你的意思呢?還是拒絕我,選擇和這個巨大的虛假幻象一起腐朽至死嗎?”
艾斯威爾望着周圍折射出瑰麗色彩的冰牆,表情變得有些複雜,只不過他的神態變化一向很小,大概只有從反射的鏡像中一直偷偷盯着他的希諾爾才注意到了。
“我從成長起來之後,就一直在北境作戰。這個任務已經融入了我的血脈。你所說的秘密,我其實早就察覺到了一些,可能,在某個方向上,我知道的比你還要多一點。”他沉默了一會兒後,才緩緩開口,“每次休息,我都在安靜地思考,我已經思考了近百年。”
來客的口吻變得有些諷刺,“你思考了這麼久,得出的結論就是不能背叛嗎?”
“我維護的不是那個虛無的龐大影像,”艾斯威爾的語調也冷了下來,“你知道聖界有多少天使嗎?你知道那些無憂無慮的孩子在這虛假的幻象中生活了多久,又爲此付出了什麼嗎?如果我聽從你的建議,當崩落的那一刻,千萬倍於永凝之歌的哀號將要響起。我們在北境浴血奮戰千百年,爲的並不是所謂的真實。”
來客的眼神顯得有幾分失望,“艾斯威爾,我以爲你是最能理解我的那個,看來,我還是高看你了。”
隨着他口中的話,無形的波動在他的周圍擴散開來,在他的背後,竟浮現出猶如雙月和億萬星辰般的圖景。
希諾爾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她終於相信,這位陌生的訪客,的確是聖界最至高無上的階層,創世天使之一。
可創世天使爲什麼會有紫月之瞳?爲什麼會和艾斯威爾大人敵對?
她徹底陷入到混亂之中,只覺得身邊的壓迫感越來越強,強到快要不能移動,想要跪伏在地。
“夠了,你如果繼續暴露你的實力,很快北境的大部隊就將趕來,這個週期值守的天使長應該是伊薩爾,你不會想要和那個比我頑固得多的傢伙碰面的。”艾斯威爾揮了揮手,“我尊敬你,我的兄弟,請回吧,你可以選擇你的方式來實現你的願望,我就在北境,哪裡也不會去。如果有一天你攻打到我這裡,我知道不是你的對手,我可以選擇不進行抵抗,只希望到時候,你能讓希諾爾活着離開。”
“不……不行!”希諾爾緊張地抓住了艾斯威爾的手,儘管她聽不懂這兩個遠強於她的天使在討論什麼,但她想要表達自己的意願,“我絕對不要離開你!”
……
“不要離開?喂,芙蕾雅,我說過的吧,我要去的目的地是精靈王國啊。”斯拉格坐在樹下抓着頭,滿臉無奈地看着表情頗爲固執的精靈公主,“爲了陪你冒險,我已經耽誤三個月了。而且,你不是要去北方遊歷嗎?你也不出發了嗎?”
“不。”芙蕾雅抿了抿嘴,皺眉說,“我……我還沒有冒險夠。”
一旁的卡夏苦着臉小聲提醒說:“小姐,咱們已經把冒險工會的通告牌刷乾淨兩遍了,您是打算用報酬直接支付斯拉格的薪水嗎?”
斯拉格把劍解下來放在膝蓋上,擡眼望着芙蕾雅,“芙蕾雅,你好好的貴族不當,準備去做勇者了嗎?那你應該努力提升自己的魔法水準,而不是看着我在前面砍砍殺殺,這不是小孩子玩的桌面勇士棋,我砍死的怪物並不會給你經驗值那樣的東西。”
“可我……”芙蕾雅雙手握着法杖,看上去就不太擅長撒謊的樣子,“我覺得咱們應該努力多幫這個小鎮的居民清理一下危險因子。”
“咱們已經快成爲附近魔獸自然生態的危險因子了。”斯拉格笑着站起來,伸手拍了拍芙蕾雅的頭,柔聲說,“我啊,除了喜歡強壯一點的女孩子之外呢,還喜歡誠實的姑娘。你能不能實話告訴我,你真的是要把這附近的魔獸掃蕩乾淨去冒險工會領罰款嗎?”
芙蕾雅紅着臉搖了搖頭,“不是。”
“那,爲什麼你不願意結束這段合作呢?”斯拉格拍了拍掛好的劍鞘,“咱們一起行動的時間不短了,再讓我呆下去,我可是要忍不住對你出手了哦。不要小看男人的行動力。”
“其實,也沒什麼不可以啊。”芙蕾雅湊近兩步,以不讓卡夏聽到的音量輕輕說道,“我……本來就是因爲喜歡才你不想讓你走的。”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七)
“喂,”斯拉格的眉峰聚攏到一起,起身就把芙蕾雅拽倒了樹的另一側,隔開了卡夏擔心的視線,“你是不是不太懂我說的出手是什麼意思啊?”
芙蕾雅白皙到微有透明感的肌膚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我懂啊,斯拉格,我成年禮已經過了,不是……傻乎乎的小姑娘了。其實,我這一生,能對喜歡的男人出手的機會,也就只有現在了。我本來以爲會在旅途的後半段才遇到命定的人,不過……在一開始的話感覺也不壞,這樣應該能和你多相處一段時間吧。”
斯拉格輕輕嘆了口氣,抱着劍靠在樹上,不知道爲什麼,看他的表情,彷彿陷入到了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中,不思考出一個解答,就沒有辦法迴應芙蕾雅的心意一樣。
卡夏擔心地跟了過來,但芙蕾雅擺了擺手,示意她先退開,她只好乖乖回到原處,忐忑不安地等着。
芙蕾雅比自己的近衛還要忐忑得多,因爲她知道,自己的血脈中流淌着綿延千年的詛咒,那會讓她陷入一段不會有結果的悲傷戀情中不可自拔,而她並不清楚,“沒有結果”的具體時間點,到底是在一開始就被拒絕,還是癡戀一陣之後才被外力分開。
應該不會是一開始吧,不然,母親、祖母乃至更高的代代女王們,想必不會那麼痛苦。
可斯拉格爲什麼這麼猶豫呢?他果然還是更喜歡健美一些的卡夏嗎?芙蕾雅有些嫉妒地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近衛,心想如果將來她的女兒願意成爲一個強壯的劍士,那她一定要頂着所有貴族的壓力來實現她的願望。做一個弱不禁風的法師,除了將來在那段沒有感情意義的婚姻中便於生養之外,實在沒有更多好處。
“芙蕾雅,你過來。”沉思了好一陣子後,斯拉格衝着她招了招手。
在貴族的禮節之中,這算是很無禮的呼喚方式,但芙蕾雅此刻只覺得他這樣的動作非常有男子氣概,她一邊走過去,一邊想,看來,自己已經被詛咒的力量衝昏頭了。
走到近處,斯拉格緊緊盯着她的眼睛,柔聲說:“能告訴我,你喜歡我什麼嗎?”
芙蕾雅一愣,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問題,但看他的表情並沒有明顯的拒絕感,就給自己鼓了鼓勁兒,小聲說:“我本來就特別喜歡粗壯健碩的男性類型,瘦長纖細的男精靈我看過太多了,審美疲勞。而且,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你嘴上雖然顯得很下流的樣子,可並沒有實際行動,野外露宿也很自覺的避嫌,其實……挺有紳士風度的。最重要的是,我一直在後面作爲輔助,看着你作戰的英姿,不知不覺……就着迷了,好幾次都忘了施法。我覺得,認真戰鬥的男人真的特別有魅力。”
“啊……這就是你的輔助魔法總是不能及時到位的原因嗎?”斯拉格笑了起來,跟着微微低頭,和她保持在一個水平面上,輕聲說,“那你敢主動吻我嗎?”
她點點頭,當即把法杖靠在樹上,雙手捧住他的臉,飛快地在他稍有乾裂的嘴脣上輕輕啄了一下。
儘管觸碰的程度很淺很純真,但還是讓她瞬間滿面朝霞,就跟被紅月爬上了額頭一樣。
讓她略感意外的是,斯拉格的臉竟然也有點發紅。
但他下一句說出口的話,就讓這美好而曖昧的氣氛瞬間蕩然無存。
“芙蕾雅,這就是血魂之咒的威力嗎?”
“誒?”就跟被雷系魔法當頭來了一下似的,芙蕾雅愣在原地,驚訝地說,“你……你怎麼……知道的?”
“我好歹也是羅特蒂亞的將軍啊。”斯拉格苦笑着摸了摸她的頭髮,“我要來艾爾法斯旅行,怎麼可能不事先打聽一下這邊的情報。水精靈王國有個備受寵愛的公主基本已經確定將要在遊歷後接任王位這種事,和水精靈王室千年以來一直被血魂之咒困擾這種事,我都清楚啊。你不是翠河家的古貴族,你的姓氏……是艾普薩拉,水精靈的王族,芙蕾雅公主,我沒說錯吧。”
芙蕾雅低下頭,上下微微晃了晃,輕聲說:“是,沒錯,我……就是水精靈王國這次出外遊歷的公主。我想……可能就是血魂之咒發作了吧。可……我覺得我的愛意是真的。”
“我不想問太失禮的問題,芙蕾雅,啊……你看我也懶得加上殿下這樣的稱呼,我其實是個挺懶的人。”斯拉格笑着拉起她的手,柔聲說,“所以,到底是咒選擇了我,還是你選擇了我呢?”
“我。”她馬上堅定地說,“咒只會阻礙我的愛情,把結果引導到無法收場的悲劇去。”
“你就沒想過和這種咒術對抗一下嗎?”他皺起眉,很認真地問,“比如,你可以一個異族男性也不喜歡,沒有愛情可供破壞,它是不是就在你這一代結束了?”
“斯拉格,母親不是隻有我一個女兒,公主們……也並不是衡量不出王位和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哪個更重要。”
斯拉格嘆了口氣,低聲說:“這就是我關心的下一個問題了,如果這咒術已經成了王權的必經之路,那你……會不會挺高興自己中了咒的?”
芙蕾雅驚愕地往後退開半步,她望着斯拉格充滿懷疑的眼神,一種微妙的羞憤在心頭涌動,她扁了扁嘴,輕聲說:“斯拉格,我不知道……我的心意到底受了血魂之咒多大影響,但那……那份愛絕對是真的。我願意爲你證明這一點,如果你我能衝破咒術的阻力,我願意爲了你放棄王位,嫁去羅特蒂亞。這樣可以嗎?”
斯拉格皺着眉看向她,看了一會兒,走過來單手擁住她,用拇指輕柔地爲她擦去面頰上寶石一樣的淚珠,柔聲說:“芙蕾雅,我……是個很怕麻煩的人,我本來很想說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沒辦法否認,我注意你,遠比注意卡夏更多。那麼……既然咱們兩個的心意已經進入到了詛咒的範圍內,我還有一個問題,需要問你。”
“是什麼?”她不安地看着他,靜靜等着。
“這詛咒傳聞中的那個解法,是真的嗎?”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八)
芙蕾雅低下頭,露出了一個神情複雜的微笑,“斯拉格,你這樣問我,不是沒有任何意義麼。那個解法如果能夠驗證屬實,我現在有怎麼還會因爲詛咒的問題而糾結煩惱。”
斯拉格愣了一下,跟着自嘲般笑了笑,“也對,如果解法有效,興許咱們就不會相遇了。好吧,那麼,我換個問題,傳聞中的那個破解方法,你之前的水精靈女王們,有誰實際測試過嗎?”
“我不知道。”她迷茫的擡頭望着被樹枝割裂到支離破碎的天空,無比惆悵地說,“斯拉格,這……這段經歷對我的先輩們來說,都不是什麼值得告訴後代的記憶。畢竟……每一代的女王,其實都不是上一代與真正所愛的伴侶生下的孩子啊。”
她扶住身邊的樹幹,手臂微微顫抖,“我之前很努力地告訴自己,我一定要愛將來我膝下的公主們,可……可見到你,喜歡上你,愛上你後,我……甚至都無法想象將來和一位我並不喜歡的親王生兒育女的過程。”
斯拉格又沉默了一段時間,但他站在離芙蕾雅很近的地方,似乎已經做好了成爲她依靠的準備。
“芙蕾雅,”他緩緩從背後抱住了她,“咱們來覈對一下,那個傳說中的破解方法,我聽到的應該沒有錯吧?這個詛咒,會讓所有因此而得到的愛情無法善終,這段感情中產生的結晶也會受到詛咒力量的持續傷害,唯一的破解條件,就是集中了詛咒厄運的孩子能夠順利出生並平安長大到成年。對嗎?”
芙蕾雅點點頭,細長的指尖不自覺摳進了樹皮中,傳來尖銳的刺痛,“那太難了……斯拉格,太難了,孩子能不能順利出生,出生後要怎麼在母親必須回去繼承王位的情況下成長十幾年呢?那可是血魂之咒的力量,就算生下孩子,也會是個揹負同等詛咒惡意的厄運之子。咱麼……怎麼忍心製造一個這樣的孩子。”
“那是我斯拉格的孩子,”他的表情卻徹底堅定起來,“芙蕾雅,我們艾斯凱普家的孩子沒有孬種,我斯拉格的後代,更是不會向所謂的惡運屈服。我們是冰雪羣峰的狼,從出生就在足以凍死飛鳥的地方成長,我們的長嘯都是霜雪的溫度,不管那是什麼詛咒,既然你愛上了我,而我也覺得愛上了你,咱們就要想辦法幹掉它。”
他一把摟過芙蕾雅,狠狠吻住她,這次,直接進犯了她花瓣一樣的脣間所有的空隙。
“從現在開始,你是斯拉格的女人,不是什麼公主,未來的女王。”他伸手從她胸口的暗袋裡摸出了王家紋章,咔的一聲捏到粉碎,“我會解開這個詛咒,然後,給你機會證明,沒有詛咒的情況下,你依然愛我。懂嗎?”
芙蕾雅驚訝地望着他,但曾經漂浮在無邊水面上一樣的惶恐情緒,卻被他沒有半分猶疑的目光穩定,彷彿一個巨錨,牢牢鎖住了她,固定在了一個可以期待的碼頭。
“我的實力對你來說可能太強了。這會影響咱們的生育率。”不愧是曾經駐守邊疆的將軍,斯拉格馬上就進入了到了具體的計劃步驟,皺着眉一邊考慮一邊說,“我需要去拜訪一些煉金術士,找一些能提升我生育能力的藥物。”
“可那些藥都會對身體造成持續損傷啊……”
“我不在乎,我又不打算繼承家業,將來北方如果有了戰事,我說不定還要回到戰場上,這種損傷帶來的死亡風險不會比那個更高。”斯拉格毫不猶豫地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親愛的,你怕詛咒讓我死於這種事情,對嗎?但沒有風險怎麼會有回報,常規的方法已經無法解決這件事了。咱們還需要找一個風景秀麗便於你放鬆心情的好地方,你需要減壓,心情放鬆的女孩才能成爲一個安全的母親。霧光之淚如果不是離精靈王國太近的話,到會是個好去處。星巢湖那邊最近可能要打仗,嗯嗯……對了,薩爾納赫江上游靠近無光之沼的地方有個山谷,很幽靜,因爲不太知名,遊客也少。咱們就去那兒躲一陣子吧。”
“躲?”芙蕾雅有點迷茫地問了一句,“咱們要躲誰?”
“躲找你的精靈,躲找我的人。”斯拉格笑了起來,“這場對詛咒的戰鬥會非常漫長,羅特蒂亞可能會來找我,艾爾法斯必定會來找你,所以咱們要躲起來,至少別那麼容易被找到。至於你那個近衛,就交給你來說服吧。我要贏下這一場,不惜一切代價贏下來。哦,對了,咱們相處這麼久,互相都沒怎麼提過比較私密的事情啊。過去的路上,咱們就好好聊聊吧。雖然先戀愛才說這些似乎有點奇怪,不過……咱們本來就不太正常。”
不知不覺被他帶跑了節奏,芙蕾雅點了點頭,希望在她的脣角凝成一片溫柔的笑意,“好,那過去的路上,咱們就好好聊聊吧。我也很想多知道點你的事情呢。”
準備往卡夏那邊走去的時候,斯拉格突然又拉住她,看上去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猶豫了一會兒,才輕聲問:“芙蕾雅,那……生孩子的事情,咱們該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
“我覺得不能再耽擱了。越快越好。”望着憂心忡忡的希諾爾,瑪法爾坐在金桂樹的枝頭,很認真地說,“暗裔的攻勢越來越猛,暗天使下落不明後,沒有了魔獸助陣,別說下界正在被暗星之王逐漸統一,照這樣下去,光明之門失守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希諾爾望向天空,穹頂下的歌聲已經少了很多,不少原本沒有戰鬥能力的天使也被要求爲持久的戰爭做出貢獻,開放了下層天使的繁衍權利後,原本無憂無慮徘徊歌唱的女性天使們,有大部分都轉而成爲了孕育下一代天使的工具。
她覺得,聖界正在崩壞,樂園正在消失。
而她直到現在,也不明白這一切到底都是因爲什麼。
她只有喃喃回答道:“我會去問問艾斯威爾大人的,可……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有答案。”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九)
心頭的不安越發濃烈,希諾爾猶豫了一下,擡頭問瑪法爾:“羅薩塔爾大人還是沒有找到嗎?”
“沒有。”瑪法爾一臉絕望地搖了搖頭,“本來羅薩塔爾大人的存在對很多下位天使來說就是秘密,我連幫手都找不到幾個。”
“你不能靠占卜能力找一找嗎?”
“我親愛的希諾爾,我是羅薩塔爾大人的助手啊,我的能力連他一個小小的零頭都比不上,我怎麼可能占卜出他的行蹤。”她一腳踢在樹上,接住兩片掉下的金葉子,嘆了口氣,“我只有個大概的感覺,羅薩塔爾大人,應該不在聖界了。”
“誒?”希諾爾飛上去坐到瑪法爾身邊,“真的嗎?他……穿過光明之門離開了?那駐守的天使長應該有記錄吧?”
“希諾爾……你總在冰宮裡呆着,是不是被凍傻了啊。”瑪法爾很不顧形象地給了個誇張的白眼,“天使長們就可以穩定開啓次元門了啊,羅薩塔爾大人可是創世天使,他開的次元門估計能把一大堆生命傳送到任何一個沒有結界保護的地方去吧。”
“對哦……”希諾爾低下頭,“可爲什麼主神大人也不安排天使們去找呢?那明明是和命運天使溝通的最有效渠道啊。”
“我要是還能理解主神那邊的命令,還會讓你去問你家的冰疙瘩長官嗎?”瑪法爾撇着嘴小聲抱怨了一句,還緊張地扭頭四下看了看有沒有其他耳朵。
“那好吧,我去問問看。我這就去。”希諾爾點點頭,飛向空中,“瑪法爾,下次見。”
瑪法爾笑了笑,對她擺了擺手,目光中卻透着一股淡淡的哀傷,“不知道還能見不見的到了,我現在沒有長官,又是個女的,保不準……要被分去生小天使了。”
希諾爾渾身一顫,停住扭身,望着她問:“這……這是真的嗎?”
她摘下一片金葉子放在嘴邊吹了兩聲,微微一笑,甩手丟入雲中,“應該是吧,不然……要我拿起武器去光明之門跟暗裔作戰嗎?看你家長官的答案了,希望……能幫幫我們吧。”
“我會……盡力勸勸他的。”希諾爾咬了咬牙,轉身飛向並不太遠的冰宮。
情緒過於激動的緣故,一片片雪花從她身旁飄落,在金銀交映的閃耀蒼穹下拋出一串純白的軌跡。
好似,將這神聖的世界一劈爲二。
距離冰宮還有十幾裡的時候,希諾爾突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心悸。
她不自覺地放低高度,穿梭在雲毯上高聳的雪簾樹間。
不久,她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那是作爲附近衛士的戰天使。
戰天使們彪悍強壯,魔力充沛,從出生就有優秀的戰鬥天賦,成長後均爲聖界軍中的絕對主力,一般天使部隊的中層指揮。
一般來說,天使長的近衛都是由大天使和神獸中的頂層精銳構成。
可艾斯威爾身邊的情況比較特殊,一場希諾爾出生之前的慘烈血戰,帶走了冰天使最忠誠的衛士,冰龍王希斯特魯埃,和其他幾位跟隨冰天使許久的大天使。
所以如今冰天使的居所附近只有幾位戰天使在巡視警戒,碩果僅存的大天使們都要負責指揮無力分心的艾斯威爾麾下的天使部隊。
希諾爾看到的就是這個方向負責警戒的戰天使,冰獵克斯派爾。
她急忙俯衝下去,抱起那個血已將周圍的冰雲染紅的身軀,驚慌地喊着:“克斯派爾!你……你醒醒?你怎麼了?”
她想要調動自己的天使之力,可沒有任何戰鬥屬性的她連弱小的人類治療師都不如,只能製造出一片又一片冰冷的雪花而已。
這對已經僵硬的屍體,毫無意義。
“艾斯威爾大人……”巨大的恐懼涌上心頭,希諾爾放下屍體,看着自己手上已經粘稠的血跡,猛然飛起,拿出了全部的力量向着冰宮急衝了過去。
接着,她就看到了一支正在收拾戰場的部隊。
那是本期輪值的土天使厄撒爾與他的部隊。本該隨時準備防守次元裂隙的大軍,指揮官卻帶着精英小隊出現在了這裡。
而地上,倒斃着至少數百具屍體。
有十幾個天使,剩下的,全部是暗裔。
儘管聽說過很多回,但實際見到這個人類經邪神侵蝕後變異的亞種,對希諾爾來說還是第一次。
那蝙蝠一樣的皮翼佈滿了突起的筋絡,漆黑色的堅硬皮膜鎧甲一樣包覆着身軀的要害,從倖存的天使士兵身上所受的傷來看,這些怪物的實力絕對不差,如果不是厄撒爾恰好親自到達,恐怕這支小隊都未必能抵擋得下。
“厄撒爾大人,艾……艾斯威爾大人呢?”希諾爾一眼看到以防守見長的厄撒爾手臂上都出現了幾道猙獰的傷口,不由得驚慌地衝過去,顫聲問道。
不愛說話的土天使只是指了指身後的冰宮大門,就擺了擺手,示意大家迅速收拾戰場,準備離開。
一旁的四大山靈之一,大天使納杜爾用渾厚的聲音補充說:“動作都快些,艾斯威爾大人需要安寧的休養來保持精神,不要打擾到他!”
一走進宮門,希諾爾就發現,自己的長官並不是不知道外界的事情。
他的休息,恐怕早就已經中斷。
因爲宮內遍佈着鋒銳的冰刺,將三個不知何時潛入的暗裔交叉貫穿,戳起在半空中。
“希諾爾,”冰牆的後面傳來艾斯威爾一貫冷淡的聲音,“等外面清靜後,把這三具屍體處理掉。”
“誒?”希諾爾爬過縱橫的冰刺,擔心地說,“艾斯威爾大人,您……您沒受傷吧?”
“不要緊。”
艾斯威爾的回答讓她頓時變了臉色,飛快地爬過交錯的冰刺,用雪花包裹住自己的身軀,融入到永凝之歌造成的巨大冰棺中。
這是隻屬於她的特權,但她這還是頭一次動用。
於是,她也頭一次看到了艾斯威爾受傷的樣子。
儘管有冰晶將傷口封死,但以天使長的恐怖力量,竟然都無法讓那傷口迅速痊癒,依然留存在腹部,看上去頗爲危險。
“這……這是誰?誰竟然做出了這種事?”
艾斯威爾沒有回答,他只是將希諾爾擁入懷中,輕輕地,輕輕地嘆了口氣。
宛如錯覺。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十)
艾斯威爾到最後也沒有告訴希諾爾,到底是誰給了他那險些致命的一擊。
清理好整個冰宮後,希諾爾已經累得快要擡不起翅膀,她坐在冰磚上休息了一會兒,就飛向重回冰棺中的艾斯威爾,問出了瑪法爾特地找她求助的問題。
“艾斯威爾大人,我可以冒昧打聽下嗎,神御之園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可怕的變故?”
“希諾爾,這不像是你會關心的問題。”艾斯威爾的身軀包裹在森冷堅硬的冰層中,閉目維持着遠方次元裂隙中的巨大封印,聲音也比剛纔虛弱了幾分。
“這是瑪法爾請我來問的。她實在是找不到其他渠道了。”
“洞察之眼本來就在神御之園裡工作,她爲什麼要跑這麼遠來問你?”
“羅薩塔爾大人失蹤很久了,瑪法爾無依無靠,神御之園沒有天使還尊重她的意見。她甚至擔心自己要被調到女性天使聚集的地方去負責生育後代。”希諾爾有些焦急地說,“艾斯威爾大人,您真的什麼都不清楚嗎?”
“希諾爾,”她的長官嘆息一樣地說,“我很少有能自由行動的時間,神御之園發生了什麼,西、南、東三境發生了什麼,凡間發生了什麼,都不是我關心的事。我的任務就是在北境保障整個聖界的安全,這片天界生活的無數天使,都依仗着我平安無事。希諾爾,我知道,中心區一定已經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可我不想去管了,這是我自身的意志。我很少說這麼多話,希諾爾,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希諾爾難過地抿了抿嘴,嗯了一聲,輕輕吻了吻森冷的冰壁,向後退開。
“希諾爾,以我的名義,向神御之園遞交一份需求,”艾斯威爾身周的白色冰層似乎又厚了幾分,漸漸快要淹沒他的面孔,“讓他們把瑪法爾派過來,就說冰宮需要她。”
希諾爾一怔,旋即感激地點頭說:“是,謝謝您,艾斯威爾大人!”
她高興得太早了。
她的動作已經非常迅速,甚至爲此請求厄撒爾大人給她開了一個直通神御之園的次元門。
可她以艾斯威爾大人的名義提交的申請,足足等待了半個多月,纔有了第一份迴應。
漫長的生命讓天使們處理軍務以外的事情時非常緩慢低效,而神御之園這片不會被外界打擾的淨土更是拖延到讓希諾爾幾乎崩潰。
反反覆覆催促申請了四次,歷時三個多月,她纔拿到了最終的批覆。
不予准許。
洞察之眼瑪法爾,已交由水天使格蕾希爾安排,發往秘密聚居地去承擔繁育天使的職責。
所有被送去那裡的女性天使,均會被取消稱號,斷絕此前的一切關係,幾乎……等於是從聖界消失。
“喂!你也是女性吧!公佈這樣的命令,你就不會擔心有一天輪到自己嗎!”希諾爾抓着前來通知她的天使雙臂,語調都因激動而拔高,雪花從她的頭頂飄落,但她的靈魂卻遠比身處大雪之中更冷。
因爲那位女天使的臉上,連微笑都不曾動搖半分,彷彿帶着面具一樣,微笑着說:“這有什麼可擔心的呢,生育可以保衛整個天界的戰士,是我們的光榮啊。如果我被選中,我會挺起胸膛好好去努力完成使命的。”
“你就不覺得自己其實是被當成了生育工具嗎?”
……
“覺得又能怎麼樣呢,作爲王室的一員,延續艾普薩拉斯的血脈,保持王族的統治可是第一位的要務。”躺在藤條編織的吊牀上,芙蕾雅一手撫摸着還很平坦的小腹,一手輕輕撓着斯拉格的頭頂,帶着幾分無奈說,“所以,如果……咱們的嘗試最後失敗,你我還是在詛咒的效力下永遠分離,請你不要怪我,我……只能回去和一個精靈丈夫結婚,去培養下一個女王。”
“我知道。”斯拉格拿過一瓶藥劑,遞給她,“不過放心,我是不會輸的。咱們這麼順利就懷上了寶寶,最難的一步輕輕鬆鬆就邁了過去,我不相信咱們會被打敗。”
她把瓶口就到嘴邊,又拿開,皺起眉,撒嬌說:“斯拉格,這個好難喝。”
斯拉格笑着湊過去,拿起瓶子自己喝到嘴裡,含住,吻上去,一點點渡給她,就這樣一口一口喂完,才接着說:“最難熬的頭六個月已經過去了,親愛的,這些抵抗詛咒的藥劑,效力應該不足以對付血魂之咒那種等級的力量,正好,我之前喝的那些藥負面效果差不也已經結束,我在想,我是不是該去收集一些東西,爲你順利生產做準備了。”
“不要,我很努力再按你的要求鍛鍊身體了,”她一把拉住斯拉格的袖子,“斯拉格,我不會遇到生育難關的,別忘了我已經是命定的女王了。”
“不要預設結果,如果你難產而死,你的姐妹一樣有可能遭遇詛咒然後登上王位。別犯這種思路不清的錯誤。”斯拉格抱住她,輕吻着那尖長的耳朵,“芙蕾雅,我說過,我會爲了破解這個詛咒付出一切。”
“可如果你死了,這個詛咒就成功了。”她固執地說,“而且,沒有你在身邊,我一點都不堅強,我沒辦法面對……咱們孩子身上的厄運。我一定會被帶回水精靈王國的,光靠卡夏可保護不了我。”
“我不會離開那麼久的。”斯拉格撫摸着妻子因爲有孕而失去了幾分光澤的水藍長髮,柔聲說,“精靈的孕期比人類長,剩下的大半年時光,如果只守着你做些傭兵任務換錢買藥,這太消極了。而且,還記得上次我請來的占卜師嗎?他算出了咱們的孩子與冰元素的相性最好。”
“對啊,這顯然是遺傳了你的血脈,所以我猜那應該會是強壯的人類男孩。”芙蕾雅滿臉幸福的自豪,“一定會非常像你的。”
“我找了這附近城市最好的煉金術士,有一種魔藥,可以保護住對應相性的生命免受多次詛咒侵襲,我估算了一下血魂之咒的效力,就要來了冰屬性對應的配方。”他笑了笑,“我搜集了一陣子,最近出任務一直在忙這件事,現在,就只差一樣了。”
“是什麼啊?”芙蕾雅的心裡突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擔心地問。
“冰屬性不死鳥,神獸寒鷟的灰燼。”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十一)
自從聖界隕落,天使們消失在特拉埃爾大陸上之後,這片被稱爲聖域的土地上公認的最強生物,就是遠比魔獸更強更聰明的神獸們。
因爲智力發達,神獸的生存模式也在數千年時光中分割成了兩個旗幟鮮明的派系。一種以變身能力融入普通文明世界之中,默默生活在聖域的各個地區之中,被稱爲人形系。另一種則保持着獸性本源,生存在冒險者都不願意前往的荒僻之處,被稱爲獸形系。
人形系的頂點是龍,只是過於低調隱秘,以至於很多人都相信那已經是僅生活在傳說中的古老生物。
而獸形系的頂點,就是可以從屍骸的灰燼中展翅重生的不死鳥。
火屬性不死鳥鳳凰的名號太過響亮,導致不少人將不死鳥與鳳凰之間直接畫上了等號。
但芙蕾雅當然知道,不死鳥的亞種雖說已經滅絕了數個大類,但絕不是僅剩下鳳凰一脈。以冰晶覆蓋身軀的寒鷟,就是其中更加神秘更加強大的一種。
想要取得不死鳥的餘灰,方式是共通的,這意味着需要將寒鷟至少擊殺一次,並在擊殺前儘量消耗它的魔力,好延長復生的間隔,爭取到收集一部分灰燼的機會。還不能將魔力消耗的太厲害,否則一旦在枯竭狀態下死亡,魔力不足無法重生的不死鳥就不會留下灰燼,而是將被終結之鐮收割走靈魂,留下一具屍體。儘管不死鳥的屍體能採集到各種更加珍稀昂貴的材料,但帶有復生之力的灰燼,就無論如何也拿不到了。
傳說中會引發冥府雙生天使震怒的禁咒蘇生術,就需要不死鳥的灰燼作爲啓動材料。
“所以我不許你去。”芙蕾雅板着臉,表情和眼神沒有轉圜餘地。
斯拉格笑了起來,“你這個所以還真是轉折得好生硬啊,因爲寒鷟很強,我就不能去嗎?芙蕾雅,我這一生面對過很多比我強的敵人,我從十四歲就跟一隻冰狼成爲結對搏鬥練習的對手,我之所以選擇寒鷟而不是鳳凰作爲目標,除了相性考慮,就是因爲我很擅長對付冰屬性的神獸。我不是要去殺掉它,我是要擊敗它然後取回來一小撮灰燼,這並不難,我知道該怎麼做。”
“那你告訴我,該怎麼做?”芙蕾雅的下巴繃緊,眼裡滿是擔憂和惶恐,“我要聽聽你的計劃。”
“好吧好吧,你知道,我這陣子存了些錢,加上你手頭帶着的那些,我從前不願意動用的金券,足夠組織一支非常有實力的小隊,我可以走遠一些,去附近的大城市,比如法希德蘭之類的交通樞紐,貼出公告一邊徵募人才,一邊準備應對寒鷟的材料。冰霜抵抗藥劑一人三瓶,雷屬性附魔油一人一瓶,抗寒護身符保證每人一個,基礎裝備就算是齊了。此外我還打算準備幾副巨型套索,一些魔石爆彈,隊員裡帶上會禁魔結界或者法力流失詛咒的成員,控制好復活間隔,戰鬥完畢,用隔絕靈魂引力的特製瓶子把灰燼裝上帶回來交給煉金術士,任務就完成了,是不是很輕鬆?”
芙蕾雅眨了眨眼,“光是聽我就覺得很不輕鬆了好嗎,只靠這些就能對付神獸?”
“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關鍵當然是我有針對性的指揮。”斯拉格哈哈笑着吻了她一下,“我說了,親愛的,我知道該怎麼對付神獸,冰屬性的神獸尤其擅長。如果需要耗盡法力讓寒鷟無法復活,從屍體上取材料可能還困難一些,只是要灰燼的話……這麼說吧,不死鳥在魔力足夠復活的情況下通常會比較鬆懈,因爲知道自己不死嘛。”
“我……”
“好了,芙蕾雅,”他用手指點住了她的嘴脣,阻止了她繼續勸說的話,“什麼都不做,詛咒不會自己主動消失的。我說過,我會拼盡全力去爭取,爭取一個結束你們家族宿命悲劇的機會。如果可能做的事情不去做,那還怎麼叫拼盡全力呢?如果不去,我一定會後悔。你放心在這裡等着,讓卡夏陪着你,相信,你生產之前,我一定會帶着好消息回來,我說過的事,從來都不會食言。”
芙蕾雅望着他,低下頭,鑽進了他的懷裡。
那寬闊的胸膛,比那一列列的宮廷衛隊還要讓她安心。
她不由得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回到自己身邊。
斯拉格次日出發,三天後到達了最近的大城市,他通過當地的冒險協會發布了聯合徵募通報,很快,這轟動性的消息就傳遍了附近的大城小鎮。
多少年也難得見到一個直接以傳說級神獸爲目標的討伐者,各地冒險者工會很快予以配合,對斯拉格提交的有可能出現寒鷟的區域展開了預先調查。
歷時一個半月,協會終於在飛龍之脊中段的荒涼峰頂找到了寒鷟出現過的痕跡,隨着鎖定區域縮小到方圓五里,協會後勤立刻着手在附近建立討伐營地。
對普通人來說,神獸早已是生活在詩歌中的傳奇詞句,而非實體。但對雄心壯志的冒險者來說,有機會成爲討伐神獸隊伍的意願,除了意味着高額的薪酬外,還意味着一份協會授予的榮光。
很快,消息越傳越廣,任務的關注度越來越高,甚至,有些超出了斯拉格的控制。
知名咒術師組織巫術之手的成員趕來參與,劍士之友的精英呼啦啦就來了二十多個,暗影教會和巨龍之翼皆表現出了極大興趣,甚至還有旅行而來的吟遊詩人非要跟去看看傳說中的神獸是什麼樣子,倒貼薪水都可以。
然而這不是觀光團,也不是區域討伐,並不需要吟遊詩人和舞娘唱唱跳跳提振士氣,這種神獸狩獵,參與者在滿足戰鬥需求的情況下保有最低限度的冗餘纔是最合適的狀態,過多人手,反而會在戰況不利的情況下引發混亂。
於是,斯拉格拿出了足足三個多月時間,把一切準備齊全,人員篩選完畢。
反覆檢查行囊裝備,確認戰鬥計劃和後備方案,一週後,二十多人的冒險隊伍,就在斯拉格的指揮下乘坐獅鷲抵達了冒險協會早已搭建完畢的臨時營地中。
當夜,雙月橫空,是個繁星如海的晴朗天氣,斯拉格拿起照明杖,望着陡峭的山坡上厚實的積雪,他知道,轉過這個山谷,就將進入那隻寒鷟的領地。
他揮了揮手,下令進發。
大約一個半小時後,斯拉格就發現,冒險協會的勘探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在這裡生活的並不是一隻寒鷟。
而是,已經產下卵等待孵化的一對夫妻!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十二)
“你確定是一對兒?而不是一隻?”斯拉格揪住隨行的那位經驗豐富的賞金獵人領口,儘管努力壓低了聲音,聽起來還是像在咆哮。
“我確定。”那位賞金獵人的臉色都已煞白,手裡捏着兩根破碎的羽毛殘片,“這兩根羽毛絕對不是同一只寒鷟身上掉下來的,這根色彩比較豔的寶石藍羽毛,是求偶期的雄性,這根偏淡,接近水色的,是被吸引來的雌性。不死鳥所有的亞種都是獸化生態,建立營地前我在這邊已經偵察了兩個多月,我不會搞錯。斯拉格,咱們必須撤退。所有後備人員都用上,咱們也對付不了兩隻寒鷟!”
“怎麼對付不了!”斯拉格鬆開手,握緊了腰間最近新附魔了兩重效果上去的單手劍,“人員本來就有冗餘,裝備和道具也都是按照加倍的分量安排的,就算變成兩隻,也不過是稍微有點緊張罷了。”
那個賞金獵人馬上搖頭說:“這並不是尋常的兩隻寒鷟。斯拉格,這是正在繁殖期的一對配偶。十多年前,南方冒險協會的分部曾經接到過討伐龍的任務,那是一對冰龍夫妻,剛剛產下女兒,那一戰參與者足足有一百三十多名精銳,最後死了七十多個,還讓那隻重傷的母龍帶着孩子跑掉了。死者裡就有我的老師。斯拉格,咱們要對付的是神獸,就算不死鳥比龍要弱,也不會弱出那麼多。咱們二十多個人,對付護蛋的不死鳥夫妻就是在找死!”
斯拉格扭頭看了一眼後方,冰冷的巖壁附近,隊伍還停在那裡等他們勘探出的消息,不少人都在搓手跺腳,擔心體溫降低太多。
“如果你害怕,這就走吧。從另一邊繞下去,我會跟大家說你失足掉下山了。報酬中的定金我不用你還,但尾款我就不付了。”他考慮了一會兒,對着那個賞金獵人緩緩說道,“爲了孩子的不死鳥很強,可我也是爲了我的孩子,我不會輸給他們,絕對不會。”
“你……打算隱瞞這個消息?”賞金獵人驚訝地看着他,“你知道你會害死多少人嗎?不行,我必須去跟大家說。”
鋥的一聲,斯拉格的單手劍已經出鞘,橫在了猝不及防的賞金獵人脖子下,“現在就滾,不然被害死的就只會有你一個。大家都是簽了生死協議的,一場冒險不可能沒有任何突發狀況,你膽小怕事,就自己走吧。”
那個賞金獵人咬了咬牙,緩緩往另一側退開,“好,斯拉格,你真是好樣的……我這就回去,我會記得叫人來給你收屍的,希望那時候你還沒有變成不死鳥的糞便。”
“不死鳥都是吃素的,你連這都不知道麼?”斯拉格嘲弄了一句,把劍收了回去。
那個賞金獵人轉過一個雪坡,順着平緩處往下滑去。
斯拉格嘆了口氣,考慮怎麼編一個謊話,讓大家提起警戒心的同時,又不至於感到害怕。
他還沒有想出來,就聽到寂靜的夜空下,突然傳來了一聲清亮的嘶鳴。
旋即,猶如一片星辰降臨,彷彿萬千冰晶齊聚,呼嘯的寒風驟然吹過,掠起的雪片上方,飛來了一隻光彩奪目的巨大禽鳥。
每一片鳥羽都像是透着淡藍色澤的半透明冰雕,將近三米的翼展每一個細節都如最精美的藝術品般動人心魄,而拖曳在身後的尾羽,更是好似一片凌空鋪撒開的冰瀑,如果不是隨風獵獵而動,都會錯以爲有哪位魔力高超的冰系法師正在半空對着蒼穹施法。
那攝人的美感,讓所有看到的人都陷入了短暫的呆滯中。
就像是另一種類型的神獸之威。
清脆響亮的鳴叫再次響起,這時,滑在雪坡上的賞金獵人終於反應過來,急切地大叫道:“快逃!他在呼喚他的妻子!”
那隻公寒鷟就像是聽懂了賞金獵人的呼喊一樣,突然掉頭俯衝下來,彌散的冰晶在身後拖出長長的軌跡。
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爲了捕殺目標,賞金獵人的反應非常迅速,單手敲開瓶子猛灌下一口寒冰抵抗藥劑,揮起斗篷就激活了隱匿效果,讓魔力反折開周圍的光,同時一顆小型爆彈衝着寒鷟的頭就丟了過去,旋即側身順着雪坡滾下。
斯拉格承認,就是換成他來,也不可能做得更合理了。
但在這種實力差距巨大的戰鬥中,一旦被對方先一步發起攻擊,應對得再好,也無法避免糟糕的結局。
隨着寒鷟帶着森森涼意的尖嘯,在賞金獵人滑落的軌跡上,陡然冒起了一大片尖銳的冰柱——既然看不清逃到了哪兒,那麼直接採取範圍攻擊的確是最有效的手段。
一聲慘叫,朦朧的魔力隱匿層中,噴濺出一大片刺目的鮮血。
拖着傷腿的賞金獵人掙扎着想更低處逃去,但以寒鷟的速度,沒人插手的話,他絕對沒有生存的機率。
就在這時,斯拉格站了起來,他揮手將照明杖激活到最亮,怒吼道:“射手出擊,套索準備,進入戰鬥,衝啊!”
……
“衝啊!”
“衝——啊!”
“衝——啊——!”
震天的怒吼讓希諾爾雙翅發軟,她幾乎穩不住位置,不得不降落下去,躲在千百個天使戰士的後方,繼續集中精力保持着降雪的密度,來營造最適合冰天使軍的戰鬥環境。
鉛灰色的雲層每一秒都在壓榨她本就不多的精力,可她只能咬牙堅持,不斷地堅持。這是希諾爾第一次出現在戰場,可這裡並不是次元裂隙附近,而是冰宮周圍。
聖界已經亂成了一團。
暗裔大軍攻入了光明之門,飛速地蠶食着整個天空之境的各個方向,大量天使部隊涌去準備發起決戰的前夜,次元裂隙的封印卻被不知名的力量擊破。
更恐怖的是,暗天使尼格拉爾倒戈,擁有引導控制大量魔獸力量的他,將北境變成了血肉橫飛的屠宰場。
短短三天,廣闊的北境就成爲了魔獸與怪物肆虐的樂園。
冰宮,就已經成爲保衛中心區的最後一道防線。
一旦這裡被突破,神御之園就將暴露在漫天怪物的尖牙利爪之前。
就在希諾爾已經近乎絕望的時候,天空突然降下了無數金色的聖光。
傷痕累累的天使們重新站了起來,被星芒圍繞的光天使伊薩爾從次元門中踏出,憤怒地大吼:“尼格拉爾!我要你的命!”
黑翼的天使出現在灰色的雲下,臉上帶着輕蔑的冷笑,“來啊。”
光明與暗影在空中激烈的碰撞,彷彿混沌初開之際的一切重演。
筋疲力盡的希諾爾頹然坐在雪簾樹下,望着這一切,喃喃說道:“艾斯威爾大人……你……在哪兒?你到底……去哪兒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十三)
暗天使尼格拉爾曾經是北境重要的依靠,他獨有的魔獸操控能力,讓他背後的黑翼不知道挽救了多少本該犧牲在次元裂隙前的生命。
可那就像凡間人類們正在組建的一個叫做金庫的組織一樣,一次次存進去的,終歸有取出來的一天。
尼格拉爾遠征凡間並失蹤的事件,已經給北境造成了更加巨大的壓力,而當他再次出現並反戈一擊的時候,曾經被他救下的性命,就都如欠賬一樣轉眼還清。
並且,付出了慘烈的利息。
失控了……一切……都失控了……希諾爾向後退去,她已經盡力而爲,光天使不是暗天使的對手,魔獸中的精英已經擊潰了駐守在這附近的冰天使軍,艾斯威爾如果再不出現,這裡失守就只是時間問題。
一聲沉悶的巨響,一個天使兵被巨獸揮舞的觸手從空中打落,直線摔落在希諾爾身邊。
他想要擦掉脣角的血,可嘴裡卻轉眼噴出了更多,把地上的雪都染紅了一大片。
“希諾爾大人……逃吧……”摸到了側面刺破皮膚暴露出來的斷骨後,那個天使苦笑着指了指後方看上去還很安全的穹頂,“去找艾斯威爾大人吧……這裡……已經不行了……”
“伊薩爾大人還在戰鬥呢,不要灰心……”
希諾爾勸慰的話都還沒有說完,被魔獸包圍的灰黑雲層下,突然爆發出光天使伊薩爾飽含着憤怒與絕望的長嘯。
“尼格拉爾,和我一起,去見冥府姐妹吧!”
接着,以天使長、元素主宰之威釋放的魔法光滅,那燦爛奪目的星芒,凝聚着伊薩爾的全部生命力,在空中爆發開來。
魔獸飛濺的血肉中,尼格拉爾的黑羽也被濃烈的光之潮衝擊撕扯,化爲無數崩裂的碎屑,消散在鉛雲之下。
希諾爾呆呆地看着天空,她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目睹了兩位天使長同歸於盡的歷史性場景。
魔獸失去了指揮,沒有了統一的意志,雖然更加狂暴,但戰鬥效率卻大打折扣,一些飢餓的怪物甚至開始互相撕咬,爭奪地上殘留的屍體和血肉。
幾個天使兵飛來保護住希諾爾,向南方撤退。
希諾爾一邊努力跟上大家的速度,一邊無法剋制地不斷流淚。
她感到很傷心,不僅是因爲艾斯威爾大人沒有出現,也因爲她知道,從這一刻開始,聖界的北境,徹底淪陷。
“咱們要去哪兒?”飛了一段之後,希諾爾有氣無力地問道。
“去找艾斯威爾大人,”領在前面的天使滿懷期待地說,“只要找到艾斯威爾大人,重新唱起永凝之歌,北境就還有收復的希望!”
希諾爾的嘴脣顫動了兩下,但她沒忍心把到了口邊的話真說出來。
天穹之上的世界,已經被暗裔攻進來了,戰火在雲毯上燃燒,蔓延,吞噬着所有天使的家園,他們身爲神明一族的驕傲正在被黑翅的邪神子民擊落在地,踩踏蹂躪。
如果不是南、東兩境同時告急,北境又怎麼會如此迅速的失守。
爲什麼?到底爲什麼?那些神力過人的天使長呢?那些在神御之園就可以影響整個世界的創世天使呢?一手構建了這片樂園的主神呢?他們到底都在哪兒?都在做什麼?
滿心的疑問都沒有說出口,她輕輕嘆息了一聲,準備柔聲安慰一下剛剛浴血奮戰過的他們。
可就在這時,一片淡淡的血霧突然瀰漫開來,一個迅疾無比的影子猶如黑色的閃電,眨眼間劃過了冰冷的天空。
旋即,希諾爾身邊的天使兵,竟無聲無息地跌落下去三個,墜出數米,才從脖子側面噴出一大片猩紅的血,與彌散的紅霧融在了一起。
“誰?”希諾爾連忙停在空中,緊張地往四周打量。
上方傳來一串清脆的嬌笑,她循着笑聲仰頭看去,就看到了一張並不陌生的臉。
“約薩莉爾?你……你爲什麼……變成了這副樣子?”希諾爾驚愕地問道。
對方的臉分明就是和她同期出生的女性天使,約薩莉爾,因爲性格活潑外貌嬌美,又不具備特殊能力,評定後被送往南境擔任舞姬,但從女性天使被大量聚集起來負責繁衍開始,她就沒再見過約薩莉爾了。
可眼前的這個……這個身影,並不是原本天使的模樣。
她的身上覆蓋着猶如暗裔一樣的皮膜,她的背後,展開着一雙漆黑的羽翼。
這……分明已經是個……被邪神之力侵染的墮天使!
“希諾爾,稱呼錯朋友的名字,可是非常不禮貌的哦。”那個墮天使笑着晃了晃手指,嗜血的快意流淌在紫寶石一樣的眸子裡,“約薩莉爾已經死了,死得透透的。我叫喬莉亞,喬莉亞·踏風者。你也可以叫我的綽號,黑舞姬。呵呵呵呵……”
希諾爾的身邊還剩下四個天使兵,都已經筋疲力盡,從剛纔那雷霆閃電般的一擊來看,他們加起來也不會是喬莉亞的對手。
但榮譽流淌在血脈中的神族不會向邪神的墮落信徒屈服,天使兵互望一眼,還是無所畏懼地展開小隊作戰陣勢,衝了上去。
……十秒後,喬莉亞甩掉手上的血,笑眯眯地飛到了希諾爾面前,輕柔地撫摸她顫抖的面頰,微笑着說:“希諾爾,你這麼匆忙,一定是要去找你的長官,了不起的北境守護者,冰天使艾斯威爾吧?”
希諾爾渾身都被死亡的恐懼籠罩,她已經確定,對方絕對不會放過她,就像食肉的猛獸不會放過獵物一樣,可她還是顫聲說:“約……不,不是,喬莉亞小姐……我知道……我……一定會死,但……可不可以求求你看在咱們曾經是朋友的份上,讓我去打聽一下,艾斯威爾大人究竟去了哪裡。只要知道他的下落,我就……沒有任何遺憾了。”
“我可以告訴你啊。”喬莉亞笑了起來,接着,化爲利刃的手臂猛地刺入了希諾爾的心臟。
她湊近希諾爾的耳邊,笑聲更加悅耳,“我這就是送你去見他,感謝我吧。他可是比你還早去冥府報道哦。”
……
“我不信!我纔不相信他死了!”芙蕾雅雙手緊緊攥住卡夏的胳膊,表情都因巨大的哀痛而扭曲,“你不要騙我,卡夏……這個玩笑太過分了。”
卡夏流着淚搖了搖頭,“殿下,那……那是跟他一起出發的賞金獵人帶回來的消息,目標地點情報失誤,實際上是一對正在孵化幼崽的寒鷟夫妻。據說……討伐隊,整個全滅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十四)
“卡夏……這不是真的,你快告訴我……這不是真的。”芙蕾雅的眼前瞬間一片模糊,她向後退了兩步,腳下一拌,體型又已經不太方便,一下向後坐倒。
卡夏大驚失色,趕忙前衝一步把芙蕾雅拉住,抱緊她,難過地說:“殿下,我也很想說這不是真的,可……可那個賞金獵人的確就是隨行者,他說他判斷有兩隻寒鷟存在後,跟斯拉格吵了一架,希望大家能夠撤退,因爲保護孩子的神獸會比平時還難對付。可斯拉格說他也是爲了保護孩子,就讓那個賞金獵人先逃。他順着山坡逃到半截,寒鷟就出現了,開戰是神獸的先手,他根本沒還手的能力,屁滾尿流往下拼命逃,喝了冰抗開了隱匿,還被寒鷟一片冰刺直接戳爛了一條腿,好不容易逃到營地,靠藥品治傷,等了幾天後,沒等到一個回來的人,知道隊伍估計是全滅了,就獨自帶夠食物……下山回來了。我一聽到這個消息,就租了獅鷲往回趕,殿下……斯拉格,可能真的已經遇到不幸了。”
聽卡夏說完,芙蕾雅反而漸漸冷靜下來,她撫摸着自己已經膨脹起來的肚子,感受着裡面細微的動彈,輕聲道:“原來,沒有看到屍體嗎?”
“啊?”
“沒有看到屍體,就還有希望。”芙蕾雅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微笑,伸手撫摸着桌上供奉的命運天使像,“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卡夏,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的,他是個……說出的話一定會做到的男人。他說一定會回來,一定會幫我擺脫……這個詛咒的……他不會……言而無信……”
卡夏傷感地看着轉眼間淚流滿面的芙蕾雅,想要給她一個依靠,卻知道自己不是她想要的。
她只有走近芙蕾雅,輕聲安慰說:“殿下,既然……您這樣相信着,那就安定情緒,繼續服用抗詛咒的藥劑,等待他回來吧。臨產期沒有多久了,您是第一次做母親,提前或是延後都不奇怪,請一定不要……太過激動。”
芙蕾雅用力擤了擤鼻子,拿過手帕擦乾淨臉上的淚,深深吸了口氣,表情總算變回了穩定,“你說的對,卡夏,孩子……孩子就要出生了。這是破除詛咒的希望,我……真正的希望。我一定會保護好他的,去,幫我準備今天的藥吧。”
“是。”
等卡夏退出去後,芙蕾雅走到窗邊,望着遠處彷彿被火焰吞噬一樣的晚霞,緩緩低下頭,終於還是忍耐不住,雙手矇住臉,沉悶地抽噎起來。
懷抱着渺茫的希望,芙蕾雅和卡夏就這樣一直默默地等候着,等着斯拉格回來,等着孩子出生。
山谷附近村子的巫醫來過兩次,每次都提醒芙蕾雅,這樣的抵抗藥劑根本無法從目前胎兒身上聚集的詛咒力量中拯救他。
而她只是默默地把藥量翻倍,用剩餘的錢讓卡夏去購買了必要的材料,在住處旁畫下了一個又一個防護的結界,儘管效力並不強,遠不如結界師的的入門水平,但她不敢停止。她要報復這個詛咒,她一定要拼盡全力去終結它。哪怕是再怎麼微小的努力,她也願意嘗試。
她就像個面對龐然巨獸的倔強小女孩,不停地丟出手上的石頭,一塊一塊地丟出去,即使在皮毛上都留不下印子,她依然固執地投擲,如果不這樣,憤怒和不甘就會連她自己都吞噬掉。
臨產期越來越近,卡夏帶回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因爲中斷回報的時間過長,水精靈王國已經派出了搜查隊,開始尋找她們兩個的下落。
有大神官幫助那些隊伍鎖定搜尋範圍,即使斯拉格之前捏碎了可以被追蹤的飾品,芙蕾雅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躲避多久。
她只希望,自己能在那之前把孩子生下來。
她要親眼看着,詛咒的力量是不是會強大到無法對抗。
一個雨後悶熱潮溼的傍晚,芙蕾雅吃了點東西后,本打算躺在搖椅上休息一下。臨產期近了,沉甸甸的胎兒讓她總是無比疲倦,睡眠也很難恢復精力,肚子裡的寶寶就像一個不見底的漩渦,把她的魔力、精力都席捲進去,吸收得乾乾淨淨,她拼命地吃,四肢卻依舊以可以看出來的速度瘦削下去,讓突起的肚子更加顯眼。
她剛坐在椅子上,準備挪開墊石躺下去的時候,肚子裡的寶寶突然用力踢了她幾下。
儘管有一層厚厚的卵膜包裹,不像村子裡的人類孕婦,孩子一腳就能在肚皮上踢出個鼓包,可這樣用力的幾下,還是讓芙蕾雅沒辦法安心躺下休息。
“寶寶,別鬧……媽媽好累,讓媽媽休息一下好嗎?”芙蕾雅掀起短衫,撫摸着已經爬滿了淡青色血管的肚皮。
從胎球如此膨大的形狀就可以判斷出來,裡面應該是一個男孩,強壯結實的人類嬰兒,體型會比精靈更大,也要在卵膜內長出人類胎兒必需的,用來供應養分的胎盤與臍帶。
所以,生產的過程,恐怕不會太順利。
這寶寶好像也不是個聽話的性格,芙蕾雅說完,他就又給了媽媽兩腳。
“好吧好吧,你卡夏阿姨去買東西,媽媽不能到太遠的地方散步,就在籬笆內轉轉好嗎?”芙蕾雅扶着腰站起來,小步挪到門口。
卡夏總是要奔波於附近的城鎮之間,尋找一些合適她做的工作,購買生活所需,和抗詛咒藥劑花銷的大量金錢。
看天色,她今晚大概是回不來了。
“寶寶,不要欺負媽媽好嗎,媽媽……已經很辛苦了。”她扶着牆,艱難地挪動着瘦到讓人懷疑支撐不住這身體的腿,“乖乖的,媽媽散步一下,讓你活動活動,咱們就休息,可以嗎?”
“芙蕾雅,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耳邊突然聽到了不可思議的話,她扶着牆站住,不敢回頭,顫聲自言自語說:“寶寶,你看……媽媽太想你爸爸,以至於……都開始幻聽了。”
“那不是幻覺。芙蕾雅。”沉穩而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來了無法形容的幸福浪潮,“我真的回來了,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我帶回來那藥了,我做到了。我愛你,轉過頭來吧,看看我,這一切都是真的。”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十五)
“斯……拉格?”芙蕾雅終於慢慢轉過了身。
斯拉格就站在那兒,手裡拎着一個皮口袋,夕陽的光灑在他的臉上,讓他像是一尊鍍金的雕像,閃閃發亮。
“斯拉格!”芙蕾雅的腿上頓時生出了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激動地跑了過去。
看着她的大肚子,斯拉格可是嚇了一跳,趕忙迎上去扯掉胸前的堅硬皮甲,張開雙臂結結實實地把她抱住,用胡茬蹭了蹭她柔嫩的臉頰,激動地說:“我回來了,我知道有很多不好的傳言,我擔心你聽到後傷心絕望會離開這裡,我一能下地,就拼了命趕回來了。幸好……幸好你還在。”
“嗚嗚……”芙蕾雅抽噎着問,“你到底……爲什麼去了這麼久啊?”
斯拉格撫摸着她的後背,柔聲說:“當時在山上那場激戰,我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死了很多人才拿到了一瓶餘灰,我採用的是各個擊破的戰術,可母的那隻被擊倒後,剛取完灰燼,公的那隻就發了瘋,狂暴起來,差點……我們就真的在上面全軍覆沒了。靠着準備的道具東躲西藏,最後不得不逃去了山的另一側,要不是有兩個吟遊詩人恰好經過,用奇妙的歌勸走了那隻瘋鳥,我可能真的就回不來了……”
“吟遊詩人?”芙蕾雅愣了一下,跟着擡起頭,這才注意到,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正站在籬笆牆的門口,微笑注視着她。
“呃……請問,你們是?”
……
“我們是命運之弦的的意志。”飄舞的一個個光點,在漆黑的空中組合出渾厚的迴盪聲響,給予了希諾爾答案。
“命運……之弦?”希諾爾望着自己漂浮的位置周圍,疑惑地問,“這裡不是冥府嗎?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那些光點間歇性地變化着明暗,卻都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過了一會兒,一個彷彿凝聚了時光之河全部滄桑的古老聲音從遙遠的虛空中傳來,“你已經死了,但這裡並不是冥府。歡迎來到永恆之琴,希諾爾。”
“永恆……之琴?”希諾爾張望着四周,“可……我什麼都看不到啊。”
“永恆之琴即爲無盡虛空本身,這裡沒有看或聽,只有意志,世界的意志,次元的意志,以及,我的意志。”
那淡漠而沒有感情的聲音讓希諾爾發自本能的戰慄,她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在發抖……好吧,她已經死了,可以發抖的部分,也只剩下了靈魂而已。
“您……是諾恩薩爾大人嗎?”
“虛無的命運不需要名字。”諾恩薩爾平淡地回答,“你可以按你所喜歡的來稱呼。”
“請問,我……不是應該在冥府等待輪迴嗎?露比愛爾和迪拉瑟爾兩位大人爲什麼……沒有引渡我?”
“天界有太多天使在此次劫難中喪生,輪迴之鎖的環節已經不足以負擔這麼巨大的靈魂之力,所以有罪者將被封鎖,等待懲罰結束,輪迴之紀到來,才能重生爲新的造物。”
“我……也是被封鎖的一個嗎?”希諾爾有些惶恐地說,“請問,我犯了什麼錯?”
“你是無罪者,也是無垢者,艾斯威爾一直珍惜保護着你,讓你沒有被凡俗的慾望侵染,所以,你有資格成爲命運之弦意志的一部分,永恆之琴接納了你,你將不必投入輪迴,侍奉在這片永恆虛空中。”
“我……還能見到艾斯威爾大人嗎?我是指……他的來世。還有,我能不能問一下,到底是誰殺了他?”
安靜持續了一段時間,諾恩薩爾平淡無波的聲音纔再次響起,“沒有必要讓仇恨污染你的靈魂,艾斯威爾是聖界後天塑造的基石,聖界崩落,他的死就已經是必然的結局。是誰動的手,並不重要。他也是有罪者,他終將輪迴,你如果工作得很好,你就有機會再見到他。但,你只有見他一面的機會,在那之後,你的夙願了結,靈魂就將化爲命運之弦的意志,成爲無盡虛空的僕從。如果不見他,你就有機會一直保有自己的靈魂,以新身份得到永恆。”
“新身份?”
“沒錯,用符合你認知中命名法則的稱呼來說的話,你將成爲能天使,巡禮之葉雅拉米爾。”
“雅拉米爾……”她輕聲重複着這個新名字,“那麼,偉大的諾恩薩爾大人,我應該做什麼呢?”
“你將爲我定期去特拉埃爾巡視,觀看命運之弦的意志受到的波動。每次巡禮,你都將得到七枚印記,收集夠七處異常,你就可以返回這裡,完成自己的使命。我有很多巡禮之葉,你是其中之一,每隔二十年,你將會去進行一次巡禮。那是很枯燥,很乏味的過程,但命運每一處細小的波動,都需要你這樣的侍者去爲我收集。現在,回答我,你願意留下,成爲雅拉米爾嗎?”
“如果我不願意……我還有機會去冥府輪迴到世間,得到新生對嗎?”
“是的,但你想見的靈魂,要在冥府接受數千年的懲罰,那樣你們就沒有機會再見面了。”
數千年的等待,爲一份從沒得到過真正迴應的單戀,值得嗎?
接受新生,忘記曾經的一切,明顯纔是更好的選擇。
雅拉米爾,巡禮之葉,那聽上去就是辛苦又無聊的工作,二十年一次,千年就要進行五十次,如此漫長的時光,她保留着這些痛苦的記憶,真的能熬過去嗎?
可一股衝動盤旋在心頭,讓她的靈魂都爲之戰慄。
瑪法爾好幾次告訴她,她對艾斯威爾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甚至性命攸關。可她甚至沒能見到他離開這世界的那一刻。
她想,會不會,她的重要,其實是體現在數千年後重逢的那最後一面上呢?
該賭一下那個渺茫的希望嗎?
“希諾爾,你考慮好了嗎?冥府的入口還在等待你的決定。”
“不,諾恩薩爾大人。”她擡起頭,目光堅定,“我不是希諾爾,請叫我,雅拉米爾就好。”
七片淡淡的葉形紋章,就這樣在她的額上,緩緩浮現。
“我是雅拉米爾,您忠實的,巡禮之葉。”
……
“你好,公主殿下。”雅拉蒙望着芙蕾雅隆起的肚皮,額上的第七片葉子亮起了微微的光,她的眼中浮現了歷經漫長歲月的思念,但她沒讓那淚涌出來,只是柔聲說,“我叫雅拉蒙,路過的吟遊詩人,雅拉蒙。”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十六)
“我叫阿卡,是和雅拉蒙一起旅行的吟遊詩人,也可以算是她的弟子。”阿卡跟着開口自我介紹,向着水精靈的公主恭敬地行禮。
但他的注意力並沒集中在面前的精靈身上,他一直在偷偷打量雅拉蒙,心裡,覺得十分惶恐。
他還從沒見雅拉蒙一貫淡然的臉上有過如此深刻的懷念神情,他甚至以爲,水精靈公主和她其實是幼年時就相識的好友。
可這答案顯然不對,因爲只要觀察一下就知道,芙蕾雅並不認識雅拉蒙,簡單的招呼打過之後,那個柔婉美麗的年輕精靈母親就把一切心思都放在了歸來的愛侶身上,寶石一樣的眸子中再也容不下他人。
在院子裡休息的時候,阿卡打量了一圈周遭的環境,對着若有所思的同伴說:“雅拉蒙,這裡的日子好像挺辛苦的,咱們已經把人送回來了,是不是……就不要再繼續給他們添麻煩了?”
雅拉蒙搖了搖頭,微笑着說:“不,他們的大麻煩,還沒真正到來,我必須留在這裡,阿卡……你如果感到厭煩的話,可以先離開,去附近的鎮子等我。你已經是一個出色的吟遊詩人,你完美掌握了自己嗓音的特色,你能歌頌很多亙古不朽的詩篇,這段旅途,將成爲你此後人生中最美妙的回憶。請好好記得它。”
“我……不走。”阿卡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他湊近了半步,輕聲道,“雅拉蒙,你……怎麼好像是在跟我道別啊。”
“旅途總會結束,阿卡,我和你……也終究要分別的啊。”
“我不要。”阿卡心底的任性和固執冒出了頭,“咱們還沒有去精靈王國裡面看一看呢,聖域很大,咱們沒有走過的地方還很多啊。”
“是你沒有走過的地方而已。”雅拉蒙望着屋子的木門,輕聲說,“這聖域雖然廣闊,但這麼多年下來,我已經幾乎走遍了所有的地方,看過了所有的傳奇。阿卡,我是巡禮者,我不屬於這個世界。你其實也早有感覺,不是麼?”
阿卡咬緊面頰的肌肉,攥住小豎琴用力搖了搖頭,“我不管你是不是這個世界的,至少……至少咱們一起旅行的時候,很快樂很開心啊。我很想和你……就這麼一直旅行下去。”
“你忘記琺拉了嗎?”雅拉蒙的神情顯出了幾分責怪之意,像是慈祥的母親在望着頑劣但受寵的孩子,“她還在等你,也許……她都已經有了你的孩子,咱們離開小鎮快兩年了,你的孩子說不定都快要學會喊爸爸。這些,你想過嗎?”
愧疚頓時變成了怪獸,齧咬着阿卡的心,拷問着他的靈魂,他低下頭,深思了很久,終於還是確認,他對琺拉的思念,纔是真正的愛情,他與雅拉蒙之間,除了友誼的部分之外,更多的,是對身爲老師的她的尊敬。
“我在這裡陪你。我會……努力呆在你身邊,直到,不得不分別的那一刻。”
“放心。”雅拉蒙的笑意帶上了一些讓他看不明白的味道,“阿卡,那一刻……不會有多麼悲傷的。”
這句話阿卡一直都沒有想通,他只要一想象即將結束的旅程,胸口就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喘不過氣,鼻子裡酸酸的,這怎麼可能不會悲傷。
以往他總是無條件地相信雅拉蒙,可這一次,他相信自己,他覺得自己一定會哀痛好幾年,好幾十年,可能……會想念雅拉蒙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在芙蕾雅這邊呆了幾天,阿卡和卡夏頗爲投緣,很快成了好友,他們兩個雖然沒有什麼共同語言,但卻有共同的情緒。他正在爲了將和雅拉蒙分別的事情擔心得不行,而她則爲了公主殿下即將出生的寶寶寢食難安。
一個夕陽和晚霞都很美的夜,他們拎了一桶酒,在附近的小山上一邊喝一邊聊,看着日落訴說着心裡的苦悶。
最後,他們一起醉倒在柔軟的草地裡,卡夏脫掉了硬邦邦的皮甲,非要穿一下他身上的棉布長袍。
可天氣挺冷,阿卡穿着內襯在旁邊一個勁搓着胳膊打哆嗦。
就在他催着卡夏把袍子還給他的時候,她念叨着,說要用另一種方法幫他暖和起來,然後,就緊緊地抱住了他。
一些事情,很自然地發生了,就像水流入溪谷,風拂過山峰,蛇鑽進了洞,鳥兒飛越天空。
阿卡覺得自己應該愧疚的,畢竟和雅拉蒙旅行了這麼久也沒有發生的事,在認識幾天的女精靈身上卻那麼急切而甜蜜的出現了,這對在遠方等他的琺拉,未免太不公平。
可他躺在卡夏身邊,靜靜品嚐讓胸膛劇烈起伏的餘韻時,心裡卻意外地坦然。
他知道,卡夏也是。
這僅僅是兩隻受了類似創傷的野獸,在酒精的麻醉下單純的互相取悅而已。和阿卡偶爾揹着雅拉蒙自己解決煩惱的情況唯一的差別,就是開心的個體變成了複數。
“需要保密嗎?你不是說過,你有未婚妻在等你。”還給阿卡袍子的時候,卡夏喝下了最後一口酒,輕聲問道。
“不需要。”阿卡咕噥着把袍子套到身上,“咱們,都只是對方旅行途中的過客而已。變成秘密,反而會在心裡記一輩子。”
“我還挺喜歡你的。”卡夏摸了摸他的鬢角,笑着說,“你的歌聲很動聽,我真希望有個人能一直唱給我聽。”
“你會找到那個人的,”阿卡誠摯地祝福了一句,“因爲你是如此美麗的精靈小姐。”
“那麼,回去吧。最近殿下的情緒越來越緊張了。”卡夏把酒桶一腳踢飛到山坡下,對着已經升起的雙月伸了一個滿足的懶腰,“我也需要放鬆啊……阿卡,下次還一起來這邊喝酒好嗎?”
阿卡想了想,點點頭,“好。”
踩着柔軟的草葉,他們並肩走向那個籬笆圍起的簡陋小屋。
就在他們推開籬笆門走進去的時候,斯拉格突然從屋裡衝了出來,滿頭大汗,緊張無比地大聲喊着:“雅拉蒙!雅拉蒙!你快過來!芙蕾雅的肚子痛,她是不是要生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十七)
阿卡很佩服雅拉夢的博學多才,在驚慌失措的斯拉格扛着距離最近的村子的接生士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時,屋子裡,已經傳出了洪亮的哭聲。
“天哪,這吟遊詩人……比我的老師還熟練。我們都不敢側割一刀等生出來再縫合。”進去幫忙收拾了一下後,那位接生士在盆裡清洗着染血的布條,很感嘆地說。
“我以前在旅行的時候,遇到過類似的事情。幫忙的多了,自然就熟練了。”雅拉蒙抱起剛剛洗淨身上血污的嬰兒,捧到比自己還高的位置,仰望着這個健康的男孩,眼中淚光瑩瑩閃動,“這……真是個可愛的寶寶。”
斯拉格匆匆從屋裡拿出了剩下的半瓶詛咒抵抗藥劑,擰開蓋子,“雅拉蒙,快,幫我把這個灌給他,芙蕾雅傳給他的藥力還不知道能抵抗多久。”
雅拉蒙點點頭,哄着孩子,用小瓶一點點倒進他的嘴裡,柔聲問道:“斯拉格,孩子已經出生了,你想過……之後的事情嗎?”
斯拉格露出了一個略顯傻氣的笑容,抓了抓頭頂的髮根,深呼吸冷靜了一下,才說:“我跟芙蕾雅商量過了,他的名字叫悠奇,悠奇·艾斯凱普,這在北地狼民的話中,含義是希望,他就是我跟芙蕾雅的希望。對抗那個詛咒,我們已經邁出了最關鍵的一步,我相信,我們會贏的。”
“按照人類一般所說的成年,悠奇需要長到十六歲,才能打破詛咒的效果。”雅拉蒙輕聲說,“沒有抵抗藥劑可以持續那麼久的時間,而且,抵抗藥劑,是不能連續使用的。”
“不要緊,我和芙蕾雅會盡全力守在他身邊的,我們揹負的詛咒和他不同,他是厄運之子,只是非常不幸而已,我能守護好他,絕對能。”
藥劑的味道遠遠談不上好,但雅拉蒙的耐心和親和力,依舊讓小悠奇不情不願地一口口喝了下去,喝完之後,小小的舌頭在嘴脣上舔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任何小生命,第一口喝到的竟然不是媽媽的乳汁,都是一件值得難過的事情。
屋裡傳來了芙蕾雅還有些虛弱的聲音,“孩子……讓我抱抱孩子,我……我想我可以喂他了。”
斯拉格進門收拾剖開胎球留下的一篇狼藉,而雅拉蒙,把孩子交到芙蕾雅懷裡後,就站在他們兩個之間,很認真地說:“殿下,斯拉格,恕我直言,你們的考驗……還遠遠沒有到最關鍵的時候。”
斯拉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看了一眼芙蕾雅疑惑的神情,沉聲說:“雅拉蒙,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雅拉蒙猶豫了一下,輕聲說:“斯拉格,我的話……可能會讓你感到不太愉快,但我需要提醒你,至今爲止,你們兩位身上的詛咒……並沒有因爲你找來的各種藥劑而減弱過半分。”
斯拉格沉下臉,不悅地說:“雅拉蒙,這個……有根據嗎?”
“我……行走過很多地方,恰好知道一些血魂之咒的情報。關於你們兒子,那的確是相當於施加了一個無比漫長的厄運詛咒,但對於你們二位,詛咒作用的對象卻並不是你們本身,而是,你們之間那命定的聯繫,也就是,你們命運之弦的交點。所以,小艾斯凱普喝下的藥,可以幫助他抵抗一段時間,可你們二位喝下的藥,除了心裡能得到安慰之外,什麼實際意義都沒有。”
斯拉格看着臉色蒼白的芙蕾雅,生氣地說:“可我們到現在爲止還沒有事。”
“因爲這條軌跡,還沒有走到分離的那一刻。”雅拉蒙皺着眉,把口氣放得更加柔和,“斯拉格,我知道你們有決心抵抗詛咒,可能……是千年以來抵抗心最強的情侶,因爲像芙蕾雅這樣對王位沒有多少興趣卻又具有優秀資質的公主並不多。但是,我必須得說,血魂之咒的終結,依靠的只能是厄運之子成年這個事件的發生,而不是你們的決心和毅力。”
“你到底想說什麼,吟遊詩人。”斯拉格的語調已經有些惡劣,“你在消磨我們的鬥志嗎?”
“我想請你們,在還能一起守護小艾斯凱普的這段時間裡,幫助我,一起爲他安排好之後的一切,讓他在萬一得不到你們兩位庇佑的情況下,依舊可以安全成長。坦白說,”雅拉蒙猶豫了一下,撫摸着額頭那片微微亮起的葉子,“我正是爲此而來的。你們的兒子,是我願意犧牲一切來庇佑的那個人。”
芙蕾雅擡手阻止了斯拉格的話,開口說:“雅拉蒙,這段時間,我知道你是個很善良溫柔的人,有一股很神秘的力量,我願意相信你。可……聽你的意思,難道我和斯拉格還是沒辦法相守一生嗎?”
雅拉蒙露出了有些難過的表情,緩緩點了點頭,“理論上,是這樣的,因爲血魂之咒作用於命運,沒有可以直接抵抗的藥劑。從來都沒有。”
“我不信!”斯拉格用洪亮的聲音說,“吟遊詩人,我不知道你這樣蠱惑我妻子是要做什麼,我從不認同消極的宿命論。命運天使,從來都留給了人們努力改變軌跡的空間。”
“沒有錯,諾恩薩爾大人只會指引,不會鎖定。但……血魂之咒並不是這樣。”雅拉蒙單膝跪地,頗爲鄭重地行禮,“請相信我,早做準備,就當是以防萬一,好嗎?”
芙蕾雅皺着眉,正想開口,卻被斯拉格打斷。
“不,我們不能被這種多餘的準備干擾我們的決心。”斯拉格沒有任何轉圜餘地地說,“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把我從芙蕾雅身邊帶走。事實上,我已經決定,願意爲了她,去以羅特蒂亞貴族的身份向水精靈王室求婚,我要去撬動整個王族的想法,我要讓水精靈王國來保衛我們的孩子,來結束這段詛咒。這纔是最穩妥的計劃。吟遊詩人,除非你有更好的主意,不然,我不會聽你的。”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十八)
雅拉蒙顯得有些吃驚,她望着斯拉格,過了一會兒,纔想起什麼一樣說:“這就是你的計劃?”
斯拉格很淡定地點了點頭,在芙蕾雅差不多同樣驚愕的目光中緩緩開口:“我知道,水精靈王國未必會接受這個醜聞一樣的非婚子,所以,我已經僱傭了最好的驛鴉,把我求助的消息發回了艾斯凱普家族。我願意爲此動用我家族的影響力,通過羅特蒂亞來向水精靈王國求婚。我的地位也許還不足夠……但我可以爭取,實在不行,我就坐小型飛艇趕回去一趟,去拿我所有的功勞,求陛下把我收做義子,這樣的名分,應該就配得起水精靈王國的公主了吧?”
芙蕾雅直到這時才確信斯拉格並沒有在開玩笑,他爲了她,已經做好了放下自尊和麪子,去精靈族的土地上入贅的準備。
雅拉蒙猶豫了一下,只好嘆了口氣,輕聲說:“好吧,那麼,我會再陪你們一段時間,我……來做另外的準備。希望那永遠沒有需要用到的一刻,但如果用到,至少……還有我。”
斯拉格盯着雅拉蒙的眼睛,走近兩步,沉聲問:“能告訴我,這到底是爲什麼嗎?你眼裡的決心讓我感到驚訝,我以前,只在赴死的士兵臉上看到過。是芙蕾雅曾經拯救過你嗎?”
雅拉蒙從懷裡摸出了紅蟲送給她的友誼符文,小聲撒了個謊,“我在遊歷的路上,被拿着這個的妖精救過一次。你們兩位的兒子,我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來保護他的。”
這個謊言很有說服力,但卻騙不過一直在門外靜靜聽着的阿卡。
“雅拉蒙,你爲什麼要說謊?”深夜在房間裡,等到一門之隔的卡夏睡着,整理好地鋪的阿卡馬上憤憤不平地說,“咱們明明沒有受過他們一家的恩惠,和他們纔不過剛剛認識而已吧?紅蟲是被咱們救了,你爲什麼要騙他們?”
“沒受過恩惠的,只是你而已。”雅拉蒙疲倦地躺下,拉起被子,白皙的手掌靠在額頭上,擋住了那葉輪紋章,“七葉亮起,七葉暗淡,七葉又七葉的輪迴,你根本不知道有多麼漫長。我在這漫長的思念中走過了無數個地方,看過無數段命運之音的走向,爲了完成我的夙願,只是撒一個小謊……又有什麼關係。阿卡,不要計較這些了,很快,一切就結束了。你的生活也許會有一些改變,但不會和原來的軌跡相差太大,你將和琺拉幸福終老,度過完滿的人生。”
“怎麼可能。”阿卡難過地望着她,“我會一直想念你的。”
“你不會的。”雅拉蒙笑了起來,“你能一直記得《七片葉子的命運草》這首歌,我就……十分感動了。”
阿卡不明白雅拉蒙是什麼意思,但他心中的惶恐,卻因此而愈發強烈。
可他什麼也做不到,他只有默默祈禱,斯拉格的要求能儘快得到滿足,那樣,保護悠奇就是水精靈王族的使命了,一切,就再輪不到兩個卑微的吟遊詩人去操心。
可祈禱,顯然並不能改變命運的走向,而且,阿卡在知道最後回信的內容時,才驚訝地明白過來,爲什麼,雅拉蒙額頭上的七片葉子,會構成一個首尾相接的圓。
驛鴉帶來的消息,讓斯拉格陷入到徹底的絕望之中。
羅特蒂亞同意了收他爲義子,並向水精靈王國求婚的要求。
但是,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他必須儘快趕回冰雪羣峰艾斯凱普家族的領地西側的邊境城市,接管那邊的防線,打贏一場至關重要的戰爭。
那裡本來是斯拉格負責的防區,後來交由一位光之子將軍負責,那位將軍年紀雖然大一些,但可以協同光之子作戰,自身實力又非常過硬,斯拉格的確不如這個競爭對手。可沒想到那位將軍的女兒露絲妲竟然死在了一個偏僻的小山村中,他盛怒之下,擅離職守,導致了一個關鍵防禦節點的騷亂。
其實冰雪羣峰附近的羅特蒂亞邊境此前都相當安全,整個奧查克聯邦抵擋住了大部分獸靈部落的輪番衝擊,可就在最近,重要據點冰岩城莫名其妙的突兀陷落,據逃兵聲稱,獸靈攻城戰的時候,竟然請到了神獸冰龍助陣。
這導致奧查克聯邦在整個西北部的戰場上都陷入了被動。
更糟糕的是,聯邦西南部原本與獸靈的和善關係也急轉直下,商貿樞紐米爾希斯港在新一代領主繼承大權之後,全面和人魚部落建立了友好關係,漁民增產三倍的同時,也受到人魚的傾向影響,開始對獸靈商旅加徵貿易稅。
於是,急於掠奪新資源保證收入的獸靈們,就把主意打到了羅特蒂亞西部邊境的一個矮人屬國頭上,藉着兩支矮人山系內鬥的機會,大張旗鼓支持其中一方,戰爭一觸即發。
所以,斯拉格必須在一個月內趕回艾斯凱普家族,接受令符,前往那個矮人王國,以援軍身份打贏那場戰爭,才能得到皇帝嘉獎,收爲義子,向水精靈王國提交結婚申請。
“你不能去。”意識到這纔是詛咒發動的契機,芙蕾雅緊緊抱着斯拉格的手臂,泣不成聲地說,“你絕對不能去,我有預感,你這樣走……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你。詛咒發作了,親愛的,它發作了……求求你,留下來,陪我。”
“它發作,纔是咱們需要對抗它的時候。”斯拉格的聲音已經不如從前那麼穩定,“芙蕾雅,在這等着我,半年,最多半年,我一定會打贏那場仗,去水精靈王國娶你的。”
雅拉蒙悲傷地望着他們,輕聲問:“如果,你短時間內回不來呢?”
“那就不要等我了。”斯拉格咬了咬牙,“雅拉蒙,我知道你在做準備,如果我回不來,那說明你是對的,芙蕾雅,你就按她說的去做吧。”
“我要等着你。”芙蕾雅擦了擦眼淚,傷心欲絕地說,“我不管你要去多久,我就在這兒等着你,我哪兒也不去。所以……你一定要回來。”
固執的芙蕾雅,就這樣一直等在了這個偏僻的山谷裡。
可三個月後,她等到的,卻是羅特蒂亞援軍戰敗,多位將領殉國的消息……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第七葉(完)
“卡夏,薩爾瓦斯家的使者,還在外面沒走嗎?”看着懷裡的寶寶吃足了奶,心滿意足地睡去,芙蕾雅拉上衣服,整理了一下領口,輕聲問道。
卡夏點了點頭,“殿下,薩爾瓦斯家的重臣都到了,您……不可能再在這裡繼續等下去了。再這樣下去,陛下會對您徹底失望的。”
“失望又能怎麼樣。”芙蕾雅自嘲一樣地笑了笑,“詛咒應驗了,說明我就是命定的女王啊……呵呵,命定的……傷心一生的女王啊。”
“殿下,您……不該這樣說。”
芙蕾雅深吸了口氣,把孩子放在柔軟的搖籃中,那是她最愛的人親手打造的,木匠活談不上多好,但處處透着屬於父親和丈夫的愛,她看了一會兒,低下頭,輕聲問:“雅拉蒙回來了嗎?”
“回來了,她正在外面跟薩爾瓦斯家的大臣交涉,可能談好了就會進來。”
“去催催她,卡夏,我要知道……她給悠奇到底準備了什麼。如果那不是個足夠可靠的計劃,我是不會放下兒子不管,獨自回王宮的。要麼讓我在這兒,要麼……讓我把他帶走。”
“可……”
卡夏剛剛發出了一個單詞,進屋的雅拉蒙就柔聲打斷了她:“可那是不行的,殿下。王宮對一個厄運之子有多危險,您難道不清楚嗎?”
芙蕾雅的脣線頓時抿直,氣沖沖地說:“那我就留在這兒,親自保護他。一直保護到他成年。雅拉蒙……是你安慰我說,詛咒只要能終結,我就還有見到斯拉格的機會,可如果我不來保護悠奇,我怎麼可能看得到那一天!”
“殿下,您保護他的方式,就是盡好一個女王的責任,在他成年之前與他保持距離,好好活着,等待看到希望的那一天。”雅拉蒙輕聲說,“你是詛咒的載體,你距離悠奇越近,他接受的厄運就會越強。你必須離開他,他纔有機會打贏這場戰鬥。”
“那……那我要靠誰來保護他?靠我派遣的部下嗎?”
“不行。在悠奇成年之前,你都不能讓他知道你是他的母親。”雅拉蒙用哀傷的語調緩緩說,“你必須讓你的命運軌跡,與他儘可能的減少交集。你可以留一個你信得過的,可以保守秘密的部下在他身邊,但……我並不推薦那麼做,那一點交集,也可能產生突然的惡果。可能……會讓我的準備在關鍵的時候功虧一簣。”
“你到底準備了什麼?”芙蕾雅疑惑地看着雅拉蒙,“我知道你不會僅僅是個吟遊詩人,雅拉蒙,你到底是誰?”
聽到身後傳來阿卡開門的聲音,雅拉蒙平靜地說:“我是巡禮者雅拉蒙,也是……巡禮之葉,命運天使的使者,雅拉米爾。”
隨着她柔和的話音,一雙雪白的羽翼,從她的背後舒展開來,帶來了滿屋溫暖的光。
“天……天使?”芙蕾雅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說,“我的神啊……這……怎麼可能?這世界……怎麼可能還會有天使?”
雅拉蒙輕聲說:“我並不屬於這世界,我爲了我的使命而來,現在,就是我兌現當初諾言的時候了。也讓我……來保護他一次吧。”
對輪迴有所瞭解的芙蕾雅看向悠奇,驚訝地說:“你的意思……你認識我兒子的……前世?他上輩子是天使?天使……開始轉生了?輪迴之紀真的要來了?”
雅拉蒙走到悠奇身邊,柔聲說:“我不知道那些,我只知道,這是我見他的最後一面,如果可以的話,請讓我……多看他一會兒,好嗎?”
阿卡在後面握了握拳,眼中已經滿是哀傷。他能感覺到,分別的那一刻,終於還是來了。
在這個晴朗的夜晚,雅拉蒙用柔和的聲音,做出了最後的安排。
“芙蕾雅殿下,請您努力壓制自己的思念,回到您該去的地方,去做您該做的事情。”
“卡夏,既然殿下執意要讓你跟着保護,那麼,這些事情,就請你和阿卡都牢牢記住。”
“一會兒這裡會留下一個護身符,把這個護身符放置在阿卡家中正對大門口的地方,保證悠奇不管何時出入都能看到,只要這個護身符不出問題,悠奇就不會出問題。卡夏,請務必爲了悠奇,和琺拉好好相處,一切的忍耐,只是爲了悠奇成年的那一刻。”
“如果,萬一,因爲某些不可抗力,護身符出現了問題,被……毀掉了。那麼,如果那時候悠奇還沒有成年,卡夏,請務必帶着他離開阿卡家,阿卡和琺拉的靈魂雖然可以給悠奇補充一部分幸運,但他們畢竟是普通人,沒有護身符,會因爲厄運之子而遭受巨大的打擊。那不合適。”
“真到了那時,請千萬不要南下,距離母親越近,悠奇遭受的厄運就會越強。往西北去吧,斯拉格下落不明,但他留給悠奇的身份印記,足以證明他是艾斯凱普家的孩子,保密他母親的身份,把他送到那裡。如果……神明眷顧,那裡還有機會讓他拿到真正保護他一生一世的東西。”
“萬一的萬一,要是到了那邊還不順,就拿着伊格隆送我們的,這塊咆哮之狼的信物,去找那些傭兵,傭兵有最豐富的生活在危險中的經驗,在那裡,悠奇還有希望。一定……不能放棄。”
阿卡走上前兩步,顫聲說:“雅拉蒙,你……你爲什麼要交代這麼多?你難道……不跟着我們一起嗎?”
雅拉蒙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不,不跟着你們一起。如果我跟着你們一起,悠奇……又從哪裡拿到那個護身符呢。”
說罷,她伸出手,輕輕放在了阿卡的掌心。
接着,一道溫暖的光芒,從她的額頭中冒出,緩緩擴散開來,像是一個小小的,並不刺眼的太陽,照耀着屋裡的每一個人。
持續了一會兒之後,光芒散去,一個小小的,七葉草形狀的護身符,落在了阿卡的手心。
過往的記憶,就這樣被篡改,變成了和原本的軌跡有着微妙不同的樣子。
卡夏感激地握住阿卡的手,大聲說:“好,阿卡,咱們就聽你的,希望巡禮者送給你的這個護身符,對悠奇有效。”
阿卡皺了皺眉,他隱約覺得,這間屋子裡少了誰,可他怎麼想不起來,腦海中留下的,就是自己任性離家遊歷多年,最後來到這裡,機緣巧合認識了卡夏,幫助了水精靈公主的記憶。
他用手指輕輕摩挲着掌心的護身符,一股酸澀感涌上鼻腔,讓他覺得無比難過。
到底……是誰被他不小心遺忘了呢?
和芙蕾雅分別之後,阿卡帶着薩爾瓦斯家貴族贈予的大量錢財,與卡夏一起,帶着那個不得不早早斷奶的嬰兒,返回了自己的家鄉。
琺拉因爲卡夏的事情鬧了一頓脾氣,但在確定卡夏只是照顧悠奇的保姆之後,就漸漸打開了心結。這個來路不明的養子雖然讓琺拉十分疑惑,但看在帶來的足夠養活七八個孩子的錢的份上,作爲主婦的她沒有再深究。
有時,丈夫會跟她聊起自己出外旅行經歷的事,順便聊起自己私下偷偷上路的過往。
他們兩個經常會聊到一些奇怪的細節,似乎哪裡不太對勁,可又找不出什麼毛病。因爲每個人的記憶和他們都一樣,並不存在阿卡耿耿於懷的,某個不存在的人。
只有在聊起那個贈送阿卡護身符的巡禮者雅拉蒙時,他們兩個纔會對這個陌生的名字,和無法想起的面貌感到詫異無比。
能證明他們相識過的,除了那個閃耀着淡淡光芒的七葉護身符之外,就只有那人教給阿卡的一首詩歌。
已經是優秀麪包師傅的阿卡,偶爾會去郊外的水邊,拿着定期擦拭的小豎琴,唱一遍那首歌,每次唱起那首歌的時候,他都會感到一股淡淡的憂傷在心底流淌。
可除了這首歌,他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七片葉子守望永恆,
七片葉子飄過宿命,
七片葉子靜看傷痛,
七片葉子承託感情。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一片葉子撥弄琴聲,
命運之音在輪迴中舞動,
請你仔細傾聽,
溫暖的勇氣正在擁簇着新生。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二片葉子在黑暗中,
渺小的幸福輕易葬送,
眼前是沒有星月的夜空,
希望的光啊請照耀這魂靈。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三片葉子碎入寒風,
錯放的悸動如此無情,
我努力唱着溫暖的歌啊,
卻無法融化那徹骨的冰冷。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四片葉子沉落水中,
響亮的船笛在轟鳴,
望着我吧踏浪的王子,
你的微笑纔是我的美夢。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五片葉子衝上天空,
潔白的羽毛飛過蒼穹,
天與地並非遙不可及,
愛是他最願意揹負的重。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六片葉子微光瑩瑩,
歌唱吧嬌弱的妖精,
相信我你收穫的不是同情,
禁錮你的也不再是鐵籠。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七片葉子卻無影蹤,
像凋零的夏花,
像將化的冬冰,
像破碎的殘片,
默默從心底消融。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
默默巡禮的雅拉蒙。
第七片葉子在哪裡,
我怎麼也想不起。
第七片葉子在哪裡,
我怎麼也想不起……
(《七片葉子的命運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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