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後已是日上三竿。
頭有些痛,擡手到額前摸了一把,想起昨天是喝醉了的。但是說了些什麼話卻不記得了。
睜開眼,小月在旁邊。她見我醒來,忙端過來一碗湯,“小姐,快喝了這醒酒湯。你睡的這沉,可把我們的心也睡沉了。”這丫頭越來越有逼迫人的本事了。
我笑,“那豈不是都成睡美人了。”
“睡美人?什麼睡美人呀?小姐還在說夢話?呀,快趕緊喝了這醒酒湯。”說着拿起勺子就要餵我,我忙接過碗,悶着氣一口喝了。小月在一旁看得呆住。
喝了藥我坐直了身子,“小月,許掌櫃呢?”
“他去杭州大少爺那裡對帳去了。用不了幾天就差不多要回來了。”小月接過我的空碗放在桌上。
睡了這麼久,天又熱,身上不舒服。我對小月道,“我想洗澡,你幫我弄些水來吧。”
小月點點頭,“早就備好了。估摸着你這會兒醒的,我讓廚房早燒好了水,這就讓人將水擡來。”說着人起身出了門去。
不一會兒兩個小夥計就擡了一大桶水進來。
小月抱了一堆衣服,笑道,“這是昨兒買的,想着你在宮裡穿的都是宮制的衣裳。如今出宮就不能穿那裡頭的衣裳了。只是不知這衣裳合不合你身,你先穿着吧,等明兒再去做兩身。”說着將衣服放在桌上,吩咐那兩個小夥計出去做別的事。
我起了牀,拿起衣服看了看,淺綠的湖綢,襟前掐着合合葉子,簡單清爽。滿意地笑笑,“不錯,小月越來越有眼光了。”
“這可不是我的功勞,是四爺的眼光好。他昨兒跟二少爺送小姐回來時見小姐穿的是宮裝,便上京城最好的永記裁縫店去買的。”小月一邊將我頭髮梳順一邊說道。
我拿着衣服的手有些僵,四阿哥,我輕輕嘆了口氣,撫着衣服,指尖一股柔軟沁心。
小月將我頭髮梳好後又交代了一句,“小姐快洗好了,等會子還得回家去給老爺福晉請安呢。”
是呢,我醉了酒沒回家,那形象不適合回家。今兒是一定要回家的了。家,柳氏,我的孃親不知現在可好。我點點頭,“知道了,我也想額娘了呢。”
小月聽我這一說,笑容一僵,眼神有些恍惚,“小姐,夫人她……”
“額娘怎麼了?”我回頭對上小月低垂的頭。這丫頭有事瞞着我。
小月再擡起頭時,兩行淚水已掛在頰上,“夫人她,在幾年前就去了。”
我心一窒,幾年前?“是不是你那次託紅香中秋交給我額孃的東西時,額娘就在那時已去了?”當時我見紅香閃閃躲躲的就生疑,但沒想到是柳氏逝世。
小月點點頭,“夫人怕小姐知道了傷心,在宮裡頭當差萬一有個閃失,這,這就不好了,所以一直不讓我們告訴小姐。”
我的淚流了下來,額娘……我在心裡默默喊着。
“我想先去看看額娘。”我應該要去看看。
小月見我堅持,便也順了我意,“嗯,那咱們就晚上回家請安吧。你先洗吧,我出去買些香燭紙錢。”
一個時辰後,洗梳好了,跟小月坐着馬車來到了郊外的一處山丘前。
小月打傘幫我遮着日頭,我提着一籃子的香燭紙錢。
墳上沒有什麼雜草,想必小月吩咐過人來打掃過。我感激地看了小月一眼,“謝謝。”小月聽了一愣,有些愧道,“小姐別這樣說,小月做的不好,沒有照顧好夫人。”
我跪在墳前,向着墓碑磕了三個頭。點了三根香燭,燒着紙錢,看着火苗躥起,淚又流了一來。一個不曾感受到母愛的人,現在能感受到,這感覺應該說是幸福的。
小月陪我跪在旁邊,也淚流滿面,“夫人,小姐來看您了……”
額娘我來看您了,您對雪韻的好,我還來不及還,您怎麼就不等我出宮呢?
我燒着紙錢,心裡默唸着她的好,她的慈愛,謝謝她給予我那麼多的愛。也許我們這世的母女緣淺吧,下世可否再能遇上呢。
上墳回來,我休息了下,在傍晚二哥將我接回了家。沒有了柳氏的家,那裡我只是一個過客。
跨進門,大廳正中坐着我的阿瑪,大娘。旁邊依次是寶枝,金枝,還有一位穿着淡藍的寬袍少婦,想必是有孕在身的二嫂吧。因此,我多看了她兩眼。她長得一副溫婉的樣子,舉止從容,想必也是個讀過詩書的人。我對她好感頓生,向她微微一笑,她也向我回了一笑。
給阿瑪,大娘,三娘請過安,跟着和金枝寶枝問了好,金枝見到我多少有些激動,眼淚在眶裡打轉。寶枝卻一副不屑的樣子。她娘跟她一樣,愛理不理的。
二哥將我帶到那少婦旁邊,“這是你二嫂。”少婦也站起了身,向我行了一禮。“見過妹妹。”知書達禮啊,說話聲音溫柔。
“二哥還真是有福氣。”我小聲在二哥旁邊說了句。
二哥憨笑起來,娶了好媳婦是該得瑟下。
除了禮節性的問話,阿瑪也很少說話,一家人坐在飯桌上還是很和諧的。
吃完團圓飯,大娘喝了口茶對我笑道,“韻兒出宮了,這事兒是喜事。你自去了宮裡頭,你額娘可是天天盼着你回家。”說到這,氣氛有些冷,大娘忙又喝了口茶,“你的屋子已差人打掃好了,需要什麼的就跟大娘說,你也是大娘的乖女兒呢。”大娘的心倒是不錯的,我也不用擔心二嫂那樣溫柔的人會受婆婆的刁難。
“雪韻謝過大娘的好意。只是雪韻以後打算不在家住。”
“不住家裡?你上哪兒住去?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家,在外住成何體統?!”七品芝麻官的老爺發火了。
“雪韻自有地方住的,這個阿瑪不用擔心。”我對他沒有父女感情,我自己的事我作主。
“不許!你在宮裡頭怎麼還沒學會規矩?你也老大不小,也該找人家了。你要住外面,別人怎麼好提親?不許出去住!明兒就有人來提親了,你得給我呆在家裡頭!”阿瑪生氣地拍着桌子吼道。
“你,你不能干涉我的自由,我有婚姻自主權。”說到這,想起跟康熙的約定,怎麼當時沒讓他給我一道婚姻自主權的旨呢。
“喲,宮裡頭出來的這脾氣還真大。兒女婚事全憑媒妁之言,聽父母之命,什麼時候能自個作主的?妹妹還是在家呆着吧,明兒這個可是五品爺呢,雖說是續絃,好歹也是個正妻,妹妹也是好福氣的。”寶枝在旁輕笑道,看見她笑,我更來火,“這麼好的福氣,那你嫁去!”
“你,你,”寶枝氣結。轉而向七品芝麻求助,“阿瑪,您看,女兒一片好心差人給她尋門親事,她不領情,還氣人。”
“真是翅膀硬了不成?這好心都當驢肝肺了。”寶枝娘在一邊冷嗤道。
阿瑪見寶貝女兒撒嬌,對我吼道,“你二姐是一片好心,你怎麼這麼說話!從現在開始,你哪也不許去,就等着嫁人!”
“我不嫁!”我氣崩了。
二哥和二嫂坐一旁看着我氣鼓鼓的樣子都替我着急起來。二哥起身道,“阿瑪,先讓雪韻妹妹歇下吧,她剛從宮裡頭回來,身子乏。這婚嫁的事兒來日方長,也不急於一時。”
大娘也在一旁勸道,“先讓孩子歇着吧,明兒的事明兒再說吧。”
金枝走過來輕輕拉着我的手安慰道,“妹妹別跟阿瑪扭了,阿瑪也是爲你好。你先回房歇着吧。”說着拉了我的手就跟大娘二孃道別。
金枝將我送到房內,將我按在椅上坐下,倒了杯茶給我,“妹妹不要生氣了。你先歇着吧,明兒姐再來看你,有什麼事兒別急,慢慢來。”
“謝謝姐姐。”話一出口,淚又下來了。金枝一把抱住我,“好妹妹別哭,姐姐會幫你的。”我趴在她懷中點點頭,“姐姐回去吧,時辰不早了,家裡頭那兩個小人兒都在等額娘呢。”金枝已生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日子過得也是很平淡幸福。
臨走時金枝見我房裡來了一個新丫環,便又道,“小月那丫頭前兩年被許成林贖出府了,要不然有她在我總放心些。”
“姐姐放心吧,我會照顧自己的。”我向她笑了笑。
金枝嘆了口氣又囑咐那丫頭好生侍候着我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