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知道她和景蒼應該儘快離開殷羅回到洲南去,如今殷羅已是宴澤牧的天下,他要對他們不利,輕而易舉。再者,平楚和百州正在交戰,百州國內必定也不太平,她想,景澹應該希望也需要景蒼在這個時候回到洲南。
但,她的心裡又委實牽掛着玉霄寒和緋兒,尤其是是緋兒,如今宴逍不在了,荀氏一族又獲罪入獄,宴澤牧會不會趁機斬草除根,將她和她腹中的胎兒一起殺了呢?
若他想這麼做,有誰能阻擋得了他?殷羅的國君麼?
憑他的手段和能力,只怕那殷羅的國君也早已掌握在他的股掌之中了吧。
還有,據景蒼說,李滎並不在大王鷹宮,那他又在哪裡?在誰的手中?如今情況怎麼樣呢?
至於玉霄寒……
她始終堅信,他不會那麼容易被傷害的,宴澤牧應該……不是他的對手。
在粹寶養傷的這段時間,她始終被心中這糾錯矛盾的情緒糾纏着,不能釋懷,同時,她心裡非常清楚,她奈何宴澤牧不得,而且在如今的局勢下,她不能向任何人求助,不管是景澹還是即墨晟,他們此刻都需要竭盡全力地應付他們面臨的當務之急——戰爭。
她想,既然燕九是宴澤牧,是焰帝,那麼,龍棲園的園主宣園,眉兒,以及裡面那許多侍兒和舞女,定然也有另外一重身份了,不知宴澤牧是否有這份膽量,讓龍棲園繼續在盛泱開着,若是如此,她可不可以從龍棲園下手,找到一些宴澤牧的弱點呢?
這也是當今唯一可行並值得一試的方法了。
三月下旬,小影和景蒼與司鉞一行開始啓程返回洲南。
四月初,一行來到巨貿,小影和景蒼到底是重傷剛愈有些體力不支,便決定在巨貿休息一天再趕路。
四月似乎一開始就註定不會平靜,首先,百州京北那邊傳來消息,說是京北王詹泊天在王府中遇刺身亡,其子詹銳上表朝廷後,繼承了藩王位。
接着,又傳來平楚丞相即墨晟在巡視羚山鐵礦之時受到黑風王朝幾大高手襲擊的消息,據說雙方廝殺慘烈,至於最終結果如何,卻是衆說紛紜。
最後,是關於前一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霖國公荀放行刺聖駕一案的消息。據說,殷羅朝廷最終查明瞭霖國公是因爲被黑風王朝用黑風攝魂給迷住了心智,才做出刺駕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而且,他還交代了當年捏造罪證陷害兵馬大元帥梅瑾的罪行。
國君本欲將他治罪,不料九皇子胸襟寬廣,竟上疏請國君看在荀氏一族多年來爲輔佐國君盡心盡力的份上,饒荀放一命,只將荀氏三族都流放便可。
因九皇子剿滅黑風王朝立下大功,國君十分倚重他,便批准了他所奏之事,還當朝誇獎他不計前嫌,胸懷天下,聽說,不久就要立他爲皇儲了。
聽到第一條消息,小影覺得疑惑,聽到第二條消息,小影憂心不已,聽到這最後一條消息,小影卻是死也不相信。
宴澤牧連自己的親兄弟宴逍都不肯放過,他會放過陷害了他母親一族,並害的他們兄弟二人流放在外九年的荀氏?
不過和景蒼在一起的時候,她卻是一刻也不願露出焦慮的樣子來的,比如說此刻,她滿懷心事,卻仍淺笑着和景蒼手牽着手在巨貿繁華喧囂的街市上四處遊蕩。
景蒼說還欠她一條紗巾,要買給她。
但他甚是挑剔,逛過了好幾個賣紗巾的店鋪都看不中,街市上人多,他們二人本來相貌就很出衆,每一駐足便有人圍觀,久而久之,景蒼漸漸不耐。
小影卻於那熙攘的人羣中頻頻回頭,她總覺得人海中似有一雙眼睛在看着她,可每次回頭,窮盡目力也看不見自己熟悉的面孔,便想着,也許是自己多疑了。也可能,是宴澤牧派來的暗哨。
時近中午,她終是被一臉懊惱的景蒼拖進了一家酒樓,在一張臨窗的座位坐下後,小影笑着問:“嘿,你那是什麼表情?”
景蒼皺着眉頭道:“偌大的城市,好看的紗巾一條沒有,人卻多得要死!”
小影噗嗤一下,道:“你自己挑剔不說,我看到有幾條就挺好看的。”嘴裡說着,想起那條被景蒼扯碎的紗巾,心中又暗暗地擔憂起緋兒來。按日子推算,這幾天,應該就是緋兒臨盆的日子了,如果……她還活着的話。
就在小影和景蒼所在的酒樓對角的一間茶室,滄月和渺雲坐在當街雅間的窗口,看着酒樓的大門。
渺雲盯了一會兒,轉頭面向滄月道:“滄月姐姐,我們一定要這樣跟着他們麼?”
滄月目光在街面上四處掃動着,緩緩道:“谷主不在宴澤牧手中,不在再生谷,除了她身邊,我實在想不出他還能去哪。”
渺雲微微皺了眉,道:“谷主如果施展涅影的話,即使我們盯梢一年,都不可能發現谷主的。”
滄月頓了頓,轉過眸子來,道:“你覺得難熬麼?要不,你先回谷去吧。”
渺雲垂下眸子,半晌,眸中微有淚光,道:“他從不曾喜歡過我,即便難過,也是我自找的。”
拭拭眼角,倔強地擡起頭來,道:“不過,現在他和那丫頭在一起,我也無話可說,誰叫他們相識比我早呢?我遲到了,只有認輸。”
滄月微微有些發怔,擡起水漾的眸子看着渺雲,有些失神地問:“相識早又如何……”
未等渺雲反應,她卻又已兀自撇過臉去看窗外了。
是夜,夜已經很深了,喧囂的街道變得一片沉寂,星星點點的燈光也已盡數滅去,天地間,只有那一輪殘月是亮的。
滄月獨自一人在小影入住的客棧旁的小巷內徘徊着,如雪的衣裙在夜風的輕拂下,如一抹皎潔的月光,驅散了夜闌時分的暗沉。
她無法安睡,因爲她不知道這樣的夜,他一個人,在哪,如何度過。
來來回回地徘徊了將近一個時辰,她的鼻尖突然沁入一絲若有若無的荷香。
她渾身一僵,擡眸四處看着,四周空無人影,無聲無息,然而,他就在附近的感覺卻是那樣強烈。
她猛然轉身,呼吸微微一窒,然後,鬆了口氣。
他安靜地站在巷口,在他的光華下,連天際的那彎殘月也黯然失色,黑暗混濁地在他四周無邊無盡的蔓延,卻侵蝕不了他一分一毫,他明亮皎潔一如當初。
她心中一陣激動,想幾步便跑到他身邊,然而剛一擡步,卻變成了無聲無息地輕邁。
她走近他,強抑着心中又是激動又有幾絲委屈的心情,垂着眸行了一禮,輕聲道:“谷主。”
他沒有答應,只微微伸出手,如雪似玉的手中,一圈火紅的鞭子,九龍涅槃鞭。
她稍有不解地擡頭。
他眼中藏着一絲不自然,垂下漆黑纖長的眼睫,輕聲道:“送你。”
她一怔,半晌,方纔伸出有些顫抖無力的手,接過那條鞭子,再行一禮,道:“謝谷主。”
他擡起明亮的眸子,道:“你們不願離開再生谷,便回去吧。”
滄月心中一緊,壓抑着驚愕的情緒,問:“谷主,您不和屬下一起回去麼?”
他輕輕搖頭,絲一般的長髮隨着他的動作水流一般在他肩頭前襟滑動。
滄月抿了抿脣,艱難地開口:“您要,一直跟着她麼?”
他微微點頭。
滄月攥緊了手中的鞭子,沉默半晌,有些艱澀道:“谷主,您也看到了,她已有了……別人。”
他再次垂下眸子,不過這次的表情卻有些落寞,低聲道:“只要能近一些地看見她笑,近一些地聽見她說話,我就會很高興了。”
滄月擡頭看着他,疼痛伴着苦澀,一點一滴順着她的血脈,從她的心裡一直流進她的眼睛裡。
這不正是,她對他的感覺麼?
可他渾然不知。
她看到他爲別的女子這樣,她心痛欲死。難道,他看到他在乎的人和別的男子親密相伴,竟不會覺得心痛麼?還是,他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心痛?
他說看到她笑,聽到她說話,他就會高興。難道,他竟不在乎她爲誰而笑,而她說話的內容又是什麼?
他甚至爲了她親手毀了那即將結籽的七星出雲,從他摘下七星出雲的那一刻起,這世上將再沒有七星出雲了,而他,永遠也等不到它再次開花了。
他完全沒有了希望,可他竟然還高興着。
她有些絕望地垂眸,淚,潸然而下。
耳邊傳來他有些疑惑的聲音:“滄月,你怎麼了?”
對啊,還不曾有人在他面前哭過呢,他不知道她在哭,他還在問她怎麼了?
她愛着他,她擔心他,她爲他難過,所以她哭了。
他不知道,她也不想告訴他。
所以她輕輕拭乾眼淚,忍着哽咽,低聲道:“沒什麼,只是有些累了。”
他沒有聲音。
她仰起頭看看他,他適才臉上的落寞早已被好奇代替。
她又垂下眸子,輕聲問:“谷主,您真的不再過問谷中的事了麼?”
他想了想,道:“有生之年,我想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滄月,你也去做些你喜歡的事情吧,不要再跟着我了,谷中其他人,也一樣。”
她心中一陣絞痛,他不需要她了,他在驅逐她,可她依然放心不下他,離開了橫翠,若是他傷着了怎麼辦?若是他受涼了怎麼辦?這些於他而言,都是要命的事情。
而且,他不能吃尋常的飯菜,雖然冥息能讓他辟穀一個月,但他若常常餓着,身體只會越來越差,離開了再生谷,有誰可以給他提供他能接受的膳食呢?
但眼下,她不可能勸得他回去,該怎麼辦?
“谷主,你既喜歡她,何不將她帶回再生谷去,如今奚長老不在了,刑堂也不在了,你可以不管那些家規……”她話還未說完,卻猛然感覺他退後了一大段。
她擡眸,只見他面色蒼白,胸口微微起伏着,額上的髮絲中微微露出一抹豔色,似正在極力壓抑着何種令他驚恐萬狀的情緒。
“谷主……”她擔憂地輕喚一聲,想靠近他一些看看他怎樣了。
他卻突然轉身,倏忽不見,空留她一個人站在原地,左顧右盼,再看不見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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