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景繇和景澹卻又來了。到了之後,卻什麼都沒問,只是站在牀側,看了看景蒼,眼裡的紅血絲證明他們這幾個時辰不但沒睡,而且熬得十分辛苦。
“王爺,小郡主醫術超羣,景蒼小王爺,已經活過來了。”宋瑞起身,對景繇作揖道。
“真的?”景繇和景澹的眼睛同時一亮。
“不。”小影接口,宋瑞和景繇景澹一怔,小影擡頭,道:“我爺爺的斷續丸,能讓垂死的人堅持十二個時辰,過了這十二個時辰,若是蒼哥哥還活着,才證明他真的活過來了。”
景繇和景澹振奮的神情又淡了下去,但眼中已有希望在閃爍。宋瑞道:“竟有如此神奇的藥丸?令祖父,必定是一位杏林高手。”
景繇接口道:“小影的爺爺,便是當年的駙馬,秋璇秋御醫。”
宋瑞一聽,肅然起敬,道:“小郡主原來是秋御醫的傳人,難怪神乎其技。屬下一向對秋御醫崇敬有加,不知他老人家如今身體是否健朗。”
小影頓了頓,擡頭平靜道:“兩年前,爺爺已經去世了。”
宋瑞怔住,少時,低眉暗歎:“可惜……”
小影卻微微一笑,道:“宋醫師,別的都容後再講吧,還有十個時辰,我們務必要盡我們所能將蒼哥哥救回來。”
宋瑞點頭,道:“屬下必定盡力。”言語中,再無一絲對這個十二歲稚女醫術的質疑。
景繇心中暗歎:“義弟,你秋家對我景氏一族恩重如山,我景氏,只怕這輩子都還不清啊。”
小影轉頭,對身側的景澹道:“澹哥哥,盛泱我不去了,我要在這守着蒼哥哥。”她從小箱子中拿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遞給景澹,道:“麻煩你把這個給夜靈哥哥,請他轉交給荊卻哥哥,每日睡前半個時辰服一顆,能治他的失眠。”
景澹接過瓷瓶,看了看小影,又側臉看向牀上的景蒼。
“景澹,天快亮了,你且去準備吧,不要誤了七皇子的行程。景蒼的情況,我會派人送快信給你。”景繇道。
景澹聞言,只得依令出了蒼寂院。
七天後,蒼寂院。
“蒼哥哥,你還不醒來啊?看起來,你不僅食量像豬,睡覺更像豬呢。人家豬都知道睡醒了自己吃,你卻天天要我和阿媛喂,你比豬還豬!”
“景蒼,你這隻豬,你還不醒,我就不給你吃了喲,活活餓死你!”
“景蒼,你還不醒?我把你後院的竹子全都砍光哦!”
“蒼哥哥,你這樣昏睡着,全身都被我看光了,你不羞嗎?你不惱怒嗎?快跳起來打我吧!”
站在小影后面的阿媛聽到她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小臉泛紅,正想教訓她口不擇言,門外卻傳來輕微的聲響,她轉頭看去,卻是景繇和刑玉蓉相攜而來,制止了星河月溪的行禮,笑盈盈地放輕腳步走進門。
“景蒼,你再不醒,我就,我就把你扒光了,晾到外面去曬,讓全王府的人都看見,你聽到沒有?我說到做到哦!”
小影惡狠狠地威脅着,全然不知道義父義母已站在自己的身後一臉驚訝地看着自己。
阿媛小臉通紅,伸手去扯小影的胳膊。
“阿媛,你別幫着他,他該醒了!這個懶鬼,我就不信治不了他!”小影頭也不回,學着阿媛的樣子擼起袖子,上去就捏住了景蒼的鼻子。
“小影,你做什麼?他重傷在身!”身後阿媛驚叫道。
“有種你別醒!”小影全然不顧,看着景蒼因爲呼吸不暢而漸漸蹙起的劍眉,得意洋洋的壞笑。
“呼……”景蒼張開嘴呼了口氣,緩緩睜開了眼睛。
“蒼兒醒了!”身後傳來刑玉蓉激動的聲音,小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轉身看到身後的景繇和刑玉蓉,小臉一紅,支支吾吾地問:“義父……義母……您倆什麼時候來的……”
景繇笑道:“剛來。”
小影剛剛鬆了口氣,不料阿媛卻在一旁涼涼地補充道:“就在你說到把景蒼小王爺全身看光的時候……”話沒說完,早被跳過去的小影將嘴巴捂了個嚴嚴實實。
“義父義母,阿媛這兩天忙糊塗了,老是胡言亂語。我們去煎藥……”小影訕笑着,拉着阿媛飛也似的竄出了門。
刑玉蓉在牀沿坐下,看向臉色仍有些蒼白的景蒼,擔憂地問:“蒼兒,你感覺好些了嗎?”
景蒼眨眨眼睛,想起那快得讓自己來不及反應的一劍,以及劍身沒入自己胸膛那一瞬的冰涼,輕聲呢喃:“我竟沒死……”聲音因乾渴而沙啞。
“星河,倒水來。”刑玉蓉轉身對門側的侍女吩咐道。
“現在不要多想,先把身體養好,別的事情容後再說。小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回你一條命,不要辜負了她。”景繇站在牀側,儘量使自己的聲音如往日般沉穩平靜,但景蒼還是聽出了他語調中難掩的喜悅。
景蒼的神情很快從迷茫中恢復冷靜,他飲了口水,淡漠道:“我又沒求她。”臭丫頭,竟然敢說把他全身看光了,要是真的,他非把她眼珠挖出來不可。
刑玉蓉聞言,嗔怪道:“蒼兒,你怎可這樣說話?”
景繇冷冷道:“他要做忘恩負義之人,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夫人,我們回去吧。”
刑玉蓉本來還想和景蒼多呆一會,見景繇生氣,只得道:“你好好養傷。這次,小影於你有活命之恩,不管你承不承認,這是事實。”說着,依依不捨地站起身來,和景繇一起去了。
見父母出去,景蒼沉靜的目光瞬間又變得迷茫起來,活命之恩,又何止欠她一人?
“阿媛,我們好像沒什麼銀子了。”小影站在梳妝檯前,掂了掂手中的荷包,愁眉苦臉道。
阿媛將一束鮮豔欲滴的薔薇放進書桌上的白瓷細頸瓶內,眉也不擡道:“我們竟日在府中,也用不着花費,你要那許多銀子做什麼?”
“問題是,我不想整日無所事事地呆在府中啊,這裡的銀子,只夠我們倆每人吃十根糖葫蘆而已。”小影在椅子上坐下,悶悶不樂道。
阿媛撲哧一笑,道:“我不吃,你一人吃二十根好不好?看看,眉毛都快皺成八字形了,醜死了!”
小影嘆了口氣,道:“本來這次去盛泱,九個哥哥,每個人面前去哭窮一番,再讓將軍府的韓暘哥哥儘儘地主之誼,一包銀子就可以到手了。唉!可惜可惜,好好的斂財之行,就這麼被那個大凶鬼給毀了。”
阿媛聞言,恍然大悟,指着小影笑道:“哦,怪不得聽說可以去盛泱,你那麼開心,原來,是想去搜刮錢財啊!你這個財迷!”
小影往桌上一歪,道:“真希望哪天,財迷可以變成財主。”
阿媛笑道:“那你趕緊嫁人吧,王爺不是說,要給你準備豐厚的嫁妝嗎?”
“對哦!”小影眼睛一亮,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倒把一旁的阿媛嚇了一跳。
不管阿媛驚疑不定的目光,她七手八腳地將自己的頭髮梳理一番,將龍紋別上腰間,精神奕奕地對阿媛道:“阿媛,我們走!”
“去哪裡?我是開玩笑的啦,你還小,不能嫁人的。”阿媛扯住她道。
“嫁你個頭啦,我們是去辦正事,快點!”小影一指頭彈開阿媛,向門外走去。
“辦什麼正事?”阿媛跟在後面疑惑地問。
“劫富濟貧!”小影頭也不回,聲音底氣十足。阿媛當即腳下一個踉蹌,不用說,這個貧,一定是指她自己了,那她所謂的正事,就是指——去搶錢!
“那個,小影,我突然有些肚子不舒服,這流芳萬世的俠義之舉,恐怕不能參加了。”阿媛慢吞吞地跟在小影身後,心中暗道:“想我阿媛,雖非名門之後,卻也是一代淑女,怎麼能去搶錢呢?不能去,一定不能去!”
“阿媛,你忍一忍嘛!這麼大的事情,我一個人做不來啦,既然你身體不舒服,那我負責任務艱鉅的劫富,你負責最最簡單的濟貧,總好了吧?”小影轉身,一臉認真道。
阿媛看着她認真的神情,眼睛眨了眨,心道:“莫非,她真的是要去做劫富濟貧的好事?而非是我想的那樣?”
“那,我的任務主要是什麼?”阿媛問。
“簡單的不能再簡單啦!你只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我劫來的銀兩送回寶雁樓,放在梳妝檯左邊第三個抽屜裡就行了。簡單吧?你不要誤會,這裡只是箇中轉站,以後還是要拿出去分給那些窮人的。”小影義正言辭地說完,轉身向院門處走去,嘴裡催促道:“快來吧,阿媛。”
“看看,看看,果真不出我所料。這個道貌岸然的傢伙,我信你纔有鬼!”阿媛一邊看着小影的背影腹誹,一邊彎下腰叫道:“哎喲,哎喲,我堅持不住了,小影,你自己去吧。祝你馬到成功!”說着,轉身便跑。
“喂,你這個說話不算數的傢伙,說好要跟我同甘共苦的。不過是冒一點點風險,你就臨陣脫逃了,你也不想想,這件事情的意義有多大!”小影一把揪住阿媛的長髮,振振有詞地念叨起來。
“喂,我這是爲你好。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趕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一旦邁出罪惡的第一步,想回頭就難了!”阿媛一邊從她手中搶救着自己烏黑亮麗的長髮一邊開導她。
小影緊抓着她的長髮不放,道:“阿媛,你上輩子一定是尼姑。你別扯,這可是你的頭髮,快說,去還是不去?難不成,這輩子你也想做尼姑?”
“……郡主,影小郡主……”兩人正在相持不下,星河卻氣喘吁吁地跑來了。
小影淡淡地看她一眼,問:“你不在那伺候那個大凶鬼,跑到這來幹什麼?”
星河俯首道:“郡主,請您去看看小王爺吧,他不肯吃藥。”
“什麼?”小影的眉毛一下挑得老高,叫道:“這個不知好歹的大凶鬼,讓他死掉算了!阿媛,我們走。”言畢,拽着阿媛的頭髮就要離開。
“郡主……”星河在身後急急地叫。
“小影,他若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就前功盡棄了。”阿媛幫腔道,現在,只要不用陪她出去打劫,讓她做什麼都行。
“放心,不吃藥他也死不了了,只不過恢復的慢一些罷了,他不着急,你們着什麼急……”小影說着,突然止住了話頭,轉過身,大眼骨碌亂轉。阿媛心叫不好,看她這狡猾樣,又不知在算計着誰了。
“星河,你先回去吧,我馬上就來。”小影柔聲說着,臉上笑得好不開心,讓人不敢相信,她就是那個片刻之前還在不耐煩地大叫“讓他死掉算了”的人。
星河答應着去了,心裡卻有些惴惴不安,影小郡主剛纔笑得,委實太……和善了。
看着星河遠去的背影,小影的嘴角浮現一絲奸詐至極的笑容,放開了阿媛的長髮,道:“阿媛,我們不出去了。”
阿媛鬆了口氣,剛想說:“終於良心發現了。”不料小影卻接着道:“目標,就在府中!”說着,歡天喜地地向蒼寂院跑去。
阿媛愣了半晌,道:“連重傷的哥哥也不放過,這個沒人性的傢伙!”說歸說,腳步卻還是不由地跟着她向蒼寂院走去。
來到院中,見星河月溪都守在門外,而大門卻緊閉着。阿媛心中一疑,大白天將門關的這麼緊,那傢伙肯定在裡面不做好事。
推開門,只見面前人影一閃,小影端着藥碗站在牀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而景蒼則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滿臉的氣憤。
見是阿媛,小影鬆了口氣,道:“關門關門!阿媛師太,快來喂大凶鬼吃藥吧。”說着,又向東窗下的多寶格走去。
“小王爺他怎麼了?”察覺到景蒼殺人般的凌厲目光,阿媛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轉頭疑惑地問正在翻箱倒櫃的小影。
小影嘿嘿一笑,頭也不回道:“你的透玉指百試不爽呢,快點先喂他吃藥吧,待會藥就涼了。”
阿媛只得端過桌上的藥,迎着景蒼似欲噴火的目光,道:“小王爺,我什麼都沒做哦,我只是餵你吃藥而已。”
景蒼氣得要死,那死丫頭進來一句話沒說,突然就一指點在自己的腰間,自己頓時渾身痠麻,連話都說不出來,眼睜睜看着不明所以的星河和月溪出了門,將不能動彈的自己獨自留在屋中,現在,他又只能被迫地嚥下他最討厭的藥汁,那苦澀而濃郁的藥味讓他噁心欲嘔。
死丫頭,等我恢復了,看我怎麼收拾你!此刻,他所能做的一切,也只是這樣在心中暗暗的發狠了。
小影忙活了好一會,一兩銀子都沒找到,她直起腰,環視一週被她翻得一片狼藉的臥室,皺眉道:“義父那麼有錢,怎麼生了你這個窮鬼!一文錢都沒找到!”
景蒼聞言,立刻斜過眼狠狠地瞪過去,卻剛好看到她從牆上把自己的那支玉笛拿下來,反覆把玩了一會,自語道:“這個不知道能賣多少錢?”
“咳咳……”他一激動,被藥嗆到,激烈地咳嗽起來。
“哎呀,怎麼辦?萬一傷口再裂開就糟了,小影,你快過來看看。”阿媛急忙放下藥碗,着急地看向他胸口的紗布,生怕有新鮮的血液沁出來。
小影轉頭瞥了景蒼一眼,不慌不忙道:“嘖嘖,這麼激動,這支笛子肯定很值錢。”
景蒼忍住咳嗽,轉頭瞪視着小影,兇狠的目光傳達着再明白不過的意思:“你要敢動它,我會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小影低頭,細細的手指將玉笛在指間轉動幾下,一下沒拿穩,玉笛向青石鋪就的地面掉了下去,景蒼心頭一緊,痠麻的身體震動了一下。小影腳尖一踢,又將玉笛抓回手中,擡頭嘻嘻笑道:“真好玩,我先玩幾天再賣掉好了。嗯,我要去跟張管家打聽打聽,這城中哪家當鋪出的銀子最多。”
阿媛道:“小影,你就別刺激小王爺了,萬一傷口再裂開怎麼辦?”
小影得意洋洋地瞥一眼景蒼,道:“放心,誰讓他虛弱的連牀都下不了?他要是一直好不了,就沒人找我算賬了,豈不更好?反正藥也喂完了,阿媛,我們收工!”打開門,對門外的星河月溪道:“下次他再不肯吃藥,記得來叫我。”星河月溪急忙答應,心中對小影敬佩有加,竟能讓主人乖乖地把藥吃了,能耐不小呢!
看着拿着自己的玉笛怡怡然走遠的小影,再看一眼凳倒桌翻的室內,景蒼真的想昏過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