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萱殿,虞紅絡和楚妗老夫人正爲即墨晟即將到來的二十歲生辰而興奮喜悅,即墨晟坐在一邊,心不在焉。
良久,突然聽見虞紅絡在叫他,他茫茫然地擡頭,卻見虞紅絡又是疑惑又是不滿地看着他,問:“晟兒,今天是怎麼了?老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嫌娘和祖母煩呀?”
即墨晟勉強一笑,道:“哪能啊?不過今天我的確有些累了,祖母,母親,反正還有十天時間,這些事情以後我們再議吧。”
虞紅絡嗔怪道:“只有十天了,這是你的二十歲生辰呀,如不將它辦成全國最風光的,豈不辱沒了你。你這孩子,總對自己的事情不上心。”
即墨晟道:“有祖母和母親在代孩兒上心,孩兒還有什麼可不放心呢?”
聞言,楚妗和虞紅絡心中一暢,楚妗道:“紅絡,既然晟兒已經累了,就讓他去休息吧,小小年紀就做了丞相,的確夠他累的,難得他回來,我們就不要累着他了。”
虞紅絡點頭,道:“母親說的是。”轉頭又對即墨晟道:“晟兒,你先回去吧,我和你祖母再聊一會。”
即墨晟如蒙大赦,告退後急急向蘅皋殿而去。
行至半路,張中卻迎面而來,行了一禮,稟道:“小王爺,府外有一位景小姐求見。”
景小姐?即墨晟微微一怔,隨即道:“你去準備一間客房。”說着,向府門而去。
驍王府宏偉的府門外,掃盡了積雪的青石大道上停着一輛馬車,馬車邊站着一個女子,錦帽貂裘,姿容無雙。
即墨晟邁出門檻時,景嫣正好轉過身來,玉白的小臉上,水潤的雙眸在府前燈光的映照下亮如星子。
看到即墨晟迎上來,她嘴角泛起一絲微笑,輕聲道:“即墨公子,景嫣唐突造訪,打擾了。”
即墨晟以爲她是來找景蒼的,當即道:“景姑娘客氣了,裡面請。”
景嫣卻轉身,自車上取下一架琴來抱在懷中,這纔跟着即墨晟向府內走去。
即墨晟本想帶她去見景蒼,見她懷中抱着琴,便道:“景姑娘,你長途跋涉,想必是累了,我已讓下人爲你準備了客房,你先休息一夜,明日,我再備宴爲你和景公子接風。”
景嫣因爲見到他而暗自鼓動的心微微一頓,愕然問:“我二哥也在府中?”
即墨晟緩下腳步,轉身看她,目光掃到她懷中那把琴時,突然有些明白了。他點點頭,道:“也是今日剛到。”
景嫣心中亂了起來,從景澹口中她得知,景蒼在平楚等小影,可他此刻爲什麼會在驍王府中?他和即墨晟一向不合,絕不可能是和她一樣來祝賀他生辰之喜的,那他爲何而來?難道……小影也在這府中?
思慮未了,耳邊卻隱隱傳來輕喝之聲:“什麼人?”
兩人循聲望去,不遠處的蘅皋殿前,身形頎長的少年右手提着劍,左手牽着一個身披銀色裘衣的嬌小女孩,和府中巡邏的衛隊遭遇了。
即墨晟心中一緊,大步向那邊走去,蘅皋殿門內,渾身血跡斑駁的朱嶠踉蹌地追出來,衆侍衛一見,立馬將景蒼和小影圍了起來。
景嫣怔怔地站在道上,渾身一陣陣地發冷。她看不清那百米之外女孩的容貌,可她認得她的哥哥,能讓她性情孤傲的二哥牽着手的,世上只有一人,而這個人,是她的夢魘。想起自己對她所做的一切,再看看如今的情形,她腦海一片空白,渾身痠軟得幾乎抱不住那把她極其珍愛的絕音琴。
小影一眼便看到了景嫣,她離她只百米之遙。想起阿媛就是因她而死,她心中冷痛狂怒起來,一下摔開景蒼的手,緊緊地攥起了拳。
景蒼看着越走越近的即墨晟,驀然空落的手心讓他心中泛起苦澀,她果然還是在意他。
衆侍衛見即墨晟走過來,很自覺地空開了一個缺口,讓他得以和景蒼對面而站。
即墨晟目光越過景蒼的肩,對朱嶠道:“叫蓮棹來。”
朱嶠忍着一身的傷痛,迅疾地向乾安殿而去。
“你不能帶走她。”即墨晟看着景蒼,語氣沉着道。
“所以,你我需做個了斷。”景蒼橫起劍,他不想放她,她不想殺他,那麼,就讓他這個自作多情不合時宜的人來打破這個困局吧。不管對錯,他對得起自己。
即墨晟看着他冰峰一般的目光,知道這一戰已無可避免,他抽出身旁侍衛腰間的佩劍,低喝:“都散開!”
在景蒼向他刺出第一劍的時候,池蓮棹已飛步趕來,看到即墨晟和景蒼正激烈交戰,微微愣了一下。
“帶她走!”即墨晟厲喝,一分神,左肩被景蒼的劍鋒劃過。
池蓮棹微一遲疑,隨即繃着臉來抓小影。
小影一個旋身閃開,充滿敵意地看看他,又轉頭看看刀光劍影中的兩個少年,再看一眼不遠處抱着琴一臉惶急看着即墨晟的景嫣,冷冷地回過身子,向着府門的方向飛躍而去。
池蓮棹立刻跟上。
景蒼這一次毫不留情,即墨晟因掛慮小影的情況,從池蓮棹出現到小影離開,眨眼時間,他的身上多了三四條傷痕。
景蒼的劍術到底還是勝他一籌,但他此刻還不能死,因爲他還不能確保小影的安全,所以,見小影一離開,他立刻改變招數,他的凌爪功已練至八層,翻掌之間,指尖便凝成了細長如短刃的冰片,他不想殺景蒼,所以,在景蒼的劍纏住他的劍的瞬間,他揚手,將五枚冰刃射向他的右肩。
景蒼不避不讓,攪飛他的劍後,脫手一擲,劍鋒直刺即墨晟左胸。即墨晟沒料到他會選擇這樣兩敗俱傷的方式,驚愕之餘,來勢如電的劍鋒已刺入他的胸膛,他伸指夾斷了劍身,劍鋒卻已入肉兩分。
景蒼的身子微微一震,後退了數步,因爲即墨晟所射出的那五枚冰刃已全數沒入了他的左肩,一陣冰冷刻骨的劇痛。可他卻覺得暢快,只有這樣的痛,才能沖淡一些他心中的痛。
不顧鮮血淋漓的肩頭,他身形一旋,操起即墨晟被他卷飛的那把劍,還欲再戰,不死不休。
景嫣卻急急地跑了過來,看看即墨晟左胸上的那截斷劍,再看看景蒼手中那柄泛着寒光的劍,含淚叫道:“哥哥,你要殺他,便將我也一起殺了吧!”
即墨晟和景蒼齊齊一怔,景蒼轉眸看着她,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
景嫣的淚落了下來,強抑着哽咽道:“你們這是爲什麼?值嗎?”爲了小影,爲了那個容貌已毀的女孩,值嗎?
景蒼直直地盯着她,看着她驚惶悲傷的目光,微微顫抖的身子,他驀然轉過身。府中的侍衛見他傷了即墨晟,已將他的退路層層封住。
他提着劍,迎着那些侍衛,冷漠地向府外走。
侍衛們一邊後退一邊頻頻看向即墨晟,然而後者並不下令,他們只好眼睜睜地看着他就這樣走出了驍王府。
鵝毛大雪又開始從夜空飄落,景蒼站在驍王府外,於凜冽的寒風中四顧,他無法得知小影此時去了何處,只好先回聖女山和父親會合。
不知是誰將前院打鬥的事情告訴了虞紅絡,虞紅絡一臉緊張地趕到蘅皋殿時,即墨晟早已包紮完畢,正要出門。
“晟兒,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啊?娘聽說你受了傷,是不是真的?”她拉住他的袖子急急地問。
即墨晟此刻卻沒有心情和時間陪她絮叨了,只道:“我沒事,娘,您先回去休息,我出去一下。”說着,不等她反應便向府外大步走去。
虞紅絡拉他不及,看着他消失在雪幕中的身影,眉間升起憂慮。
即墨晟來到府門外,朱嶠早已牽着雪龍駒在那等他,他翻身上馬,向安裡以北疾奔而去。
主僕二人跑了大概一里,迎面突然過來一匹飛騎,身着黑裝的精瘦男子看見即墨晟,從馬上利落翻下,跪地稟道:“少主!”
即墨晟勒住馬,認出是池蓮棹的手下,問:“情況怎樣?”
男子擡首道:“少主,那女孩殺了我們十七個人,池隊長也受了傷,如今她向烈城去了,池隊長請示少主,可否強行將她制住?”
即墨晟心中一顫,低喝:“跟我來!”
雪越下越大,若不是即墨晟熟悉這帶的道路地形,幾乎不能於這暗夜中辨明方向。今夜似乎註定不能平靜,跑了十幾裡後,即墨晟再次被人擋住了去路。
迎面飛馳而來的十個人似乎也沒有料到在這裡會遇上他,但辨認出即墨晟後,他們毫不猶豫地逼近。
“即墨晟,小影在哪?”夜靈厲聲問道。
“我正要去找她。”即墨晟十分鎮定。
夜靈目光不停地在眼前這三人的身上掃着,他看得出來,即墨晟和他的侍衛身上都帶着傷,而另外一個黑衣人,武功平平。
他權衡着,最終,還是決定先找到小影再說。他右手一揚,身後九個弟兄立刻散開,將即墨晟等三人圍在中間,只要保持這個隊形,即墨晟三人就逃不出他們的掌心。
即墨晟渾然不覺,策馬繼續向烈城方向而去。
幾人經過聖女山下時,一陣濃烈的血腥味突然卷在寒風中撲面而來,雪下得太大,又是晚上,他們根本無法看清五米之外的景象,但即墨晟心中覺得不對勁,循着血腥味跑去。
聖女山下那片稀疏的樹林中,橫七豎八的屍體上已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積雪,寒風狂烈地呼嘯着,卻仍吹不散那嗆鼻的血腥味,即墨晟下馬,查看地上的屍體,夜靈等人警惕着四周,這雪地上痕跡雜亂,四周的樹木也多有劈開斬斷的痕跡,不久之前,這裡一定進行過一場激烈的廝殺。
陸清遠和蘇遙兩人下馬查看一番後,擡頭道:“大哥,有洲南王府的人。”
夜靈一怔,那邊即墨晟卻已翻身上馬,循着地上模糊的腳印尋蹤而去。他終是知道了父親爲何調動紅翎軍,原來,他竟是用它來對付洲南王府的人。
幾人循着地上的痕跡跑了近半個時辰,風中突然傳來激烈的廝殺聲,幾人不約而同地放緩馬速,向那廝殺之處慢慢靠近。
雪太大,又沒有月光,幾人只能看到前方一大片人影翻騰躍動,刀劍相撞,勁氣橫掃,卻看不清交戰雙方到底是誰。
混亂中,一聲女孩的尖喝模糊地傳入幾人的耳中,即墨晟心中一凜,正要下馬,夜靈卻突然飛身向他撲來,第一招便是碧海生潮。
即墨晟一心擔憂小影的情況,未曾提防,聽得朱嶠尖嘶:“少主!”方纔匆忙回身,卻來不及躲閃,只能硬接,他本來就有傷在身,雖功力渾厚擋住了夜靈這一掌的氣勁,左胸的傷口卻再次迸裂,當下便倉惶落馬。
裴駿等人見夜靈此時對即墨晟出手,心知時機已到,當下一起圍了過來。朱嶠自馬上橫劍躍起,不管不顧地向離即墨晟最近的夜靈撲去!
一陣勁風夾帶着冰雪之勢劍鋒般向裴駿等人掃來,饒是他們武功了得,在這股比刀劍更爲凌厲的勁風面前竟是無力抵擋,紛紛後躍閃避,卻還是不同程度地受到這股勁力的激盪而渾身震顫,當下大驚,不知何人武功如此高強?
未等他們反應過來,幾十個紅翎軍已圍了上來。
即墨晟片刻不停地向戰圈而去,他必須找到小影,因爲,他的父親在這裡,小影隨時有斃命的危險。
他目力有限,一時之間,面前晃動的只有廝殺的人羣,他看不見那嬌小的身影,也看不見他的父親。焦急中,一柄劍突然削頸而來,他迅疾地後仰避過,正要反擊,身旁一柄劍卻搶在他前面刺了過去,池蓮棹體力透支的聲音在耳邊急促響起:“王爺和女孩在西北方向!”
即墨晟無暇顧及他還能與景蒼糾纏多久,身形一旋便奔向西北方,剛邁兩步,突然聽見一聲女孩受傷的慘呼,他內心一顫,不顧胸口的劇痛,屏息提氣,向聲音來處飛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