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過了幾日,小影漸漸從重威廣場事件帶給她的影響中走了出來,一個九歲的孩子,即使心中有疑惑,只怕,也不知道怎樣去往深處想吧。
景澹靠在園中的一棵香樟樹下,看着小影在景蒼的門前叫囂挑釁,嘴角帶着笑,心中,卻抹不去那深刻的擔心,那個黑衣少年走之前,對小影說:“我會再回來找你。”那樣沉着的語氣,讓景澹無法懷疑他會說到做到。
他究竟是誰?爲何要來找小影?是和即墨晟一般想將小影帶在身邊照顧,還是受人之託?如果他再回來,他又該如何應對?
思緒還未理清,宮中卻已來人,皇城中,他們的宮苑已經準備妥當,可以搬出將軍府入宮去了。
這實在是一個不錯的主意。看着眼前偌大的安平宮,景澹心裡暗道。
以皇宮內院擁擠爲名,在昔日皇家狩獵用的園林裡面,造了這樣華麗的一座宮殿,以安排他們這些藩王的子女們,既不會擾亂正常的宮廷生活,又含義深刻。
宮內東南西北各有一個大院,按各位藩王的封地次序排列,中間是一個曲徑環繞,樹木蔥鬱的大花園,將四個院落隔開。花園中間的湖心,卻造着一座高亭,可以俯瞰整個宮苑。
景澹一行,被安排在洲南院,這幾乎就是一座縮小版的洲南王府,看着幾人愣怔的神情,安平宮的太監總管笑眯眯的說,皇上宅心仁厚,怕各位小王爺小郡主思鄉心切,不能安心於學業,故而將這院落造的儘量使各位小主子們有家的感覺。
接下來的四五天,安平宮門前人來人往,直到四大藩王的子女們都安頓了下來,纔算消停。
四個藩王之中,除了西嶺和京北稍有交情之外,其餘各王之間並無來往,故而景澹一行來了這四五天,除了姬申曾上門探望之外,竟也整日清閒的很。
第八日,終於到了入學之時。
大清早,安平宮外就排了四輛統一規格的寬敞馬車,每輛車旁都站着十位護衛。這是宮裡爲各位藩王的子女們準備專門用來接送他們出入同修殿的。
景澹四人來到門前時,門外已有兩輛馬車先行離開,四人上了第三輛馬車,一路無語。
原以爲同修殿只是一個比較寬敞氣派的學堂,想不到,卻是一個只比安平宮略小的宮苑,裡面建着七八座殿堂,分別用來教授琴棋書畫,政論兵策等課程,除此之外,還有一片極大的習武用的校場,看這架勢,這百州國君還真是準備的十分周全。
宮苑建的這麼大,學生卻只二十人不到。西嶺來了一個十一歲的小郡主和一個八歲的小王爺,京北來了一個十四歲的小王爺和一個十三歲的小郡主,東海來了一個十四歲的小王爺,洲南來的最多,兩個小王爺兩個小郡主,宮中適齡的只有兩位小公主和三位皇子,再加上戶部尚書的一位千金和丞相大人的一位幼子,一共十六個人。
景澹等四人進門的時候,在座的十餘人唯有三人最爲矚目,一位,自然是丰神俊逸的姬申,還有一位,是東海的小王爺,龍秀,一身紫錦箭袖,面目如畫,最後一位,便是西嶺的那位小郡主束玉,笑顏如花,親切無比。
然而,洲南王府來的這四人,卻個個都矚目,首先,景蒼和景嫣在相貌上分別將在座的小王爺小郡主們紛紛比了下去,其次,景澹的溫潤笑意和優雅神態成功博得了謙謙君子的桂冠,最後,小影語出驚人:“呵呵,大家排排坐,倒和鄉野的草廬學堂沒什麼區別。”
大家依次坐下,國君這次是真的動了怒,連這開學之日,都沒有放姬傲出來,姬申的旁邊,硬是空了一個座位。
開學之篇,講的乃是忠孝大義,忠者,忠於國家,忠於君主,孝者,孝敬父母,孝敬師長。年逾半百的飽學之士滔滔不絕地闡述着他的滿腹經綸,一講就是兩個時辰,聽得下面一應學子個個頭昏腦脹。
眼看時近中午,先生卻全無停口之意,殿中學子漸漸不耐。想他們這十六人,哪一個不是非富即貴,被家人嬌寵着長大,若不是在這宮中有所顧忌,早就掀了桌子自己放學去了。
“咳咳!”兩聲咳嗽成功讓一直埋頭案上先生擡起頭來,只見姬申手中拿着錦帕輕輕捂着嘴,眼神卻清亮地看着他。
先生頓時領悟過來,訕訕地說今天的課程就教授到此。
出了同修殿,只見外面陽光明媚,天朗氣清,人人心中不免都冒出這樣的想法:多麼美好的一個上午,就這樣蹉跎在這了。
以同修殿爲出發點,往南一萬三千多裡,在殷羅和百州的交界,有一片綿延寬泛的密林。密林深處,深濃淺綠的樹木掩映下,建着一片方圓幾十裡的別緻雅苑。庭院的東南角,突兀地長着一棵巨大的楓樹,初夏時節,那滿樹楓葉卻紅的如血一般,遠遠看去,猶如一簇沖天的火焰。
樹旁不遠的門廊下,面色白皙如雪的男子身着淺金色錦衫,又怕冷似的披着一件袖口繡着雪白兔絨的金邊紅袍,剔透如玉的指間執着一隻翠綠的玉杯。他低着頭,束起的長髮一縷縷飄揚在他的胸前背後,細長的指拈起落在欄杆上的一片楓葉,蹙着細長的劍眉若有所思。
門廊東邊傳來淺淺的腳步聲,他擡頭,回身,嫣紅的嘴角掛上醉人的微笑,一笑傾國。
來人年約二十,足蹬淺褐色鹿皮馬靴,一襲繡着銀絲雲紋的黛色長衫隨着他沉穩的步伐而在風中微微卷動,凝重肅然的形象與這透着幾分嫵媚的院落竟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想不到,我的飛鴿傳書,竟能換得二殿下親臨我相思門。自那日一別,已整整三年了。”紅袍男子淺笑着,說不盡的嫵媚風流。
宴澤臨看着他美得有些不辨男女的臉,眉頭一皺,道:“不要再笑了。”他一貫討厭這樣的笑容,即便,知道眼前之人乃是如假包換的男人。
紅袍男子聞言,卻笑得更加花枝亂顫,伸手指着他,道:“怎麼?幾時起竟開始遷怒到男人身上了嗎?”
宴澤臨轉身,看向那株紅的如火如荼的楓樹,冷冷問道:“你說,魅皇已經離開再生谷?”
紅袍男子瞬間收斂了笑意,隨手攏了攏下滑的錦袍襟口,道:“所料不錯的話。”
“我記得你曾說過,魅皇一生都不會離開再生谷。”宴澤臨轉身看向他。
“我也說過,他之所以能主掌幽篁門,不過僥倖而已。”紅袍男子捏緊玉杯,眼中隱隱有了一絲恨意。
“除了你,這世上還有誰值得他掛懷,值得他罔顧這百年的門規而親自出谷?”宴澤臨問。
紅袍男子眉頭微微一皺,道:“關於這一點,我想,並不那麼重要,當然,前提是你能一擊而中的話。”
“魅皇一死,幽篁門將不復存在,你真捨得?”宴澤臨淡淡覷着他。
紅袍男子神色微微愣怔,但也只一閃而過,他擡頭看一眼那株紅楓,低語道:“別人的東西,我有何捨不得。”
真正的魅皇,最基本的一條便是應該冷心冷情,想他玉霄漓,本是爲了魅皇而生,卻僅僅因爲比那個人晚歸一刻,便生生地與幽篁之主失之交臂,此種遺憾,將糾纏他一生,與其如此,不如親手毀了它。
“此番行動,唯有你一人認識他,最是不便之處。”宴澤臨道。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玉霄漓冷冷一笑,道:“你以爲外界關於魅皇是妖非人的傳聞是空穴來風嗎?管你是什麼樣的高手,他若不想露面,你就休想看見他。”
宴澤臨劍眉一皺,道:“既然這樣,還提什麼殺他?”
玉霄漓擡眸看向宴澤臨,又是淡淡一笑,道:“每次有關幽篁,你就總是這麼激動。”
宴澤臨目光一凝,不語。他當然會激動,身爲殷羅的二皇子,皇后所出,卻在十一歲那年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母親被幽篁門的那個女人奪去了丈夫,奪去了地位,最後自縊而死,他怎能不恨?
雖然,那個深得他父王寵愛的女人最後也是不知不覺地死在了他手裡,但是,這口怨氣,卻總也沒有消下去過,唯有滅了幽篁門,才能真正解他的心頭之恨。所以,這幾年來,他無條件地支持着相思門與幽篁門一爭高下,勝負未分,此時卻有了更好的機會,他怎能不積極把握?
“我說過的,他不是合格的魅皇人選,這便也是他的缺陷之一。幽荷冷香處,他必在。”玉霄漓脣邊勾起一絲淺笑,是的,同爲上一任魅皇的兒子,沒有人會比他更瞭解自己的弟弟。
“好,我們盛泱再見。”宴澤臨轉身大步而去,他向來行事果斷,不喜歡拖泥帶水,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一個人值得他小心翼翼地去維護,那便是,他一母同出的弟弟,宴澤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