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景蒼踏出房門,一眼便看見父親伴着一個身着藍青色錦袍的少年向院門口走去,看着那熟悉的身影,他眯了眯烏黑的眸,回身取上長劍,匆匆出門。
剛走沒兩步,便聽得身後喚:“蒼兒,一大清早的你早膳也沒用,這急匆匆地要去哪啊?”
景蒼回身,只見母親和景嫣站在正屋門前,母親手裡捏着一支蝴蝶玉簪。
“我出去逛逛。”景蒼說着,大步向院外走去。
“哎……”刑玉蓉見他表情不對,腳步匆匆追過來,卻終是攆不上他,來到院門口時,正好景繇回身進門。
“王爺,你看蒼兒一大早這凶神惡煞的,不知是要幹什麼去。”刑玉蓉不無擔憂道。
景繇腳步頓了頓,道:“他已不是孩子了,一言一行還要我們做父母的來操心不成?”
刑玉蓉還想再說什麼,卻見景繇負着雙手,微微皺着眉頭走到院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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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宮外,宴逍皺着濃眉,邊走邊道:“沈翼,依你看,剛剛洲南王夫婦的神情可有古怪?”
沈翼思索了一陣,道:“沒有啊,殿下,你是指什麼地方古怪。”
宴逍停下腳步,看着沈翼道:“就是我問及影小郡主去處的時候。”
沈翼眼珠轉了幾轉,道:“哦,好像是有古怪。您問到影小郡主去處的時候,那景王妃明明張口欲言,景王爺卻搶了她的話,說不知影小郡主一大早跑哪去了,屬下看到景王妃當時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宴逍點頭,道:“那景王妃必是知道影小郡主去處的,景王爺不想讓她說出來。景王爺爲什麼要對我隱瞞影小郡主的去處呢?”
“因爲他不想讓你打她的主意。”身後突然傳來清冷的男音。
宴逍和沈翼回身一看,景蒼騎在馬上,目光冷冷地看着兩人。
宴逍微笑拱手,道:“景小郡王。”
景蒼不吭聲,只策馬走近兩步,沈翼見狀,下意識地擋在宴逍身前。
景蒼居高臨下地看着宴逍,半晌,擡眸看着遠處,道:“你最好別打她的主意,否則……”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把腰側的長劍橫擱在馬鞍前。
宴逍收斂了笑意,頗爲不悅道:“景小郡王這是在威脅本宮麼?”
景蒼道:“你要這麼理解,也無不可。”
“豈有此理?自古婚嫁只有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你這個做哥哥的未免管得也太多了吧。”沈翼上前一步,橫聲道。
“我偏要管,如何?”景蒼重新將目光鎖定在宴逍身上,表情孤傲。
“我偏要娶她,你能如何?”宴逍梗起脖子,冷冷地瞪視景蒼一眼,拂袖轉身而行。
鏘!長劍出鞘!
饒是沈翼反應奇快,但在手中佩劍與景蒼的長劍相接時,他只覺一道銀光蛇般纏上了他的劍身,緊接着虎口一麻,佩劍已脫手飛去,他心中一怔一驚,回過神來時,景蒼雪亮的劍鋒已越過他抵上宴逍的脖頸。
沈翼目眥盡裂,今日他和宴逍乃是微服從行宮後門溜出來的,宴逍身側除了他未帶任何侍衛,此時,景蒼只需手一揮,便可置宴逍於死地。“景蒼!你敢傷我殿下!”沈翼顫聲喝道,卻不敢妄動。
景蒼恍若未聞,只盯着宴逍,一字一字道:“你剛纔說什麼?”
沈翼冷汗直冒,拼命向宴逍使眼色,無奈宴逍並不看他,他直直地與景蒼對視着,也一字一字道:“我就是看中了你妹妹,影小郡主。”
景蒼眸色如霜,一旁沈翼額上的汗已經開始順着臉龐往下滑,宴逍卻神色不變。
“你有資格。”景蒼倏然收回長劍,淡淡道。
沈翼幾乎腿軟地幾步跨到宴逍身前,急道:“殿下,您沒事吧?”
宴逍撥開他,看着景蒼,問:“你不再阻止我和令妹交往了麼?”
“我是說,你有資格和我決鬥。”景蒼收劍回鞘,翻身上馬,看着宴逍有些愣怔的神情,接着道:“時間、地點和項目,都由你定。要打小影的主意,你須得先勝了我。”言訖,頭也不回地策馬奔去,只給兩人留下幾縷馬蹄揚起的輕塵。
“這景蒼也太狂傲了,真當我殷羅國中無人麼?”沈翼撿起道旁的佩劍,忿忿罵道。
宴逍卻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久久不語。
同修殿巨大校場旁,屋脊上,小影和阿媛並排而坐。
阿媛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轉首對小影道:“小影,你看,景澹小王爺打得很好呢,蘇遙哥哥也不錯。”
“哦,是嗎?”小影回過神,擡眸向場內看去。
阿媛心中一疑,這傢伙剛纔還那樣興奮,此時怎麼會走神呢?“喂,又在想什麼?”阿媛用肘部拱拱她,問。
小影伸手,指着場內道:“阿媛,你看,跑在澹哥哥右邊的那個少年,是東海的小郡王龍秀,正和蘇遙哥哥搶球的那個,是西嶺的小郡王束清宇,京北那個可惡的詹銳你是認識的,你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嗎?”
阿媛搖頭,道:“不知。”
“七皇子姬申的生母,是東海王的親妹妹,而五皇子姬傲的母后,是西嶺王的長女。京北和西嶺素來交好。如今朝中諸位皇子中,有望成爲皇儲的,唯有姬申和姬傲兩人。”小影道。
“你的意思是……”阿媛皺眉。
“義父一方至今沒有表明要支持哪位皇子的態度,然皇上終究會老去,洲南勢必要在兩位皇子中選擇一位,以表輔佐之意和忠誠之心。兩位皇子身後的勢力也是瞭解這一點的,因而,他們都希望搶在對手之前,拉攏義父。”小影道。
“小影,你究竟想說什麼?”阿媛實在不解,她看擊鞠怎的會想起這些事情。
小影轉眸看她,問:“阿媛,你可知上次我給蒼哥哥的那瓶毒藥,他用在誰的身上了麼?”
阿媛沉思一陣,道:“前些日,聽說五皇子宮中出了麻風病人,莫非,就是景蒼小王爺下毒所致麼?不過景蒼小王爺爲何要對一般的宮人下毒呢?”
“因爲那不是一般的宮人,那個人,是令五皇子失寵於君前的孌童。”小影認真道。
“你如何得知?”阿媛驚問。
小影笑笑,道:“道聽途說加上聯想而已。”
阿媛轉過頭,片刻,點頭道:“是了,你曾說,按景蒼小王爺的脾氣,何曾屑於掩飾自己的行爲,此番,他這樣費盡心機,是爲了既能除去朋友腳下的絆腳石,又不致傷到他們的友情吧。不過,小影,你琢磨這件事情幹什麼?”
小影搖頭,道:“我想琢磨的,不是這件事情。而是,究竟是誰,幾次三番想要刺殺蒼哥哥。”
阿媛一怔,看着小影,小影也正看着她,半晌,她表情一驚,掩口道:“你是說……”
“是的。我真笨,居然直到現在纔想明白這個要殺蒼哥哥的人是出於什麼動機。”小影敲敲自己的腦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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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爺做決定之前,景蒼小王爺已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阿媛道。
小影點頭。
阿媛握緊雙拳,狠狠道:“可惡!”
小影又笑了,小手覆上阿媛的手背,道:“先別激動嘛,我這只是推測而已。我都能想到的,義父難道還能想不到?可是他至今沒有采取行動,那證明什麼?”
“證明什麼?”阿媛呆呆問道。
“沒有證據呀!笨蛋!”小影一指頭彈在阿媛額頭上,站起身來,撣了撣裙裾上的灰塵。
“也是哦。”阿媛跟着站起身,見小影將要躍下屋脊,不禁叫道:“你上哪去?”
“看皮影戲去。”小影跳下屋脊,哼着小曲向同修殿正門處走去。
“皮影戲?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哩。”阿媛戀戀不捨地再看一眼校場內正在激烈進行中的擊鞠比賽,跟着小影出了同修殿。
一個時辰後,忘機樓二樓。
“哇塞,阿媛,快嚐嚐,這道奶汁魚片真的不錯耶,不枉我花了五兩銀子買它。”小影嘴裡的魚肉還未嚥下就轉頭衝身側的阿媛嚷嚷。
阿媛拿起筷子,卻又停住。
“嗯?阿媛,你今天很不對勁呀。”小影將本來要夾來自己吃的一片魚肉放到她碗裡。
阿媛擡頭,憂慮道:“小影,你這是引火燒身。”
“去你的,我纔沒這麼笨哩,引火燒身?我這叫敲山震虎好不好?”小影邊吃邊道。
“你少糊弄我,你不就想引出那縱火者,讓王……”阿媛還未說完,卻被小影夾來的菊花裡脊給塞住了嘴。
“吃個飯都恁般囉唣,阿媛,我求求你了,有話咱回去再說行不行?大凶鬼給我的銀子可就剩這最後一點了,今天這頓要是浪費了,你再想讓我做東請你到這忘機樓來吃一頓,可不知何年何月了啊。”小影舉箸點着阿媛的鼻子道。
阿媛將頭一偏,看她一眼,乖乖將嘴裡那片裡脊肉給吃了下去。
西霞行宮。
錦衣玉帶的中年男子負着雙手,擰着濃眉,焦躁地在殿中走來走去。
宴逍坐在一旁,饒有興致地賞玩一把剛從城中買來的紙扇。沈翼垂首侍立他身後,大氣不敢出。
“出去,都給我出去!”中年男子終是忍不住了,粗着嗓門將殿內的宮女侍衛驅了個乾淨,然後轉身,沉着臉看着宴逍。
“舅舅,你說,爲什麼這盛泱的紙扇做的比我們金煌好看?”宴逍擡眸問。
中年男子,即殷羅霖國公荀放的二弟荀靖聞言,臉色更沉了幾分,伸手指着他道:“我告訴你,這絕對不行!洲南王的義女,十三歲……荒唐!簡直荒唐!”
“爲什麼不行?啓程前,舅舅和母妃都說過,只要是我喜歡的就好,又沒有規定年齡大小。”宴逍大聲道。
“你……”荀靖簡直要被自己這個外甥給氣死,低頭氣呼呼地徘徊一陣,來到他面前,低聲道:“你知不知道聯姻的涵義?你看中的這個女子,是要嫁到我殷羅,與你拜堂成親,爲你生兒育女,以穩固你的太子位的。這洲南王得不得百州國君寵幸我們姑且不議,我問你,這十三歲的影小郡主,能與你拜堂成親,給你生兒育女嗎?”
宴逍臉上浮起一抹紅暈,轉而又正色道:“我可以等,二皇兄比我大那幾歲,他還沒有娶妻生子,我急什麼。”
“你跟那個殘廢比?”荀靖瞪眼喝道。
“他不是殘廢,他是我同父異母的皇兄!”宴逍也梗起脖子,聲音絲毫也不比他舅舅低。
“他是你仇人!若是你這位置讓他奪去,他會殺了你!”荀靖俯低身子,看進他清澈的眸中,沉聲道。
宴逍一愣,手中紙扇啪一下掉落在地,倒將一旁的沈翼驚了一跳。
荀靖看了看沈翼,剋制了自己的情緒,坐到一旁喝了口茶,清清嗓子,道:“我看,百州國君第十一女,青麓公主品貌無雙,又正值韶齡,爲最合適之人選。”
半晌不聞迴應,荀靖側首看向一旁的宴逍,卻見他眸中含淚,也正定定地看着他。
“我一直都不明白,二皇兄和九皇弟自幼沒了母親,二皇兄正值意氣風發之時,又飛來橫禍殘了一臂,去年,其舅梅瑾一家更是遭逢滅門之災。他們境遇如此可憫,爲什麼,爲什麼你和大舅就不能在父皇面前爲他們美言幾句,反而幫着那些落井下石的大臣們將他們兄弟二人遠遠發配到那樣的不毛之地去受苦,爲什麼?”宴逍邊說邊落淚。
荀靖怔了一怔,別開目光,道:“梅瑾謀反,皇上不降罪他們兄弟二人已是大幸,難道,你以爲他們還能跟你一樣繼續留在宮中安享皇子的尊榮麼?他們兄弟二人素來對你不冷不熱,你卻可憐他們?”
宴逍抹了一把淚,道:“少了他們,尤其是九皇弟,宮中悶極了,無趣極了,誰稀罕那空蕩蕩的尊榮。”
荀靖霍地站起身來,欲訓斥他,但看他梗着脖子扭過臉的樣子,又壓下了到口的話,頓了一會,擡步向殿外走去。
打開殿門,他停住腳步,頭也不回道:“我適才的建議,你好好考慮考慮。”
“除了她,我不會帶任何女人回去!”身後傳來少年果決的聲音,荀靖倏然轉身,卻只看到宴逍大步走向內殿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