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宮,北堂陌輕袍緩帶,坐在庭院中的花亭內,手執書卷,一臉的閒逸。
花亭內玉石鋪就的地上側臥着一個十六七歲面若粉荷的嬌美少女,時值中秋,她身上卻只裹了一件紗裙,肩和大腿都露在外面,十分乖巧地側臥在北堂陌的椅邊,仰頭看着北堂陌。
虞茵露站在花亭下的臺階旁,面色沉靜地看着那地上的少女,心中卻有些忐忑不安。
北堂陌靜靜地看了幾頁書,右手突然垂到椅子的扶手外。地上的少女見狀,忙支起上半身,輕輕將他微涼的手從自己的襟口塞進去,神色間毫無一絲赧然。
透過薄紗,虞茵露甚至可以看見北堂陌的手是如何揉弄那少女的酥胸,她未料到北堂陌會當衆做出這種舉動,當下小臉爆紅,忙忙地收回目光,垂眸看着自己的腳尖。
“你剛剛,說什麼?”靜默中,北堂陌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倒將因看到剛纔那一幕而心慌意亂的虞茵露嚇了一跳。
她擡頭,見北堂陌已放下書卷,左手端着一樽銅爵,而右手依然伸在那少女的懷中,那少女小臉酡紅,因他的動作而微微喘息。
她窘迫不堪,正不知將目光投向哪好,北堂陌卻已失了耐心,不悅道:“本宮在問你話。”
虞茵露定了定心神,擡眸,努力將目光鎖在北堂陌的臉上,鼓起勇氣道:“太子殿下,臣女請您收回要立臣女爲側妃的旨意。”
北堂陌眯起狹長的眸看着她,緩緩舉起酒樽,飲盡樽中的美酒,向後靠在椅背上,表情邪魅,卻不語。
虞茵露禁不起他詭譎目光的打量,再次垂下小臉。
“理由。”半晌,他重新執起書卷,鮮紅的薄脣裡逸出兩個字。
“臣女心中,已有心儀之人。”妙齡少女低垂着螓首,輕聲道。
“哦?”北堂陌似乎來了興趣,擡眸看着她,問:“是誰啊?”
虞茵露一怔,她本以爲,太子聽到自己如是說,該是震怒纔是,不想他卻饒有興趣地問自己心儀之人是誰,這,讓她如何作答?
“怎麼,不好說?”北堂陌語氣又陰冷起來。
虞茵露仍然垂着小臉,心中暗自思慕某人,本就是少女隱秘難言的心事,閨友之間,或許還可以耳語相告,但面對北堂陌這樣一個可以稱得上是陌生人的男子,讓她如何啓齒?
“退下!”北堂陌不悅地冷哼一聲,靠回椅背繼續看書。
侍立一旁的宮人聞言,便要來帶虞茵露離開。
虞茵露心中一急,若是就這樣走了,今日這一趟,便白來了,而自己,最終還是要成爲這個喜怒無常的太子的側妃,擡眸看一眼他椅旁那衣衫不整的少女,她咬脣,推開宮人來扯她的手,大聲道:“太子殿下,臣女心儀之人,是您的皇弟,十九殿下。”
北堂陌擡眸,看了她半晌,嘴角忽然勾起一絲笑意,對宮人道:“去,把十九皇子找來。”
虞茵露一怔,心中似有螞蟻爬過,霎時就焦躁起來。自己與十九皇子素未謀面,只因自己對他單方面的思慕,難道就要令他在太子面前受責麼?念至此,她頓時生出一種欲一逃了之的衝動。
思緒昏昏中,也不知過了多久,耳旁突然傳來一聲充滿朝氣的男音:“臣弟見過太子殿下。”
是他,是他來了麼?虞茵露心中一揪。若是平時,只怕她早擡起頭去將那自己百聞而未得一見的傾慕之人看個仔細了,可是此刻,她只覺臉上似火燒般灼熱,深深將頭低垂着,連眸光都不敢向旁邊掃一下。
“俱是兄弟,就不必多禮了,十九弟,爲兄孤陋寡聞,差點將你的美眷作了自己的側妃。”北堂陌笑着走下花亭,來到北堂嶸面前,單手拍上北堂嶸的肩道。
北堂嶸疑惑地擡頭,拱手道:“臣弟不知皇兄何意?”
北堂陌勾着嘴角道:“你堂堂一個男兒,倒還不如一個女子直爽。”轉身來到虞茵露面前,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道:“虞小姐,快快擡起頭來,你的意中人好似還沒有發現你也在此呢。”
虞茵露急退一步,掙開他無禮的動作,目光不經意掃到一旁滿臉疑惑看着自己的俊朗少年,小臉又紅又白,只覺此生未有過如此尷尬的一刻。
北堂嶸向身旁的北堂陌又一拱手,道:“皇兄,臣弟與這位姑娘素未謀面,緣何皇兄稱她是臣弟的美眷呢?”
“哦?”北堂陌表情驚訝地轉身看着北堂嶸,道:“可是,她明明說,她的意中人是臣弟你,因而,請我收回立她爲妃的旨意啊。臣弟難道真的絲毫不知情?”
北堂嶸一怔,轉頭看向虞茵露。
“原來是單相思啊。”北堂陌又步上花亭,在椅上坐下,目光在亭下兩人之間掃來掃去,半晌,道:“既如此,虞小姐,本宮欣賞你的大膽直言,給你一個機會,如今,你的意中人就在你面前,你問他一聲,他可願娶你,若是他願娶你,本宮自然沒有強娶弟媳的道理。若他不願,那你之前所求之事,便沒了理由,本宮只當無今日之事,你安下心來,回府待嫁。如何?”
虞茵露聽他如是說,一顆心反倒沉靜下來。心道:自己今日進宮,不就是想爲自己的幸福放手一搏嗎?如今,傾慕之人就在眼前,自己如再不對其傾訴自己的愛慕之心,今後,只怕再無機會了。即使,即使他不爲所動,但自己已努力過了,心中也再無遺憾,唯嘆今生無緣而已,死了爲他火熱的這顆心,無論嫁給北堂陌,或是嫁給他人,亦無太大區別了。
主意已定,她緩緩擡起頭來,看着北堂嶸,輕聲念道:“鳩雨細,燕風斜,春悄謝孃家。一重簾外即天涯,何必暮雲遮。
釧金寒,釵玉冷,薄醉欲成還醒。一春梳洗不簪花,孤負幾韶華。”
北堂嶸見她如此傾吐對自己的思慕之意,一怔之下,面上一紅,看着少女晶瑩的眸子,竟有些手足無措。
兩人正相對無語,亭中的北堂陌卻道:“好詞,一重簾外即天涯,何必暮雲遮,妙句。十九弟,意下如何?”
北堂嶸正爲她詞中的悽婉之意而心動,見北堂陌出言相詢,一時又不知該如何啓齒,畢竟,自己與這少女纔是初見,但聽這少女詞中之意,對自己卻是思慕已久,若是任她嫁給北堂陌,只怕真如她詞中所言,白白辜負了韶華,但若應了她,又有些莽撞,到底該如何是好呢?
正在爲難,卻來了救星。一宮人急趨至花亭下,稟道:“殿下,即墨大人求見。”
北堂陌眸光一燦,倏爾又恢復平常,執起銅爵,淡淡道:“有請。”
看着錦衣玉帶的俊美少年從花園那頭緩緩向自己走來的瞬間,北堂陌緩緩眯起了黑眸,仰頭將銅爵中的酒一飲而盡。
即墨晟來到花亭下,並未分神去看身旁的虞茵露,拱手行禮道:“微臣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十九殿下。”
北堂陌頷首,對亭下的虞茵露和北堂嶸道:“你們都退下吧。”
兩人俱是微微一愣,反應過來,又都揣着一絲惴惴不安,行禮退下。
見兩人行遠,即墨晟再次拱手,道:“殿下,臣……”
北堂陌卻伸手製止他繼續講下去,他走至亭前,看着面前有些消瘦卻俊逸不減的少年,道:“毋庸贅言,你難得主動來找我,無論你有何請,我都會準你。”
即墨晟聽他這般說,心中一堵,卻不得不領他這份情。
“不過,我卻有個條件。”北堂陌負起雙手。
即墨晟擡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儲臉上,依舊是那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的人在聖女山下秋圍,你陪我同去看看,他們收穫如何吧。”北堂陌仰頭看向天際的幾縷浮雲,目光深遠道。
離聖女山還有兩三裡遠,迎面的秋風中卻已隱隱滲了一絲血腥氣,即墨晟皺了皺眉。
身側的北堂陌嘴角噙着一絲閒散的笑意,仿若只是出來踏秋賞景的遊人。
來到聖女山下,即墨晟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金黃的野菊被點點血色暈染,而就在這緋紅詭異的菊花叢中,數十個黑袍侍衛正全力進攻一個白衣少年,陽光下,翻飛的衣袖袍角閃爍着點點銀光,那是北堂陌的貼身護衛隊。
北堂陌派出的,從來都不是泛泛之輩,但那少年的劍術似乎更高一籌,左提右縱,劍氣如虹,可見,白衣上所染的點點血漬,並非是他自己的。
即墨晟劍眉深深皺起,景蒼傷了北堂陌的近身侍衛,平楚朝廷便能有一百個理由將他關押甚至是撲殺,眼下,他是沒有落得下風,但寡不敵衆,憑一己之力,他又能撐多久?
即墨晟轉頭看向身側的北堂陌,北堂陌並沒有看他,指尖擷着一朵染血的菊花,隨口道:“怎麼,又有所求?”
“殿下,此人乃微臣故友,還請殿下手下留情。”即墨晟頷首道。
北堂陌轉過頭看看他,道:“你心知這一戰遲早難免,又何必多求我一次?”
即墨晟轉首看着不遠處的激戰,不語。
北堂陌感覺身邊的他繃緊了身子,淡然開口道:“看在你的面上,就讓他多活幾日。但你記着,今日,你欠我一份情。”言訖,低頭嗅嗅指尖那朵野菊,策馬回頭,一聲尖嘯,狂奔而去。
身後本來正在激戰中的黑衣侍衛聞聲,毫不猶豫地脫身跳出戰圈,隨着北堂陌風馳電掣般遁去。
景蒼獨自站在一片狼藉的戰場中,目光如雪地看着即墨晟。
即墨晟翻下馬背,走近他。
“離開吧,你本不該來這。”他看着他手中滴血的劍鋒,平靜道。
“我想留便留,想走便走,不用你來廢話。”景蒼低頭拭淨劍身,冷冷道。
“你若繼續留在這裡,只怕等不到她來。”即墨晟收回目光,看着他臉頰上幾點鮮豔的血沫。
“那是我的事。”景蒼轉身,擺明不想與他多說。
“既然已經以身犯險,你何不此時動手。”即墨晟看着他的背影道。
景蒼停住,半晌,微微側過頭,道:“即墨晟,我從不恨你,我只是討厭你。我在這裡,只爲等她。她若想殺你,我必殺你,萬死不辭。”
景蒼的背影已消失在稀疏的樹林後,即墨晟仰起頭,看着湛藍的天空,彷彿看到了那日,那株硃砂木蘭下,一身櫻色的女孩微笑着道:“晟哥哥,無論將來怎樣,小影都記得你對小影的好。”
小影,我不奢望你能記得這句話,但這句話,足可慰我一生。若殺了我能讓你從此放下仇恨之心,我,甘之若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