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並沒有騙她,龍棲園真的沒有窖藏的金沙醇了。
這兩天,她十分痛苦,四肢百骸像是有螞蟻在啃,又酸又麻又癢,一種讓人只想用頭狠狠撞向牆壁的感覺,瘋了一般的渴望金沙醇。
深通醫理的她在痛苦之餘開始隱隱懷疑,這可能並不是單純的酒癮發作,倒更像是中了一種毒,一種,不在她知曉範圍內的毒。
不過這兩天她的胃倒好了許多,園中侍者每天清晨會給她端來一碗粥,說是眉兒吩咐的,喝下那碗粥後,她不但胃裡暖暖的很舒服,渾身的酸癢感覺也會淡很多。
三天過後,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熬過了那個痛苦的臨界線,再想起金沙醇時,渾身雖然還會難受,但已不像斷酒的第一天那般痛苦難忍。
這天清晨,她難得一起牀覺得神清氣爽,便思量着該着手在園中搜尋那幽篁門叛徒的蹤跡。
下了樓來到園中,一擡眼便被獨一樓畔清池中的景色所吸引。
巨大的圓形綠葉旁,綻開了一朵朵純白的蓮花,清晨的露珠光芒四射地在荷瓣上微微滾動,如美人頰上的淚珠。
她突然想哭,這似曾相識卻又截然不同的場景讓她心裡好酸,或許吧,她終究不配陪他一起看那片純淨的睡蓮。
“嘿,昨晚將魂丟在這湖中了?”耳邊突然響起的調侃聲將她驚了一跳,同時也將她黯然的心情驅了個乾乾淨淨。
她轉眸,太陽還未升起,但看着眼前男人這雙眸子時,你會產生一種正看着初升朝陽的錯覺,只覺得耀眼的,暖暖的。
她實在是很懷疑,他幾乎每夜都在她隔壁折騰到三更半夜,怎麼早晨起來還能這般精神奕奕?難道他一點都不累麼?
“喂,與其每次都這樣着迷地盯着我看,何不乾脆和我更親近一些呢?你知道,對你的親近我向來都是求之不得的。”見小影愣愣地看着他不語,幽魅的笑容又掛上了他的嘴角,他壓低聲音補充:“不管是溫柔的還是暴力的。”
小影翻了個白眼,正欲轉身離開,但眼光一掃見他肩頭衣襟有些水漬,好像是經過什麼樹叢花木被葉上的露水打溼所致,心中又不由懷疑,這麼早他去了哪裡?是不是,去見幽篁門那個叛徒?
當即嘴角漾起一抹輕笑,腳步輕快地走近他。
對於她這般前所未有的善意靠近,燕九倒好似沒有絲毫的疑惑,噙着笑意悠然看她。
“燕九,我發現一個問題,雖然每次都可以在你身邊看到金沙醇,但我卻從來沒看到你喝過它,爲什麼?”她突然問了個與眼下情境毫不搭界的問題。
“那是因爲你跟我在一起的時間太少。”燕九神情如常,連眼神都未變一下。
“哦。”她點點頭,轉而又道:“最近我覺得有些無聊,你可不可以介紹一個長得英俊,又年輕,又沒有妻房,又專情,又有權,然後每次來都喝得起金沙醇的人給我認識?”
燕九聞言,雙眉一挑,叫道:“那怎麼行?你是我的情人,我把你介紹給別人,不是自扇耳光麼?喂,我說,你面前不就正站着一位完全符合你所有條件的翩翩佳公子麼?爲何視而不見反而要費盡周折去找?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整個盛泱,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甚至是將來,都沒有人比我更適合你。”
小影看着他,邊搖頭邊道:“嘖嘖,這臉皮上的功夫你真是練到家了,恐怕即便拿斧子來劈都不會紅。你符合?只專情這一條就把你打進十八層地獄了。”
“我哪裡不專情嘛!”小影話音甫落,燕九立刻又委屈又不滿地叫了起來,“你見過我同時和兩個女人在一起麼?”
小影額上冒出一大顆冷汗,看怪物似的看他一會,點頭道:“也是,你真是太專情了,一天換一個,天天不重樣。”言訖轉身欲走。
“嘿,清歌,留下來陪陪我吧,我心情不是很好。”燕九在她身後喚道,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
“哦?你也會心情不好?真是令我驚訝。”小影停住腳步回眸看着他莫測高深的臉,接着道:“不過我實在找不出我需要留下來陪你的理由。”
燕九似笑非笑,道:“我剛剛殺了個人,都是爲你。”
小影眉梢一挑,看着他不語。
他笑了起來,道:“你不是嫌我晚上吵,跟宣園說想換房間麼?園內的房間一向是不夠用的,除了你之外,我又不想讓他人在我臥榻之側酣睡,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難道這也要我負責麼?要是老兄你找的女人能稍稍控制一下音量,那我就不用換房了,你更不用殺人了。天,我真是受不了你,竟然能用這種爛藉口來掩飾你殺人的真實目的,你爲何不說,或許又是你膩了,或是怕麻煩,所以你殺了她。”小影睨着他道。
燕九的笑一瞬間變得幽魅,他極爲瀟灑地負起雙手,道:“真聰明,要是你我能生個孩子,定然是才貌兼備,人中龍鳳。”
小影眯起眼冷冷地看他,道:“怎麼?還在夢中麼?要不要我幫你清醒清醒?”
“好啊,只要你過來親我一下,我會立刻笑醒。”他向她張開雙手,油腔滑調道。
小影正待過去一腳踹飛他,身後突然響起一聲溫和的男音:“二位早啊。”
小影轉頭一看,原來是宣園,一身玉色隱如意紋的長衫映着清晨格外鮮亮的綠蔭,倒是出塵得很。
他見小影看來,禮貌性地衝她點點頭,隨即揚首道:“阿九,有客自遠方來,你和我一起去招待吧。”
燕九笑着看向小影,道:“宣園,我想,她現在還捨不得放我走。”
小影柳眉一豎,袖子一揮,道:“趕緊走吧,滾越遠越好。”言訖,轉身不看他。
“原來你也會害羞。呵呵,彆着急,等我辦完事馬上來找你。”燕九全然不顧還有宣園在場,兀自語調誘惑地說着欠扁的話。
小影忍無可忍,豁然轉身,卻見他早輕笑着和宣園走上木梯去了。
待那討厭的男人終於消失在眼前時,小影順着池畔的甬道慢慢散起步來。
他剛剛說他殺了一個人,是真是假呢?又是誰呢?
他說是爲了她,語調雖不正經,但她卻不得不對其中的真實性抱有幾分懷疑,燕九這傢伙向來是可惡又難以捉摸的。
若是真的與她有關,那麼,在整個龍棲園中,她只希望一個人死,那便是幽篁門的叛徒。
若是燕九真的殺了人,會是他嗎?又是爲了什麼原因呢?
傍晚的時候,她得到了答案。
是時,她正坐在獨一樓的飛檐上思索下一步自己該做什麼,眼角突然瞥到白影一閃,她迅速回頭去看,一身雪白長裙的女子笑得萬物失色,一邊向她走來一邊歡快地打招呼:“嘿,小丫頭,你好呀。”
小影有些愕然,她此時帶着面具,既沒說話也沒動作,渺雲如何認得出她?
渺雲從她眼中讀出了疑惑,她輕盈地在她身旁坐下,笑着一點她的額頭,道:“別以爲臉上蒙着張皮就可以糊弄所有人,也不想想我渺雲是誰。”
小影還是不解,吶吶道:“我身上有什麼特別好認的標誌麼?”
渺雲見她那樣,笑得花枝亂顫,指着她道:“你難道不知道,內行的人是根據皮膚的色澤和光度來判斷女子在幽篁門中的地位的麼?你以爲橫翠池邊那一年你是白呆的哦。”
小影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背及臂上肌膚,十分的光潔細膩,她擡頭,問:“難道別的女子不是這樣?”
渺雲翻了個白眼,一副快要昏倒的樣子,一把抓起她的手,指着她的手臂道:“你以爲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有這樣珍珠般色澤的肌膚?天吶,你究竟有沒有在跟人接觸啊?”
小影辯解:“我有啊,只是我沒有注意這些。”
渺雲無奈道:“算了,懶得跟你計較。不過我今天真的高興,喂,你請我吃飯吧。”
小影知道她定然是爲景蒼依然活着而高興,當下道:“好啊,不過這園中的飯菜貴得要死呢,不如我們去忘機樓。”
渺雲搖頭道:“你這傢伙,原來出來之後混的這麼寒酸啊,算了,這頓我請你了,就在這園中,走吧。”
龍棲園四合形的長樓一樓一半是賭坊一半是湯池(雅間式有美女在裡面伺候的那種),東樓和南樓的二樓是飯館,西樓和北樓的二樓則是茶室。三樓至四樓是客房,五樓則是園中主人和歌姬舞伶以及主人朋友的住處,小影的房間就在東樓的五樓。
渺雲今天果真是十分高興,點了一大桌的菜,多到小影都不敢去計算待會她該得掏多少張銀票來結賬。
渺雲全然不顧,拿起酒壺爲小影和自己斟滿了酒,端起酒杯道:“小影,第一杯,我想爲景蒼的重生而幹,你覺得如何?”
“該。”小影端起酒杯,與她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之後,渺雲看着小影,忍不住呵呵而笑,道:“我猶記得,那年在金湯朝夕樓,某人喝了一杯酒到第二天都不省人事,如今,倒似喝水一般了哦。”
小影微微一笑,道:“那時覺得很濃,現在只覺得很淡。”
渺雲看着她的神情,笑容漸消,道:“你似乎不開心,怎麼了?”
小影搖搖頭,又是一笑,道:“沒有啊,對了,你這次是不是爲那個叛徒而來?”
渺雲點頭,神情有些凝重,道:“滄月姐姐本來叫我把他活着帶回去,可惜我晚來了一步。”
“他死了?”小影皺眉。
“就在今天早上,有人在城東樹林發現他的屍體。唉,這下不知道該怎麼向滄月姐姐解釋,其實我昨天就到了,只是爲了去看景蒼,沒有立刻來這裡。”她懊惱地撐住額頭。
小影心內一驚,如此說來,難道真是燕九在早上……殺了他?
早不動手晚不動手,選在此時動手,究竟是巧合還是因爲他們已經得知了幽篁門的人要來找他?
這龍棲園,果真是多呆一日,便多一分兇險的感覺。
“都怪那個死公主,要不是因爲怕連累景蒼,我早一把扭斷她的脖子了。不過景蒼這傢伙也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失憶的關係,他竟然能容忍那死公主的糾纏。”渺雲懊惱半晌,又咬着牙恨恨道。
小影倏然擡頭,不可置信道:“你剛纔說什麼?景蒼他……失憶了?”
渺雲卻比她更驚訝,反問:“你難道還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