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日,百州郡國兵與平楚敵軍在安海郡以南的雁丘遭遇,由於這撥敵軍乃是跋山涉水而來,其中騎兵只有五千,其餘全是步兵,根據敵軍這一特點,高坤令景蒼率領他的五萬鐵騎爲前鋒,其餘兵馬分爲兩路,從左右兩路分進合擊。
景蒼翼營的五萬將士手持五萬根寒光閃爍的鐵槍,以景蒼爲首,列成雁形陣如一把利劍般插入敵軍佈列嚴整的方陣,左衝右突,勢不可擋,還未等其餘兩路兵馬趕到,平楚敵軍已不能敵,其主將魏漾見勢不妙,火速撤回安海郡,攜上兵器糧草,退上黃松山頂,扼守金礦,居高臨下。
景蒼手下全是騎兵,不擅登山,佔了安海郡後,便在城內駐紮下來,等候其餘兩路大軍到來後再做商議。
次日,高坤郝達等人到達安海郡,召集衆將商議之後,議定要奪回黃松山金礦,只是山上殘軍還有七八萬人之多,又佔據了制高點,若是強攻,只怕傷亡太大,便決定困守,待其水糧耗盡,再行進攻。
由於黃松山脈縱深甚長,無法將它整體圍住,景蒼主動請纓,率五萬騎兵晝夜兼程繞至黃松山脈以北,截斷平楚向山上敵軍增援之道。
九月末,景蒼順利到達黃松山脈以北,在黃松山金礦所在的五峰嶺下駐紮下來,只待安海郡傳來進攻的命令,便與安海郡的大軍前後夾擊,將山上敵軍徹底消滅。
兵營駐紮完畢後,袁立來到將帳,不見景蒼身影,心中疑惑,便出了營地四處尋找起來。找了一大圈,仍是不見蹤跡,無奈之下,只好作罷。
營地向北大約三十多裡便是高聳入雲的天峙山,天峙山下,是波濤滾滾的峨江。
景蒼站在天峙山之巔的一棵松樹上,俯瞰四方。
天峙山太高了,目之所及,只是一片蒼茫。山風獵獵地拂動着他的衣袍,他滿目憂色地看向西方。
雖然如今戰事如火,國家遭禍,百姓罹難,他投身軍營責無旁貸,可……他還是無可抑制地想念小影。
自去年除夕一別至今,整整十個月過去了,再過兩日,便是她的生辰,可他卻不能去探望她,爲她慶祝,不知她會否怨他。
也許,自己一開始就錯了吧,一開始,就不該那樣去爭取。之前他由於家事國事不能常伴她身邊,如今更是因爲投身戰事而朝不保夕,小影跟着他這樣的人,有何快樂可言呢?他能給她什麼?他想要她幸福,可他卻連陪在她身邊都做不到。
也許,當初,他該極力促成她和玉霄寒的,儘管這樣的想法讓他覺得窩囊,但如果當初他那樣做了,小影此刻定然比現在要幸福許多。
他曾想過,待戰爭平息,他便去那海島上伴她一世,而她肯定的迴應更是令他欣喜若狂,可隨着時局的發展,他心裡越來越沒有底了。昨日,他接到景澹的飛鴿傳書,說姬申前往殷羅借兵,宴澤牧承諾三個月後發兵相援。
三個月,對於平楚來說,這等於是宴澤牧給他們的最後期限,在這有限的時間內,他們只會加快進攻的步伐,穩固他們已奪得的一切,而他百州,絕對會因爲這提前宣告的增援計劃而失去更多。
三個月後,百州和平楚只怕都已是疲於戰事實力大損,此時,宴澤牧的軍隊名正言順地開進他百州的境內,若他真的與百州聯手,平楚必不能敵,可誰能保證他不會臨陣倒戈,與平楚一起將他百州滅了呢?
宴澤牧此人,遠比平楚的北堂陌更陰狠,更令人心驚膽戰。
再者,景澹對宴澤牧也一直是心存提防的,宴澤牧的援軍若是有一絲異動,景澹必不能容,而洲南離殷羅最近,宴澤牧一旦舉兵,洲南勢必成爲他兵鋒所向的第一個目標,屆時,他一個藩地的兵力,如何能與他一國的兵力相抗衡?
思之,心中甚是煎熬。
覆巢之下無有完卵,他於此情此景下與小影約定終身,豈不是誤了她麼?
可若要他主動離開小影……
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他會爲了小影珍惜自己,且讓命運來爲他做抉擇吧。
十月初二,降龍城西面的一座山崗上,小影獨自站在最高處,看着下面哀鴻遍野的悽慘景象,淚流滿面。
九月十六,她跟着送衣食的船離開海島,原本是想去探望景蒼的。這一年多來,她知道百州和平楚正在開戰,但她從來沒有試圖瞭解戰況,在她看來,不論是百州失利還是平楚失利,都不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此番上岸,她給自己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可,卻仍是接受不了沿途所看到的一切。
到處都是荒蕪的田地,焚燬的村莊,流離失所的災民,舉目四顧,竟沒有一個完整處。
被戰爭蹂躪過的土地千瘡百孔,慘不忍睹,她從島上帶了些乾糧出來,路過赤嵌的時候,她坐在道邊吃午飯,幾個衣不蔽體滿面髒污的孩子一哄而上,將她手中的乾糧搶走了。
枕霞關外,一小撥瘦骨嶙峋的災民手持不知從哪撿來的斷戟破刀,橫眉豎目地攔在道中,要搶她的馬,其中,甚至還有一位白髮蒼蒼的老漢。
枕霞關內,平楚的士兵們光天化日地在街道上強暴百州的婦女,屠殺反抗的男人。
失了父母的嬰孩坐在路邊絕望地嚎啕大哭,悲憤交加的老人舉着柺杖去打那正在施暴的士兵,身後卻刺來一根長矛,將他當胸刺穿。
她忍無可忍,出手殺了那幾個士兵,再往前行,當她發現全城的士兵都在重複同樣的事情時,她近乎倉惶地逃離了那座城池。
原以爲,來到還在百州手中的土地情況總要好一些,想不到,她看到的卻是百州的士兵們挨家挨戶地搜刮糧食錢財,對於抵死不從的百姓,他們就如平楚的士兵一般,回以一刀或是一槍,然後踩着他們的屍體繼續翻箱倒櫃,捉雞擒鴨……
毫不遲疑,毫無憐憫,毫無人性!
從平楚的流翠平原到百州的京北,這條路,她不是第一次走,可此番再走,感覺卻與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目之所及,整個天地都似翻覆了,豐田變了荒原,村莊變了焦土,百姓變了強盜,士兵變了惡魔,人間,變了地獄。
可,這還僅僅是她目前所看到的,還有更多她未看到的呢?夢魘一般的戰爭還在繼續,仰頭望望,這碧藍的天空似乎都染上了一抹血色,會否有一天,連這唯一的一片澄淨也將變爲污濁呢?
景蒼,你在哪裡?參加了戰爭的你,也是這片地獄的製造者之一麼?看到如此場景的你,心中又作何感想?
風中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她瞬間警覺,拭去臉上的淚倏然轉身看向來人。
一身白衣的男子容貌極其俊朗,臉上微微笑着,如一片纖塵不染的雲般緩緩靠近。
小影看他的步伐身姿知其武功不俗,怕惹麻煩,便轉身向一旁走去。
不意那男子急趕幾步,竟攔在她面前,笑道:“既來了,又何必急着走呢?”
小影見他行狀輕薄,心中着惱,眉眼不擡,只冷冷道:“請你讓開。”宴澤牧給了她太多的教訓,令她後來對於所有主動搭訕的陌生人都心存警惕。
男子絲毫不以她冷冰冰的態度爲意,繼續笑嘻嘻道:“如今兵荒馬亂的,姑娘如此貌美,獨自行路危險重重,正好在下也是獨自一人,何不結伴而行呢?”
小影見他麪皮甚厚糾纏不放,不耐煩起來,突然一個小擒拿手近身襲向他咽喉。
她出手極快,幾乎讓人不及反映,但那男子卻在瞬間脖頸微微後仰,右手一擡,一把扣住她手腕,眯着眸笑道:“好凶悍的……”
一語未完,只覺掌下纖腕輕輕一震,袖間寒光乍現,閃電般罩面而來。
這一驚非同小可,饒是白衣男子反應奇快,看到寒光的那一剎便原地一個鐵板橋,堪堪避過小影射出的暗器,卻是險象環生,但凡他反映再慢一分,那來勢凌厲的暗器必已深深釘入他的腦門,當下心中大怒,起身便要來擒小影,卻突聞身後簌簌風響,忙一個向上騰躍避過,原來小影射出那枚暗器名叫“回力弧齒鏢”,射出之後還能再飛回來。
小影揚袖接了鏢,雙足一點踏風行雲般向山下飛躍而去。
男子落地,走到方纔小影站過的地方,看着那急速行遠的白影,不無惋惜地嘆道:“微風啊微風,原來你也有大意失策的時候。放跑了這樣的女子,憾事,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