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丈見方的石室內,溫暖如春,石室正北角放着一張石牀,整齊疊放着錦被厚褥。
西面的石牆上鑿了密密麻麻的方孔,放着各色的瓶瓶罐罐,下方的石岸上擺放着藥舂,藥壺等製藥用具。
東面的牆角居然種着一束桔梗花,雪白湛藍的花朵交錯,嬌豔的盛開着。牆上掛着一幅雲深不知處的隱士圖,正下方是一方書桌,整齊放着筆墨紙硯。臨近北牆處掛着一柄長劍,劍柄處垂下幾絲金線,懸着九顆紫色晶瑩的琉璃。
憶語收回目光,輕抿一口杯中青淺的茶,茉莉的清香溢滿脣齒。
一聲輕響,憶語擡起頭,抱她回來的男子正關上厚重的石門,頭頂落着一層薄薄的雪。
“外面又開始下雪了嗎?”憶語問。
男子點頭,道:“很大,姑娘恐怕要明日才能回去了。”他來到牀邊,將手中的毛巾放在一邊的石凳上。擡頭看向坐在牀沿的憶語,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牙齒整齊而潔白,道:“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憶語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道:“憶語,公子怎麼稱呼?”
男子拱手道:“在下姓秋,名肅霆。憶語姑娘,你的腳踝扭傷了,及時醫治纔好。”
憶語小臉一紅,但也知道別無他法,於是道:“如此,就麻煩秋公子了。”說着,自己脫下絨靴,褪下香襪。
秋肅霆蹲下身子,大手握住那隻雪嫩纖足,他掌心的溫度讓憶語瑟縮了一下,他擡頭,面頰上有着可疑的紅暈,道:“會有些疼,你忍一下。”
低頭,果斷的用力一扭一推,動作熟練利落。憶語咬脣,忍住了那一剎的劇痛。男人拿過石凳上的毛巾,動作輕柔地敷上她紅腫的腳踝,道:“毛巾裡包了冰塊,可以消腫。”憶語接過手,冰涼的毛巾果然緩解了腳踝處的痛楚,她揚顏笑道:“謝謝。”
“秋公子不是平楚國人吧?”看着男子素雅的身影,憶語輕聲問。
站在石案前的秋肅霆轉過身子,笑道:“啊,憶語姑娘好眼力。”憶語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看着他將一些藥材放進藥壺,倒進雪水,然後蹲下身子,拉住石案下的一個鐵環,掀開一塊石板,然後將藥壺放在露出的一塊鐵板上。
做完這一切,他用案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端着茶壺走到牀邊,見憶語的茶杯還有七分滿,便將茶壺放在矮几上,自己在石凳上坐下,問:“還疼麼?”
憶語搖頭,微笑道:“好多了。”看着她堪比皓月的明豔臉龐,秋肅霆有短暫的怔忪,少時,他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的輕咳一聲,道:“憶語姑娘應該也不是平楚國人吧?”
憶語有些茫然的思索一陣,道:“我也不知我是哪國人,現在,應該算是平楚國的人吧……”
看着憶語若有所思的樣子,秋肅霆猶豫半晌,最終還是問道:“憶語姑娘是有何煩心之事嗎?”
憶語實是在想她這次她回去,即墨襄很有可能不會再讓她踏出即墨府一步。可是,這些她又怎能說出口,於是淺笑道:“我是在想,熊冬眠不是都鑽在洞裡嗎?爲什麼那隻熊就這樣睡在外面呢?”
秋肅霆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道:“可能,是因爲我佔了它的洞府吧。”
憶語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他的這間石室建在聖女山的山腰峭壁中,而且顯而易見是由人工精心開鑿出來的。一句玩笑話他居然能那樣認真地說出來。
秋肅霆有些尷尬地抓抓後腦,道:“這個理由好像不太充分。也有可能秋天的時候,那隻熊經過山下,一時犯困,就在那打了個盹,只是這個盹打的長了一點。”
聞言,憶語更是笑得捂住了肚子。見自己逗笑了她,秋肅霆明亮的眼中也浮現一抹笑意,本來還有些生疏的氣氛一掃而光。
“秋公子,百州國不是要溫暖一些嗎?你爲何在這深冬來到苦寒的平楚呢?”笑過之後,兩人之間似乎一下子熟悉了不少,憶語環視着石室問秋肅霆。
秋肅霆微笑道:“在下胸無大志,生平唯好兩樣,一是賞遍天下美景,二是採遍天下奇藥。三國中,論冬景,平楚國當屬第一,而且,解毒奇藥絳蕊雪蓮,只有平楚國這聖女山上才能生長。”
憶語聽他說出“賞遍天下美景”時,心中微微一動,不由聽着他繼續講下去。
一講到採藥,秋肅霆就似換了個人似的,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將自己至今去過哪些地方,採得過什麼奇藥,這些奇藥又都生長在什麼樣的神奇環境中,有什麼藥理全數講了出來,好像終於找到了知音一般,迫不及待將自己的經歷與對方共享。
聽着他生動的描述,憶語的思緒跟着他去三國環遊了一圈,那些自己嚮往而又沒有見過的美景奇事,隨着他輕柔的嗓音不斷地充滿她空白單調的心裡。
看着他率真而發自內心的笑容,憶語不由想起每個秋日,她都喜歡站在再生谷浣紗湖畔那株碩大的梧桐樹下,仰着小臉,讓秋日溫暖的陽光透過細密的樹葉間隙,斑駁的灑在她的臉上。這一刻,同樣的感覺讓她砰然心動,曾經臉上那點點光影處些微的溫暖,讓她聯想起了戀人輕柔的撫觸。
可惜,情魔淚之毒已解,她無從驗證此刻內心的感覺是否真實。
藥壺“嗤嗤”地蒸騰着白色的霧氣,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他轉身,將藥壺中的湯汁倒在一個白瓷碗內,端到憶語面前,道:“喝一點吧,驅寒保暖的。”
憶語接過那有些燙的瓷碗,目光不解地投向石案下的那塊鐵板。
看出她眸中的疑惑,秋肅霆笑道:“也是偶然發現,這山體內下方的岩層居然是燙的。”
憶語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這石室之內如此溫暖。”
喝完那微甜的藥汁,秋肅霆從她手中接過碗,卻不意碰到了她纖嫩的手指,兩人同時面上一紅,秋肅霆將碗放到石案上,問道:“不知憶語姑娘家住何處,明日,在下送姑娘回去。”
憶語微微一怔,無形的壓力充滿了她的心口,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明日,秋公子只需將我送到山下就可以了。”如果被即墨襄看到她和一個男人同時出現,可能會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山下可還蹲着一隻熊呢,憶語姑娘一個人,在下實在不放心。”秋肅霆笑道。
憶語擡頭,被他的笑容感染,遂也微笑道:“那就麻煩秋公子送我繞過那隻打盹的熊吧。”
是夜,秋肅霆找了些獸皮往石板上一鋪,他本身練武,體格健碩,地下又是暖的,故而無礙。
憶語躺在溫暖的石牀上,呼吸着牀鋪間屬於他的淡淡的清冽氣息,閉着大眼,小臉卻微微泛紅。
一夜無夢,睡得格外溫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