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隨着刑玉蓉來到御花園,放眼望去,但見長廊回亭間,大片的牡丹奼紫嫣紅,含蕊皆放,交錯如錦,奪目如霞,灼灼似羣玉之競集,煌煌若五色之相宣。
花叢中,笑語晏晏,香風撲面,那些娉婷秀雅,儀態萬千的夫人千金,妃子公主,小影多不認識,只得垂着小臉,任刑玉蓉牽着,穿花拂柳地走。
踏上一條白玉石砌成的小橋,小影擡眸一看,卻見荷池那邊的假山下,幾十個錦衣華服,金釵寶髻的女子圍着中間一個身着紅色宮裝,頭戴金鳳步搖的美婦談笑,衆人周圍,花團錦簇,宮女如雲。
小影皺了皺眉,垂首跟着刑玉蓉緩緩走近。
“臣妾刑玉蓉參見皇后娘娘,貴妃娘娘。”來到近處,刑玉蓉曲身向中間那紅裝美婦和她身側銀裝美婦行了一禮,小影也跟着行禮。
皇后笑道:“景王妃請起,今日是賞花宴,只求大家玩得盡興,就不必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了,貴妃妹妹,你說可是?”
身側的蕊貴妃仰起堪比明月的笑臉,道:“姐姐所言自是在理的,景王妃快些平身吧。”
刑玉蓉卻仍然禮數週全地起了身,入了座。小影坐在她身側,只見衆人皆看着自己,唯獨蕊貴妃身側的景嫣正轉過臉看着身側的一株白牡丹。
“景王妃,身側,莫非是就是景王爺請封的義女,影小郡主麼?”皇后側過身子,看着刑玉蓉笑問,言行間全然一派雍容之姿。
刑玉蓉看看小影,道:“回娘娘話,正是。幼女好動,平日裡王爺又甚寵之,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娘娘寬宥則個。”
皇后笑道:“本宮都說今日不拘禮節了,景王妃還有何顧慮?唉,羨煞景王妃有女如花焉,一個親女是天上纔有之容,一個義女又是地上絕無之姿,好福氣啊。”底下衆臣婦妃子一陣附和,唯有蕊貴妃含笑不語。
刑玉蓉忙頷首道:“皇后娘娘謬讚了,若論福氣二字,天下還有何人能及您呢?”
皇后笑笑,道:“本宮前半輩子算是福氣的吧,至於後半輩子的福氣,卻似這花香一般,還在空中飄呢,誰能斷言有或是無?貴妃妹妹,你說,姐姐說的可在理啊?”
底下衆臣婦妃子聽出這話中的火藥味,一時都噤聲,假裝賞起身旁的花來。
蕊貴妃剛剛端起几案上的香茶,聞言,又放下,轉頭微笑道:“姐姐,常言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誰又敢說自己以後會有多麼福氣呢?因而,妹妹認爲,姐姐的話,很是中肯。”
縱是極會掩飾,蕊貴妃當衆這般挑釁,皇后還是禁不住變了面色,側眼看着蕊貴妃。蕊貴妃卻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極爲悠閒地輕抿了一口。場上一時鴉雀無聲。
“義母,我可不可以去那邊玩?”小影彆扭地扭扭身子,輕聲對身側的刑玉蓉道。
這句輕語,若在剛纔言笑晏晏的情況下,是絕不會被聽見的,然在此落針可聞之時,在場的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刑玉蓉輕輕按住小影的手,示意她不要亂動,那邊皇后已經回過神來,心中暗苦,若非姬傲因孌童一事失寵於君前,龍青蕊這個賤人焉敢這般放肆?好在那孌童已死,戰局還來得及扭轉,當務之急,是竭盡所能幫助姬傲重得皇上寵愛才是。
念至此,她猛然想起皇上舉辦這次牡丹花宴的重要目的:和殷羅聯姻,鞏固自己的後方,以便更好的對付平楚。殷羅既然派新任的太子親來,想必是有和百州結好之意的,如果殷羅太子能在這賞花宴上看中某位公主、郡主或是高官之女,百州與殷羅便能順理成章地結成秦晉之好的盟國了。
她看了看龍青蕊身側的景嫣,此女風姿卓越、清豔脫俗,實乃傾國傾城一佳人,龍青蕊這賤人對其禮遇有加,十分眷寵,想必心中早已將其定爲兒媳之選了,如此一來,不僅爲姬申覓得了良眷,更能拉攏洲南王,爲姬申與姬傲王位之爭再添一實力雄厚的後臺,一舉雙得。
她正愁無計破壞,皇上舉辦的這牡丹花宴倒成了天賜良機,這園中衆女,論姿色,再沒有勝過景嫣的了,殷羅太子若要在此選妃,不看中她,又能看中何人?過了今日,便叫龍青蕊這個賤人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看着小影,面上浮起微笑,轉首對衆人道:“說着說着,倒忘了主題了,今日乃是牡丹花宴,這園中牡丹甚多,你們都攜上愛女,遊賞去吧。”
衆臣婦及妃子如蒙大赦,紛紛帶着女兒姐妹向皇后告了安,各自賞花去了,只有極少數貴婦遣走女兒,自己卻繼續留下討好皇后或是蕊貴妃。
“義母,讓嫣姐姐陪您吧,我先去玩了哦。”小影對刑玉蓉附耳說完,跳起來就溜。
“仔細點,不要亂跑。”刑玉蓉急急叮囑。
“哦。”小影答應的很快,溜得更快,眨眼就消失在花圃那頭。
蕊貴妃執了景嫣的手,柔聲道:“嫣兒,你可想去賞花?我叫申兒來給你引路可好?”
景嫣看了刑玉蓉一眼,側首對蕊貴妃道:“貴妃娘娘,景嫣想在此多坐一會兒。”
蕊貴妃笑道:“你肯在這陪我自然最好不過了,只怕你無聊。”
一旁的皇后恨得牙癢癢,但轉念想到稍後還有午宴可令兩人見面,當下心緒平復了些,在宮女的扶持下站起身,對蕊貴妃道:“妹妹,你可去賞花?”
蕊貴妃淡淡道:“最近身子有些乏,不想動彈,只怕不能陪姐姐同去了。”
皇后一笑,道:“那妹妹就且歇着吧,景王妃,你陪本宮去遊賞一圈如何?”
刑玉蓉起身,來到皇后身側,道:“臣婦之幸。”
當下二人在宮女的圍拱下離開不提。
院中牡丹品種繁多,爲便於外國使臣的觀賞,每株牡丹的花盆上皆貼了牡丹的品名,小影一路走來,記了不少牡丹的名字,什麼瑪瑙盤、御衣黃、九蕊真珠、顫風嬌、觀音面、姚黃、香玉、紫金盤等等等等。
走了一會,她擡眼看去,目之所及,都是牡丹,只說花的形狀便有樓子、冠子、平頭、繡球、蓮臺、碗形、盤形等等類型。花瓣也有蓮花瓣、旋瓣、絲瓣、捲筒瓣、裂瓣、尖長瓣等等…顏色方面則更加多姿多采了,有紅、紫、黃、白、綠等色,而只是紅色又可分爲深紅、淡紅、硃砂紅、梅紅、胭脂紅、粉紅、霞紅等……真個是花光激豔,美不勝收。
她身置如雲的花海中,卻皺起眉頭輕輕嘆了口氣,果真是這樣啊,哪怕身在仙境,沒有親朋好友在身邊,也是不會快樂的。想起剛纔景嫣不願看見她的樣子,她心中更加難過,坐在一株九轉寶帳旁發起呆來。
這御花園佔地極廣,小影適才走過之處,只是花園東南小小一角,而就在御花園中心迴廊上,宴逍倚在欄杆上,注目於欄下那一片盛開的牡丹,不語。
身旁的青衣侍衛名叫沈翼,他回身看看依稀可見的寬敞涼亭以及亭中的百州國君及官員身影,不無憂慮地道:“殿下,平楚八皇子等人都在亭中與百州國君一起賞花閒聊,我們就這樣跑出來,不太好吧。”
宴逍收回目光,定定地看他一眼,轉身便走,道:“我發現,你別的本事沒有,煩人的功夫倒是一流的。”
沈翼心知太子是在着惱自己沒能把那日後院見到的小女孩給他逮回來這件事,當下也不敢反駁,訕訕地跟在他身後,輕聲道:“您不知道,您出亭子時,二國舅瞪着奴才那眼神,實在是……”他光用回想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我最煩聽他們在那說那些虛僞的話了。”宴逍揮揮衣袖,腳下不停。
“可是殿下,您將來……”沈翼正想說“您將來登上皇位,也必須要學會說這些官面上的話啊。”不料話未說完,宴逍卻突然止步回身,皺着眉頭道:“你要再嘮叨個不停,立馬給我回國去!”
沈翼馬上閉嘴,宴逍看了他一眼,繼續走。
沈翼跟在他後面,心中暗惱:怎麼又把殿下給惹毛了呢?
他擡起臉,往長廊兩邊看着,試圖找些能令太子感興趣的話題,目光掃過一方花圃時,他眼睛一亮,疾步追上宴逍,輕聲道:“殿下,殿下……”
“又有什麼事?”宴逍萬分不耐地轉身。
“殿下,您看那邊,那個人……”沈翼指着不遠處的花圃,神情甚爲振奮。
宴逍隨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身粉色宮裝的嬌小女孩託着腮坐在一株盛開的牡丹旁,不知在想什麼,玉白的小臉竟還沒有她頭側的那朵牡丹大。宴逍細看幾眼,頓時眉開眼笑起來,撩起錦袍下襬就從長廊一側的臺階走到下面去了。
小影傷了一回神,想起阿媛那句“只管做回你自己好了”,心中又稍有些豁朗。頰上有些癢癢的,她轉頭,卻是那朵銀盤般大小的牡丹隨風輕擺,柔嫩的花瓣搔着了她的臉。她心下一動,阿媛不能進宮賞花,我何不將花帶出宮去給她看呢?只是,這麼多品種,卻是不好帶。對了,每一朵花我摘一片花瓣,既好帶又不容易被發現。
她脣角揚起一抹賊兮兮地笑容,伸手便自身側那株九轉寶帳上扯下一片花瓣來,還未來得及塞入懷中,耳邊便傳來一聲輕咳,她如聞驚雷般跳了起來,頭上的兩隻玉蝴蝶因她激烈的動作而一顫一顫,恰如活的一般,煞是可愛。
宴逍好整以暇地負着雙手,看着她,拖長了語調道:“這是何人啊?如此大膽,竟敢在宮中摘花?”
小影見是他,驚了一跳,四顧,周圍無人,心中又暗思:這又不是在西霞行宮,我怕他作甚?當着他的面將花瓣往口中一塞,甚爲艱難地吞了下去,然後揚起小臉,瞪着瞠目結舌的宴逍,雙手一攤,蠻橫道:“你哪隻狗眼看見我摘花了?”
“放肆!”沈翼喝道,正想過來拎她,但轉念想到太子對這女孩似乎頗有興趣,又不敢妄動。
小影伸出白嫩的小指掏掏耳朵,懶洋洋道:“放肆!大膽!大膽!放肆!你莫非是鸚鵡麼?除了重複這兩個詞,就不會說點別的麼?耳朵都聽出老繭來了。”
沈翼氣噎,宴逍卻大笑起來,連道:“有趣,有趣。”俯身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影無奈嘆道:“你們主僕還真是一個德行哩,都只會重複一句話,懶得理你!”轉身便走。
“哎,等等!”宴逍見她又要溜,心中一急,一把扯住她身後的飄帶。
“喂,你做什麼!”小影氣惱,轉身騰空一腳踢向宴逍胸前,宴逍一驚,慌忙放手。
“好個野蠻的小姑娘!”沈翼欺身上前,探手便來拎她衣領。
小影上身一仰,右腳突然踢向他的腋下。沈翼側身,單掌成爪去抓她腳踝,小影一個怪蟒翻身閃開。兩人當即你來我往地動起手來。
“別傷了她!”宴逍在一旁急急叫道。
小影不想在宮中惹事,沈翼卻緊纏不放,十幾招下來,一旁的牡丹已被兩人打落兩枝,因裙裾牽絆,小影行動間不如往日般迅捷靈敏,一不小心被沈翼擒住胳膊。
“該死的!”小影低咒着,正不知該如何脫身,一道掌風突然自身後向宴逍襲去。
沈翼大驚,丟下小影翻身後躍,及時擋在宴逍身前,化解了那道雖不十分剛勁但足可傷人的掌力。
小影回身,大喜:“蒼哥哥。”跑到他身側,纔看見他身後還跟着臉色不是很好的姬傲。
景蒼也不理她,冷冷看着宴逍和沈翼。
沈翼確認了宴逍無事,回身向景蒼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對我們殿下無禮,可知我們是什麼人嗎?”
景蒼瞥了宴逍一眼,面無表情道:“我管你們是什麼人。”
沈翼一腔怒火頓時被噎住,看怪物一般看着面前這皮膚白皙,面容秀美的少年。
姬傲走至雙方中間,向宴逍拱手道:“誤會一場,容本宮來爲你們互相引薦,景蒼,這位是殷羅的太子,宴逍,是我朝的貴客。宴逍太子,這位是我百州洲南王之子,景蒼,身後,乃是洲南王之女,影小郡主。”
小影忽聞這宴逍果是殷羅太子,霎時小臉紅得如道旁那株秦紅一般,悄悄躲到了景蒼身後。
宴逍向景蒼拱手道:“景郡王,幸會。適才對令妹失禮之處,還望見諒。本宮沒有惡意,只想與令妹結識一下而已。”
景蒼哼一聲,道:“不行。”
宴逍,沈翼和姬傲齊齊一怔,半晌,還是宴逍先回過神來,有些不信自己方纔聽到的話,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不行!”景蒼目光極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