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之後,阿媛搶前一步,謹慎看着已放開小影的黑衣少年,少年神情冷峻的臉龐是常年缺少日照的那種蒼白。
“你究竟是誰?”小影已認出面前之人,正是月前在重威廣場和景蒼交手,後來又說要帶自己走的少年,今日,他又用了雁影縹緲中的出雲式,小影不由對他的身份又起懷疑。
黑衣少年還未說話,一陣衣袂輕響,即墨晟與景澹已落在幾人面前,適才那聲劈樹巨響已驚動兩人。
景澹看清黑衣少年,眉頭先自一皺,黑衣少年看到即墨晟,卻臉色陡變,雙拳倏然緊握,目光陰狠地死死盯着他。
即墨晟被他盯得一怔,他與這少年素未平生,緣何他的目光竟似他是他的殺父仇人一般。
少年終是鬆開了握得泛白的拳頭,伸手一把拉過小影,喝道:“跟我走!”言訖,突然腳步一踮,眨眼便到了幾丈高的屋脊之上。
即墨晟和景澹爲這高絕的輕功齊齊一怔,同時騰身而起,卻見一墨綠色身影已電光般閃至黑衣少年身後,伸手便取他背後大穴。景澹定睛一看,卻是景蒼。
少年似身後有眼,右臂摟住小影,俯身向後便是一記勁踢,景蒼不意他不守反攻,身子一旋避了開去。而此時,即墨晟和景澹已至少年身側,阿媛也跟了上來。
“你從何學的這輕功?”小影被他鐵硬的胳膊箍的腰有些疼,但仍不忘問他這最最緊要的問題。
少年卻惜字如金,緊抿薄脣警惕地看着對自己呈包圍之勢的景蒼、景澹和即墨晟三人。
阿媛站在即墨晟身後不遠處,焦急地看着被黑衣少年摟在胸前的小影,但即墨晟在此,她知沒有自己動手的份。
即墨晟和景澹緊盯着少年,不敢貿然動手,雖然從這少年的神情判斷,他不會傷害小影,但是他這樣摟着小影,一旦動起手來,誤傷卻不可避免。
景蒼站在少年身後,目光卻越過少年看向對面的即墨晟。那日,他與這少年打成平手,但是與即墨晟的比試中,卻輸了半招,相較起來,他自然更在意即墨晟。
宴澤牧勾着嫣紅的嘴角,悠然地翻身回到他的雅榭,懶懶地坐在欄杆前看着屋脊上的那幾人。
夏日豔陽火辣,片刻的暴曬,已讓幾人覺得燥熱起來,即墨晟緩緩眯起眼睛,耀眼的陽光下,俊美的少年如朵雪蓮般純淨。
黑衣少年還是死死地盯着他,陰冷的目光甚至讓人覺得身上的熱氣都被他驅散了一些。
靜默中,少年突然右手一緩,將小影穩穩地放在一旁的屋檐上,小影仰頭,不解地看着他陌生而堅毅的側面,單憑這少年會她秋家的家傳輕功這一點,她並不想他受到景澹等人的攻擊,所以她乖乖地向景澹走來,只希望他們就此作罷。
不想在她擡腳的同時,少年暴喝一聲,雙掌成拳,挾帶着雷霆之力突然向即墨晟當胸襲來,大有拼命的勢頭。
即墨晟表情不變,自他出現,這少年就一直隱忍着向他出手的意念,如今終於忍無可忍了,但他在出手之前卻放開了小影,可見,他心中對小影持的卻是保護的念頭,單憑這一點,他便不想傷了這少年,所以他腳下輕移,瞬間閃至一邊,卻也避的甚是危險,這少年武功縱不及他,卻也相差不遠。
景澹心中一愣,情勢突變,他與即墨晟也算是舊識,這黑衣少年武功不弱,此時大家同在這屋檐之上,他到底該不該出手呢?
景蒼卻冷冷地負起了雙手,表明他不會參戰,原因很簡單,若是他與勢均力敵的人交手,旁人不分青紅皁白地參合進來,他會先一掌劈了那個多事者。
黑衣少年攻勢凌厲,逼得即墨晟不得不出手。一白一黑兩個身影瞬間糾鬥一處。
阿媛睜圓了雙眸緊張地看着即墨晟和黑衣少年,小手握得緊緊的,顯然正在極力壓抑着一種衝動。身影一閃,“不准你傷害晟哥哥!”小影嬌喝一聲,竟然一把抓住那黑衣少年的長髮。
少年猛然一怔,而即墨晟正一掌劈向他的肩頭,見他突然愣住,急忙收手後翻,縱是如此,少年還是被他內力雄渾的掌風掀的後退一步。
少年轉身,目中悲憤地看着小影,半晌,“任何人都可以阻止我殺他,但是,你不可以。”
聞言,即墨晟和景澹心中一震,唯有小影不可以,小影爲何不可以阻止他殺即墨晟?只有一個原因,即墨晟的父親,殺了小影的父親。
即墨晟的臉色瞬間煞白,而景澹則微微握起了沁出冷汗的掌心。景蒼看着即墨晟和景澹因這句話而起的不正常的反應,眸中閃過一絲疑光。
“爲什麼?”小影看看旁邊臉色蒼白,目光沉痛的即墨晟,擡頭問那黑衣少年。
“跟我走。”黑衣少年再次拉住小影的手。
“不準!”景澹厲喝,正待上前攻擊少年。
“少主!”隨着樓下一聲驚呼,二十幾人同時躍上了屋檐,將黑衣少年團團圍住。
“少主,您沒事吧?”朱嶠來到即墨晟身邊,強忍惶急道。半個月前即墨晟爲阿媛治傷消耗了七成的真力,至今尚未恢復完全,剛剛他在樓下見衆人對着樓頂指指點點,擡頭一看,差點沒嚇出他的魂來,少主居然又在跟人動手了。
景蒼眼光一掃即墨晟那邊,突然臉色一變,道:“是你?”
曲九迎着他凌厲的目光,眼中波瀾不驚。
景蒼薄脣一抿,腳步急轉,倏忽穿過人羣一掌襲向他胸前大穴,曲九不慌不忙一指點向他的掌心,景蒼半路變招,握掌成拳,狠狠向他心口襲去,不意曲九竟一掌抵住他的拳,景蒼頓時只覺拳頭似被他掌心吸住,進不得也退不得,曲九掌心抵着他的拳左右微晃,突然往前一推,景蒼只覺右臂一麻,腳下失力,倒退數步。
擡頭,眸中已是大怒,道:“今日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必要報當日被你下毒之仇!”言訖,身形一躍又攻上前去。
景澹先是奇怪景蒼爲何突然向即墨晟身邊的人出手,後來又驚訝曲九武功奇高,此時聽景蒼說當日身中之奇毒竟是拜此人所賜,心下大驚之餘便要過去助景蒼一臂之力。
曲九身側那二十幾個侍衛本來見景蒼不是曲九的對手,並無出手之意,如今見景澹又要攻上來,一個個頓時都警惕起來。
“堂而皇之在我百州盛泱對我百州藩王之子動手,欺我百州國中無人還是如何?”話音未落,屋檐上又多了二十餘人,自是一臉倨傲的姬傲及他的侍衛。
雙方一時劍拔弩張,景蒼明明已漸處下風,卻仍在那邊叫道:“不要你幫!”
“死犟!我偏要幫你!動手!”屋檐上地方狹小,又有各方的主人在場,所以雙方侍衛都很自覺地縱身下樓,在樓下寬闊的柳堤上熱熱鬧鬧地打在一處了。
雖然對景蒼所言曲九下毒之事心有疑慮,但即墨晟和景澹此時心中卻還是比較在意小影,兩人心中都有着一種深刻的恐懼,害怕看到小影得知真相那一刻的表情。
“你要走便走,小影你不能帶走。”即墨晟平靜道。
“你也配說!”少年字如冰珠,緊拉着小影不放。
即墨晟面色又是一白。“你快告訴我你究竟是誰?你爲什麼要帶我走?”小影似乎也察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揪着少年的衣袖急急地問。
“離開這裡我自會告訴你!”少年低喝一聲,突然縱身而起,即墨晟和景澹原以爲他要沿着屋檐直接飛躍到龍棲園以外,不料他卻掉轉身子,一路向園內的大門飛掠而去,而小影竟不掙扎,跟着他同起同落,兩人的輕功出自一家,行動間分外默契一致。
即墨晟和景澹緊隨其後,看着小影配合他一起逃走的行動,又是心驚又是心痛。
眼看就要掠出龍棲園的大門,即墨晟和景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向前奔去,欲在他倆掠出門前將兩人攔下來。
黑衣少年卻在大門內的臺階下腳步漸停,擡頭看向門外,景澹和即墨晟隨着他的目光一起向門外看去,卻見七八個和他一般打扮的黑衣少年護着一名挾着人質的少年正慢慢地退進門來。
景澹心中一驚,因爲,那被挾着的人質,竟是景嫣,而門外握着武器卻投鼠忌器的人衆,正是洲南王府的侍衛們。
看着那八九個雖然身負輕傷,但行動力不減的少年,景澹心中略微焦急,這幾人能從守衛森嚴的安平宮洲南院將景嫣挾持出來,並能全身而退,戰鬥能力委實不容小覷。
儘管雪嫩的脖子被鋥亮的刀刃逼出了幾縷血絲,身上素白的衣裙也已被少年身上的鮮血染紅,景嫣卻仍是高昂着頭,臉上波瀾不驚,毫無一絲身爲人質的驚慌與狼狽,只在進門那一剎,目光稍微閃了閃。
“嫣姐姐!”小影驚呼一聲,小手一甩便欲跑上前去,卻被黑衣少年緊緊攥住,他轉身,看向景澹,道:“出了城,我定不會傷你妹妹一分一毫。”
景澹看着景嫣,景嫣卻並不看他,她心中,並不指望他能答應這樣的要求,她和小影在他心中地位,早已有高低之分。
“你若這樣威脅澹哥哥,我便不跟你走!”小影突然轉身面向黑衣少年,堅決道。景嫣之所以不喜歡她,其中原因她並非不知,和澹哥哥及義父義母以及景蒼在一起的時候,心中常懷着對景嫣的一份愧疚,總不能像跟爹爹在一起那麼毫無顧慮。所以,她纔會格外的想念爹爹,所以,她纔會在即墨晟來到盛泱的時候,特別黏即墨晟而將同樣寵她的景澹晾至一邊。
黑衣少年看着小影,眼中情緒時而沉痛,時而迷茫,時而堅決,時而猶豫,片刻之後,他突然問:“這樣你開心嗎?”
小影一怔,隨即緩緩地點點頭。
黑衣少年突然有些失落的樣子,怔了半晌,默然放開了小影的手,低嘆一聲,眸中溼溼的似有淚,說了聲:“也罷!”便騰身而起,向門外飛奔而去,來到那八九個黑衣人上方時,雙臂突然朝門外洲南王府的侍衛們一伸,隨着嗤嗤聲起,細密的銀光向那些侍衛們當頭罩去。
洲南王府的侍衛自然也不是酒囊飯袋,但自保之時,卻也無暇顧及一行疾奔而去的黑衣少年,轉身見景嫣安然無恙地站在門側,便也作罷。
小影這邊告一段落,可是屋檐上卻還在鬥得如火如荼,曲九定是未下重手,所以景蒼至今仍能堅持與他一對一的爭鬥,兩人旁邊,還有一對糾鬥在一起,細看,竟是姬傲和朱嶠。朱嶠是即墨晟的貼身侍衛,雖武功遠不及即墨晟,但在他們這個年紀的少年中,卻也是一流的好手,與姬傲交手中,雖略遜姬傲一籌,一時,倒也未曾落敗。
阿媛一直跟在即墨晟身後,此時見事已平息,便走到小影身邊,悄悄扯一扯仍在出神的小影。
看看柳堤上亂成一鍋粥的侍衛,以及樓頂上那鬥得正歡的兩對,即墨晟和景澹互看一眼,同時拔地而起,即墨晟躍上樓頂,而景澹則是奔向樹下,無論中間究竟有何矛盾,混戰,總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