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平楚丞相即墨晟率領三十萬將士奔赴百州枕霞關,與左丘玄楚陽合兵一處,百州京北兵戈再整,戰火重燃,勝負難分。
四月初,即墨晟聲東擊西,派左丘玄率重兵奇襲降龍城,屯守伏虎關的殷羅援軍立刻馳援,即墨晟乘此機會從外側迂迴,攻下伏虎關,扼守南北交通要道,與枕霞關的楚陽形成關門打狗之勢,諸葛曚與於季的大軍身陷重圍,京北的局勢頓時變得危急萬分。
百州國君病體沉重,在龍榻上頒下詔令,急詔三位藩王發兵相援。
三位藩王兩度援手,手中只剩保底的軍隊,見京北局勢不妙,若此番再援,家中將無人看守,於是乎紛紛上疏皇上,稱無兵可援,姬琨一氣,昏迷兩日,醒後,急忙令姬申再度出使殷羅,請求援軍。
姬申忐忑不安地來到殷羅金輝見到了宴澤牧,不意宴澤牧此番卻十分爽快,沒聊兩句便答應再派二十萬援軍到百州,不過他卻有三個條件,第一,於季的軍隊在百州並沒有受到很好的接待和尊重,故而將士們援戰的積極性不是很高,介於這一點,此番再派援軍,姬申必須充當援軍的督軍,以提高殷羅將士的作戰積極性。
第二,此番再派援兵,所有將士的軍餉糧草必須都由百州提供。
第三,邊防軍首領諸葛曚作戰不利,使得援軍承受了很大了壓力,所以,百州必須換掉諸葛曚,改由與即墨晟有着深仇大恨的虎翼軍副將夜靈擔任邊防軍總統領,與殷羅並肩作戰,互爲照應。
百州若能答應此三點,他便同意發兵。
情勢危急,姬申幾乎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他的要求,雙方擬定,四月中旬,殷羅再向百州增派二十萬援軍。
洲南王府門前,景蒼急匆匆跳下馬,將手中銀槍往身後袁立方向一扔,大步邁進府中。
景澹正在格政院與衆門客議事,景蒼來到天門外,只聽得裡面有人道:“……五十萬大軍若是屯守在伏虎關,那我百州之心臟盛泱,可就算掐在宴澤牧的手心了。”
“所以說,宴澤牧此計,不可謂不高,打着援軍的旗號,軍餉糧草均由我百州供應,還有七皇子在軍中做人質,我百州還有何人敢動他?待到兵馬齊整時機成熟,他若攻打我百州,又有何人可以再伸援手?豈不眼睜睜看着國家淪喪嗎?”
“我看不然,宴澤牧縱有野心,但要想將我百州整個吞下,只怕他還沒有這個魄力,我聽說,七皇子一向與他交好,此番求援之事又皆是七皇子之功,依我之見,在我百州培植一名傀儡君主,事事以他爲尊,豈不比直接侵佔我百州要來得名正言順也容易得多?”
“七皇子難道會甘心任他擺佈?”
“依你看,七皇子有何與他抗衡的實力嗎?”
……
景蒼遲疑一下,終是縮回了本欲推門的手,轉而回到自己的蒼寂院中。
晚膳時分,景澹方纔得知景蒼回來了,晚膳過後,兄弟二人來到景澹的格政院小聚。
兩人甫一坐下,景蒼便問:“大哥,你如何看待此番殷羅答應增援之事?”
景澹搖搖頭,嘆道:“尷尬之事,拒絕,沒有理由,接受,又不信任。只可恨我景氏位處洲南,若是在京北,又何須他來增援。”
景蒼道:“若是你與詹銳互調位置,依我看,也無需做什麼抵抗了,反正,我百州已然門戶大開。”
景澹一怔,隨即失笑,道:“也是。只可恨,宴澤牧隱藏太深,如今我百州國內,鮮少有人瞭解他的真實面目。”
景蒼低眸,眉間似有慮色,景澹察覺,正待詢問,景蒼卻又突然擡起頭來,道:“大哥,有一件事讓我困惑了好些年,還望今日你能實言相告。”
景澹見他問得認真,遂也鄭重起來,問:“何事?”
“我洲南,真的有地下兵城麼?”景蒼看着他的眸子。
景澹愣住,少時,問:“你從何得知?”
“十二年前,姬傲用此事試探過我。”景蒼道。
景澹目光深沉地望着他,緩緩點頭,肯定道:“有。”
景蒼一驚,沒有說話。
景澹移開目光,道:“所謂地下兵城,其實只是父親隱藏起來的二十萬精兵,父親從無謀反之念,但他也不希望洲南淪爲一塊沒有骨頭的肥肉。早在三十年前,父親就已經在爲你我的將來做準備了。”
景蒼垂下眸,少時,道:“大哥,我想帶翼營重回京北。”
景澹皺眉,問:“爲何?”
景蒼道:“如今西嶺和東海都不肯再派援兵,宴澤牧增派的二十萬大軍一旦進入我國,身側若無監視之人,豈不猶入無人之境?我想,讓翼營去做援軍的先鋒,一方面,證明我百州並非已到了兵盡糧竭的境地,另一方面,也可監視殷羅軍隊的一言一行,若宴澤牧果真心懷叵測,也可在第一時間覺察出來。”
“不行。”景澹不假思索直接拒絕。
景蒼擡眸,看着景澹,眉頭微蹙,沒有說話。
景澹別過臉,道:“你的提議值得考慮,我會安排一支軍隊與殷羅援軍同去伏虎關,至於你,好好留在容城練兵。”
景蒼目光如劍地盯着他,道:“對於其中危險,我很清楚。但我不得不提醒你,我的命只有一條,別人的命,同樣也不比我多。”若是宴澤牧突然翻臉,殷羅的二十萬大軍絕對可以輕而易舉地消滅他的翼營,換了別人,也亦然。
景澹站起身,有些倉促地走到窗邊,頭也不回道:“既然你參了軍,你就得聽命於我,服從我的調遣。”
景蒼道:“我只想正大光明地與即墨晟好好較量一番!”
景澹一愣,倏然回身。
景蒼正目光堅決地看着他,不避不閃。
景澹道:“你選擇的時機不對。”如今的情勢下,他們二人若是正面較量,很容易被宴澤牧鑽了空子。
“此時不對,何時纔對?”景蒼問。
景澹看着他,他執拗而又直接的目光讓他無言以對。此時不對,何時纔對?等平楚或是殷羅徹底佔了上風之後纔對麼?
“我意已決,望你成全。”景蒼最終站起身,丟下一句後,緩步離去。
次日一早,景蒼來到恩霖院,見兩個丫鬟正端着一方托盤向院內走,景蒼叫住她們,一問方知碗中乃是送給母親的湯藥,當下接過托盤,讓二人退下。
來到刑玉蓉的房前,還未進門,便聽得沉沉的咳嗽聲,他眸色微暗,推門進去。
刑玉蓉正倚靠在牀上,形容枯槁,雙目無神,髮髻上隱有銀絲纏繞,景蒼一見,忍不住悲從心來,曾幾何時,母親已衰老病弱至此。
聽見門響,轉眸看到景蒼,刑玉蓉喜不自禁,強打精神微笑着道:“蒼兒,怎麼是你?侍女們呢?”
景蒼將托盤放在桌上,端着藥丸來到牀前,在牀沿坐下,道:“我叫她們退下了。母親,先把藥喝了吧。”
刑玉蓉看着景蒼,不再明亮的雙眸中隱隱有些溼意,景蒼有些慚愧地低下頭,他知道,自己與家人一向無多親近,對雙親,也沒有盡到一個做兒子該有的孝道,否則,端這區區一碗藥,也不足以使母親感動至斯。
刑玉蓉終是抑住了內心的激動,從景蒼手中接過藥碗,慢慢飲罄,用巾帕拭了拭嘴角,笑道:“蒼兒,今日如何有空來看我?容城那邊不用去了麼?”
景蒼微微搖頭,道:“我數月不曾歸家,特意回來看看。”
刑玉蓉點頭笑道:“如此甚好,省得爲娘日日掛念。”說到此處,頓了一頓,擡眸看着景蒼,問:“小影那孩子,還好嗎?緣何不肯回來呢?”
景蒼見刑玉蓉面有憾色,遂道:“她挺好的,只是現在有一些不便明說的原因,暫時還不能回來。以後,待時局平定了,她一定會回來看望你的。”
刑玉蓉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們都瞞着我,都怕我擔心,其實,我擔心什麼呢?無非就是你和澹兒兩個人。嫣兒嫁給了姬申,不能說這樁婚姻有多稱心如意,但總是她自己選擇的,也算了了我一樁心事。而你和景澹,一個二十四歲了,尚未成家,一個成婚年餘,卻無子嗣。祉延那孩子雖好,但我看出,她的心,不在澹兒身上。唉,萬一哪天我一口氣接不上,必然也是滿心牽掛地去,無臉見你父親……”
景蒼眸中含淚,打斷她道:“母親,你別說了。”
刑玉蓉見他那樣,伸手拉過他的手,輕拍了拍,道:“蒼兒,你別跟爲孃的介意,年紀大了,就是愛操心,話多。”
景蒼抑住心中的悲鬱情緒,擡眸對刑玉蓉道:“母親,你安心將身體養好,大哥和我……會越來越好的,你不要爲我們擔憂。”
刑玉蓉點頭,道:“你能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景澹斟酌了一天一夜,最終還是答應了景蒼出戰的請求,他派了門客蕭汾去做翼營的軍師,並要求景蒼答應戰場上進退間必須採納蕭汾的建議,景蒼滿口答應,當日便返回容城整軍,離府前,與祉延在溯洄亭中單獨聊了一會兒,並贈了祉延一卷詞。
無人知道兩人究竟說了什麼,只知道景蒼走後一個時辰,王妃祉延仍坐在亭中默默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