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力地將兩個黑衣人的屍體拖到懸崖邊,看着他們掉進下面河流中濺起的那兩個浪花,阿媛和小影坐在崖邊,短暫的靜默了。
曾何時起,殺人在她們心中,竟成了這般自然和容易的事情,曾何時起,她們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剝奪別人生命的時候,心中已不再有一絲的猶疑和恐懼,曾何時起,她們已變得這樣冷血無情……
阿媛低着頭,雙手一個勁地在裙裾上擦着,手指上的血跡早已擦盡,皮膚已經擦得發紅,她卻毫無停止之意。
小影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道:“你在這裡等着,我進去看看。”
阿媛卻很快地站起身來,道:“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小心地靠近那間屋子,還未邁上臺階,便聽屋內隱隱傳來卡啦啦的聲音。
“阿媛小心,可能有機關。”小影拉住阿媛,回身撿起一塊石頭往屋內拋去,石頭從門口一直滾到最裡面的牆邊,屋內卻毫無反應。
小影小心地跳進屋內,四顧,屋內有兩張八仙桌,十幾張凳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右側間看上去應該是廚房,左側間裡面好像有個足以睡十個人左右的大通鋪。
“阿媛,看來我們這次很走運。”小影道。
“可是這屋裡什麼都沒有。”阿媛四處看着,沒有一絲特別值得注意的角落或特徵。
“這屋裡肯定有通往別處的關口,否則這十幾個人難道在這裡看河麼?”小影走到牆邊,四處敲聽着,阿媛也有樣學樣,剛走到另一側牆邊,屋中右手邊的那張八仙桌突然砰的一聲向後翻倒,連帶的掀起了桌下那塊石板,露出一個正方形的洞口來,隱約看到有整齊的石階通向地下更深處。
“小影,會不會是陷阱?”阿媛站在洞口,看着黑漆漆的下面道。
小影咬脣,道:“不管是不是陷阱,既然對方發出了邀請,我們若不去,豈不輸了膽色麼?”
阿媛聞言,伸手拿過另一張桌上的油燈,從身上取出火摺子點亮,執在手中就欲下去,卻被小影劈手奪了過去。
“你做什麼?”阿媛回頭,看着身側的小影問。
小影身形一轉,搶到她前面,一邊邁下臺階一邊道:“我反應比你快嘛,當然該我走在前面比較安全。”
“自戀!”阿媛撅着小嘴,跟在她後面進入了那個地洞。
兩人剛下去不久,頭頂傳來嘭的一聲,那洞口又被桌子封上了。
小影吐吐舌尖,道:“這下沒有退路了。”
這石道明顯是人工開鑿的,十分狹窄,連阿媛和小影如此瘦弱的女孩都不能並肩而行,其高度也只比阿媛的身高略長而已,成年人進來,定需彎腰低頭才行。
“小影,我說這開鑿石道的人也夠懶的,既然都費了這功夫了,何不把它開鑿的寬大一些,讓人進來走着也舒服啊,弄得這般憋屈壓抑,讓人多難受。”阿媛跟在小影身後,藉着那油燈有限的光線打量着四周道。
小影呼吸着這石道內乾燥混濁的空氣,道:“若這石道盡頭果真是李鑄的住處,那這個看守他的人,可委實沒有給他什麼禮遇。”
走了只二三十米的樣子,前方出現了一道鐵門。
小影上前,仔細看了看,門上光滑如鏡,沒有任何的鎖孔或是機關,伸手敲了敲,聲音渾厚,她轉身,看着阿媛道:“阿媛,完了,我們要像老鼠一樣悶死在這過道內了。”
“怎麼?這門打不開麼?”阿媛擠上前,在門上上下摸索。
“這麼厚重的鐵門,我真懷疑裡面是關的人還是神了,也許什麼也不是,只是一批寶藏而已。”小影一邊在門側的兩壁上仔細尋找一邊道,不願放棄任何的希望。
“肯定有開門的方法,否則,平日裡他們進來怎麼打開這扇門呢?難道,叫裡面的人開不成?”阿媛說着,在門上輕拍了幾下。
手還沒放下,那門卻轟隆隆響着緩緩向頂部的石壁內縮去,突來的變化將兩人嚇了一跳。定下心來後兩人從升起的門內向裡一看,一個瘦長的男人出現在她們面前。
兩人正在愣怔,那男人卻道:“我等你們很久了,進來吧。”說着,轉身向室內走去,腳踝上臂粗的銀色鏈條隨着他的步伐發出嘩嘩的響聲。
小影和阿媛互望一眼,跟着他走進室內。
這個石室足有十丈見方那麼大,石室的右上角放着一座大熔爐,旁邊是一個盛着水的巨大鐵缸,左上角是那道鐵門,右下角堆着有些很粗的鐵管和鐵輪,左下角是一個鐵櫃,櫃門關着,不知裡面是什麼東西。石室中間靠北卻有一張桌子,桌上整齊地放着筆墨紙硯,規尺,還有大量的圖紙文稿,石室右壁上隱約有個石門的樣子。室內的空氣乾燥而悶熱。
“你是何人,如何得知我們會來?”小影與那男人保持着一定的距離,謹慎問道。
男人已走至石室右面的牆邊,一邊推開石門一邊語氣有些失望道:“我早知你們會來,但,也未料到會是你們。”
小影和阿媛爲他這奇怪的話一懵,正不明所以,卻聽那男子對石門那邊柔聲道:“阿滎,關門。”
門內傳來男童沉穩中略帶稚氣的應聲,只聽咯噠一聲,小影和阿媛身後那道鐵門又緩緩落下,直到嚴絲合縫。
見那男子自己能控制這道門的開關,又能爲她們打開上面屋裡的地道入口,小影心中微微起疑,難道,這男子竟是自己將自己關在這的麼?念至此,她一把拔出腰間匕首,腳下輕轉便來到男子身後,匕首抵上他腰間,低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小影……”阿媛心中覺得這樣做不妥,便欲去阻她,剛邁一步,便見石門那邊一道銀光閃電般向小影的脖頸削來,不由驚叫:“小影小心!”
小影也是乍然看到那銀光突然襲面而來,本能地將頭一偏,銀光過處,幾縷青絲悄無聲息落了下來。
阿媛大驚,捏住飛刀便欲去射那男子,卻聽那男子急急道:“阿滎住手!”話音方落,那原本一襲不中,又從後方削向小影脖子的銀光突然方向一偏,幾乎擦着小影的脖頸又收回到石門那邊去了。
阿媛又驚又奇,握着飛刀幾步跨到小影身側,按住小影執着匕首的手道:“小影,稍安勿躁。”
小影額上沁出一層冷汗,方纔若不是那男子喊停,自己已喪生在那道詭異的銀光之下,當下便收了匕首。
男子轉身,看着身後餘悸未消的兩個女孩,道:“二位放心,李某不會半點武功,更無加害二位之意。二位既然來到這裡,又不知我李鑄之名,莫非,只是無意闖入?”
小影和阿媛聞言又是一怔,半晌,小影方反應過來,驚喜道:“你果真是兵器之神,李鑄?”言訖,又覺自己措辭不妥,當即不好意思地一笑,補充道:“李叔叔?”
男人點點頭,轉身便向石門那側走去。
小影收起匕首,一邊跟進去一邊道:“李叔叔,晚輩秋雁影,適才多有得罪,萬乞原宥。”
這間石室卻很小,只有四丈見方,石室內放着一張鐵牀,一張石桌,一面銅鏡,鐵牀上面兩米左右有一個小小的氣窗,四壁上亮着燈盞,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正對着石門的牀上坐着一個七八歲左右的男童,長期缺少陽光照射的小臉有些不同尋常的白,一雙眸子卻黑亮黑亮的,如兩顆黑寶石一般,目光沉靜地看着小影和阿媛,眉眼之間,與這瘦長男子有七八分相像。
“若你們真是爲我李鑄而來,我李鑄,便有罪了。”男子嘆了一聲,在桌邊斟了兩杯茶,擡頭對小影與阿媛道:“喝點茶吧。”
小影和阿媛毫不扭捏地走近,道謝之後,小影道:“晚輩不明白李叔叔的意思。”
李鑄看了她一眼,轉頭對牀上的男童道:“阿滎,看着。”
男童十分乖巧地應了一聲,將小手伸到牀沿之下一按,石壁上那透氣的小孔中光線一暗又一亮,屋中那銅鏡中頓時出現了地面上方那屋舍前的景象。
小影和阿媛正在驚奇,李鑄卻在一旁問道:“你們爲何而來?”
小影回過頭,拱手道:“李叔叔,您是兵器之神,自然能猜到晚輩是爲何而來。”
李鑄擡眸看着她,這個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眼中透着與年齡不符的沉着與睿智。他收回目光,淡淡問道:“來求兵器之人,無外乎三個目的,救人,殺人,自保。你是哪一種?”
小影目光微微一暗,道:“殺人。”
阿媛捧着茶杯,垂眸飲了一小口茶。
李鑄沉默了半晌,道:“我幫不了你。”說着,回身在牀沿坐下,十分憐愛地撫摸那男童的頭髮,男童很乖地偎在他懷中,黑盈盈的眸子看着桌邊的小影道:“你們走吧,我爹爹,不喜歡爲殺人的人造兵器?”
看着眼前這對父子相依相偎的情狀,爹爹的影像驀然又清晰地浮現在腦中,小影心中泛起一陣無法言語的痛楚,酸澀很快梗了她的喉,她端起桌上的茶,一口口飲着,沒有說話。
“來求兵器的人,心中想着要去殺人,其實,只是捧着僥倖去冒險而已。因爲,這世上最奪命的,不是兵器,而是人心。再厲害的兵器,總有它不可及之處,人心的狠,卻無所不能至。心若是狠到了極處,草木萬物都可用作奪人性命的武器,反言之,心若是善到了極處,再厲害的兵器,在其眼中不過是鴻毛柳絮罷了。”李鑄看着男童清澈的眼,輕聲說道。
“爹爹,阿滎懂呢,阿滎要做心善的人。”男童許誓一般道。
李鑄笑着點點頭,擡眸看着小影有些掙扎的目光,問:“你可有父母親人?”
“曾經有。”小影道。
“曾經有,那你此刻,自認是無父無母之人?”李鑄淡淡地問。
小影心中一怒,但細想他的話,卻又覺得是自己失言,便道:“此刻,他們雖不在人世了,但仍是我父母,我豈能自認無父無母。”
李鑄點頭,又問:“你可有朋友?”
“身旁便是。”小影看着阿媛道。
李鑄又是輕輕點頭,再次低眸看着懷中的男童,道:“你自認有疼愛你的父母親人,有生死與共形影不離的朋友,而且你還自由自在,有選擇如何生活的權利,那麼,你還要殺人做什麼?”
小影一怔。
“你或許會說,你心中有仇,有恨,難以消磨。那麼,此刻,你拉着你的朋友一起陪你陷在這死地,斷送了本該美好的將來,你心中就坦然了麼?”李鑄的聲音清淡依然,聽在小影耳中卻句句刺耳。
“你不來此地,或許還能安安穩穩走出這片山林,你既來了,殺了他們的人,你就別想再走出去了。”李鑄擡眸看着她,眼中是淡淡的惋惜。
小影雙拳驀然一緊,一旁的阿媛卻道:“前輩,你若無法幫助我們,即刻便放我們出去吧。”
李鑄沉默了一會,道:“你們想盡力一搏,也無不可。”說着,伸手便要去那石壁上開啓鐵門的開關。
“且慢!”小影突然站起道。
阿媛和李鑄皆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小影看着李鑄道:“李叔叔,晚輩走也走得,卻不想帶着疑問走,請問李叔叔方纔那句‘我早知你們會來,但,也未料到會是你們’是何意思?”
這次輪到李鑄微微一愣了,他沉默一陣,卻不語,仍是一下一下輕撫着那男童的黑髮。
“晚輩自幼失去了母親,與父親相依長大,適才見李叔叔與令郎相偎之景,心中甚是感慨。若有任何晚輩能幫上忙的地方,請李叔叔直言,晚輩和阿媛雖是女流,但若是已無可能活着走出這片山林,便只求死得其所了,竭力一搏,未必不能成事。”小影說完,轉頭去看阿媛。
阿媛堅定地點點頭,與她一起看向李鑄。
李鑄看了看兩人,沉默片刻,最終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也罷。”回眸看着男童道:“阿滎,你可願用自己的性命來冒險,給這兩位姐姐一條活路?”
男童點點頭,道:“爹爹,阿滎願意,阿滎是心善的人。”
李鑄欣慰地一笑,眼中卻含着些淚,轉身對小影和阿媛道:“餘事無暇詳述,我李鑄別無牽掛,唯獨放心不下這一個幼子,李滎。二位若能將他帶離此地,使他今後能隱姓埋名地安然度日,我李鑄便是欠了二位天大的恩情。”
小影看看男童,又看看李鑄,道:“李叔叔,您方纔不是說,我與阿媛逃不出這片山林麼?若是你要將令郎託付給我們,我們卻不能答應,怕護不住令郎周全。”
李鑄搖頭,道:“我早已爲他思量好退路,只是他雙腿不便,又不通武功,無人相助,只怕他無法上岸。兩位若願與他同行,必能逃出這裡,但,若被人發現,只怕今後也會爲二位帶來無盡的麻煩。”
“既如此,你何不親自帶他走?”小影疑惑道。
李鑄低頭看看自己腳上的鐵鏈,苦澀一笑,道:“他若繼續和我一起,今生,只怕再無寧日了……”
“爹爹,他們回來了。”正說着,一旁的李滎突然道。
三人順着他的目光回身看向銅鏡,果見八九個黑衣人扛着米糧肉食等物出現在屋舍門口。
“就他們幾個人,我和阿媛去把他們解決了,帶你們父子一起走。”小影目光一狠,轉身便要往外去。
“山林外圍全是他們的人,你走不出去的。”李鑄拿起一把鐵錘,將牆上那控制鐵門升降的機關搗毀,急急道:“這鐵門能阻擋他們一陣,趁此機會,我們要快些做準備。”
“事情有變。”阿媛看着銅鏡驚道。
李鑄和小影回身一看,果然,門口突然又出現四五十個黑衣人,幾下就將方纔那幾個黑衣人殺死,一半留守屋外,另一半進了屋子。
小影阿媛俱是一驚,後來的這幫黑衣人身手好生了得,合她們二人之力也決計打不過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李鑄卻無暇細觀,俯身掀開垂至地面的牀單,拉出一條與那牀一般大小的鐵船來,那鐵船船底很厚,船的正面是鐵,船身上卻包裹着似棉非棉的東西。
李鑄擡頭,神情緊張地看了一眼銅鏡,對小影和阿媛道:“此船可助你們順着河流逃出這片山林,具體操作方法,阿滎知道。船身中有一些珠寶玉器,你們只要給阿滎留下一兩件便可,其餘都歸你們。還有,阿滎身上所穿之軟甲,並殺伐與自衛於一體,是我這三載心血所集,你們若能順利逃脫,也歸你們……”
話語未完,只聽外面石室傳來一陣噹噹的巨響,那幫黑衣人已在設法破門了。
李鑄一把抱起李滎,道:“你們三個且在外室暫避一下,待我炸開石壁,你們便走。”
到了外間,那鐵門上的轟擊聲格外清晰,聽得幾人一陣心驚肉跳。
李鑄想將李滎放在室中的桌上,小影卻道:“我來揹他。”李鑄點頭,將李滎放在小影背上,男童雖小,體重卻與小影相差無幾,小影負着他,只覺分外沉重。
李鑄卻片刻不停地回到了內側的石室,並關上了石門。阿媛手執飛刀,站在小影身後,全神戒備地盯着那鐵門,生死,只在這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