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僅僅兩天的洲南王次子景蒼揹着包袱連夜出城,由於夜深,城門已閉,他竟然棄馬翻越城牆而去,半個時辰後,又翻牆而回,直到黎明前,才帶着一個黑衣少年策馬奔出剛剛開啓的城門。這是奇事一件。
驚世絕豔的洲南王十歲之女景嫣,騎着當今皇上賞給七皇子姬申的絕品良駒赤龍,大搖大擺地從重圍廣場一路溜達到安平宮前,路人無不側目。這也是奇事一件。
然而,這兩件奇事加起來,也沒有當天晚上發生的另外一件奇事造成的轟動之大,影響的範圍之廣。
剛剛回到盛泱的二皇子姬平,午夜時分,在自己的寢宮,毒發身亡!
國君震驚,朝堂震動,然而,負責調查此案的提刑大臣還未來得及詳細盤問負責姬平飲食起居的宮女太監,噩耗卻再次傳來。
五皇子姬傲毒發昏迷,命懸一線!
宮內頓時亂成了一鍋粥,渝貴妃承受不住打擊,昏迷未醒,這邊皇后又昏倒了。
姬傲的寢宮擠滿了宮裡的御醫,而其他皇子的宮裡則擠滿了護衛皇子安全的侍衛。
朝堂上大臣們議論紛紛,惶惑不安,不知何人能有這般能耐,在宮中連下毒手,毒翻了兩位炙手可熱的皇子。
也有大臣質疑,當今炙手可熱的,有三位皇子,爲何其中兩位一個已死一個將死,而另外一個卻安然無恙?
非常情況下,這看似合情合理的質疑,對於某些人來說,卻是比刀子還要命的利器。於是,蕊貴妃的傾情宮和姬申的延璃宮外,“保護”貴妃和皇子的侍衛便比別的宮中多了一倍。
幾天內,百州的皇宮前所未有的混亂和不安,這種惶然緊繃的氣氛,一直到十天後姬傲在衆御醫傾力搶救下醒來,才瞬間轉變爲無邊的沉靜,然後是驚天狂怒。
只因,這位死裡逃生的皇子睜開眼睛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即墨襄好狠!”
姬琨不知該笑還是該哭,他要的足以說服整個百州向平楚開戰的理由有了,代價卻是失去了他寵了十年的愛子姬平。
然而君王無情這四個字很快在他身上得到了驗證,因爲,他用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走出了喪子之痛,又開始積極謀劃發動對平楚的戰爭。
十三歲的七皇子姬申毫不介意曾被懷疑,就在姬傲甦醒的當夜,寫了一篇討伐即墨襄的檄文,文情並茂,合情合理,有禮有兵。姬琨看完大悅,隻字未改便令使臣執此文去平楚向平楚國君討要說法,只因此文含義明顯,若是平楚不令驍戰王即墨襄以命抵命,那就休怪我百州大動干戈了。
不同於百州盛泱的風雨飄搖,浪起潮涌,萬里之外的殷羅金輝卻是萬里無雲,陽光明媚的好天氣,呃,如果這酷熱的空氣能稍微涼快一絲絲的話,就更完美了。
毒辣的陽光似乎要把地上所有的水分都蒸發出來,城中本來就不多的花花樹樹都被烤的垂頭喪氣,而躲在陰涼處的人們也還是無可避免的汗氣蒸騰,不住咒罵這熱得要人命的秋老虎。
暑氣肆虐的城中,除了偶爾傳來賣西瓜的小販發出的有氣無力的叫賣聲,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
當然,再糟的天氣也不可能讓整個世界都沉默,瞧,就在城東面那個面積很小的湖泊旁,那株被烤得蔫巴了卻依然繁茂的柳樹下,就坐着兩個生龍活虎的身影。此刻,他們正用盡所有的力氣,專心致志地……啃西瓜!
這是兩個皮膚稍黑,但五官卻十分精緻秀美的男孩兒,如果你細看,會覺得他們很像阿媛和小影,如果你記性好,記得小影第一次出現在景澹他們面前的樣子,你會不難想到,這兩個男孩裝扮的孩子,就是小影和阿媛。
少時,小影甩掉第九片西瓜皮,低頭看看自己鼓起的胃,對剛剛啃到第六片西瓜的阿媛道:“阿媛,我想,我暫時走不動了。”
阿媛聞言,伸手抹一下嘴邊的瓜漬,道:“你不是本來就準備在這裡啃完西瓜,然後美美地睡一覺的嗎?”
“嗯,本來我是想找個更陰涼的地方的……”小影邊說,邊倒下身子,就這樣睡在了有些雜亂的草地上。
看着她安然地合上睫毛濃密的大眼,阿媛放下了手中的西瓜。
她覺得,少主派她來保護小影,實是錯了,她根本不夠資格。
在龍棲園第一次看見小影,她原以爲,自己能勝任這份任務的,保護一個武功比自己弱、養尊處優的小郡主,憑她的耐心和細緻,綽綽有餘了。
然而,直到這次隨小影一起踏上尋父之路,她才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的離譜。這一路,根本是小影在保護照顧她。
那日,她和小影鑽進宴澤臨和宴澤牧帶回殷羅的數十箱珍寶中兩個相鄰的箱子內,被他們帶出了盛泱。她沒有想到,一向活潑愛動的小影,除了晚上出來尋找吃的和解決生理需要外,竟能整天鑽在箱子裡一動不動,而且堅持了二十幾天。倒是一向自認比小影更成熟理智的她,壓抑不住對一路風光的好奇,屢屢探出藏身的箱子偷看,最終被人從箱子裡給揪了出來。
她一被抓,小影自然也藏不住了,兩個女孩兒抵不過那上百位武藝高強的侍衛,很快被押到了九皇子宴澤牧面前。
宴澤臨打傷過自己和少主,而宴澤牧和小影又屢有衝突,在這異國他鄉落入宴澤牧手中,按照小影那衝動的脾氣,她直覺這次兩人絕落不得好了。
不想,這次小影一點都不衝動,她先是神情誠懇地感謝了宴澤牧讓她們坐了一路免費的馬車,再可憐兮兮地表示她這次來殷羅,是來尋找她失散已久的父親的,絕沒有惡意,請宴澤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要爲難她們,如果順路的話,問他能不能把她們帶到金輝城。
阿媛相信,就連宴澤牧也是不能相信這番中情中肯、委曲求全的話是從那個胡攪蠻纏的野蠻丫頭嘴裡說出來的,從他一驚一詫的表情和頻頻投向她的目光就知道了,他定是認爲這番話是阿媛教她說的。
最終,他沒有爲難她們,但也沒有好人做到底,將她們一路帶到金輝城,而是扔給她們一匹馬,然後帶着隊伍浩浩蕩蕩走了。
帶着小影騎馬趕路,是她這一路能爲小影做的唯一一件事情。除此之外,和商販討價還價的購買日用品,在露宿野外的時候抓魚烤兔,拆穿妄圖騙女扮男裝的她們去做孌童的惡人的伎倆……數不勝數的事情,都是小影一力完成的。爲何她不幫忙?原因很簡單,她不懂,也不會。
她從小生活在即墨府的高牆深院中,她所熟知的,是如何伺候主人,如何察言觀色,如何和身邊同樣身份的人處好關係。她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侍女,少主之所以會選中她,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爲她有武功底子。而跟在少主身邊的時間,太短了。她只來得及將自己的武功提升到一個新的層次,而少主,也只來得及教她這些。
可是這些,在跟着小影一路走來這平凡簡單而又複雜的生活中,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場。
她從未想過看上去不諳世事,粉妝玉琢的小影會懂得這麼多,會吃得這麼多苦。這一路,兩人風餐露宿,輾轉顛沛,有時,連她都覺得受不了,可是小影卻一樣的神色如常,似乎,這對於她來說是早已習慣的事情似的。她想,少主,定然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影。
快到金輝的那天傍晚,下了一場大雨,正在趕路的兩人無處可避,淋得渾身溼透,也在那天晚上,睡覺之前,她終於忍不住問:“小影,你爲何能習慣這樣的生活?”
她還記得,當時,小影轉過頭來,看了她半晌,然後給了她一個甜甜的笑容,理所當然道:“我從小過的就是這種生活啊。”
那天晚上,小影說了很多話。關於她和她父親的,九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她卻只記得四個片段,那就是:冷的時候,有爹爹溫暖的懷抱;熱的時候,有爹爹扇來的涼風;餓的時候,有爹爹香香的烤魚;累的時候,有爹爹寬寬的後背。聽了這四句,連她也覺得,這樣的生活,無疑是幸福的。
這一路,雖然沒有她說的這四樣,然而將要見到久別的父親的喜悅和興奮取代了它們,那夜,小影閉上眼睛的時候,嘴角的弧度是憧憬而期待的。
但是,尋找小影爹爹的過程,卻不似兩人一開始設想的那般簡單,來了將近十天,這小小的金輝城幾乎要被兩人給翻過來了,可是卻沒有一點小影爹爹的消息。這一兩天,小影雖然每天一大早仍然精神振奮地出去到處打聽她爹爹的消息,但是她看得出來,小影臉上的憧憬和期待已漸漸被失望和沮喪取代了,就如現在,她睡着了,可是她細緻的眉卻是微微皺着的。
傍晚,分頭行動的兩人照例來到老地方—客棧的屋檐上交換消息。負責去各家醫館查探消息的阿媛還是一無所獲,不免有些垂頭喪氣,等了片刻,只見小影急急地飛檐走壁而來,眉間隱隱有喜色。
“阿媛,今天有好消息!”老遠她便叫了起來,阿媛臉色一喜,站了起來,高聲問:“什麼好消息?”
小影輕盈地在瓦片上落了腳,喜道:“我打聽到這個月二十五號在崖城要舉辦一個珍稀藥材拍賣會,以前,爹爹帶我去參加過這個藥材會,他們都很喜歡爹爹採來的珍稀藥材的,我想,這次爹爹是不是也去了那裡,所以我們找不到他呢?”
阿媛聞言,開始掰手指計算日子,小影一把拉過她的手,道:“不用算了,今天是十七號,這裡去崖城只要三天日程,我們的時間綽綽有餘呢!”
阿媛這才展眉笑道:“事不宜遲,我們明天一早就啓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