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羅的援軍要四月中旬才進百州,景蒼卻四月五日就整軍出發,向伏虎關而去。
一路鐵騎錚錚,不日已到伏虎關以南五十多裡開外的小城夕煙,景蒼下令全軍駐紮於此,休養生息。
就在抵達夕煙的當天晚上,景蒼巡查完營地,回到自己的將帳,一掀門簾,赫然發現帳中有名女子,心中一凜,定睛一眼,又鬆了口氣,原是渺雲。
是時,渺雲正拿着他那柄銀槍仔細觀看,聽到身後腳步聲,頭也不回道:“此槍又漂亮又精妙,在哪打造的?”
景蒼站在門邊,不答反問:“你怎麼來了?”
渺雲將槍往牆上一掛,回身,懶懶一笑,帶着些許疲憊,道:“放心,我不是來找你的,小影那丫頭在哪?”
景蒼微微怔了下,一邊走進帳內一邊道:“幫我帶一封信吧。”
渺雲眉頭微微一皺,不解。
景蒼攤開紙筆,道:“等這封信捎到,你也不需再找她的蹤跡了。”
四月十四,海上春山。
小影在島上的樹林內開闢了菜地,每天清晨都拿個籃子去摘菜,然後蹲在水渠邊一棵棵洗淨。
歲月就在這樣一成不變的平靜中緩緩的流淌着,毫無劇變前夕的徵兆。
這日上午,小影正在洗菜,一顆石子突然精確無比地落在她面前,濺了她一臉水花,嚇了一跳的同時,小影心中暗自奇怪,李滎並非是個喜歡惡作劇的人,今日爲何有此一舉?
轉頭一看,卻沒人,不由更奇怪,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四顧起來。
突然感覺身後有一絲呼吸,她心中一驚,剛欲轉身,天地已然旋轉。
她驚惶地擡頭一看,揹着陽光的男子笑如清泉,道:“嘖嘖,警惕性這麼低,笨蛋!”
景蒼?!
小影一驚一喜,想起眼下狀況,不由又是一羞,踢動雙腿道:“放我下來,你這討厭的傢伙。”
景蒼無賴性又起,抱着她轉了幾轉,道:“不放又如何?”
小影又急又氣,一邊費力地往門前張望一邊急道:“萬一被阿滎看到多不好,喂,你快點放我下來啦!”
景蒼見她小臉紅得猶如黎明在海上看到的朝霞一般,知她羞得急了,便放手讓她下來。
小影甫一着地,狠狠一腳踩上景蒼的腳尖,景蒼猝不及防,痛得幾乎跳起來,嚷道:“最毒婦人心,果然不假!”
小影仰頭叉腰,蠻橫道:“叫你捉弄我!”
景蒼看着她氣呼呼鼓起的面頰,卻又笑了起來。
見他笑得純澈,小影心中起疑,惡聲惡氣地問:“你笑什麼?”
景蒼搖頭不語,回眸去看她洗了一半的菜,興致勃勃地挽袖道:“我和你一起洗。”
小影瞠眸,一把拉住他,大眼撲閃半晌,問:“你怎麼來了?”
景蒼見他此時才問,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伸指一彈她額頭,道:“我怎麼就不能來了?”言訖,蹲下身子去洗菜。
小影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絲淡淡的憂慮,卻又說不出憂從何來。
中午,小影在廚房做菜,景蒼非要插一把手,結果把小影好不容易捕來的一條魚給煮焦了,氣得小影一腳將他踹出了門。
某個灰頭土臉的傢伙卻不肯灰溜溜地走,站在廚房門口義正詞嚴道:“聖人有云,君子遠庖廚,實乃至理名言也!”
小影氣結,一把剷刀削去,門外人影一閃,遠遠的,聽見李滎的笑聲。
當小影將做好的菜端出廚房時,只見景蒼和李滎正坐在門前,李滎手中拿着景蒼那支翠笛,甚是喜歡的樣子,而景蒼則一副閒適模樣地倚在門框上,邊指點着那笛上的音孔邊和李滎說着什麼。
看着沐浴在陽光下的朝氣蓬勃的兩人,小影不禁從心底暗歎一聲:這樣真好,真的,有些像家一般的感覺了。
景蒼擡起頭,清亮的眸光春水一般流光瀉影,透人心脾,小影陡然一陣羞赧,卻又不想讓他看出,遂噔噔地走上前,擡起下巴,語氣短促道:“吃飯了!”
李滎有些驚異地擡眸,對上景蒼笑意盎然的眼,問:“小影姐怎麼了?”
景蒼嘆道:“爲了一條魚,跟我槓上了。”
席上,小影低頭扒飯,悶聲不語,景蒼不時擡頭看看她,也不說話。
見兩人這樣,李滎有些食不知味起來,遂擡頭,問景蒼道:“蒼哥哥,小影姐在崖下的樹林內爲你種了一片竹林呢?你看見沒有?”
景蒼驚訝道:“果真?這島上也能種活竹子?”
李滎點頭,掃一眼正惡狠狠瞪着他的小影,道:“是呀,小影姐爲此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呢。”
景蒼轉眸看向小影,還未開口,小影便道:“少臭美哦,我只不過看這島上全是樹,太單調了,改變一下環境罷了。”
景蒼點頭,笑道:“嗯,好巧,這樣的環境正對我的胃口。”
小影瞪他一眼,埋頭吃飯,不意一旁的李滎又道:“景蒼哥哥,小影姐姐還爲你繡了一條腰帶呢。”
“咳咳……”小影一激動,嗆得咳嗽起來。
景蒼卻更激動,看着小影問:“你會女紅?”
“不會!”小影紅着臉,一邊用眼神對李滎施着酷刑一邊否認道。
李滎卻全不爲所動,笑嘻嘻道:“騙人,明明有繡一條的,難道,不是給景蒼哥哥的?”
此言一出,景蒼頓時嚴肅起來,放下筷子,一本正經問道:“喂,老實交代,到底有沒有繡?”
小影見一個醋罈亂翻,一個幸災樂禍,當下跳了起來,一邊來掐李滎一邊道:“多嘴的傢伙,叫你挑撥是非!”
李滎機關一扣,身下輪椅嗖一下便竄出了門,小影不依不饒追了出去。
下午,小影和景蒼在沙灘上緩緩漫步。碧藍的海水輕輕地撫摸着細軟的沙灘,發出“刷刷”的聲音,海風似乎變得尤其含蓄和細膩,拂在人的身上,暈染開一片春雨般的滋潤。
小影微微垂着頭,長長的青絲黑紗一般飄在風中,露出了雪玉般的脖頸和耳廓。
“景蒼,是戰爭要結束了麼?”默默溫情浮動中,她突然低低地問。
景蒼轉臉去看她,女孩雪白的臉頰上,自然氤氳着一抹淡淡的暈紅,春天一般細嫩的顏色。
他心中有動,伸手輕輕牽過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道:“快了。”
小影擡眸,看着他目光悠遠,若有所思的側面,道:“你有事瞞着我?”
景蒼轉過臉,微微一笑,道:“我是在想,那橢圓形帶個尾巴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小影一愣,吶吶地問:“什麼?”
景蒼從懷中拿出一條紫色的腰帶,指着中間一個花紋道:“喏,就是這個。”
一見那條腰帶,小影雙頰騰的一下紅透,指着它結結巴巴地問:“你,你從哪裡找到的……”
景蒼笑得開心,整齊的牙比海上涌起的浪花更白,道:“繡工雖然不堪入目,但……”他手指緩緩撫過腰帶,停留在最左端的結釦處,道:“這八個字居然還繡的滿清晰的,真是令人驚訝。”
提起那八個字,小影連耳根都紅了,恨不能一頭埋進沙子裡,不看他晶亮的眼神明澈的笑容,羞赧至極,出手如電,一邊去搶那腰帶一邊喊:“還給我!”
景蒼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襲來的小手,問:“難道真的不是給我的麼?”
他手心的溫度毫無阻隔地熨在她手背的皮膚上,燙燙地像是貼在她的心上,望着他俊逸的臉龐深情的眼神,她似被捲進愛情的海洋,一時沉迷。
景蒼卻漸漸移開目光,看着兩人的身後,脣邊緩緩泛起笑意。
小影回過神來,隨着他的目光轉身一看,平坦的沙灘上,兩串一大一小的足跡像是迤邐過歲月的花朵,遠遠地開始綻放,近近地吐露芬芳。
“不是說種了竹麼?帶我去看看吧。”耳畔傳來景蒼清朗的聲音,小影回眸,他手中的那條腰帶早已不見了。
她低下頭,走了一會,道:“魚。”
“嗯?”景蒼不解,擡眸看她。
小影羞窘,一把甩開他的手,道:“那個是魚。”言訖,轉身便跑。
景蒼反應過來,不由大笑,跟在她身後大聲道:“請教姑娘,什麼魚長成那樣?”
小影聽見他調侃的聲音,不由氣急,回身咬牙切齒道:“你這隻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