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羅金煌,皇宮議政殿。
殿中兩側放着上百盆名菊,奼紫嫣紅,飄逸清雅,華潤多姿,幽香襲人。
等候議政的大臣們見皇上還未來,紛紛三五成羣地聚到兩側品評起菊花來,只聽這邊道“菊花不以嬌豔的姿色取媚於時,而是以素雅堅貞之品性見美於人,最是難能可貴……”那邊吟“花開不併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墮北風中……”一時間,滿殿惟聞風雅之聲。
吟風弄月了大半個時辰,這些大臣們漸漸的安靜下來,有些不習慣地看看仍然空着的王座,仍是三五成羣地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皇上怎麼還沒來?”“是啊,自登基以來每月三次議政會議,皇上可從來沒有晚來過。”“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最近皇上好似有些奇怪啊,前一陣不是還把後宮給遣散了……”“噓!噤聲!言行千萬仔細,小心禍從口出性命不保,我等,可比不了那尚書令……”
正在此時,只見一直懶懶地斜倚在座上品茗的微風打個手勢招來侍立在門外的侍衛,道:“你去通稟你們追月總管一聲,問問皇上今日還來不來議政。”
侍衛答應着去了。
茉清宮內殿,挾着菊花清新的風從窗外拂進來,輕柔地揚起立在東牆下的那兩人的華麗罩衫,銀白色薄紗上燦爛的金線繡紋像是揚在陽光下的菊花絲瓣,散發着迤邐歲月的浪漫氣息。
小影站在牆邊,手中握着一枝毛筆,仰着頭表情專注,正好高她一頭的宴澤牧緊貼着她的身子站在她背後,右手握住她執筆的手,一邊引導她在牆上落筆一邊語音輕柔道:“手不要抖,筆不要握得這麼緊,放鬆一些……對,這邊的線條一定要流暢,才能顯出瀑布的流動和速度……”
少時,小影暗暗舒了口氣,轉過身放下毛筆,在身側放滿了各色顏料和毛筆的案上重新拿了一枝較細的筆,正想去蘸那黃色顏料,卻被宴澤牧按住,只見他伸手拿了枝最粗的簡直像刷子一般的毛筆,飽蘸了帶着菊花清香的顏料,遞給她。
小影執筆在手,瞠眸道:“這麼大的筆,怎麼畫?”
宴澤牧笑道:“遍地菊花,你要一個花瓣一個花瓣地去畫麼?”
握住她的手一番行雲流水般大起大落,山下澗側頓時出現大片如雲般團簇綿延的黃。
收筆之後,小影仔細看了半晌,忍不住撲哧一笑,道:“誰能知道這是菊花啊?”
“畫因人而生,無需譁衆取寵,這幅畫,寄託的是你我的心情,何須別人看懂?”他的聲音沉柔悠遠,像是飄在風中。
小影心神爲之一蕩,忍不住回眸看他。
他淺笑着低頭,伸指一點她的鼻尖,問:“我說得對麼?”
小影還未回答,耳畔卻傳來素雪有些遲疑的輕喚:“皇上,娘娘……”
小影應聲看去,身後卻並無她的身影,原是她害怕打攪兩人,站在門外不敢進來。
“進來。”宴澤牧頭也不回,只重新去案上揀了一枝筆,飽蘸了楓紅色的顏料後,塞到小影手中。
素雪進來行禮後,垂首站在兩人身後,道:“皇上,追月讓奴婢問您,議政殿的會議,您還去嗎?”
宴澤牧聞言,明顯愣了一愣,但很快便恢復了常態,道:“今日無政可議,讓他們每人就着殿中菊花作詩一首,完了交上來就可以回去了。”
素雪答應着,正要退下,宴澤牧又道:“殿中菊花他們若是喜歡,可以搬回家去,告訴他們是朕賞的。”
素雪出去後,小影問:“你是不是忘了去呀?”
宴澤牧輕笑一聲,帶着一絲調皮,道:“那也不能讓他們知道。”言訖,把着小影的手繼續渲染那漫山的紅楓。
酉時初。
窗下的貴妃椅早已被他命人換成可供兩人並排躺着的柔軟靠椅,此時,兩人正靠坐在長椅上,於昏暗柔和的暮色中遙遙地看着東牆上那幅新近完成的壁畫。
深淺得當的顏色,恰到好處的描繪,遠遠看去,就像真正的天壑峽谷重現眼前一般。
小影看了半晌,忍不住輕輕嘆一口氣,回過頭來看向身側的男人,問:“你究竟還有多少才華是我所沒發現的?”
宴澤牧側過臉來,脣角忽而勾起一絲笑紋,明豔神秘,道:“是不是感覺像撿到寶,越看越高興?”
小影嗔怒地打他一下,轉過頭繼續看向那幅畫,嘆道:“不過,那裡真的好美……”
“你若喜歡,我命人在那裡修建一座行宮,每年秋天都帶你去那裡住一段時間,如何?”他擁着她,問。
小影愣了一愣,笑着搖頭,道:“我還是情願每年秋天都騎一匹馬,趕幾千里路跑到它面前,遠遠地看它一眼。如此,才顯得彌足珍貴。”
宴澤牧在她額上印下輕輕一吻,道:“好,就依你。”
小影在他的柔情中低眸,沉默半晌,低聲問:“你何時才能幫我找回記憶?”
宴澤牧擡起她的下頜,看進她烏黑的眸中,問:“爲何如此看重?仍是覺得在我身邊不開心?”
小影搖頭,看着他道:“我只是覺得,我好像遺落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或者,是什麼重要的人,想不起來,總是悶悶的難受。”
宴澤牧伸手輕捧住她愈加清麗美豔的小臉,越來越濃的暮色中,只有他的眼睛是亮的,“你多慮了,這世上,已沒有值得你牽掛之人。”
小影微微垂眸,少頃,問:“那,可還有牽掛我的人?”
宴澤牧神情不變,只道:“若有,緣何直到如今無人來找你。”
小影擡眸與他對視,道:“我身處深宮,就算有人來找我,我也未必知道。”
宴澤牧看着她不語。
小影以爲他要生氣,微微側過臉別開眸不看他。
他放了手,揚聲喚道:“素雪。”
素雪應聲進來,他看着小影的側面,道:“去叫追月把我的令牌拿來。”
少時,素雪捧着一方托盤進來,紅色的絲綢墊布上,一塊金色的令牌閃閃發光,正面是個“欽”字,反面則是一隻展翅高飛的雄鷹。
宴澤牧修長的指挑起那塊令牌,放到小影手心,道:“有了這塊令牌,你可以隨時出入皇宮而無需通報,但爲了安全起見,你必須帶素雪同行。”
小影拿着那塊令牌,擡眸看着宴澤牧怔怔不語。
宴澤牧卻忽而一笑,傾過身子分外親暱地用自己的額頭抵住她的額頭,道:“這下滿意了吧?”
入夜,點將臺上。
宴澤牧執着小影的手,沿着欄杆圍砌的臺緣緩緩漫步,晚風揚起兩人玄色的披風,和長髮一起在朦朧的月色下糾纏旋舞。
少時,宴澤牧停住腳步,手撫欄杆,看看腳下一片輝煌的皇宮,再放眼眺望一下遠處燈火闌珊的街市,問:“清歌,你喜歡哪一個?”
小影順着他的目光看看遠處,伸手指着腳下的皇宮,道:“當然是這個。”
宴澤牧似乎有些詫異,轉過眸來,看着長髮飛舞的小影,問:“爲何?”
小影眯眼望着遠方,道:“那裡再自由,再熱鬧,再溫暖,終是與我無關,我的一切,在這裡。”
宴澤牧定定地看着她,月光下,眸中情緒翻涌如潮。
小影在他的注視下微微側過小臉,頰上有些發燙,遠處似有一條蜿蜒的絲帶,他說過,那是九龍河,傳說,金煌的宮中每出生一位皇子,初次沐浴都要用九龍河中的水,暗喻龍生九子之意。
宴澤牧重新執起她的手,指向皇宮西面那亮着上百盞巨大火炬的地方,道:“那就是我跟你提過的琉璃臺,待它建成,我們就成親。”
小影看着那看起來浩大繁複的工程,問:“是不是每個帝王封后都要造這樣一座臺?”
宴澤牧笑着擁過她,道:“當然不,只是你運氣好,嫁了個不缺銀子的夫君。”
小影從他懷中擡起頭來,道:“我聽說你和百州正在交戰,爲何還要浪費人力財力來造封后臺?”
宴澤牧笑道:“如果不造這樣一座臺,將來別國的皇后去哪裡朝覲你啊?”
小影看着他風輕雲淡般的笑意,問:“你爲何要攻打百州?”
宴澤牧蹙眉想了想,道:“它就像一個胖子,臃腫地擠在我身邊,讓我覺得很不舒服。閒着也是閒着,不如改善一下生存環境。”
小影垂下眸,沒有說話。
“站在這裡有什麼感覺?”他轉移了話題。
“有點冷。”小影迎着風眯着眼睛,心中生出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來。
宴澤牧扯過身後的披風,將她嬌小的身軀緊緊地裹在懷中,低聲問:“現在還冷嗎?
小影臉頰貼在他的胸前,沉默片刻,伸手輕輕環住他勁瘦的腰,閉上眼睛,道:“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