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戲蓮葉間來啦——”
華光璀璨的大廳裡，精刻細雕的圓桌邊，錦衣華服的俊男美女們正氣度非凡地優雅進餐，卻偏偏傳來這麼一聲下等餐館裡小二上菜前的尖細唱喏，生生將這一廳高貴閒逸氣氛破壞殆盡。
面向東南的兩個少年聞言，嘴角同時泛起一絲無奈笑容，放下銀箸擡頭看向門邊，櫻色紗裙的女孩一手端着托盤，一手翹着蘭花指，動作滑稽，神情調皮地轉進殿來。
碧綠的荷葉上，細嫩的魚肉晶瑩剔透，魚頭邊，還置着一朵粉嫩可愛的花朵，倒算是色香味俱全。
小影將魚端上桌，神氣活現地看看除了渺雲之外的四人，道：“怎樣？今天開眼界了吧？”
景澹點頭微笑，道：“的確。”王府的餐桌上，還從未出現過這樣完整的魚，所有的魚都是將刺挑乾淨了纔會端上來給各位主子們享用的。
渺雲撇了撇嘴角，道：“還要吐刺，煩得很。”
小影小手叉腰，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吃魚，要的就是這吐刺間的趣味，否則，你爲何要吃魚呢？豬肉沒有刺，你不妨日日吃豬肉好了。魚長刺，就是要告訴人們，要吃它，是要付出代價的。像渺雲姐姐這樣又懶又想吃它的人，一定是會被刺卡住喉嚨的。不過渺雲姐姐你也不用害怕，待會要真的卡住了，只要你出紋銀一百兩，我可以用我秋氏的家傳秘方儘快讓你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渺雲瞄也不瞄她，只淡淡道：“多謝關心，要是我真的被卡住了，我第一個揍扁你這烏鴉嘴。”擡頭看向對面的景澹，道：“這魚，莫不是景大公子一個時辰的垂釣成果麼？”
景澹還未說話，身後的小影卻又嘻嘻笑了起來，道：“澹哥哥釣魚，呵呵，在夢裡被魚釣了一回倒是真的。”
景澹面上有些不好意思，道：“這釣魚……也是講的垂釣間的樂趣。”
小影笑道：“你倒學的快。”
渺雲皺皺娥眉，道：“你怎的還不走？兀自站在這裡羅唣什麼？”
小影小手磨蹭着托盤的邊緣，眼睛盯着魚道：“這魚做的這般精緻……”
“你也要先一嘗爲快？”渺雲挑着眉問。
“不是不是，諸位誤會了。”小影忙擺着小手假笑，“我是說，諸位，就沒有想打賞的麼？”說着，水靈大眼從端坐不動的景蒼開始，將景澹、即墨晟和景嫣的臉龐都流連個遍，獨獨不敢看渺雲。
景蒼閉上眼睛，狀若入定，景澹微微一笑，道：“餐後補上。”即墨晟面有赧色，問：“玉佩可否？”景嫣垂着小臉，臉頰有些粉紅。
渺雲背對着小影，涼涼道：“你這跑堂的倒是大膽的很，竟敢向客人要打賞？我且問你，這如此精緻的魚，是你做的麼？你不過將它端了一端，就敢要打賞了？”
小影剛要反駁，渺雲倏忽轉身，將小影嚇得後退三步，一臉戒備地看着她。渺雲思索着道：“我記得，某人好像說今晚要親自下廚的，怎麼做起跑堂的了？這滿桌的菜……嗯哼，有人言而無信了吧？”
小影一怔，轉眼見景蒼也睜開了眼睛，斜斜地睨着她，不由訕訕笑道：“這個，事情是這樣的，這個，那個，哎呀，阿媛是我的徒弟嘛，她做跟我做不是一樣？再說，我已是大師級的人物了，這樣簡單的菜色怎值得我親自動手，壓軸的那一道，纔是我的責任嘛。這個，我先去忙了，呵呵，諸位慢用！”說着，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看着那嬌小的身影風一般消失在門外的夜幕中，景澹笑着向渺雲道：“想不到渺雲姑娘竟是小影的剋星。”
渺雲不置可否，只夾了一小塊魚肉放入檀口，細品半晌，道：“阿媛那小姑娘的廚藝倒確實不錯。”
又是兩刻之後，渺雲等人都半飽了，才見小影和阿媛兩人從門外進來，小影端着一個白瓷青紋的湯煲，眉飛色舞來到桌邊，叫道：“壓軸菜來啦！”
將那熱氣騰騰的湯煲往桌上一放，她頗爲自得地掃視衆人一眼，道：“諸位，嚐嚐吧，不要太驚訝，我青湖大廚的手藝，一向是這樣驚世駭俗的。”
聽是小影親手做的菜，景澹等人都來興致，各自嚐了一湯匙的湯，唯有至今未曾動箸的景蒼，眼神不悅地看着小影，並不動手。
“蒼哥哥，你怎的不吃呢？”小影問。
景蒼盯了她片刻，哼一聲偏過頭去。
渺雲放下湯匙，拿箸夾起一塊肉，道：“這是什麼湯啊？看這肉，卻是非雞非鴨……”
小影笑道：“渺雲姐姐，你真厲害，一語中的啊，這是我在這裡發現的新品種，紅毛綠鴨。”
“紅毛綠鴨？你剛剛不是說是鵪鶉嗎？”阿媛抿了一口湯，回頭問道。
小影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搞錯了嘛，這是紅毛綠鴨，不是鵪鶉。”
“紅毛綠鴨？這個，倒是從來沒有聽說過。”景澹疑惑道。
“哎呀，澹哥哥，你真是孤陋寡聞哩！蘆鏡湖裡那麼多，你竟說從未聽說過。就是那總是在葦叢下面，一對對結伴遊來游去的那種鴨嘛！”小影一臉鄙視的神情道。
“噗！”阿媛剛剛喝下去的一口湯盡數噴了出來，掩着口瞪着小影，道：“你說的，是鴛鴦吧？”
話音未落，只見渺雲急急地跑了出去。
“渺雲姐姐，你幹什麼去？”小影叫道。
“這還用說？！”阿媛掩着口也跑了出去。
小影轉過頭，看看面色有些古怪的景澹和用錦帕掩着嘴角的景嫣，抓抓額側，不解道：“鴛鴦？這個名字似乎比我取的那個好聽。吃不得麼？有毒？”
景澹支吾道：“也不是有毒，只是，從未聽說有吃它的……”
即墨晟低喃一句：“紅毛綠鴨……”擡頭，笑容燦若明月。
“咦？既然沒毒那礙什麼事？像魚啊豬啊羊啊，必定也不是生來就被人吃的，總有第一個發現它們可以吃的人吧，我們就做第一個發現鴛鴦也可以吃的人好了。”小影自我安慰完，悄沒聲息地蹭到即墨晟身邊，傻笑道：“晟哥哥，你剛剛好像說，有個玉佩什麼的……”晟哥哥身上佩戴的，定然不是俗物，肯定能賣很多錢。
即墨晟微微一笑，伸手去解腰間佩玉，卻聽見嗆的一聲，擡眸，雪亮微寒的劍尖已指在了自己的鼻尖。
景澹、景嫣和小影皆是一愣，景澹最先回過神來，喝道：“景蒼，你做什麼？！”
景嫣微微捏緊了手中的錦帕，緊盯着那一顫不顫的劍鋒。
小影看着景蒼烏黑的眸子，不語。
“你，離她遠點！”靜默中，少年面似雪白，語調清冷僵硬。
渺雲和阿媛正從門外進來，驚見眼前一幕，阿媛不由自主地呼吸一摒，渺雲側臉看了看她。
“你要比試，即墨晟隨時奉陪，但此刻，請別擾了小影一片心意。”劍芒下，即墨晟面色沉靜，如水的眸光毫不躲閃地與景蒼對視着，不氣不怒。
這男子，好胸懷，好定力，渺雲心中讚道。可是……那個枉顧道德禮教，在自己家中以劍對客的不羈少年，似乎更能吸引她的目光。
氣氛僵滯了片刻，景蒼緩緩收劍，衆人皆舒了口氣，不料寒光一閃，桌上那白瓷青紋的湯煲應勢而碎，滾熱的湯汁淋了一桌。
景蒼轉身，提着劍就這樣走出了大廳，經過渺雲身側時，渺雲嘴角一勾，噙着微笑跟了出去。
景嫣正在愣神，突然旁邊伸來一隻手，將她扯離餐桌，她回頭一看，小影道：“嫣姐姐，小心湯淋了你的裙子。”那滾燙的湯水，正匯成涓涓細流，沿桌而下。
景澹收回投於門外的目光，側身向即墨晟抱拳，還未開口，即墨晟卻伸手製止了他，微笑道：“景公子，此事與你無關，你無須替令弟致歉。”
景澹嘆了口氣，道：“說到底，也是景澹待客不周。”
小影轉頭，對上阿媛疑慮的目光，微微一笑，卻掩不住眸底那一抹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