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竟是個徒有其表的繡花枕頭!
那天,當他說完那番情慾真愛論後,她二話不說一拳上去,他竟就那樣被她揍翻在座椅上。
她有些愕然,她原以爲他武功應該不錯的,誰知,卻是白長了一副高挺勻稱的好身材。
打完他之後,她離開了他的馬車,獨自向盛泱而去。她想去盛泱,她想去看看夜靈他們。記得,那年冬季,那個雪夜,他們也去了平楚,參加了那場混戰。也是……爲了她。
但是在兩天後,她重新回到了燕九的馬車上,她不可抑制地想念金沙醇。
燕九左頰青腫,見她回來,依然笑得嫵媚開心,道:“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看着他的樣子,她記憶中猛然浮現出另一個左頰青腫的少年來,那時,他冷冷地別過臉,不看她,她大笑着伸過手去想觸摸他的臉頰,他毫不客氣地一掌拍開她的手……
心底冷冷地痛,她拿過幾上的酒壺,翻上馬車頂。
燕九還是那樣,妖媚,淫邪,眠花宿柳,但一路上對她卻客氣了許多,再未觸碰過她,連一句露骨的話都不敢講,估計是被她打怕了。
她開始習慣與他同行的日子,起碼,一路上有她喜歡的酒,也有人陪她說話。很快,盛泱便近在眼前。
一進城門,燕九這傢伙就格外興奮起來,竟然打開馬車門向街道上的盛泱百姓微笑打招呼(尤其是年輕漂亮的女子),而這些百姓似乎也都認識他,不停歡呼“快看哪,是龍棲園的九少回來了,九少回來了……”
小影不屑地撇撇嘴角,這可惡的傢伙居然有這麼好的人緣,真是蒼天無眼!
華麗的馬車在一路的歡呼聲中終是來到了龍棲園門前,燕九和小影下了車,那男子和追月則趕着車繞向龍棲園的側門。
除了門前多了四個守衛外,龍棲園的外觀和幾年前幾乎沒有任何改變,甚至更破敗黯淡了一些。
小影站在門前,看着眼前這座熟悉的建築以及四周的街道,心中莫名的酸澀。這裡,保存了她太多的回憶,離開這裡之後,她從不去觸及,可如今再次站在這裡,她才明白,她,無處可避,只能任那曾經無比美好卻被她親自撕碎的過往浪潮一般淹沒她。
夕陽中被她揪住髮梢回眸淺笑的少年,街道上和她一起吃糖葫蘆一起奔跑的女孩……
再不可追,再不可得……
這一瞬,她幾乎就要哭出來,耳邊卻傳來某人柔媚到讓人寒毛直豎的語調:“清歌。”
小影寒了一下,也好,將淚意趕跑了,她回眸瞪他:“不準這樣叫我!”
燕九明媚一笑,帶着些許惋惜搖頭道:“真是個冷酷的人呢,唉!”言訖,轉身向園內走去。
小影抿脣跟了上去。
踏進園內,小影一擡眸,登時愣住。
這這,這真的是龍棲園嗎?
古木參天,繁花灼目,青藤繾綣,芳草迤邐,顧盼間,美景滿目。既有乾淨寬敞的玉砌大道,也有曲通幽處的卵石小徑,既有別致秀雅的亭臺,也有宏偉氣派的樓閣。
順着蜿蜒的小徑繞過青帳一般的花木,眼前豁然開朗,卻又撼人心神。
昔日的鳳翼小築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幢遠看呈“豐”字形的高大建築,上中下三層超出底部用以支撐的樓基三倍有餘的大廳猶如串在木簽上的糖葫蘆一般高懸着,仿若輕輕一推便能將其整個傾覆。從三層大廳之間延伸下來的四架木梯猶如美人腰間垂下的絲絛,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跨過清池支撐在岸上,暗色的欄杆上纏繞着翠綠欲滴,白花如星的藤蔓,微風過處,花葉隨風搖曳,遠遠看去,就似那四架木梯在隨風輕舞一般。
小影還沉浸在這“長橋臥波,未云何龍?複道行空,不霽何虹”的奇妙景象中,燕九卻已一刻不停地踏上了通往最上層大廳的木梯。
小影跟着邁上那美麗的木梯,低眸四顧,卻又發現了新奇的東西。
木梯下的清湖中,長滿了圓形托盤般的巨大葉子,這些葉子密密麻麻地飄在水面上,葉片邊緣居然是豎起的。
她從未見過這種水生植物,當即問前面的燕九:“姓燕的,那是什麼?”
燕九停下腳步,回身看她,順着她的目光看看湖中的綠葉,擡頭,笑得邪魅:“叫聲好聽的我就告訴你。”
小影秀眉一擰,燕九慌忙一邊後退一邊舉手道:“拜託別再來了,我這可是爲你着想,再來一拳的話,待會兒會有很多人找你拼命的。”
“那你還不說?”小影絲毫不介意欺負他這種人。
“這叫霸王蓮,是一種域外的蓮花。”燕九道。
霸王蓮……
小影低眸看着那碧綠的蓮葉,心中不由自主地想,玉霄寒喜歡臥波寢蓮,橫翠池如果種上這種蓮花……
不,這蓮花比不上他那一片睡蓮的素雅出塵。
她搖搖頭,甩去心中對那一片天地,以及,對那個人的思念,擡頭去尋那討厭鬼的身影,卻不知他何時早溜了,只剩她一人獨自站在梯上。
當即擡步繼續前行。
還未到那廳門前,便聽裡面一片女子的嬌聲軟語:
“九少,你怎麼纔回來呀,人家想死你了……”
“九少,有沒有給我帶好玩的東西,快拿出來……”
“九少纔不會給你帶呢,要帶也是給我帶,九少你說對不對?”
“臭美吧你就,九少,快點呀,再不拿出來我們可就搜身了喲。”
……
小影來到門邊,看着燕九一臉無奈地被四五個花枝招展的少女圍在中間,擡着雙臂一邊任她們在他腰間袖裡胡亂摸索,一邊苦笑道:“真的沒有帶,都被路上的那些小妖精給拿走啦。”
女人們一聽,都不依地嘟囔起來:
“九少,你又在外面拈花惹草,虧得我們這麼想念你……”
“什麼小妖精啊?比我們好看麼?”
“就是,九少,我就不信那些野女人會比我們更會伺候你。”
“哼,肯定是那些野女人乘隙而入,勾引了九少……”
燕九一邊安撫那幾個女子一邊忙不迭道:“晚上再給你們解釋,現在快去迎接加入你們的新成員。”
衆女人一聽,短暫的驚愕過後,又不依不饒地吵了起來:“什麼新成員?是男是女?是不是路上的小妖精?”
燕九在女人們的吵鬧聲中側首斜睨一眼門口的小影,眼波似含情又似調戲,笑道:“人就在那,你們不會自己看麼?”
幾個女人這才捨得將目光從燕九身上移開,轉而投向門邊的小影。
小影震驚於這幾個女子天姿國色般的美貌,卻也懶得去看她們那或奇怪或不屑或嫉妒的複雜眸光,擡起下巴對燕九道:“姓燕的,我累了,有房間麼?”
燕九還沒說話,幾個女人卻受不了的跳了起來,一時間,她成了千夫所指,“你,你竟敢稱九少爲姓燕的?”一個身材尤其高挑苗條的美女氣得語氣顫抖,其餘幾個也俱都一副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的樣子。
燕九摟住幾乎就要衝上來撕扯小影的幾個女子,看着小影笑得幽魅:“我習慣了。”又俯臉對懷中的幾個女子道:“你們可千萬別去惹她,她很兇的,我都不是她對手。”
幾個女子目光雖不甘,但總算安靜了下來。
燕九問:“宣園呢?怎麼不見他人?”
話音剛落,耳邊便傳來和如春風般的聲音:“這位姑娘,何故倚在門外不入內呢?”
小影回身,看清身後那個氣宇軒昂眉目溫潤的青年男子時,微微一愣,這男子好眼熟,在哪見過?
目光微微一斜,瞄到跟在他身後,微頷着小臉,容貌清豔的女子時,她想了起來。
多年前,在洲南的那個冬夜,她曾和阿媛一起跟着一個名叫“眉兒”的女孩去救了一個重傷的少年。
眼前光華無限的這兩人,便是當年山洞中困頓不堪的那兩人。
她帶了面具,眼前這兩人顯然沒有認出她來,男子看她的眼神全是陌生,而眉兒也只是稍帶羞怯的禮節性地向她微微點了點頭。
“宣園,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險給你帶回來的鎮園之寶,名叫清歌,你可不要虧待了她。她現在想去休息,趕緊派人給她安排一個房間,依我看,就安排在我隔壁那一間好了。”燕九那傢伙不知何時靠了過來,對那男子道。
小影不滿地回眸瞪他,他慌忙解釋道:“我旁邊那間可是這園內數一數二的上房,少說也要五百兩一夜的,免費讓你住你還不高興麼?不信你問宣園,他是這的園主,哪邊的房間好他最清楚了。”
被稱爲宣園的男子點點頭,微笑道:“清歌姑娘,阿九說的沒錯,那一層除了樓中自己人之外旁人是不會上去的,比較安靜。”
小影看着旁邊笑得跟狐狸一樣的妖媚男子,心中嘆一聲:罷了,人生本如飄萍,隨遇而安吧。
當下點點頭,道:“那就有勞園主安排了。”
一旁的燕九立刻委屈嘀咕:“對別人那麼和善,對我就那麼兇。”
小影充耳不聞,宣園對廳內一位個子嬌小身穿月白紗裙的女子道:“寧月,你帶清歌姑娘去看看她的住處。”
適才還對她滿臉怨妒的女子此刻卻一臉嬌俏笑容地迎上來,道:“清歌,跟我來吧。”
小影一怔,心道:這裡的人,還真是變臉如變天啊。
那房間果如燕九所說,是數一數二的上房,室內的奢華鋪設毋庸詳述,單是臥房內落地的妝臺前那可以照見全身的巨大銅鏡,周邊都鑲着紅綠寶石,雕着金邊花紋。
小影看着鏡中荊釵布裙卻纖細窈窕的少女,呆立半晌,突然伸手輕輕觸摸着鏡面,心道:“這就是我麼?我何時長得這般高了?我的身形何時起了這樣變化?爲何我一點都沒有察覺這樣的改變?除了臉上面具,單是這副身體就好陌生啊。”
她在鋪着絨毯的鏡前席地而坐,緩緩伸手抱住曲起的膝蓋。
她連自己都覺得陌生,那她這顆飽含着傷痛與期望的心,又該寄託何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