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琦去了一趟藥店,沈老兒不在。只有他的徒兒在低頭掃地,看到白琦進來,只當沒有看到,低頭照樣掃自己的地。
白琦撫着額頭嘆了口氣,她的人緣差成這樣,她真的要反思反思。白琦出了藥店,看着繁華至此的京都,突然有點想西陵郡了,想那漂着桃花的潺潺流水,想那醉酒的魚,低飛的燕,還有明樂府後院的紫薇花。
不知是誰在明樂府的紫薇花下看書,花瓣落了一卷;不知又有誰打翻了酒罈,醉了城南小溪裡的鯉魚;不知又有誰在城西的茶樓上,續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聽了一場又一場的清戲,沒有散場的時候。
白琦擡頭望望天空,將眼淚逼退,她清楚地知道她目前卻不能擅自京都,更不能偷偷回西陵郡。一旦離開,就真的違了皇令。
她自己惹出來的事,她自己來解決,她不能給西陵郡和白氏帶來危險。她目前唯一希望的是母妃晚一點知道,她怕她會擔心。只是白琦不知道,在評選一結束,結果就被快馬加鞭送往西陵郡。
白琦目光堅定,僱了一輛馬車,對車伕說:“去落霞山。”
聽人說,落霞山原來叫迦若山,被封爲大夏國的神山,一般人不能靠近,是一個禁地。可後來不知爲何改爲了落霞山,此山也開始對外開放,不再限制其他人的進入,平民百姓也可以靠近領略落霞山的風光,只是山頂的神宮還是不容他人靠近分毫。
神宮是個神秘而神聖的地方,因爲神宮是大夏國國師居住的地方,說的明白些,就是那位寂川道人居住的地方。神宮的大門常年關閉,一直不容他人靠近半步,只有在每年祭祀的時候,神宮宮殿的大門纔會打開一次,從裡面走出龐大的儀仗隊伍,舉辦盛大的祭祀儀式。
如果說寂川道人出現在駙馬評選之上是一個意外的話,不知今天是否還會有一個意外出現。白琦聽說過曾經有一個女子抱着自己奄奄一息的愛人,跪在這裡整整三天三夜,神宮殿的曾爲那個女子打開過一下次。
白琦不知道那個故事的結局是什麼,於是心存一點希望,靜靜地跪在神宮殿的臺階下,看着宏偉高大的殿門,期盼着它會打開。
大夏國墨守成規的規定便是:寂川道人的話便是天命,無人能改,無人敢違,無人能違。當今聖上更是將之封爲神令。她只是想讓寂川道人再看看,或許這一次他看錯了。
落日的餘暉映照在神宮殿上,宮殿鍍了一層金沙,如同天上宮殿,顯得更加遙遠。四周漂浮的雲朵也成了金色,更爲神宮添了幾分色彩。神宮殿的落霞果然很美,落霞山這個名字果真很貼切。
山上的露氣漸重,慢慢聚集在白琦的衣服上。清晨的宮殿愈發顯得孤單、寂寥,遙不可及。
白琦兩腿發麻,卻依然跪着。直到鳳鸞公主那個叫“阿城”的隨從找到她,她已經在殿門前跪了一天一夜,可是神宮的殿門卻紋絲不動,那個傳說中的寂川道人並沒有出現。
阿城扶着白琦起來,畢恭畢敬地說道:“駙……白公子,鳳鸞公主很擔心您,我們還是回府吧!”
白琦咬咬牙,推開他的攙扶,踉蹌一下,硬着脖子說:“不回。”
阿城垂首,甚是爲難,“可是……”
白琦精光一現,計上心頭,揉着發麻的腿,笑着說:“阿城,你愛逛酒樓嗎?”白琦兩眼熠熠發光,或許她除了死等寂川道人,還有其他法子。
阿城垂首:“不曾。”也對,鳳鸞公主怎麼會讓隨從去那種地方?
白琦詭異一笑,攬着阿城的脖子說:“那可是一個好地方。”
白琦換了一身行頭,與阿城一起站在攬春園招牌前面,一張扇子扇的歡快,對着身邊有着僵硬的阿城說:“走吧?”
阿城走在最後,一臉黑線,咬咬牙,跟了上去。
攬春園的女子很是熱情,一見顧客來了,全都涌了上來。這樣白琦很是受用。在西陵郡她可不能享受這樣的待遇,因爲西陵郡沒有青樓。
她聽說這皇家最顧臉面,若是未來駙馬夜逛青樓的事情傳出去,不知會不會一怒之下削了她的駙馬之職。
繡榻之上,白琦被三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圍住,強忍着想吐的慾望,嚥下灌過來的酒,對着一邊同樣境況的阿城說:“怎麼樣,本王爺帶你不錯吧?不如以後就跟着本王混,到時有吃有喝有女人。”
阿城頭上青筋直冒,拳頭暗暗緊握,拒絕一個女子遞過來的酒水,生硬地回答:“小的沒有那份福氣。”
白琦接下一隻玉手遞過來的一顆剝的晶瑩剔透的葡萄,邊吃邊含糊地說:“嘿嘿,放心,也不看看我明樂王是什麼人?跟着我好。”
一鵝黃春衫的女子邊被白琦扇風邊說:“呦,您是明樂王?那可是真是稀客呀!不知鳳鸞公主那樣的妙人怎麼就沒拴住小王爺的心,讓小王爺忙着往我們這裡跑!”
白琦兩眼一翻,“她?她就放在那裡看看。”其實也真的沒有什麼看的。
女子自然以爲白琦在胡吹亂侃,只附和着她說:“爺,您說的好威武,那您可真見過鳳鸞公主的容貌?您倒是說她美到什麼程度?”
白琦看看鵝黃女子細嫩的臉蛋,很認真的說:“恩,見過,公主還沒有你漂亮,她可醜了。”說話的時候還不自主打了一個寒戰。
這一句話逗樂了衆女子,一個個女子嚷着:“那我呢?那我比起公……”
綠衣女子的話還未說完,人已飛了出去。白琦的這句話惹怒了阿城,阿城此時兩眼冒火,拎起另一個快要趴在白琦身上的女子,往下一拽,那女子便跌在地上,這一下摔得着實不輕,看來阿城的怒氣果真不小。
最後一個女子早早溜下牀榻,躲的遠遠的,白琦看看四周沒有可以躲的地方,笑呵呵地望着阿城。
阿城拎起白琦的衣領,將她拎了起來,“你,算什麼東西,連爲公主提鞋的資格都不夠,竟敢在公主頭上撒野。”
他身上的戾氣大發,衆女子個個嚇的不敢言語,大聲不敢出。白琦臉上訕笑更濃,“阿城兄弟,好好說話,咱們不說你那公主,只說喝酒,只說喝酒。你先放我下來。”她不信他就那麼能忍?
阿城嘴角劃過一絲輕蔑的笑意,手一鬆,放開白琦的衣領。白琦一時沒有防備,一下子摔得地方,摔得極疼,她剛要發作,就聽見一陣冷嘲熱諷:“明樂小王爺,您好自爲之。”
一轉眼,阿城已經不見蹤影,嚇的躲在角落裡哆哆嗦嗦的女子。白琦知道看到他離開了,纔開始脫口大罵:“他奶奶的,竟敢打老子。”
白琦覺得她今天已經將她自己的形象毀到極點,最終她是被青樓的小廝擡着丟出來的。如果雨晴在這裡,她一定會捂着臉說:“小王爺,你太丟臉了。”
是的,她這樣做很丟臉,可還沒有丟到極致。她拍拍身上的塵土,撿起地上的扇子,“嘩啦”一聲展開,向京都最大的賭坊走去,全然不顧身後的流言。不,她還要讓流言燒的更旺些。
白琦走到賭坊門口,就有小廝上來招呼,“啪”地一聲,一枝桃花落在他們面前的地上。白琦止住腳步,目光落在那桃花上,笑着對小廝說:“你先進去。我去去就來。”
小廝自是不敢違抗,看着白琦撿起地上的桃花離開,只覺得煮熟的鴨子飛了。
白琦脣間含笑,歡喜的心情難以言表。是師父,一定是,他老人家終於肯出現了。
他失蹤了整整三年,這三年期間只有在她生日的時候他纔會託人送來一份大禮。第一年是千年冰山雪蓮,據說藥用價值極高,被母妃繳了,拿去救人;第二次是琉璃九曲深海龍珠;去年是用藍田暖玉打磨的棋子,這一件最合她的心意,個個晶瑩剔透,握之生溫。可是師父他人卻從來沒有出現過,每次和禮物一起送來的還有一枝桃花。
如今是盛夏天氣,這桃花那裡是易得之物?自然是師父這個怪人整出來的。想到這裡,白琦的腳步不由快了些,向着偏僻的地方走去。
她早年喪父,根本不記得父親是什麼樣子,而師父在她的生命中充當着父親的角色。他教她學武藝,她雖然資質不好,卻還是很認真地學着;他教她下棋,她舉一反三,冥思苦想,只爲師父勝得不至於太無聊;他給她講,這個世界很大,有五湖四海,有海闊天空,也有大漠孤煙,她心生嚮往。師父在她的生命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有時候,白琦會覺得師父要比母妃更瞭解她。如今一別三年,不知他是否安好,他這三年又是去了哪裡?
一道灰布身影出現在夜空裡,白琦止住腳步,看看隱在暗影裡的人,失聲喚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