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驚濤

巨石在隆隆觸撞中化爲大塊碎片,四散爆裂;箭雨挾着特有的尖利嘯叫割劃開氣流,於守軍眼中飛舞,耳邊獰笑。

籠罩城關的魔法屏障在投石機輪番轟擊下很快便現出點點創痕,一支支熾芒飛濺的箭矢觸撞上透明表層相繼栽落,直若萬千流螢在夜幕中紛然折翼,漫天墜灑下來。

希斯坦布爾法師部隊雖然早已作出防禦,魔力充沛的接替者也分批來到巨型屏障的各處法陣支點,可謂是按部就班縝密之極,但愛莉西婭遠眺着巴帝陣營上空越來越濃厚的火雲,秀目中卻難掩憂色。

敵軍主導的火系禁咒一旦成形,以守方法師的實力絕對支撐不了多久。她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那些地行族人不至於出什麼亂子,在整個既定計劃裡,他們扮演的角色是無可取代的。

“這裡是斯坦穆,像皇家軍團那樣的同袍,你永遠也找不出半個來。在有些時候,野獸才更值得信任,關鍵是要創造出一個令人絕望的環境……”

悄然間那沙啞的語聲又在腦海中響起,愛莉西婭沉吟良久,終於擡手喚過一名軍官,低聲吩咐了幾句。後者本能地怔了怔,但還是迅疾敬禮後轉身行去。

片刻後,隸屬預備役的三千餘名新兵列着鬆散的隊伍走上城頭,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均爲近些日子以來自發入伍的雛兒,就連腰間懸垂的戰刀,都還是生平第一次佩上。

愛莉西婭不動聲色地環視着這批竭力表現出兇狠與漠然的斯坦穆人,心中不由悄然嘆息。幾名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的青年正站在隊伍的末端,轉首望向火光噴薄的城下原野,雖然口中在滿不在乎地低聲調侃,可戰抖的雙腿已將彼此內心中深埋的恐懼暴露無遺。

“第五師團第二中隊,全體換崗!”布蘭登覺察到了她心中的不忍,猛然高聲吼道。前機組士兵與宮廷法師們悉數參與了守戰,裁決小隊手中已經再也沒有更多可以亮出的底牌。

陸續行上垛口前沿的新兵紛紛執起生牛筋絞成的強弓,極爲倉促的軍械教習讓他們總算是懂得一手握在箭座下方,一手引弦待發,但過於沉重的弓身卻連帶着每支手臂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猶帶着老鳥們體溫的殺人利器無形中喚醒了少數新兵體內的血性,愈發粗重的呼吸開始變得更像是某種咆哮,依舊畏縮,卻隱隱透着幾分猙獰。

短暫的僵持局面很快就隨着魔法屏障的全面潰塌而告終,而敵方法師引發的“雷火之炎”,纔剛剛噴吐出第一顆碩大火球。

同樣是攻城器械中佔據主流的投石機,巴帝人所使用的卻擁有着更遠的射程以及更爲精準的打擊點。驟雨般狂暴的攻擊引發的強烈震撼,很快便令部分斯坦穆法師經受不住魔力逆卷而嘔血仆地,儘管附近同袍立即接替了空缺出的法陣樞眼,但僅僅是這片刻間的薄弱罅隙,卻彷彿山顛石子滾落引發的大雪崩。遭擊破的部分區域高速崩裂擴散,最終導致整片屏障徹底消弭。

貫注着金黃炎氣的弩箭劃出紛亂軌跡,從高空中密集襲下,頓時將斯坦穆守軍射倒一片。隨之而來的魔法火球在瞬間夷平了城頭十餘丈方圓裡的區域,幾百具殘屍帶着滿身赤火相繼四伏,奇異而濃烈的焦臭氣息一時瀰漫流竄,無情侵蝕着周遭倖存者的鼻端。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一名新兵眼睜睜地看着身邊同伴被利箭貫穿頭顱,雙手盲目揮舞着倒下,不禁亡魂大冒地拋掉了武器,轉身逃向後方。

什麼抵抗侵略,什麼保衛家園,都已經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活下去,哪怕多活一會兒,這已是戰慄靈魂中唯一殘存的意識。

刀光掠過,阿魯巴輕易將這個被嚇破膽的可憐人斬成兩截。其他腿腳發軟的新兵俱是茫然立在原地,身後成排涌上的督戰隊讓他們牙齒打戰的聲息在極遠處都清晰可聞。

“光榮地戰死,或者像他這樣因爲臨陣退縮被處決,你們自己選罷!”半獸人隨手擦拭着刀鋒上的鮮血,環眼中殺機畢露。

接二連三的巨型火球連同石塊相繼砸落,再次集結的斯坦穆法師飛臨城頭,在半空中勉強築起一道無形結界,抵禦效果卻不甚理想。穿透屏障的亂箭之間,凶神惡煞的督戰隊搖晃着沉甸甸的錢袋,瘋狗般上躥下跳鼓舞士氣,但凡見到意圖退縮的便會毫不手軟,如阿魯巴那般一刀結果了事。

這些人模狗樣穿上一身軍服的彪形大漢,正是聖胡安牧場中的蘇薩克舊部,能夠混跡於正規軍中並肆無忌憚地放手砍殺,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比以前的掠劫生涯還要痛快上一萬倍。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越來越多的新兵重新站回垛口跟前,開弓向着城下胡射一氣。迎面而來的依舊是箭雨飛石,但相較於敵襲而言,督戰隊手中的刀鋒無疑要更爲致命。

戰事如沸,最前沿的新人大量折損,傷亡者被源源不斷地運至後方,滴灑出一路觸目驚心的血痕。所有在家中茫然等待的親屬接到認屍通知後無不呼天搶地,悲絕欲死。慟哭的人羣在領回屍首時表現得極爲自制,除了那筆不菲卹金以外,蒙上屍布的無數老兵也成了他們保持沉默的原因之一。

同樣是爲希斯坦布爾而戰,這些來自異鄉他省的軍人,就連收屍的眷屬都無從尋獲。

悲哀,憤怒,瘋狂,絕望……懷着不同情緒的人們逐漸放棄了祈禱,自發涌向軍營,打探起當先戰況。微妙的是,沒有人發現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們心中在乎的已並非這個國家。

而僅僅是,希斯坦布爾。

地下數十尺深的黑暗所在,那些愛莉西婭心目中不可或缺的主角們,亦在展開一場艱險而酷烈的廝殺,對象卻是他們的天敵。

總數超過六萬的地行侏儒分作兩批參與戰事,其中潛向巴帝大營的部分族人早在半途中,便遭遇了另一種察覺響動後蜂擁襲來的地行生物——骨魈。

由於世代生活在不見陽光的地底洞穴,這種頗似人形的中階妖獸早已白化,溢流着粘稠體液的皮膚表層沒有半根體毛,尖耳凹鼻,青森的獠牙探出口外,形態極爲可怖。捕食過程中,它們倚仗聽覺與嗅覺尋找獵物,然後再羣起而攻之,協作能力堪比兵蟻。

如果骨魈不是天生的瞎子,恐怕發達的生殖能力已經使得它們統治了整個地下世界。肉食生物的存在本就離不開血腥殺戮,但在飽食狀態下依舊嗜血如命的骨魈,卻更像是一羣活生生的冥界惡鬼。

由於那次過於順利的伏擊,戈牙圖的追隨者們想當然地認爲巴帝人也不過爾爾,在掘進過程中無不奮勇爭先,唯恐被他人搶了功勞。當前端的甬道盡頭驟然塌陷,形如干屍的骨魈密密麻麻怒涌而出與數萬侏儒迎面觸撞,悽慘的尖叫聲便當即連同大蓬血液一起充斥了黑暗空間!

裁決小隊把敵人預想得過於簡單了。

巴帝統帥蘭帕爾早在首支攻城編隊到達希斯坦布爾境外時,就已悄然隨軍而至。幾處箭傷儘管經過了悉心治療,卻仍然令這名生性鐵血的年輕上將時刻處在瀕臨虛脫的邊緣,就連離牀行走都必須得靠着副官攙扶才行。

蘭帕爾定要親赴前沿的目的就只有一個——敵人給過他什麼,他只想如數奉還。

暗中修築的地下通道很快圍繞了大營整整一圈,從巴帝邊境晝夜運來的上萬頭骨魈被分批投放其內,兩名於邊荒之地誘捕到這些人形妖獸的前蠻牙軍官再次擔任了獸師一職。

在坑殺降軍成風的巴帝,他們能活到今天的最大原因,便是由於掌控着匪夷所思的訓獸技能。也正是因此,蠻牙軍隊曾經馭使過的無數古老妖獸纔會在絕不該出現的沙場上衝鋒陷陣,撕咬殺戮。

蘭帕爾生平行事只求效率,特殊的人才,在他看來自然要特殊對待。國內遭囚禁的蠻牙戰俘雖然不下數千,但真正能夠馭獸的高階軍官卻只佔了極少比例,即使在希爾德大帝的眼中,他們也等同於一筆巨大財富。

儘管所有肯于歸降的蠻牙獸師都對自身能力的由來甚爲懵懂,每次被問及以往種種均是一臉茫然失措。記憶中突兀殘缺的空白註定了這些蠻牙人必須去經歷無休止的殘酷拷問,能夠活下來的幸運兒不多,但希爾德大帝遲來的信任對於他們而言,已代表了美妙新生。

事實證明蘭帕爾臨時作出的決策是極其狠辣有效的。摩利亞人直等到戰事爆發才盡遣地行侏儒逆襲,無非是想再一次於希斯坦布爾存亡之際殲敵立威,目光長遠的戰略部署卻在無形中讓巴帝方有時間作出針對性防禦——這場骨魈與地行侏儒之間的對決,幾乎毫無懸念。

“火器預備。”感受着足底隱隱傳來的震顫,蘭帕爾輕鬆下令。

“火器預備……”傳令官刻意拉長的聲音像是狼嗥。

前方城關上的魔法結界像是一面脆弱卻頑強的盾牌,每次投石機齊齊彈放,攻方軍士都以爲它會就此崩潰坍塌,可偏偏那層極不穩定的屏障每次都撐了下來。既便威力絕倫的火系禁咒,也只能在它的表層撞陷大面積凹坑,根本無法穿透。

斯坦穆法師部隊的實力在諸國之間的確只能稱得上三流,但此時此刻就連最低階的魔法學徒,都已在嘔血拼命!

看出這一點的蘭帕爾不打算繼續耗費時間,地行侏儒已經如預料中般陷入死地,他現在只想儘早破城,繼而麾軍南下,去親手砍下斯坦穆國王的人頭。

至於傷重的軀體,上將卻是從未當成一回事,能夠令希爾德大帝終日緊皺的濃眉舒緩上幾分,纔是他想要的。

幾張丈餘寬闊的巨弩機架被擡到陣前,槽托裡卡合的鋼箭直如鵝卵粗細,棱頭部位俱是緊縛着一節壓制後的地炎晶石。這些由首席魔導士哈特菲爾德研發出的小玩意還沒有到盡善盡美的程度,無論搬運還是安放,衆多軍士都顯得小心而謹慎,唯恐一個紕漏便會引發恐怖的大爆炸。

“突擊營預備。”巨弩鋼索“咯咯”的絞合聲彷彿冥界惡魔在獰笑,蘭帕爾面無表情地開口。

“遠程攻擊全線停襲!突擊營壓上,兩人一組相互檢查軍械配備,等待衝鋒口令!”經驗豐富的傳令官抽出軍刀,高高舉起,後方一面巴帝軍旗被風扯拉得“噼啪”作響。

漫天流火的箭雨片刻間便即凋零,投石機陣中不再有沉悶的破空聲響傳出,“雷火之炎”雖然維持着魔力全盛形態,但逐漸凝固的雲層中心卻悄然沉寂,赤紅盡斂。

單刀闊盾的突擊步兵涌出軍列,在曠野中排出一個嶄新的三角陣型,尖端直指希斯坦布爾。士兵們默然凝望着城頭上的斯坦穆人,眼中死氣沉沉地全無情緒流露,似極了一羣即將運作的殺戮機器。

“法師團固防!”異常中止的敵襲當即引起了愛莉西婭的高度注意,視野中有所變化的巴帝軍陣如同張開血口的惡龍,沒有人會蠢到認爲它只是想打一個呵欠。

隨着“砰砰”幾聲微不可聞的弩弦劃響,九支堪比長矛的巨箭從敵方陣地怒射而出,挾着風系魔法的威能襲至近前,輕易扯破了防護城關的魔法屏障!

同樣在驚疑觀望的布蘭登一眼看到,緊隨巨箭之後還有數道來勢快絕的藍色電芒,它們在夜空中矯遊飛掠,逐漸越過前者,熾耀鋒芒獰然直刺箭首所縛的黝黑物事。

“快走!”布蘭登本能地感到了危機,縱到愛莉西婭身旁,單手將其擲向後方。

驚天巨響幾乎在同一時刻震起,愛莉西婭猶如輕盈葉片,被衝擊氣流挾卷着蕩向遠處。眼前的城關像是被一柄擎天利斧齊中劈開般裂成了兩截,咆哮的火浪將人體乃至磚石都盡皆卷至高空,殘存的大段牆體彷彿傾覆的船隻高高豎起尾梢,於空中詭異地垂直懸滯了極長時間後,重重墜落地面摔成無數碎片。

一團龐然無朋的血色雲團,終於隨着烈焰濃煙直衝天穹,緩緩擴散開來。下方的希斯坦布爾北部城關,竟已被夷爲平地。

爆炸初始的瞬間,前宮廷法師紛紛施出“聖光防護”並攜着就近的機組漢子高速撤離,但既便是如此,還是人人遍體鱗傷。阿魯巴的左臂被尖嘯掠過的利石割斷,鮮血噴了半身都是,體形肥碩的布蘭登看上去卻是毫髮無損,狹窄雙眼中隱約透着茫然之色。

“愛莉西婭,愛莉西婭!”裁決隊長惶聲高呼着,步履行進間蹌踉不已。

愛莉西婭從盡是殘垣瓦礫的街面間爬起,遠遠應了一聲。布蘭登神情立轉驚喜,腳步卻僵在原地,倏地仰首噴出大蓬血泉,直挺挺向後倒下。

“你……你怎麼了?”女法師快步搶上,慘白着臉審視對方周身各處,緊咬的脣邊迅速劃下一道殷紅。

“背後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有點痛。”布蘭登笨拙地想要坐起,動作引發的創口迸裂卻使得身下地面無聲擴出大灘血跡,“那該死的小子,可算是把我害慘了。”

愛莉西婭輕柔地按住他,強笑道:“撒迦絕不會丟下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話語未完,已是淚流滿面。

布蘭登費力地搖頭,肥厚手掌撫上女法師嬌小的臉龐:“我怕是等不到了,愛莉西婭。”

低緩的腳步聲從四方傳來,原皇家軍團部衆默默地行到近前,佇立無言。向來與裁決隊長不合的阿魯巴也草草裹起斷臂,獨自站到不遠處,鐵塔也似的軀幹微微戰抖。

“你剛來裁決的那天,穿着魔法學徒的黑袍,就像個剛從行會裡畢業的孩子。回想起來,跟昨天發生的一樣……”布蘭登的眼神逐漸顯得黯淡,臉上卻帶着抹奇異而澀赧的笑意,“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喜歡到命裡了,叛出摩利亞也是由於這個原因。至於撒迦那個傢伙,現在我雖然服他,當時倒還至於爲他賣命。”

“別說了,我幫你看看傷口。”愛莉西婭泣不成聲。

“不,讓我說下去,我就快死了。”布蘭登溫和地笑笑,一如既往般放緩了語氣,“我知道,你從來都把我當成兄長看待。這種事情強求不來的,其實能每天看着你,聽你說話,我就已經覺得很開心。”逐一環視着四周同袍,他將目光定格在阿魯巴臉上,大笑,“狗操的,哭喪着臉幹嘛?你小子不是老在背後說我不像個男人麼,怎麼現在自己也成了這個樣子?!”

半獸人默然轉開頭,虎目中已有熱淚溢出。

布蘭登復又望向愛莉西婭,費力地仰起身,低低道:“你有個孩子,是麼?可惜我不能親眼見一見他,別讓……別讓皇帝陛下……”

這肥壯如牛的漢子,就此噎住了話語,雙目猶睜手臂卻已軟軟垂落。

幾名機組漢子邁步行上,將已然嚥氣的裁決隊長擡起,搬向附近未遭損壞的民宅。布蘭登的後心處,赫然深沒着一截斷折的巨箭棱頭,那是他喪命的直接原因。

愛莉西婭怔然半晌,漸漸轉過頭去,望向再無遮攔的巴帝軍營,眼神一分分地冰冷下來。

大地在震顫,敵軍衝鋒的號角已咆哮多時。沉暗天穹中嵌墜的星辰完全被積雲遮掩,但地面上涌動的萬點火芒卻直如銀河逆卷,最前端的突擊步兵距離殘缺城門不過百丈之遙!

“你陪着隊長,其他的事情交給我們。”阿魯巴從倒塌的牆垣下抽出一杆沾滿塵土血漿的長槍,邁開大步奔向城門,隨後縱起的機組士兵與白袍法師俱是帶着滿面煞氣。

“布蘭登死了,但我還活着。”火浪凝成的巨翼霍然盡展,愛莉西婭輕盈掠上半空,捲起一路熾溫焰芒,神情肅然地懸滯於城門之前。

緊隨其後的前皇家軍團舊部斜斜散開,排出了一個扇形。儘管這三十餘人已將彼此間協作野戰的距離拉至最大,但相較於後方毀去大半的北部城牆,卻是顯得如此單薄而狹窄。

當所有的計謀部署悉數用盡,軍人還能夠倚仗的,便唯有拼命而已。

橫闊卷襲的暗潮在高速接近着,愛莉西婭甚至已能看清前排敵軍猙獰的面容。僥倖逃生的部分蘇薩克相繼走出城門,站到了諸人身邊,沉默地,抽出了腰間長刀。

這些彪悍馬賊身上都帶着斑駁血跡,橫掃機組士兵的目光中仍不含半點情感,但在如此生死一線的時刻,他們卻選擇了與摩利亞人並肩而戰。早在很久以前,命運的巧合就將雙方緊緊維繫在了一起,如今,蘇薩克想要去竭力守護的全部,則是後方那個充滿溫馨笑語的家園。

白袍法師激射而出的元素球頃刻間在敵軍鋒線上撕扯出無數缺口,每個向前直僕的巴帝士兵均是被貫穿了頭顱。突兀出現的短暫滯塞隨即被更爲迅猛的怒潮所淹沒,衆寡懸殊的攻守雙方在雷動般的喊殺聲中狠狠衝撞於一處,刀鋒捲起的血肉殘骸當即橫飛了半邊天空!

這是一幅慘烈而悲壯的畫卷,摩利亞人與蘇薩克的特殊組合像是根綿長蛛絲,儘管被十倍於已的敵方越壓越長,卻始終不曾斷裂。

白袍勝雪的女法師已相繼升上半空,但凡出手就必定會有大批敵人倒下;同樣是高階炎氣修習者,機組漢子刁鑽狠辣的攻勢根本就沒有任何一名巴帝軍士能夠成功防禦;殺性勃發的蘇薩克中早已有人三兩下扯爛了軍服,精赤着上身執刀怒斬,什麼炎氣魔法對於他們來說從來都是酒後笑料,馬賊唯一擅長的就是與敵人比狠,比快,比誰他媽的更經得起刀劈!

希斯坦布爾本部軍營中趕來支援的兩個獨立師團在城關邊緣徹底靜默下來,就近街道邊走出戶門的驚惶民衆也陷入了死寂。直到有幾個半大孩子咒罵着舉起手中武器,跌跌撞撞地向戰團撲去,那些曾經怯懦畏縮的軍民才如夢初醒般發出野獸似的齊吼,血紅着雙眼洶涌而出!

身後並不是懸崖絕壁,但他們早已無路可退。

巴帝軍營前漠然觀戰的蘭帕爾微揚了眉峰,臉龐上首次現出凝重之色:“獅獸軍團第二師部,配合攻城!”

遲遲沒有下達全軍突襲的命令,是因爲上將無法確定破關後是否會再次遭遇地行族設下的陷阱,馭使骨魈的兩名蠻牙人直到現在還沒有傳回捷報,正如被派去南部邊關後杳無音訊的那支騎兵一樣,令他心緒難安。

蘭帕爾怎麼也沒有料到,此番對希斯坦布爾一戰,居然會動用到巴帝三軍中最犀利的王牌——獅獸團。親眼目睹了撒迦與神明之間的博殺後,上將雖然駭然於對方悍不畏死的膽色,但依舊認爲這名來自於摩利亞的煞星以及他擁有的勢力,不過是些難成氣候的烏合之衆罷了。

毫無謀略可言的悍勇,已經等同於愚昧。蘭帕爾向來蔑視不依靠頭腦作戰的敵手,現在回想起來,他才愕然驚覺自己錯得有多厲害。

斯坦穆人逆來順受的天性正是馬賊得以猖獗多年的原因之一,在短時間內喚醒這些懦夫體內殘存的勇氣,甚至令他們敢於對撼巴帝鐵軍,其間過程又豈是“艱難”足以形容?!

想起己方大軍在撒迦佈局中扮演的角色,蘭帕爾不禁冷笑。敢於在戰爭中巧取豪奪的人物不多,以極端方式得到一個行省以及千千萬萬的本土居民擁戴,這更是充分證明了前者可怕的野心。

“同盟?獨立?”傳令官隱約聽到了統帥大人口中的喃喃低語,不由微怔,高舉的手勢隨即揮落。

淒厲鳴響的號角聲瞬時大作,一萬餘名臂膀上佩着獅首徽章的精悍軍士縱出方陣,向着邊關電射而去。這批生力軍悉數身着朱褐軟甲,人手一柄寒光森然的精鐵闊劍,高速掠行間輕靈直如猿猱。

獅獸軍團的援兵還未接觸到交戰雙方匯成的亂流,巴帝陣營後側卻異聲驟起。蘭帕爾身邊幾名高級將領回首去望時,只見連綿營帳間聳立的旌旗正在向着這方相繼倒伏,一路燃耀的火光幾已沖天!

“敵襲?!”巴帝將領交換着驚疑眼神,其中一人忍不住低呼出聲。

十萬大軍紮營處正是廣袤荒原,除了前方的希斯坦布爾行省以外,其餘所向俱爲視野開闊的平坦地域,這種情勢下的偷襲只怕是還沒接近營地,就早已引發警訊。更何況就近幾個行省盡被攻陷,哪怕是派出的一兵一卒也只能來自於巴帝!

“難道是那些侏儒?”一名中將疑惑地開口,隨即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以他所立的方位望去,徑直襲來的這條暗線彷彿無形劍氣直破千軍,所過之處慘呼四起,營帳頹塌。詭異的是摧毀力卻始終只擴展了數丈寬闊的區域,似乎敵人數量僅有寥寥。

“不用看了。”從一開始就未曾回顧過半眼的蘭帕爾反手抽刀,漠然撥馬轉向後方,“除了那條在塞基之役中斬殺我方十六名將領的瘋狗以外,我想不出世上還有什麼人能在這個時候帶來驚喜。”

在縱橫一生的巴帝統帥眼裡,足夠強勁的敵手自然能稱得上驚喜;而倒黴的戈牙圖,卻正在經受着生不如死的精神折磨。

另一撥地行侏儒雖然在南部城關外刨出了巨大無比的陷坑,但兩具戰爭傀儡在不慎跌落後,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便躍上了地面,反倒踩死了數百個未及閃避的伏擊者。

只用了一劍,六丈高的鋼鐵怪物便生生劈開了城門。望着城上守軍以及衆多侏儒驚惶失措的神情,巴帝輕騎兵統領獰笑着下令以戰爭傀儡屠盡阻礙,繼而便要馬踏希斯坦布爾!

戰爭傀儡身軀各處嵌滿的魔晶石,在經過巧妙煉化後直接形成強大動能,再由中空軀幹內掩藏的法師以魔力透過層層樞紐操控,可謂是指掌隨心,外界絕難干預。

然而兩名穩坐傀儡體內的巴帝魔法師卻在破門後遇上了從未有過的古怪情形,無論他們如何發動魔力驅使,巨大的殺人機器就是無法拔足,邁入近在咫尺的城關。察覺到異樣的騎兵統領遠遠注目,赫然望見陷坑邊緣邪異起伏的土層,竟是有如巨掌般凝結探伸,牢牢困死了傀儡雙腿!

“流沙纏繞!”前列騎兵中已有人駭然失聲。

土系魔法中威力最大,施術者修爲要求也是最高的束縛術“流沙纏繞”,歷來在戰場上用作抵禦大範圍軍團衝鋒,像這般在局部區域裡施術的情形簡直是巴帝士兵們聞所未聞。

那騎兵統領亦是個戎馬半生的老辣角色,眯起雙眼打量了城關片刻後,他驟然勒繮大喝道:“全軍調首,退回大營!”

戰爭傀儡中伏之後,了無聲息的城頭未見有一箭射落,隱約透着幾分陷阱獨有的詭譎氣息。爲求高速的兩萬餘名巴帝輕騎兵就連鋼甲頭盔也悉數卸脫,隨軍而來的法師更是少得可憐,如果前方果真如想象中般埋伏着大量法師,那他們在衝進城門後能夠充當的,就只能是屠刀下的羔羊!

騎兵統領無法理解兵力薄弱的希斯坦布爾本部軍營如何能在抵禦北部大舉攻城的同時,還有能力抽調法師部隊兼顧南端,但以往兵不厭詐的種種戰例,還是使得他斷然放棄了進攻。

險些屁滾尿流的戈牙圖壓根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從見到戰爭傀儡的那一刻起,他就戰戰兢兢地護在了海倫身前,竭力扮出一副勇者模樣,心中卻在惡毒問候着莉莉絲整個家族的女性。

那邪惡而魅惑的小妖精,理直氣壯地阻止了趕赴斯坦穆的數千血族參與守城,理由則是撒迦曾經給過她一個耳光。

眼看着殺氣騰騰的敵軍後隊變前隊逐漸退卻,兩具鋼鐵怪物木立原地如中魔魘,驚喜之下的地行之王早將莉莉絲忘到了九霄雲外。剛想斥罵幾句滿身污泥鼠躥上城頭的大批族人,一聲洞徹雲霄的清唳卻恰巧從遠方傳來,當即嚇得他打了個哆嗦。

“撲你老母,整天跟個瘟雞似的,終於肯出來耍威風了麼?”戈牙圖轉首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心中愈發大定。

紅的聲音,他連做夢都能分辨得出。

小東西沒少讓侏儒吃苦,但這些天以來它始終不願離開牧場半步,和雷鬼一般執拗地守候着撒迦迴歸。對於這一人一獸的組合,戈牙圖歷來是嗤之以鼻的。當然,他還不至於蠢到表現出來,終日神態陰沉的魚人和兇戾嗜血的紅隨便哪個都足夠地行之王在瞬間變成肉醬形態,這種沒有半點勝算可言的挑釁,睿智如他是萬萬不會去做的。

“難道是臭小子回來了?”戈牙圖飛速轉着念頭,只覺得腰桿越來越硬,正趾高氣揚間無意中投向城下的一瞥,卻令他剛剛恢復正常躍動的心再次墮入了冰窟。

巴帝騎兵團竟又從夜色中現出,折回城關之前,人人俱是馬刀出鞘,如臨大敵。頗爲怪異的一點在於,士兵們的目光卻並非對向守軍方向,而是死死凝注着來路,彷彿那片深邃夜色中存在着某種食人惡魔。

地行侏儒留下的陷坑遠要比城門寬闊,數量龐然的騎兵退至坑緣附近逐漸散開,隱隱擴散爲野戰陣型。戈牙圖幾乎快要被這羣去而復返的巴帝人折磨得發瘋,藉着城頭火光輝映,他卻愕然看見近處的幾名騎士在簌簌發抖。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中,清越的鸞鈴聲自遠端“叮噹”而振,一人一騎極緩地破出夜色,徐徐穿越巴帝騎兵陣列,向着南部城關行來。

黑色軍服,黑色馬靴,她的肩頭佩飾着摩利亞上校軍銜,滿頭火紅長髮垂束身後,冷豔野性的容顏襯映着眉宇間的颯爽英氣,美得直是咄咄逼人。

森然相向的長刀組成了一片肅殺叢林,這戎裝女子漠然微昂着頭顱,馭馬徑直前行,正面所向的巴帝騎兵似是爲其氣勢所攝,或是不自覺地讓出通路,或是茫然後退。

“長公主???”戈牙圖瞠目結舌地望着離城頭越來越近的女子,突然用力扇了自己一記耳光,火辣辣的痛感當即告訴他所見的是個事實。

玫琳繞過陷坑,直行到城下方始勒馬回身,面向着黑壓壓的巴帝騎兵,她低頭輕撫了撫座騎的長鬃,淡然開口:“全體下馬,棄械,我承諾不殺戰俘。”

戈牙圖忍住了再次驗證自身聽力的衝動,他覺得眼前的長公主一定是瘋了。

面面相覷的巴帝士兵卻保持着沉默,陣列間不時有人回首窺向後方,神情間畏懼兇狠,不一而足。

“不戰而降,是斯坦穆人的作風,並不是巴帝的。”那名騎兵統領冷冷地道,“我們只懂得在死亡之前都必須戰鬥,哪怕只剩下了最後一個人……”

凌厲的破空聲在他語音未落時驟然嘯起,一截狹長物事自遠端暗處怒射而出,越過巴帝軍上空,到得玫琳旁側急劇轉折,插入土中傲然直立。

夜風正勁,那物霍地招展擴開,衆目睽睽下赫然便是一面血色鷹旗!

不安的騷動立即席捲了巴帝騎兵團,先前那統領臉色大變,擡手直指長公主,震驚之下卻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摩利亞皇家軍團在此,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玫琳迎上他倉惶的眼神,厲聲清叱。

獵獵而拂的血旗之下,這曾經驕橫狹隘的女子,凜冽如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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