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瑜滿目震驚,這件事她並未提喜兒提起過,或許,根本沒有人會關心,一個總管如何一夜之間變成了這副模樣,亦或是,他們直接以爲,是換了一個人。
這世間的愛,真有這麼大的誘人力麼?福伯爲了一個對他從未有過好感的女子,竟甘願用自己的一生作賠。
然而,這樣的女子,卻毀了所有人。
沈知微啊沈知微,若我真是你那傻女兒顧天瑜,真是不知道該愛你還是恨你了。
“小姐,老爺這麼多年也一直很痛苦,很自責,只是,他一直接受不了失去夫人的事實,所以,才更恨您,才那樣傷害您......”福伯以爲顧天瑜終於動容,忍不住繼續道。
顧天瑜擡眸,望着滿目期待的他,微微一笑,然後果斷的搖了搖頭,淡淡道:“有些錯,犯了便沒有了改正的機會。”說罷,她便轉身離開了。
福伯張大嘴巴望着她清瘦的背影,口中苦澀,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門外,歐陽少衡站在那裡,待顧天瑜打開門看到他後,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然後便離開了。
福伯自門內走出,他有些意外的望着歐陽少衡,旋即抱拳,言辭懇切道:“謝謝歐陽公子救命之恩,也多謝歐陽公子這麼久以來陪在小姐身邊。老朽就不打擾了。”說罷,便準備離開。
歐陽少衡忙道:“福伯,您身上還有傷,怎麼可以就這麼離開?”
福伯搖搖頭,淺笑着推開他要攙扶自己的手,搖搖頭道:“老夫已經躺了許久了,若再去晚些,怕老爺出了什麼事就不好了。”
言畢,他有些失落的望了一眼離開的顧天瑜,深深嘆息一聲,便離開了。
歐陽少衡站在那兒,躊躇半天后,他便快步去尋顧天瑜。此時,她正坐在荷塘那裡的假石上,百無聊賴的往池塘內丟石子。見歐陽少衡過來,她淡淡掃了他一眼,“別跟我說,你什麼也不知道。”
歐陽少衡默然來到她身邊坐下,青袍垂落,滑過無數跳躍的流光。他垂眸,臉色有幾分蒼白,然目光十分堅定:“我知道你總會知道的,只是沒想到......會是從別人那裡得知。”
顧天瑜搖搖頭,“從誰那裡得知並不重要,其實......我還隱隱有些高興。”說至此,她似自嘲一般微微上揚脣角,眼底滿是嗤笑,“原來,公子玉簫真的在乎我,並沒有完全忘了我,甚至,將他最信任的人派到了我的身邊,你說,我是不是該很高興呢?”
歐陽少衡知她動怒,只是,過去她是否真的不知?她這般聰明狡黠,怎會不知公子玉簫的手段和能力,找她一個人是綽綽有餘的?只是,她不願意想,不願意明白罷了。想及此,歐陽少衡垂下眼簾,眼底爬滿細膩的痛楚與掙扎,在顧天瑜那寸步相逼的目光中,他終究妥協,“皇上怕丞相與自己有一場打仗,會傷及到你,所以才故作不知。”
顧天瑜點點頭,好笑道:“是麼?那他還真是煞費苦心呢。”
“你放心,這一次,我不會求你原諒,待他接你回去,我定......定會離開,如你所說,永生不與你相見。”他終究還是將這思量半天的話說了出來,雖然,心也被撕扯的痛。
顧天瑜沒有說話,似是默認,這讓歐陽少衡一顆本就千瘡百孔的心,再次被狠狠砸中。他臉上僅有的一分顏色,也緩緩褪去,在陽光下,慘白到幾乎透明。巨大的芭蕉葉下,那沉在陰影中的另半張臉,如土灰一般頹敗。
顧天瑜突然輕笑起來,她起身,彈了彈袖上的浮塵,側過臉,穿花拂葉而來的金光,將她一張姣好容顏照的越發明亮若玉。
“歐陽少衡,我是那般不講理的人麼?”
不等歐陽少衡訝異,她已經翩然轉身,留給他一個堅定而又清亮的聲音,“我知你是爲我好,或是彌補,或是想要給予,可是,我更希望你能爲自己活,正如......”她於幾步之外停下來,在他那激動而又期待的目光中轉過臉來,笑容看不清晰的一張臉上,依然容顏姣姣,讓人神往。“正如你所希望的我那樣。”
顧天瑜已經不是當年的顧天瑜,許多事情,她想開了,也後悔當年那樣咄咄逼人。對於他們的心,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唯有公子玉簫的,她不想去講那麼多的道理,也不想讓自己如此理智。
而對於歐陽少衡,她一直在等,等那麼一天,她有機會可以將埋藏在心中的話,說給他聽。好在,今天他終於給了她這個機會。
歐陽少衡,你知道嗎?其實,你就是我的兄長。這一年半來,你時時刻刻陪在我的身邊,早已成爲我的家人。你做到這般,我若再不明白,如何對得起你的執念?
顧天瑜來到前堂店鋪,張伯立時迎了上來,面色焦急道:“小公子,福伯走了,可是他的身體......”
顧天瑜本想不理,但看到張伯這麼擔憂,想起福伯曾爲沈知微做的那些事情,知他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便點點頭,安撫道:“張伯你無需擔心,我這就去看看。”
......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許多小孩在開心的追逐笑罵着。街道兩旁,各種酒菜的香氣飄蕩而出。而此時,一人着絳紅色夾襖長袍,看得出質地不菲,然上面血跡斑斑,髒亂不堪。而他更是蓬頭垢面,看起來異常狼狽。
這世間,誰也想不到,當初風光無限的顧知秋,會以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出現在偏遠的一方小城中,簡直如乞丐般骯髒,若瘋子般可憐。
“滾開!臭要飯的!”這時,一個人尖聲呵斥道。衆人紛紛將目光投向那裡,才發現,此時一髒兮兮的男人,正抓着那攤子上一根簪子,激動的大叫。
那老闆是個賣首飾的粗壯大娘,見這人抓着簪子不放手,遂大吼一聲:“快來看啊,這臭要飯的搶我的東西啦!”
這時,一胖小孩自人羣中擠進來,看到那人,立刻惡狠狠的撲上去:“敢搶我孃的東西?看我今兒不打死你!”
顧知秋只是緊緊抱着簪子,一動不動的看着,散亂的黑髮後,一雙赤紅的眸子似是充血一般,任幾個人對着他拳打腳踢,也絲毫不動一分。
“這人是個傻子把?怎麼不躲也不動啊?”這時,一人看不下去,忙道,“老闆娘,要不你讓你兒子將簪子奪下來好了,這麼打人,也忒的慘了。”
那女人一臉潑皮相,見有人說情,眉頭一挑,眼底滿是不屑:“喲,這位爺,您看這乞丐那架勢,會給我簪子?萬一把簪子弄壞了,你賠?”
此時只聽“咚”的一聲,衆人心中一驚,原是顧知秋被一腳踢中腹部,踉蹌後退中,被一塊大石頭給絆倒。
只見他此時仰躺在那裡,簪子也拋出多遠。那小孩罵罵咧咧的過去撿簪子,誰知顧知秋似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突從泥土中爬出來,一邊急急喊着:“知微,知微......”一邊向那小孩撲來。
那小孩措手不及,險些摔倒。那女人見兒子吃虧後,一雙大手直抓着顧知秋的頭往一邊的樹上撞,口中尖利的罵道:“臭乞丐,敢打我兒子?找死麼?”
“簪子,簪子,知微......知微......”顧知秋悽慘的大叫着,一頭污泥遍是的頭髮在空中搖擺,而他的額頭,也隨着那女子發瘋般的動作,漸漸被撞破出血,血痕飛舞而出,在陽光下下觸目驚心。
“我讓你打,我讓你打!”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想要勸阻,但看到女人這架勢,均不敢上前。而好奇走過來的福伯,當撥開人羣后,滿面震撼,淒厲喊道:“老爺!”
他這石破天驚的一吼,立時讓所有人呆愣在那裡。那胖女人擡頭,見得一個同樣灰不溜秋的老頭,冷哼道:“老孃教訓人,誰讓你這糟老頭瞎摻和呢?”說罷,將顧知秋狠狠甩在地上,擡腳便要踹。
顧知秋驚恐的望着她,周身蜷縮在一起,只是依然緊緊抱着那根簪子。
福伯欺身上前,霍然一把將那女人推開,結果帶動傷口,他立時倒吸一口氣,目光中滿是憤怒道:“你這潑婦,何故欺負我家老爺?”
胖女人吃痛的一屁股拍在地上,她怒氣衝衝的瞪着福伯,咬牙切齒道:“你家老爺?嘿,今兒怎麼都是瘋子?乞丐也有奴才了?”說罷,她指了指顧知秋,啐了一口道:“這臭乞丐搶老孃的簪子。”
福伯回頭望着顧知秋,才發現,他發黑的五指間,正緊緊握着一根簪子。顧知秋警惕的望着福伯,見他似不會欺負自己,便喃喃道:“簪子,簪子......知微......知微......”
福伯鼻尖一酸,當即便紅了眼眶。轉過臉時,一顆拳頭大小的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嘭”的一聲,狠狠砸到了他的頭上。
衆人這時真愣了。福伯瞪大眼睛,血自他的額間汩汩流淌,似是在他的臉上挖出一條小溪一般。而那丟石子的,正是那胖女人的胖兒子。
福伯擦了擦臉上的血跡,直覺腦袋疼的厲害,然而,他還是跪在了那裡,苦澀道:“這位老闆娘,求您行行好,我家老爺染了重疾,前些日子瘋掉了,我們客棧有些盤纏,您莫要着急,老夫這就去給您取。”說罷,他直起身子想要起來,無奈用了幾次力都起不來。
而這時,一雙細嫩而又有力的手,及時攙住他的胳膊,將他輕輕扶了起來。
福伯轉過臉,剛要道謝,見着是顧天瑜,立時喜出望外,顧天瑜拿出一條錦帕,淡淡道:“什麼也不要說了,先包紮吧。”
顧天瑜開始着手爲福伯包紮,而顧知秋一直坐在土堆裡,仰着臉好奇的望着她。旋即,他突然跳起來,興奮道:“知微,知微!”說罷,將手掌攤開,那枚雕琢普通,樣式卻極爲精美的簪子便在他的掌心攤開,“你的簪子。”
顧天瑜凝眸望着他,這一瞬間,她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