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四目鼎

袁泰從內室裡拐了出來,臉上十分的不好看。

方纔袁恭的話,他都聽到了,本來以爲不是什麼爲難的事,怎麼到了袁恭和張靜安這裡,就變了味道呢!

真是不知好歹的東西!

他都約摸着答應了桂然了,如今難道要他食言而肥嗎?

想到就心頭火起,怎麼看袁恭這個兒子,就覺得他腦後生了反骨,就怎麼看着心煩。

轉出來,二話不說,就是一巴掌朝臉就揮了過去。

吳氏驚叫了一聲,還是心疼兒子的。

可這回,讓袁泰驚詫的是,袁恭這次沒站着讓他打,而是就這麼退了一步,袁泰這巴掌就扇在了他肩膀上。

力氣之大,竟然是打得袁恭打了個趔趄。

他晃了一下站穩了身子,這就看了父親一眼,“父親,這又是爲什麼?”

袁恭自認爲,自己是個孝順的人,可男人也有男人的尊嚴,父親打他,總要給他個緣由!

袁泰就冷笑,“怎麼,真的是翅膀硬了,我竟然打不得你了?”轉過臉來對上袁恭的眼睛,卻不由得微微一怔。

在這個家裡,他最倚重地是長子袁兆。有什麼事情。商量的也是立了世子的長子,他竟然都沒有發現,袁恭居然是家裡最高大的一個,恍然之間,竟然比自己高了有半頭去。

他驟然喝道,“給我跪下!”

袁恭咬牙不語,頓了頓,還是跪了下來。不過還是咬着牙問,“兒子不明白,兒子這事錯在哪裡了?”若說之前張靜安開糧鋪。惹了口舌,他們確實給家裡添了麻煩了。可這回呢?明擺着桂然想佔張靜安的便宜,他這是錯在哪裡了?

袁泰不妨如今還真的是壓不住這個兒子了。

父子之間,有什麼對錯道理的?袁恭還敢跟他硬項?

想也不想,抄起一柄白玉的如意,正要打下去,就聽見外頭一陣的騷亂,依稀是丫頭婆子那邊出了問題。

這就不由自主地將白玉如意給放了下來。正要問出了什麼事情,但見張靜安半挽着頭髮就這麼衝了進來。

張靜安闖吳氏的屋子並不是第一次了,而且闖得毫無畏懼。

只是看到跪在地上地袁恭才微微有了動容。

袁恭擡眼看她,一下子急了,就要跳起來,“你來幹什麼?”

看她又去看吳氏,生怕她再鬧得和上一次那樣,弄得父母沒有了顏面。

張靜安看看他,本來是氣勢洶洶而來的,可這個時候竟然是眼中盈盈帶淚,一轉頭並沒有去與袁泰和吳氏吵鬧,而是提起了裙角就在袁恭的身邊跪了下去,拽着他的衣袖擡眼看向袁泰。“大伯父要這四目鼎,拿去就是了,我並沒有什麼捨不得的。”示意跟在她身後的瑪瑙,把那四目鼎遞了過去。

袁恭心裡一震,這就將她的手緊緊反握在掌心。

袁泰一怔,對上這個兒媳婦的眼睛,便是覺得屋裡雖然不甚明亮,偏生張靜安的眼睛亮的嚇人,生生的桀驁不馴,讓人心驚。正要喝問。

外頭突然又有了動靜。“老太爺來了。”

袁恭看張靜安,張靜安也看向袁恭,臉上是沒什麼表情的,可是那小眼神一閃,袁恭就知道,老太爺是她搬來的救兵。

老太爺養了這段日子,身體好了些。

他是那種精神頭極足的老爺子,身體好了些,那就一副聲如洪鐘要上山打老虎的模樣。

吳氏這屋裡可沒人敢攔着老太爺。

老太爺一看見袁恭和張靜安跪在那裡,那臉上就帶出來不高興了。

他問袁泰,“老大,你作甚麼打兒子?”

然後又覺得當着孫子的面教訓兒子不大好,這就打發了袁恭和張靜安趕緊回去。

袁恭拉着張靜安起身,轉了出去,剛出了吳氏的院子就忍不住拉住張靜安,“你怎麼來了?”

張靜安能說,她的抱貓丫頭她媽的二舅家的兒媳婦是吳氏屋裡的管湯藥的嗎?吳氏和袁恭吵了起來,她就知道了。袁泰又是素行不良有打兒子的過往的,她一聽袁恭不肯將她的四目鼎送出去,就急了。很怕袁恭會再捱打。

她得罪了袁家的那麼多人,尤其是袁恭的爹媽,若是真是因爲她而讓袁恭捱打,她成什麼人了?

那四目鼎是她母親的愛物,也是她的念想。

可爲了袁恭,她總歸是能捨得的。

於是她摸摸袁恭的袖子,低頭不語。

袁恭自然而然地就牽住了她的手,“那是你母親的遺物,怎麼能就便宜了別人?”

然後就突然想起來,張靜安可是讓瑪瑙抱着四目鼎一起過來的,可別當真賭氣留在那裡,真的送去了桂家可就找不回來了。

一回頭,就看見水晶抱着四目鼎跟在後頭呢。

看他回頭,就趕緊討好地將鼎抱過來給他們看,“我聽見老太爺過來,就曉得老太爺不會讓國公爺把少奶奶的鼎送出去的,所以就這麼給抱回來了。”

張靜安就,“……”好吧,水晶就這點好,不吃虧。要是遇到老實的,也許真的就留那兒了。

忍不住的。就和袁恭一起都笑了。

雖然開始都笑的有點苦澀,可是畢竟是笑了,笑了就覺得挺開心的。

之前那些爭吵,顧忌,不知所措似乎就隨着這麼一笑,漸漸地,漸漸地就消散在了夜風之中。

袁恭牽着張靜安的手往回走,竟然滿腦子裡什麼都沒想。就覺得自己這幾日真是蠢,就在計較張靜安不肯聽他的話,誑他忽悠他。眼裡心裡都沒他這麼蠢的念頭了。

這做男人怎麼能如此小氣?

不過就是被人說了幾句閒話,被父親盛怒之下打了一巴掌,他竟然能聯想到那麼偏的地方去了。

可不是自尋煩惱又是什麼呢?

他的安安不過是有些倔,有些傻,怎麼可能當真就不當他是回事?

怕他捱打,連她母親的遺物可不都說拿就拿出來了?

都所謂夫妻一體,他當張靜安是唯一的那個,張靜安可不是也得當他是唯一的那個?這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一時雲消霧散,只覺得心胸大暢,坦蕩一片了。

正如袁恭估計的那樣,老太爺教訓了國公爺。

說起來,這幾天家裡發生的事情,縱然是老太爺不樂意管事,多少也傳到了他耳朵裡。

他沒吭聲,不代表他沒想法。

在他看來,張靜安做事風風火火,毛毛躁躁的不過是小事,反倒是袁泰的態度讓他覺得很是憂心。

他來了就訓斥兒子,“你說你,沒事就打兒子做什麼?他都多大的人了,你說打就打?你倒是也拿出個打人的緣由來啊?就因爲他不肯將媳婦的陪嫁讓給那個姓鱉還是姓龜的?”

看看周邊,還有下人和媳婦呢。

這就乾咳了一聲,找了把凳子坐下,把兒媳婦吳氏也趕了出去,專門跟長子坐下說話,他問袁泰,“老大啊,我問你,你信不信二郎媳婦買糧食是爲了賺?心錢?”

袁泰沒料老太爺竟然這樣問,他沉吟不語。因爲他確實知道,張靜安根本不是個在乎庶務的,要說被人攛掇,還真有可能是被某個尼姑或者和尚忽悠着要去開什麼善堂。

老太爺看他不說話,也就自己說下去,“二郎媳婦年紀小,不懂事,但是她也是我們家的媳婦,她的臉面也是我們家的臉。別人朝她身上潑髒水,那就是朝我們家臉上潑,她錯了。你應該讓你的媳婦可以管教她。她沒有錯,你就該維護她。可是你看你是怎麼做的?吳氏不敢管教,你不屑於去管教,屁大一點事情,你就拿兒子出氣。”

袁泰的臉一下子脹的通紅。

他擰着眉頭,“爹……”

老太爺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擡擡手示意他聽自己說下去,

“我知道,你和你媳婦不待見二郎媳婦,可當時娶她進門是爲什麼我也是和你說過的,做人不能忘本,我們袁家的根本,一則是道義,一則是忠心。玉太妃對我們家有恩,我們要報恩,這是道義。忠於皇家纔是我們做勳貴的根本,解君之憂,那是忠心。體尊臉面,那是自己賺的,不是光圓滑逢迎就能得的。那姓桂的算什麼東西?值得你要奪了媳婦的陪嫁去討好他?文武殊途。我們跟他沒交情,也不一定要有交情。”

看袁泰沉?在那裡,老太爺心裡也煩,覺得這個兒子年紀大了,自己也老了,管都不管不了了。心裡嘆氣,又覺得自己還沒死,也不能就放手不管,於是也就開口,“說到二郎,我就問你,他雖然過繼給了你二弟,但是總歸是你的嫡親骨肉,你對他有沒有什麼安排?”

袁泰正覺得羞惱,覺得父親不諳時務,不知道現如今天下已經不是當初他們靠軍功打下來的那光景了。文臣主政,就連各地的督撫都是文臣進士出身了,他不和文臣打好關係怎麼成?就沒想,老太爺話鋒一轉,就轉到袁恭的前程上來了。

而且將他問得一時語塞。

他斟酌了一下就回復老太爺。“我雖然恨他不聽話,但是他畢竟是我的骨血,我又怎麼會不想他好?所幸這孩子當初在他外祖家讀過幾年書,還有武舉的功名在身上,在鸞儀衛在幹兩年,我看就能在京西大營尋個管帶的差事了。”

老太爺聽完就把眉頭皺了起來。

這也是他們父子一貫的意見差異。

袁泰覺得,這是如今太平盛世勳貴能走的唯一道路。而老太爺卻壓根看不上這樣的一條路,他立時就反駁,“京西大營是什麼地方?養廢物的地方,我看,兒孫們都在京裡圈着,養着養着都養廢了。我們袁家軍功出身,還是要從軍中找自己的體面,我看,要去,就去衛所裡,看看真的兵是怎麼帶的,仗是怎麼打的。”

袁泰不以爲意,“爹,二郎不比我們當初。他生長都在錦繡堆裡,真的刀兵陣仗要是他命大還好,要是真有個什麼閃失,那可怎麼辦?更何況,大郎如今跟着太子,領着東宮戍衛的差事,家裡也離不開二郎……”

這倒也是實話,老太爺得承認。這家是大房撐着的,老太太生的那三個兒子,都被耽誤掉了。文不成武不就不說,關鍵是沒出息,就連家裡的事情也撐不大起來。

他就不能跟袁泰聊這個,聊到最後,都是他憋氣。

就好像這回山東親戚來的事情,他那時候養病都沒人告訴他,後來他才漸漸回過味兒來,真是差點沒氣死。要不是袁恭和他媳婦兩邊周旋着,這事說大不大,扯大了就是潑天的大禍。

可就讓袁恭在京裡這麼蹉跎着,老太爺還是不甘心。

家裡的孩子,他就覺得最對不起袁恭,爹不疼娘不愛的,少不得他這個做爺爺的多操心,京西大營是什麼地方?實在是最消磨人的志氣的,在他看來,袁恭讀過書,武藝也還算紮實,比他當年好了不知道多少去了。不比那些生就不足或者境遇不濟的,袁恭好好栽培。那是能出息的。

他們這樣的武將勳貴人家,最終還得靠軍功上的真本事。

因此他點點頭,“二郎也大了,這事你不妨也跟他商量商量,我看這孩子,是個有心氣的,自己也有主意。”

袁泰就冷哼,可不是自己有主意?

如今就養在眼皮子底下,就這麼有主意了,再放出京去。可不是要野到沒邊了?家裡還能管得住他纔有鬼呢!

送走了老爺子,他就把長子袁兆給叫到了書房,兩個人嘀嘀咕咕地開始商量起袁恭的前途問題來了。

第二日,袁兆就去找了袁恭閒聊。

他去找袁恭的時候,袁恭正在給張靜安畫眉毛。

張靜安長得哪裡都挺好,就是眉眼兒有點淡,因此整個人就顯得有點弱不禁風。

每日裡,張靜安的眉毛都是由專門負責給她梳妝的紅寶來畫的。

可這一日,袁恭突然就想起張敞畫眉這個典故,要親自體驗一下。

袁兆來訪的時候。他在張靜安的小臉上,已經奮戰了小半個時辰,剛把張靜安畫出了一張花貓臉兒。此時正在扯皮……

“好了沒有?“

“等等……”

“給我鏡子看看?”

“畫歪了……”

“哼……”

“別皺眉毛,看,又比左邊畫低了……”

“醜死了!”

“都叫你不要動的……”

“我要給你畫,我就不會畫低了……”

“我一大男人畫什麼眉……”

“你討厭……”

“呵呵……”

聽到袁兆來訪,這才匆匆洗手更衣,從內室跑到前頭書房來。

朗朗乾坤的,二弟居然在內室和媳婦廝混。

這種事情,袁兆可沒幹過。想到張靜安昨天又把吳氏氣的半死,還有平日裡小關氏在他耳邊嘀嘀咕咕都是說這個弟媳婦如何對她不敬之類的話。就自然而然地將張靜安歸結爲妲己褒姒之流。

不,張靜安連妲己褒姒都且不如,就是個攪家精。

不過,他不是來和袁恭聊內闈之事的,他是來徵詢袁恭就未來發展的意見的。

他倒是和他爹不同,他和袁恭一母同胞,前後腳從孃胎裡出來,自十歲起,就一起住在外院讀書習武。

他二弟因爲身份不同,所付出的更多的努力,他也是看在眼裡的。

父親一心想將袁恭留在京裡,襄助他維持家業。

他卻知道弟弟心志不止如此,如果袁恭想要外放出去,他也是支持的,甚至還願意幫着他在父親跟前說項。

就看弟弟是個什麼意思了。

袁恭就哪有不樂意的?

他只覺得這幾日都是好事,他如今在鸞儀衛五年了,在如今這個位置上也三年了。要論資歷,鸞儀衛裡他是短期內再難升職了,要升只有外調一條。

他可不是一心想到外任上去?

他大喜過望地拉住大哥的手,“我自然是想去京外看看的,大哥要是能說服爹,那就是最好的……”

袁兆和他兄弟兩個小時候彼此無猜,長大了又各自成親之後少不了要稍微有些生疏,可這一刻看到弟弟真情流露,也就不免跟着歡喜。

兩個人執手懇談,內裡張靜安就讓人送了點心茶水過來。

袁兆就問袁恭,“你若是外放,媳婦要怎麼辦?”

因爲之前外放的希望太渺茫,袁恭還不曾想得那麼細過。此時猛然被袁兆問到頭裡,就不免有些愣神,斟酌道,“明珠體弱,我要是外放,怕是她受不了跟我吃苦,怕是以後還要多多依仗哥哥嫂嫂照拂。”

袁兆就點頭,“這也是該當的。”想到昨天晚上母親吳氏和他說的那些話,心裡有了數,並沒有和袁恭多說,反倒是兩人又說了些京裡的閒話,這才告辭而去了。

回到屋裡,他就問妻子小關氏,“二弟屋裡,是不是沒有人?”

小關氏聽着,心裡就打了個突兒。

袁家的規矩,有嫡子的,就不許納妾,有幾個通房,也都是嫡妻握在手裡的。所以上次張靜安一口氣將袁恭書房裡的丫頭都換了,別人只覺得張靜安打發丫頭還要找那樣不入流的藉口十分可笑。

更重要的是,不管哪裡,都少有嫂子管兄弟房裡事的道理。

可她是管家的世子夫人,她應該是這個家裡什麼都知道的那個人。丈夫問她,她也只好回答。“二弟屋裡沒別人,就是二弟妹伺候着呢。”

袁兆就忍不住冷笑,“你看她那個樣子,是能好好伺候人的嗎?”想了想,“二弟跟我說,想謀一個外任,我和娘商量過了,給他尋個溫順的帶着任上去。你背地裡悄悄琢磨琢磨。”

小關氏嘴上答應了,心裡卻不知道是快活還是難受。

吳氏終究還是插手管了兒子房裡的事。如果只是帶個通房丫頭,那根本不用另外琢磨,吳氏屋裡就有幾個得力的,不管是伺候人的本事,還是模樣兒,做個通房都足足夠夠的。要專門去琢磨的,那就不只是通房丫頭,那就是要良家子,要擡良妾的。而且還是跟着男人到任上去的良妾。

這良妾生下的孩子,那與一般的通房生的又如何一樣?

張靜安就算是再要強,自己生不出孩子,要是讓良妾搶在頭裡生了兒子,以她的性子,大約自己這輩子也別想好了。

關氏一向看不慣張靜安,她並不同情張靜安,她只是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肚子。

也不知道是怎麼的,她看了許多大夫,都沒說她身體不好,可她進門五年多了,就得了一個欣姐兒,從此就再沒有了動靜。

她其實比張靜安還着急,她可是長媳,是世子夫人,她要是再生不出兒子,那吳氏要怎麼辦?

先更這麼多,努力加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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