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的時間,公子澤過得比他過去的二十二年都要艱難,每日要走幾步路,喝多少水,吃多少飯食,吃什麼飯食,阿珩都給規定得鉅細無遺,就差連他每日呼吸幾口氣都要定個數。雖然無語,但公子澤仍舊是高興,甭管阿珩醫德如何,但她這麼認真,自己肯定能好。
半個月後,阿珩期待而忐忑的抓着白布,手有點抖,第一次用這種方法治病,也不知效果如何,創世神保佑,一定要成功啊。
阿珩深吸一口氣,吐出,吸氣,吐氣......反覆三次後,手終於不抖了,心也靜了,緩緩拆下了公子澤眼睛上蒙着的布,再用沾水的布將眼睛上的膏藥仔仔細細的擦乾淨。
“好了,可以睜開眼了。”
公子澤努力平復因爲緊張而急促的呼吸與心跳,緩緩睜開了眼,刺眼的光芒入眼,生理性的淚水自眼眶內流出,一張奇異的臉出現在視線裡,那張臉很蒼白,很乾淨,也很普通,然而臉上的一雙純黑色眸子卻亮得如妖似鬼,也美得令人心悸。
見公子澤呆呆的樣子,拿不準有沒有成功,阿珩伸出手在公子澤眼前晃了晃。“這是什麼?”
公子澤瞅了瞅阿珩的手,骨節修長而分明,每一片指甲都修剪成橢圓,很是整齊,也很乾淨,指甲縫裡什麼都沒有。“你的手很漂亮。”
“我手哪裡漂亮......你看得到?”
公子澤抓着阿珩的手流着眼淚笑道:“我看到了,我終於能看到了。”
阿珩也笑了,笑容燦爛若冬日青空之上的暖陽,令人目眩神迷。“看到了就好,看到了就好,我的理論是對的,我成功了。”
公子澤:“......”他就不應該期待此女子有什麼醫德。
病人痊癒,阿珩很是高興的將自己花了半個月清點裝箱完畢的財貨準備打包帶走,這半個月她一直住在公子澤的府邸,若是有個什麼不對,方便第一時間救人。這點醫德她還是有的,拿病人試藥沒什麼,但不能將病人給弄死了。如今人好了,她留下了以後要服的藥與藥膳,只要病人不自己作死,肯定會完全恢復。
功成自然就該身退了,任公子澤怎麼挽留,阿珩都堅決要走。無憂在青國有宅子,已經帶着兒子去生活了有一陣,再不去看看,她怕兒子就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無憂的了。
無憂的宅子在青陽城外二十幾裡處,緊挨着青水,周圍綠樹環繞,很是清幽以及涼爽。
一直都在北方生活的阿珩對南方的氣候簡直想嘔血,溫暖溼潤也就算了,忍忍就是了,但時不時就下場雨,阿珩就想罵人,下雨沒關係,但你就不能一次性下完嗎?一定要隔三差五的下一回嗎?
好不容易到了如今,雨倒是不下了,但天氣卻越來越熱,熱的人都要中暑了。青王一家子早早搬到了避暑的別宮,便是公子澤,若非還要治眼睛,也該一起去避暑了。
無憂的府邸是古宅,真正的古宅,她買下這片土地,在此修建屋舍是一千多年前的事,彼時青國都還沒建立。這樣的房屋,無憂還有很多,雖然邪靈不拘住什麼地方,但無憂還是比較喜歡像一個人族一樣生活,因此遮風避雨的屋舍是必不可少的,哪怕她就是淋個十天的雨也不會有事。
無憂的宅子不大,也就兩進左右,院子裡種着桃、李、杏、梨各一株,屋後有個池塘,池塘裡養着魚鱉,因着主人幾十年沒來抓魚吃,池塘裡魚鱉的個頭一個比一個大。
阿珩來的時候無憂與三七正坐在池塘邊的垂柳下垂釣,見到阿珩,尤其是阿珩身後一車車的東西,一邪靈一孩童都呆了下,阿珩這是去搶劫了?
“阿母,你洗劫誰了?”
“我洗劫公......說的什麼話?你老孃我很像剪徑的強人?”阿珩皺眉。
三七嘀咕道:“剪徑的強人也沒阿母您兇殘。”
“至少我要錢不要命,比剪徑的強人講道理多了。”阿珩將兒子抱了起來,如今的三七,除了臉上還有些嬰兒肥,別的地方都已經很正常了,原本拍一下便向八個方向亂顫的肥肉都沒了,粉雕玉琢的模樣令人見之心喜。反正是自己的兒子,阿珩不客氣的啃了兒子的臉蛋一口,有着淡淡的羊奶香。“不錯,還記得喝羊奶。”
三七摟着阿珩的脖頸道:“每日一碗虎奶,我記得的。”
阿珩怔住。“我說的羊奶。”
三七說:“我近來用的是虎奶。”
阿珩看向仍在楊柳陰影下躲避日光的無憂。
無憂理直氣壯的回答:“羊奶喝着軟綿綿的,喝虎奶更強身健體。”
阿珩無語的問:“你幼時不會喝的便是虎奶吧?”
“怎會,我喝的是異獸的奶水,可惜現如今異獸很難見,否則我倒想給三七抓一頭哺乳期的異獸來。”
阿珩:“......”九州帝國的人真彪悍。
將東西都放進無憂的府邸裡,除了臥房與書房以外的房子都給填滿了,縱然如此也不夠,院子裡還堆着幾隻大箱子。
三七很是驚訝。“公子澤真有錢。”他以前也在雲府裡到處轉過,看過雲府的府庫,誠然,雲府府庫裡東西也不少,但裡頭的很多東西都是沒法買賣的東西,財帛並不多,跟公子澤這部分資產一比,更顯慘淡。
無憂不以爲然。“不過是浮財罷了,真正珍貴的是能夠傳世的寶物,這些東西,不過暴發戶爾。”
阿珩真心想說,青國可不是暴發戶,有千年的歷史呢,但想想無憂本身的歷史,以及無憂的出身,這話終是嚥了回去。除非是神裔氏族,否則任何人跟無憂比都是暴發戶,老爹老孃都是炎帝直系後裔,族譜能從無憂這一代一直追溯到近萬年前去。
看着院子裡堆着的箱子,無憂又道:“雖是浮財,然浮財最動人心,你就這麼放着,容易招賊。”
阿珩驚訝:“有人能從你眼皮底下偷東西?”
無憂反問:“你不介意我當着三七的面進食?”
反應過來無憂所謂的進食進的是什麼食,阿珩麻溜的道:“放心,半個月內我一定處理好這些財貨。”有個蒼凜毀人不倦已經夠悲劇了,可不能再來一個。
阿珩花了半個月將所有財帛全都換成了地契,買了大量不適合耕種但很適合種植草藥的山頭。
無憂很是不解:“山南郡每年的藥材收成不夠藥廬消耗?”
“若只是給藥廬用自然是夠了,但我要的是,成藥作坊裡生產的藥能夠供給這片大地上所有的國家,所有的人。”阿珩淡淡道,純黑色的眸子愈發明亮。
無憂略一思索便猜到了一些東西。“你想利用藥物挾制人族?”
阿珩點頭。“只有有求於我,人才會放棄打我這一身血肉的心思。”
“那若仍不願放棄呢?”
阿珩毫不猶豫的回答:“解藥裡能摻毒,別的藥裡也能。”
無憂:“......此時此刻,我完全相信你是羲和氏的子孫,沒有發生任何遺傳變異。”
阿珩疑惑擡眸。
無憂繼續道:“你與你的祖先,本質是一樣的,只是你比他們更聰明,也更瘋狂。”殺戮不能解決問題,但威脅卻是可以的,若全天下人都中了羲和氏的毒,生命掌控在羲和氏子孫的手裡,還有誰會打羲和氏直系族人的主意?
這主意,九州帝國時,羲和氏也未必沒想過,不過那個時候九州大地上強者林立,真要投毒的話,也就對付一下普通人,那些站在頂端的強者卻很難有用,一方面是不容易下毒,另一方面是威脅對那些人未必有用。然而如今的人族,不復遠古,加之近百年前蒼凜對醫界進行的清洗,醫道倒退數百年,阿珩若要下毒,這世間沒幾人能看出來。然而,這主意真要實施,完全不是瘋狂兩個字可以描繪,不是骨子裡瘋到極致的人想不出來,阿珩不僅想得出來,並且一直在着手做此事。
無憂更同情雲洛了,灰孫子你比青帝還倒黴啊,青帝聯姻得了個不能退貨的瘋子當夫君,甭管羲和獨孤多瘋多神經,既然是聯姻,那麼就不能退貨。自然,若是榨乾了聯姻的價值,擁有了可以不受聯姻所束縛的力量,自然可以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青帝的婚姻,若是前半生是迫於聯姻的無奈隱忍,那後半生就是自找的了。已經完全掌控了人族議事大殿,王權穩固,聯姻對她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殺了羲和獨孤或與羲和獨孤和離都已不會影響大局,更不會影響她的權利,是她自己選擇了繼續這場令人嘔血的婚姻。
甭管婚姻多無語,但青帝都有半輩子的時間做爲緩衝,在需要隱忍時,她忍得辛苦,卻也適應了羲和獨孤的性格。因爲適應,所以對羲和獨孤什麼德行一清二楚,不會抱有不該有的期望,後半生才能繼續那場婚姻。然而云洛,話說,灰孫子你對你的準夫人真的很瞭解嗎?如果發現她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可怕,你還能接受嗎?
阿珩問:“你在想什麼?”總覺得無憂的眼神有問題。
“我在想,雲洛與青帝哪個更倒黴。”
“爲什麼你會覺得青帝的婚姻一定很倒黴?”
無憂反問:“你難道覺得她的婚姻很幸福?”
“她與羲和獨孤相愛。”
“他們是聯姻。”
“我知他們是聯姻,但古往今來在聯姻的價值被榨乾後翻臉無情尋覓真愛的人還少了?青帝那麼做了嗎?”
“青帝性情仁善。”
“那也可以不殺羲和獨孤,只是和離,反正以羲和獨孤的性格,她便是提出和離,也不會有人說她那麼做有問題。”
“便當她愛羲和獨孤,你又如何認爲羲和獨孤也愛她?”
阿珩道:“羲和獨孤沒殺了她便是最大的證據。”
無憂茫然:“此話怎講?”
“羲和獨孤此人,別人稍微惹他不痛快,他便會拿新研製的毒將人毒死,以此得個清淨。然而他與青帝的婚姻......他從未想過殺了青帝,別說什麼顧全大局,羲和獨孤對大局的重視度還不如三歲小孩。且當青帝坐穩了王位,聯姻已經失去價值時,依着常理,爲了防止青帝兔死狗烹,他更應該殺了青帝,但他是如何做的?他選擇相信青帝。若非深愛,他怎會信任青帝?”
無憂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
“你覺得我很可怕,說不定雲洛還覺得我這樣更好呢。”
無憂愈發無言,阿珩所言,並非不可能,雲洛愛上一個人,絕不會是因爲對方擁有善良天真這一類品質。神裔氏族是遊走在黑暗中的存在,黑暗中的生物會好奇陽光的感覺,卻不會爲此不顧一切,因爲陽光太刺眼,會令人不舒服,甚至失明。尤其是神裔氏族,善良天真的崽絲花吸引不了這些從生理到心理都有別於普通人的生物,喬木自當與喬木相互扶持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