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公子死了終究是個麻煩,巫盼大不了跑回沃州去,反正他不是華族人,跑回了沃州,誰也不能將他如何。但阿珩還要繼續在中州生活,且辰國與離國的關係尚可(沒有國土接壤,中間隔着幾十個國家,關係再壞也壞不到哪去),她不想給雲洛惹什麼麻煩,因此孔雀公子撿回了一條小命,只是,那還不如沒撿回來呢。
阿珩問巫盼:“東夷以漁獵遊牧爲生,你應該騸過牛馬吧?”爲了讓牛馬溫馴起來,並且多長肉,牧人馴養的牛馬多會騸了。
巫盼一怔。“騸過。”
“把他騸了吧。”阿珩輕描淡寫的道。
巫盼簡直要同情孔雀公子,遇上阿珩這是得倒了幾輩子的血黴?
做爲離國的敵人,巫盼對於離王膝下最有可能繼承王位的子孫自然做過了解,公子蘭根本沒人能看出他喜歡什麼,唯一能看出的便是,公子蘭不喜歡別人對他的外形流露出讓他不高興的神色,一旦流露出來,人族所有酷刑任君挑選,不選也沒關係,全套用上便是;公孫係是三位公子裡,能力最差,但脾氣與性格都是最好最正常的,好得近乎懦弱;這位孔雀公子範與公孫係差不多水平的能力,脾氣卻比公孫係大多了,做爲離王花甲之年生的老來子,打小就是被捧着長大的,脾氣大得很,稍有不如意便會往死裡罰別人,而最鮮明的特點便是——好色,十一二歲便收了身邊的宮女當暖牀的通房丫頭,到如今不過十七歲,後院便有姬妾數十名,而這還沒將通房與蓄養的歌舞伎給算進去,否則能多達三五百。
公子範的姬妾有離王賞賜的,也有下屬送的,更有他自己強取豪奪的,反正他看上了的女子,就一定要得到。至於這興趣能維持多久,那是以後的事,就算沒興趣了,他也不是沒錢,養在後院便是。不想養的話也可以送給朋友與下屬,上位者將自己的姬妾贈給下屬是一種殊榮,怎麼都不算浪費。
巫盼沒見過本人之前對公子範的印象便是四個字:色中餓鬼?
見着了本人之後,印象仍舊是四個字:色中餓鬼。
腳步虛浮,眸子渾濁,臉色蒼白,一副被榨乾了身體底子的模樣,這人要能活過三十歲,巫盼定會表示由衷的佩服。
不過,如今還真有可能活過三十歲,身體底子被糟.蹋得差不多了,但如今還年輕,自此禁慾,修身養性,未必不能長壽。
如此想着的時候,巫盼已經利落的將人給騸了,阿珩丟給巫盼一瓶藥讓他給公子範用上,免得人真死了。
兩人才將公子範給處理好,公孫係便尋了來,他也發現了阿珩的蹤跡,只是被公子蘭給耽誤了點時間,來的時候已經遲了。
瞧着公子範慘不忍睹的模樣,公孫係呆了一呆,他想過阿珩可能會殺了公子範,卻怎麼也沒想到阿珩會如此。“阿珩,他是大父最寵愛的兒子,你這般,大父不會輕饒你的。”
阿珩理所當然的道:“離王不會對我怎樣的,我只是廢了他的一個兒子,又不是殺了他的繼承人,更不是殺了他所有兒子,他不會當回事的。”
誠然,公子範是離王的老來子,離王對他的疼愛不可能作假,但阿珩不認爲離王對老來子的疼愛能越過他骨子裡的權衡利弊。
老來子再好,在大局面前,也就那麼一回事。
阿珩對離王很瞭解,只要有足夠的利益,雖然會很難過,但離王仍會親手殺了公子範,何況如今只是爲了大局對公子範被廢之事輕拿輕放,甚至當沒發生過。
這樣的事,發生過很多次,四十多年前,太子琤不明不白的屍骨無存,爲了大局,離王選擇了鎮壓此事。若非失去親子的蘇後不願忍,硬生生的挑起了腥風血雨,誅殺連坐上萬人,太子琤一定會是有史以來死得最憋屈與冤屈的太子。
三十多年前,太子琚功高震主,爲了自己王位的穩固,離王默許諸子以巫蠱之亂陷害太子琚,未必是想殺了太子琚,最多就是想利用此事廢了太子琚,但他低估了太子琚與蘇後的決絕,前者在巫蠱之亂中意識到真正想要自己死的人是離王之後,毫不猶豫的對王族展開了屠殺。他殺不了離王,因爲離王是他親爹,但他把別的兄弟都給殺了,那麼不論怎樣功高震主離王都不會再對付他了,當只剩下一個選擇時,沒有人會再蠢得毀掉這最後的選擇,不論心裡多恨。
雖然因爲離王對於兒子的抵抗早有準備導致在巫蠱之亂徹底爆發才反應過來且倉促屠殺王族公子的太子琚沒能將王族屠乾淨,屠殺失敗後太子琚拔劍自刎,但蘇後卻逃了出去。那位早年與離王一同戎馬征戰,在離國軍隊裡有着無與倫比的威信的女君以清君側的名義發動了內戰,若非蘇後在勝利前夕暴斃,這離國江山是風姓蘇氏的還是嬴姓離氏的,真不好說。
不過,離王的王位固然是穩固了,離國也在這接二連三的內鬥中元氣大傷。對於國家而言,離國輸了,但對於離王而言,他贏了,再也沒人能威脅到他的王位。
王位纔是最重要的,公子範算哪根蔥?
公孫係自然也明白自己的祖父是什麼德行,子女孫子都不是最重要的,不過棋子爾,但阿珩你憑什麼認爲你有那個讓離王不跟你計較的價值?
公孫係的疑問就差寫在了臉上,阿珩微笑,這傢伙歸國已有多年,竟然還這般單純。“我敢做,自然是因爲我確定自己有那個價值。”
公孫係仍舊懷疑,阿珩素來有自殺傾向,雖然從未真的自殺過,但很多時候她一些下意識的行爲就是在引別人來殺她,只是她身後的後臺——蒼凜昔日豐功偉績太過恐怖,哪怕過去了近百年也沒人能完全忘卻那一場場慘絕人寰的屠殺,因而沒幾個人敢真把她給殺了。
阿珩擡手給公孫係看了看手腕上的玉鐲。“成婚沒多久便讓夫君成了鰥夫,太不厚道。”
公孫係的臉色剎那蒼白。“你已成婚!?”
阿珩點頭。
“是誰?”
“青雀,也就是雲洛。”
“因爲三七?”
“我很早就說過,雖然他們倆長得很像,但他們並非親生父子。我嫁他,也只是因爲我想嫁,與孩子無關。”阿珩陳述的道,莫說三七不是雲洛親子,就算是她與雲洛的親子,她不想嫁,十個孩子也不會讓她改變主意。
公孫係默然。“若是你是雲洛之妻,大父的確不會與你計較,他會以此爲由讓雲洛付出利益。”
阿珩搖頭。“他不會那麼蠢。”
“雲洛曾爲你每日斬千名青人首級,此事是你不佔理。”
“我是說,離王不會那麼蠢。”阿珩糾正道。
公孫係茫然:“這哪裡蠢了?”
“將這事揭發,我最多是不再踏足離國,他卻要顏面盡失,成爲列國笑柄。”阿珩理所當然的道。
離王重視利益,但他自個的顏面也還是要的,只是比不上利益而已,但怎麼都比得上一個公子傳宗接代的工具。
公孫係無法理解,但他也看得出來,阿珩不想說,他什麼都不會問得出來。
公孫係將公子範帶了回去,公子蘭一看公子範的慘狀便忍不住呆了下,真不愧是直系後裔,簡直一個風格——神經病,動不動就掀案。
不過,公子蘭鬱悶的發現,這招無聊衝動歸無聊衝動,卻很有效,因爲所有人都是怕死的。他們渴望登臨絕頂,而登臨絕頂的前提是活着,只要活人才能坐上那個位置,若是死了,也就沒有意義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公孫係很擔心,便問這位一直支持着自己的伯父。“大伯,此事......”
“父王不會計較的。”公子蘭淡淡道。
若是別的人做的這事,離王肯定夷了那人三族,但阿珩,離王絕不會因此動她一根毫毛。哪怕阿珩將王族所有人都給殺了,公子蘭完全可以肯定的說,他那位老子一定會很高興的鼓掌,然後含笑九泉。
不過,把這麼個傢伙帶回鄴城,究竟誰會是活到最後的人呢?
養蠱,是將一堆的毒蟲關在一隻盒子裡相互廝殺吞噬,直到殺得只剩下一隻毒蟲,那隻毒蟲便是蠱。
所有人都想成爲最後活下來的那隻蠱,但阿珩的歸來,盒子裡的毒蟲還能按着正常的方式廝殺吞噬下去嗎?
公子蘭很是疑惑。
不過,能否正常進行又如何呢?所有人一起死了,不是很好嗎?
春季到來,冰消雪融,被冰封的雲水解凍,原本厚達數丈深的冰面裂開,化成無數碎冰在河面上漂浮着,一般的船根本不敢在這個時節行船。河面上的冰塊最小的也就比嬰兒巴掌大點,最大的卻是跟小型冰山似的,被砸中了,那就是真的要命。船沉之後必然要跳水,而云水裡,肉食魚類很多,比人還大、甚至幾丈長的魚鱉比比皆是,運氣更差點,有蛟在裡頭......船沉了,除非是在人類聚居地附近的河面沉的,否則是別想活着上岸了。
雲水浩蕩萬里,但它的歷史並不算久,至少相對於整個大荒的歷史而言,它的歷史不算久,也就幾萬年,但相對於人族而言,它的歷史真的很長久,人族還在茹毛飲血時它便已出現。誰也不知道這條歷史悠久,深不可測的大河深處沉睡着多少上古時代便是橫行天下的恐怖生物,令人族頭疼不已的蛟在這條大河裡只能算食物鏈中下層的一個環。
公子王孫自然是格外惜命的,反正沒什麼急事,除非雪完全融化,否則不打算出發。
雪完全融化時,河裡的魚類也會甦醒,很多有回溯習性的魚類會在這個時候自雲水下游甚至海里逆流至雲水上游產卵,這時節,雲水裡到處都是魚羣,數以十萬計,很危險,但這些魚羣也是那些恐怖生物的大餐,那些古老的生物會在這個時間飽餐一頓,然後繼續沉睡。
阿珩與巫盼拿了魚竿日日去釣魚,凡是肚子裡有崽的魚,這兩位都會放生回去,只留下那些沒崽的魚類做魚羹。
“巫就是這點不好,不能食用動物幼崽與帶崽的母獸。”釣了一日也沒逮着一條沒帶崽的魚,巫盼很是鬱悶。
“天生萬物,生生不息,人族不能破壞任何一個環節。”阿珩道。
雖然挺無語,但阿珩得承認,萬年前制定這些規矩的炎帝真的是個人才,她要沒給人族定下這些規矩,那這陸地上的動植物早該被人族給吃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動物,人族的發展史上,一定會有數之不盡的物種滅絕,滅絕原因?自然是被人族給吃得絕種了。
不過不能消滅帶崽的母獸與動物幼崽也有弊端,九州大地上的獸災從未停止過
巫盼微嘆。“現在都沒幾個人還會守着這些舊制了。”
“別人吃.屎,我們難道也要跟着吃.屎?”阿珩反問。
巫盼錯愕的無言以對,許久才道:“離王一定會被你氣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