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與差不離分道揚鑣的極痛快,痛快得讓師宴有種錯覺:炎帝蜃珠其實並不是很重要。
“他就那麼有信心炎帝蜃珠在他取的蜃珠裡?”師宴很是納悶。
阿珩道:“對半開。”
“那若是不在他手裡,他能接受?”師宴總覺得差不離不是那麼豁達的人。
阿珩理所當然道:“若不在他手裡,再從我手裡奪便是。”
“那若在他手裡呢?”
“那便輪到我去找他搶奪。”
師宴:“......你們真不愧是同門。”
“我權且當你是在誇讚我。”
得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阿珩高高興興的與師宴告別。
“下回有事還找你。”
師宴頓覺胃疼。“莫再是帝陵了。”
阿珩安慰道:“帝陵也不是那麼好尋的,最多是王陵。”
一點都沒覺得被安慰到的師宴:“......”
阿珩在條邑置辦了很多東西,主要是皮草,雪山苦寒,沒有裘衣,很難捱。不是每個人都是蒼凜,天寒地凍的坐在冰雪中面不改色。
雖然牧雲原也能買到皮草,可都是尋常的羊皮兔皮,旁的也有,可曾經享受過王族奢華生活的阿珩總覺得不夠好。雖然自己無所謂穿什麼皮草,可對於自己的孩子與弟子,阿珩想給他們最好的。而考慮到穿的是孩子,阿珩非常用心的挑了最保暖的貂皮與狐皮,並且非常難得的考慮到了美觀,買的皮草都是毛色純淨的上品貨。
那麼好的皮草自然不能帶墓裡去,墓裡陰氣重,進了墓再給孩子用,阿珩總覺得不太好。因此下墓前將東西保存在了附近的村子裡。本來是想找個荒廢的屋舍的,這個亂世中,最不缺的就是荒廢的屋舍,甚至城邑。不過條原是王畿,情況比別的地方好些,大部分村落都是有人居住的,阿珩只得寄存給村民。
尋來時阿珩錯愕的發現,這裡竟然有一隊精銳騎兵,被列國軍隊追殺出經驗的阿珩對列國的軍隊頗爲熟悉,眼前這隊是非常明顯的齊軍。在中原,只有齊國的騎兵纔會乘騎來自北荒的駿馬。
北荒的馬種比中原好,這也是齊武王會第四次北伐的關鍵原因,北荒那地方荒涼苦寒歸荒涼苦寒,但非常適合培育良馬。靠着北荒草原培養的戰馬,胡人險些打回山海平原,奪回失地。
阿珩在雁鳴雄關生活過,也在胡人那裡做過羊奴,對於北荒的駿馬非常熟悉,北荒的馬比中原的馬高出足足一個頭。雖然不齒齊武王的品行,但清生前曾說過,齊武王是個梟雄,面對那般強悍的胡人,仍能取得勝利,沒有過硬的軍事實力做不到。
看到這樣彪悍的戰馬,阿珩第一反應就是掉頭走,她可沒忘了六年前胡人的大汗是怎麼暴斃的,胡人若有個黑名單,她定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思及此,阿珩忍不住佩服自己,從華族到胡人,她全得罪了,假以時日,很有望成爲蒼凜第二——人族公敵。
“阿珩,是我,不是胡人。”
聽到熟悉的聲音,阿珩頓時鬆了口氣。“載你沒事嚇我做什麼?”
齊載亦無語:“這麼多年了,你怎還對胡人如此敏感?”
阿珩回以白眼:“六年前讓胡人大汗自盡的是我,被滿草原追殺的也是我,不是你。”
齊載想想六年前的事,也不由無言。“我要回封地了,你隨我一同吧。”
“你的身體已經調理好了,我得回谷了,這麼久了,我兒子也不知道還認不認得我。”阿珩道。
齊載震驚:“你有兒子了?誰的?”
阿珩道:“白虎的。”
齊載微怔:“你騙我?”
“我騙你做甚?三七的確是白虎的兒子。”
“白虎比你大了足足二十八歲,且是個卑微的外族商賈。”齊載瞪着眼道,阿珩這得什麼品位才能瞧上那麼個男人?
阿珩聞言不由皺眉:“把卑微這個字給我去了,白虎是外族之子,我也非華族。”
華族重視血統,與外族通婚所出的孩子都低人一等,貴族更是森嚴,便是娶異族女子爲妻,孩子也很難記入族譜。跟無憂上族譜的難度有的一拼,不,或許容易點,赤帝當年貴爲帝君都沒能做到,而異族女子所出的孩子,若立有戰功受到君王重用,也是能上族譜的。唯有無憂,完全不予考慮,着實丟不起那個臉,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赤帝的污點,雖然當事人從來都沒那個感覺。
不過阿珩素來厭惡這種判斷,且不說她身上那不知道算哪個民族的羲和氏血統,便是不算自個,她身上也有好幾個民族的血統,東夷、蜀族、華族,着實豐富。
齊載也反應過來自己踩過了線,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白虎他真不適合你。”
“可我就是喜歡他啊。”阿珩嘆道,她只是喜歡上了一個叫白虎的男子,儘管那個男人的年紀大了點,且有妻室,可那跟她喜歡他有什麼關係?她的喜歡又沒妨礙和傷害到任何人。
“他已有妻室,你莫不是要做妾?清翁泉下有知,會被你氣得再死一次。”
阿珩默然抿脣,須臾,不耐的問:“我與白虎之間的事幹你甚事?”
齊載也不悅:“我是你未婚夫。”
“謝謝關心,咱倆已經退婚了。”
齊載恨鐵不成鋼:“你一定要這麼作踐自己?”
“我的私事與你無關。”
“便是婚約解除,我也是你的世交,你讓我怎麼看着你作踐自己。”
世交倒是真的,可......阿珩輕笑:“我沒作踐自己,你就別管了。”
齊載決定直奔主題:“他在哪?”
“誰?”
“白虎。”
“三年前亡故了。”
齊載:“......”
阿珩問:“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你這幾年一直孤兒寡母的生活?”
“孤兒寡母也生活得很好,我這點能力還是有的。你可還有事,沒事我就走了,我已許久未見兒子,想得緊。”
看着阿珩急切回谷的模樣,齊載所有的言語皆吐不出了,這世上沒有人會永遠留在原地等你,或許,三年前他便錯過了,一步錯,步步錯,再也無法挽不回。
不,還是挽得回的,白虎不在,一切還有機會。
“我隨你去藥王谷。”
阿珩微訝:“你去藥王谷做什麼?”
“求醫。”
“可你的身體已經好了。”
“齊王希望我的身體一直好不了,我如他所願。”
阿珩瞭然,公子高登基已成定局,就等着已經定下諡號爲威的齊威王入陵,好跟着辦登基典禮,勢頭正盛。
先君入殯,做爲王族子弟,齊載必須參加,可他要去了條邑,也別想活着離開了。病重得無法前去條邑是最合理的藉口,令人無法反駁,不是快死了,沒誰願意去藥王谷求醫,阿珩的名聲着實......不忍睹聞。
齊載問:“你可願幫我這個忙?”
“可以。”阿珩隨口道,看在公子旦的面子上,她不介意幫齊載一些小忙。
藥王谷位於摩雲雪山與即翼雪山交匯的地方,地理位置太偏,儘管斷雲雪山綿延萬里,但要進藥王谷,必須走牧雲原這裡,最近也最方便。自然,這個所謂最近與最方便只是相對,實際上,一點都不好走。
阿珩學藝時爲了增長經驗,每個月都會在摩雲雪山腳下一塊山石處義診,久而久之,來尋醫的人都會來此。而阿珩若不在,也會在山石處掛一塊木牘表示自己遠行了,有病人請等着,等她回來了,人還沒死她自會爲其治療。
多年下來,山石周圍也形成了一個小聚落,最早時是有人在此修建屋舍爲求醫的人提供食宿,後來便發展成了聚落。
齊載隨着阿珩來到藥王聚時,這裡正忙着宰殺羊羣,阿珩見了,隨口問:“怎沒有牛了?”
屠夫回道:“辰人大宗的買進健牛,也不許我們再殺牛,來年還要買。”
阿珩哦了聲,辰律中殺牛犯法,看來以後吃不了牛肉了。
齊載不解:“他們宰殺如此多的羊,吃得完?”被流放過北荒數年,齊載亦非不識人間疾苦之人,還是瞧得出這殺的羊羣數量不對。
“不是自己吃的,是賣給我的,谷裡養了一些寵物,無肉不歡。”她兒子也是。
寵物?齊載很訝異,阿珩喜種植花花草草,尤其是毒花毒草,可寵物......不是他說,阿珩那一身被毒薰過的味,根本沒有小動物敢靠近她。
事實證明阿珩也是能養寵物的,只是不是小貓小狗,而是......雪豹,且非一隻,而是一羣。
處理好的羊肉用巨大的網兜盛好,再交給聚落外頭等候的幾十頭雪豹,由雪豹馱入茫茫雪山送進藥王谷,阿珩帶着齊載也坐上了一頭雪豹的背。
“接下來會有些顛簸,忍着點,很快就到了。”阿珩對齊載道。
齊載僵硬着身子,無言,坐在比健牛還高大的雪豹背上,但凡正常人都淡定不了,阿珩例外,不過阿珩也壓根談不上正常人。
雪豹在雪山間健步如飛,阿珩很享受這樣的感覺,彷彿在飛,很愉快,除了冷了點。
齊載沒阿珩的愉悅感,摩雲雪山雪山綿延,不是一般的冷,雪豹終於在一座懸崖邊停下時齊載的不祥之感到達頂點。
齊載道:“沒路了。”
阿珩從雪豹背上跳了下來。“有。”
阿珩從雪裡扒拉了一根繩子出來,再串了一塊肉丟下了懸崖。“等一會就有路了。”
齊載奇道:“路還能自己跳出來?”
“能啊。”
唳!
齊載錯愕的瞧着從谷底飛出的大雕,真正意義上的大雕,雪白的翎羽美麗得耀眼,翅膀展開超過了一丈。
阿珩跳上了雕背,對齊載道:“上來。”
齊載瞧瞧千丈懸崖,又瞧瞧大雕,好一會纔跟着跳上去。
大雕帶着兩個人,一點都不氣喘的往下落,隨着距離的拉近,齊載也瞧清了懸崖下的谷底。
這是一個很神奇的山谷。
谷中赫然四季長存且同存,春夏秋冬四個季節將谷中分成了四塊,每一塊區域都是一個季節。
春季的那一塊,桃花灼灼;夏季那一塊,棗林芬芳;秋季那一塊,點綴着片片菊花;冬季那一塊,櫻花潔白絢爛。
雖有桃紅菊黃櫻白,但谷中的更多的還是各種不知名的奇花異草。
雖不識得,但以齊載對阿珩的瞭解,谷中所有植物絕沒一個是正常的花草,在落雁關時這傢伙也養過花草,結果......全是毒花毒草。
大雕落下的那一刻,一個雪白的球掛到了阿珩的腿上,撕心裂肺的嚎道:“阿母你沒死啊。”
阿珩的額頭頓時冒出了兩根青筋歡實的跳起雙人舞。“兒子,咱倆有必要聊聊。”
糰子聞言愣了下。“公、公說你死外頭了。”
阿珩想要弒師的衝動頓時愈發強烈,將糰子抱起來親了一口,大半年沒見,真是想得緊。“你怎麼這麼傻啊,師公的鬼話你也信。”
糰子疑惑的看着阿珩:“啊?”
在糰子的世界裡,阿珩與蒼凜都是最主要的存在,壓根想不到這世上會有人隨口亂說,並且以看別人難過痛苦爲樂。
阿珩也無法解釋蒼凜那比自己還嚴重的心理問題,這世間每個人都有心理問題,只是都不嚴重,不影響生活,但她與蒼凜的問題......簡直是不治之症,嚴重干擾了正常的生活。可正如她永遠都不可能真正的睡一個好覺一樣,蒼凜也永遠無法糾正性格與觀念: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以及堅定的認爲自己不是人族。
正因爲理解,所以此時此刻,阿珩無法對孩子說蒼凜的壞話。
“罷了,等你長大了你就明白了。”阿珩只得如此道。
糰子聞言哦了聲,瞧向齊載,不認識的人。“阿母,他是誰?”
“他是阿母的朋友,叫載,你叫他載叔叔就好。”
糰子禮貌的打招呼:“載叔叔好。”
瞧着糰子胖乎乎的臉蛋,以及琥珀色的漂亮眸子,齊載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他是白虎的兒子?”
阿珩點頭:“嗯。”
“我怎麼瞧着他更像雲洛的兒子?”齊載道。
肉糰子雖然肥得不像話,但對雲洛熟悉的人仔細看糰子那張臉就會發現,若是瘦個幾圈,這隻糰子根本就是小版的雲洛。
“你怎麼會這麼想?就算我和雲洛比較熟,可也沒熟到上......”頓了頓,阿珩想起自己拿雲洛當過抱枕的事,立馬改口:“做男女之事的程度。”
齊載很想冷笑,這孩子和雲洛十足十的肖,說這孩子不是雲洛的,鬼都不信。雖然阿珩極少撒謊,但齊載還真不敢完全篤定阿珩說的是真的,這女子撒謊時跟真的似的,鬼都分辨不出來。
阿珩沒理會齊載的反應,而是瞧了瞧肉糰子的模樣,什麼都看不出來,這張臉太肥了,肥得連五官都瞧不出來,何談比較他與雲洛的長相?除了那雙同樣琥珀色的眸子,在阿珩看來,這兩位就沒半點相似的地方。可就算是那雙琥珀眸,雖稀罕了些,可阿珩也沒覺得有什麼,這種眸子是西域戎人一支的特徵,非雲氏一家獨有。
四季區域每個區域都有一座院落,阿珩將齊載安置在了秋季區域的海棠閣,自己抱着糰子去找蒼凜,有些事真的很有必要跟蒼凜談談。
蒼凜住在夏季的芙蕖院,蒼凜的身體問題比阿珩還嚴重,早年受了重傷,又在冰池裡泡了三天,爬上來後雖然沒死,卻寒氣入髓,死活治不了,直接後果便是......阿珩還能勉強走走,他卻是站都站不起來,直到近兩年纔好一點,可以稍微站一會兒了。
阿珩來的時候蒼凜正在院子裡散步,憑心而論,單看精氣神,蒼凜根本不像百歲的老妖怪,一百多歲了,腰背挺直,站着的時候身長足有六尺。面色......瞧不出紅潤不紅潤,滿頭銀髮披着,臉上也滿是雪白的鬍子,鬍子有一尺長,垂到胸口,濃密而雜亂,活似萬年古森林裡樹木雜亂生長的氣根。
男子留鬍子很正常,可別人都留三縷非常飄逸的鬍子,仙風道骨,蒼凜這般的鬍子,若非每一根都潔白如雪,因而給人以和藹的感覺,只會令人覺得可怖。不過就算如今鬚髮皆白,配上那雙亮得驚人的眸子,和藹度也打了折扣。
“有事?”
“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麼?”
“他又沒死。”不過是試了幾回藥,他很有分寸,死不了。
阿珩深呼吸,可算理解自己那些病人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