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
肉與肉湯完全不同,但對於吃的人而言卻是一樣的——都是肉味,阿珩的身體在用了一碗肉湯後一點面子都沒給的吐了個稀里嘩啦。
雲洛:“......”準夫人你心病究竟有多嚴重?
唯一算得是安慰果的應該是阿珩雖吐了,卻沒像以往那般吐到黃疸水都出來,不過經此一吐,阿珩是怎麼都不願再試了。“我覺得野菜也挺好吃的,吃了健康,不吃肉也沒無妨。”
雲洛睨着阿珩:“只是覺得野菜好吃?”
阿珩毫不猶豫的點頭。“我愛吃素。”
雲洛:“......”
北地的雪要到仲春之月纔會消融,而今纔是仲冬之月,離春暖花開還早着呢,阿珩決定趁此機會在飲馬城做個實驗。
“你剛纔說什麼?麻煩再說什麼?”溫暖的書房裡,雲洛掏了掏耳朵,覺得自己剛纔一定是聽錯了。
“我想給飲馬城的孩子種痘。”
“我不問這句,我是問,你說的痘是什麼玩意。”
“天花。”
雲洛大驚:“你要散播天花瘟疫?”
阿珩聞言將一枚簡牘丟向雲洛的腦袋,雲洛腦袋一偏便躲了過去。“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是女子不是君子。”阿珩不以爲然。
“那也不能成爲你放瘟疫的理由。”
阿珩額角跳出一根青筋。“我不是瘋子。”
“天花沒救的。”
“那是你,不是我。”
“你的這個什麼種痘,能治天花?”
“不能,但能讓被種痘的孩子再也不會受到天花的傷害。”
“幾分把握?”
“五分。”
“又是對半開!”
“你真瞭解我。”
“我不想聽對半開這種回答。”
“可這種事,不管我說有多少把握,本質不還是對半開嗎?”
雲洛心中頓時升起了無力感。“你這種解釋讓我如何去說服城中的黔首將孩子送給你做實驗?”
阿珩想了想,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就算不成功也不會死人。”
“也不會落下殘疾?”
阿珩回以白眼。“我有那麼無能?”
雲洛想了想,阿珩雖然不太靠譜,但醫術還真不無能。“我能否先了解一下你這回的實驗是什麼原理?”
“可以啊。”阿珩組織了下詞彙。“有件事我不知你注意過沒,人得了瘟疫之後若是僥倖未死,那麼終其一生都不會再染上同一種瘟疫。”
雲洛深深的瞧着阿珩,臉上隱約可見一個大寫的懵字。“誰會注意這個?”
阿珩伸手一指自己,雲洛噎了下。“我不是你,別人也不是你。且等,你種痘的理論莫不是讓人先染上天花,再治癒,從而獲得對天花的抵抗力?”
阿珩欣慰點頭。
雲洛不解:“你這樣還不如等人染上了天花再治。”
“那樣的話我就無能爲力了。”
“你能刻意讓人染上天花再治癒怎麼就無能爲力了?”
阿珩有點頭疼,跟個非醫者的人聊醫道就是這點不好,換了別個,不論是季越人還是醫揆,這麼一會的功夫肯定能理解她的想法了,而云洛......她還得繼續解釋。“我給人用的痘雖然也是天花,卻是削弱後的,我鑽研天花有十幾年了,發現染過天花後便再也不會染上天花後我便有了這個想法。”
雲洛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你不會就爲了這麼個想法便故意製造天花病人吧?”
“我不是瘋子,沒那麼缺德。”她要真有那份心性就不是蘇珩,而是蒼凜了,更不會被夢魘折磨這麼多年。
雲洛堅定的道:“我不信你什麼都沒做。”
阿珩挺想說自己不缺德,但摸着良心想了想,終是道:“我是做了幾個實驗。”
“比如?”
“將天花病人身上長的痘提取出來吹到健康孩子的身上。”
行動力真不錯,雲洛挺想誇一句,但想想阿珩給人用的是什麼東西,着實誇不出來。“成功了?”
“三七開。”
“說人話。”
“三成的孩子自己好了。”
“七成的孩子死了。”
“若是別的疫疾還真不好說,但天花,我有後手,一個都沒死。”
“那不就是成功了?”
阿珩搖頭。“不,我失敗了,我的後手雖然百分百管用,但不可能通用,救幾個人還行,若是爆發疫疾,那我也只能給人收屍。”
雲洛略無力的問:“你後來又做了什麼?”如今敢拿出來放到明面上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阿珩很有把握,而這個把握絕不可能是一次實驗就能建立起來的。
“後來做了挺多的實驗,不過都失敗了,我簡單提一下我唯一成功的吧。我在藥王谷養了許多牛羊,這個三七應該跟你提過。我養的那些牛羊也會生病,有一回我就在牛的身上看到了天花的膿痘,原來動物也會得天花呢。”
“所以?”
阿珩喜氣洋洋的道:“我把牛身上的天花提取出來用在了人的身上。”
雲洛:“......”就知道會這樣。
“我成功了,從動物身上提取的天花比人身上的更弱,在人的承受範圍內,一個都沒死。”
雲洛默然許久。“我在想一件事。”
“何事?”
“若清神醫不曾爲你制定醫者三誡,你會不會成爲第二個蒼凜?”
這個問題,阿珩想了想,無法回答。“應該很有可能,我當年有一段時間精神不太正常。”沒清拽着,還真可能一去不回頭。
雲洛驚訝不已:“你難道不是一直都不正常?”
阿珩:“......我有幾個新想法還沒找到人嘗試。”
雲洛毫不猶豫道:“蘇神醫一直都是很正常。”
“說瞎話也編得像樣點。”
“不過我是說真的,我覺得你不會是蒼凜。”
“我做過同樣的事。”
“可你知道你在犯錯,你會後悔......”
“我從不後悔,哪怕時光倒流,我仍會做出同樣的事。”
雲洛疑惑:“那你這些年爲何做噩夢?”
“在辰國,若有人快餓死了,不行竊一定會死,行竊......剁掉雙手也是死,哪怕知道自己是在犯罪,但死前能吃頓飽的,也很不錯啊。”
“你當年就是爲了吃頓飽的?”
阿珩苦笑:“只是想拉幾個人殉葬而已,誰知,別人都死了,我卻僥倖生還。”
雲洛如今真相信阿珩當年精神不正常了,如今的阿珩絕不會做出自己要死了還拉人殉葬的事。“早知今日,夢醒之時,我便該去尋你。”
阿珩疑惑的看着雲洛。“說人話。”
“十七年前,我做過一個夢,夢到了你的存在。”
阿珩脣角微抽。“我年方十六。”
“那是連山氏的預知夢。”
瞅着雲洛臉上的歉疚,阿珩略無語。“十二年前你我不相識,唔,最多就是你知道我日後會殺了你,沒有尋我、救我的義務。”事實上,雲洛沒殺她,她便覺得挺神奇了。
雲洛:“......”
雲洛找百里戉聊了聊,百里戉不反對,阿珩的醫術他這些日子也見識到了。“但我沒法讓別人也相信她。”
雲洛淡定道:“有幾個是幾個,第一批成功了,自然會有別的人也把孩子送來。”這年頭幼童的夭折率居高不下,固然有時代的關係,但同幼童容易生病,又很難熬過去有關,尤其是瘟疫方面,能夠提升一點存活的機率,只要是真心愛自己孩子的人都會趨之若鶩。
第一批“勇士”只有七個孩子,嚴格來說是六個,最後一個是阿珩自己加進去的——三七。
原本淡定看阿珩做實驗的雲洛有那麼點不淡定了,他就那麼一個兒子。“你確定能成功?”
阿珩冷冷看着雲洛:“你在羞辱我的醫術?”
“父母愛子之心,沒事還能瞎操心,何況你這還是瘟疫。”
阿珩道:“相信我。”
雲洛坦誠道:“我相信你的醫術,可我對你的醫德沒信心。”
“對我的醫術就信心就夠了。”醫德無所謂,她自個都不怎麼信。
阿珩種痘法子簡單粗暴,她有一些空心的銀針,將銀針放在盛着從牛痘裡取出的液體裡吸入少許液體往孩子的手臂上扎一針即可。雲洛等了許久都沒等她有下一步行爲,疑惑。“接下來呢?”
“等着出痘。”
“就這樣?”
阿珩反問:“不然?”
“感覺同你以往試藥不太像。”以往都是怎麼折騰怎麼來。
“試藥和成功品是兩回事,前者需要大膽假設,不管想法多離譜都無妨,難免折騰了些。而後者,都成功了,還折騰什麼?”
說的好有道理,雲洛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
根據阿珩的經驗(不知禍害了多少人後的經驗),只要不是以前得過天花已有對天花的抵抗力,那麼種痘後的3日左右局部會出現紅丘疹,5日左右丘疹會形成皰疹,8日左右轉爲膿皰,12日左右形成棕色的痂蓋,18日後痂蓋會脫落,只留下瘢痕,如此便是成功了。
雲洛瞧着溫暖的屋子裡躺着的一溜小孩問阿珩:“那要是什麼反應都沒有呢?”
“那就是失敗,再扎一針。”
雲洛忍不住爲屋子的孩子掬一把同情淚。“我以爲沒反應就應該是不怕天花。”
“若是有抵抗力,最多兩個時辰內就會出痘。”
“這又是何原理?”
“你得了一次風寒之後就不會再得第二次了?”
“只要沒死在風寒之下,並且注意照顧自己便不會。”
“......你一定要與我對着幹?”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與你中了同樣的毒,第一次時靠自身的恢復能力解毒需要數日,第二次卻只需要幾個時辰。”
“孺子可教。”
爲了確保萬無一失,阿珩抱着被褥跟孩子們一起吃住,雖說她能肯定的說一定會成功,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開張就失利,她還怎麼繼續?
雲洛擔心兒子,也日日來陪着,雖然相信阿珩的醫術,但心裡仍舊會擔心。
出疹很順利,膿皰也出的順利,好吃好喝,恢復得很快,除了......三七,膿皰有增無減,一直在蔓延。
阿珩給三七檢查後換了藥後,臉色蒼白而陰鬱的來尋雲洛:“你不是說你把軍中給清乾淨了嗎?”
雲洛茫然的看着阿珩,什麼情況?
“三七得的是天花。”
“你給他種的不就是天花嗎?”
“我種的是削弱後的天花,有人把自然產生的天花病人的膿汁加在了三七的傷口裡。”自然天花和她培育的削弱版天花殺傷力可不是一個等級。
雲洛愣了下,隨即怒了,誰他孃的沒完了啊。“三七他......”
“運氣好,是天花,若換了別的......”阿珩不敢說下去,若下毒手的人聰明一點,那三七就死定了,不過,若不是天花,定然一開始就被她給發現了,研究瘟疫多年,就算解不了她也能聞出一點不對來。
雲洛也心有餘悸。
雲洛這一次下了狠手,將所有靠近過這個院子的人都給抓了起來,阿珩沒反對。“你準備嚴刑拷打?”
“我手裡有幾個酷吏,定能讓細作開口。”
“我不是這個意思,反正都是折騰,不如讓我來。”
“你會刑訊?”
“我想給三七上課,以前給他看的都是解剖死人,活人,還不曾,如今既然有機會,正好補上。”
雲洛:“......”給個四歲的孩子看解剖活人真的好嗎?落下心理陰影怎麼辦?
出於好奇,解剖課時雲洛是陪着兒子一起看的,看着阿珩如何將活人的肚腹剖開,取出裡頭的內臟給兒子欣賞健康與否,又有哪些毛病,大抵還能活多少年,死了又會是因爲什麼原因。
三七在阿珩缺德的將其中一人的心臟取出來展覽時跑出去吐了,雲洛瞅瞅眼前紅彤彤的心臟,再瞅瞅心臟上被阿珩連了數根管子在另一人身上,血液正常的流動着,未曾斷氣的倒黴蛋,恍然道:“原來人的心臟長這麼個樣啊,跟豬心也沒什麼兩樣,不過你是怎麼讓他心臟沒了還不死的?論常理,心臟被挖了,不是應該死定了嗎?”
阿珩:“......”爲什麼她感覺這人比她更適合當蒼凜的弟子?須知她當年第一次看蒼凜解剖活人後可是整整一日吃不下東西,雖然強迫自己把蒼凜教的東西給記住了,不記住不行,以蒼凜的性格,徒弟記不住他肯定再找個活人來解剖。可記住了,她卻沒有半點提問的心思,還是許久之後慢慢適應了纔開始提問,爲何這人連個適應期都不用?
瞧着血淋淋的心臟,再瞧瞧饒有興致的討論學術的兩個變態,終於有人崩潰了,須知阿珩解剖不是把人給弄死爲止,而是一個一個的輪過去,一直不招她就一直解剖下去。
“我招,我什麼都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