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有機會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你想知道什麼?
雲洛想知道自己會娶誰,結果......信息量太大,七歲的小腦子卡殼了一個多月纔將自己的夢給理通順。
這裡得提一下雲洛的出身,連山後裔。連山氏與羲和氏一樣都是神裔氏族,神裔氏族的誕生已無法考究,年代太久遠,全都是上個紀元的事,人族這個紀元的歷史都理不清,何況上個紀元的。唯一能確定的是,每個神裔氏族都各有各的特色,羲和氏精通醫道,擁有近乎非人的體質,而連山氏則有外號爲證:烏鴉嘴,狗嘴吐不出象牙......諸如此類,好吧,都不怎麼雅,還是換個能入耳的吧——先知。
先知的眼睛能夠看到未來,並且非常豐富,但不能說出口,說出口就得折壽。
然而並非每個連山氏子弟都是先知,直系族人是天生的先知,生來可見未來,然而連山氏的直系......比千年血靈芝還稀罕。哪怕是連山氏最鼎盛的時候,連山氏的直系數量也沒超過兩個巴掌。不過這也難不倒連山氏的旁支,沒有與生俱來的天賦也無妨,還可以通過星辰、蓍草等進行占卜,總能探索出未來,且沒直系那麼坑,說出口就折壽。
雲洛不是直系,他爹是。
先知之眸能夠看到很多,卻有個盲點,看不到自己的未來,而想要看的人事若是與自己有瓜葛,那麼這瓜葛越深,能看到的東西就越少。然而,事無絕對,先知之眸也並非完全看不到自己的未來,每個連山氏直系一生都有一個機會向命運提出一個問題,而命運定然會給出答案。
雲離一生都沒用這個機會,或許是出於對小兒子的補償,雲離將這個機會轉給了小兒子。
雲洛一直沒用這個機會,覺得沒必要,直到那一年親眼目睹長嫂長兄如何因爲命運的捉弄而分道揚鑣,雲洛破天荒的想要了解一下自己未來的妻子是什麼人,從而避免發生大兄那樣的倒黴戲碼。爲了以防萬一,他先讓大兄爲自己卜了一卦,卜的是姻緣,一生只得一段姻緣,清路坎坷。
他用了那個機會,然後做了一個夢,夢裡的自己已然長大,且兩鬢斑白,年紀想來不小。夢裡有一個女子,紅顏白髮,那女子有一雙極美的眸子,明亮勝過火炬,那美眸女子喚他夫君,語音淡然,卻含着相濡以沫的情意,他聽到那女子喚自己——
夫君。
他覺得自己眼光真是不錯,這一個極好的女子,正這麼想着的時候便看到女子給自己餵了有毒的湯藥,自己的一生就此終結。
整整一個月,他琢磨得頭都疼了,總算從自己的夢裡理出了有用的信息。
其一,自己未來會娶妻。
其二,自己未來妻子有一雙異常明亮(此處有專門的補解:那眸子太過明亮,完全不符合人族的生理,要麼不是人,要麼就是羲和氏亦或鬼方氏直系後裔,前者的可能性居大,鬼方氏殺人不會那麼浪費,會將屍體與亡魂都加以廢物利用,但不論是那一個都需警惕,神裔氏族的直系不論外表看上去如何完美,裡子都是黑的,唯一的區別有多黑)的眸子。
其三,自己未來的夫妻感情不錯(初步估計是單方面的),自己對那女子極信任,否則不會隨便吃別人喂的食物。
其四,未來妻子對自己似乎也是有感情的(或者演技一流)。
其五,未來妻子似乎有潔癖。
其六,未來妻子聲音挺好聽的。
其七,自己做爲辰國的氏族子弟沒死在沙場上卻被自己妻子給幹掉了!
攏共七條,最後一條是重點,老子自問不會是苛待妻子的人,你爲何殺我?
還我命來!
不對,人還沒死呢,談不上還命。
日後對符合條件的人需多加留意,避着點,娶誰都不能娶那麼個女人。
十六歲那年,大兄給他去信一封,附帶一枚比翼鳥的玉佩:兄已爲汝定親,爲汝夢中女子。
他氣得跑回了辰國,不知道那女子日後會殺了他嗎?爲何還爲他與那麼個傢伙定親?想害死唯一的兄弟嗎?
“我觀察過那女子,雖性情怪癖,卻是個重情義的,也極理智,這樣的女子,若日後她真的殺了你,定是你有錯在先。你與其思考如何不娶她,倒不如想想她爲何殺你。”
“我不會娶她。”
“預言夢裡,她是你的妻子。”
“我不娶,她便不會是我的妻子。”
“你很信任她。”
“你覺得我如今還能再信任她?”
“你是怎樣的人,你自己瞭解,哪怕沒有這個預言,你也很難建立對陌生人的信任。”
“你想說什麼?”
“有些愛會因爲認知的改變而消弭,也有些愛,不論認知怎樣改變都不會消弭,如醇酒般越瞭解越深。”
“大兄莫不是想說我對那個女人是第二種?”
“她叫蘇珩,不過這個名字未必是真名,你可以用這個名字稱呼她。”
“大兄你不怕日後她真的殺了我?”
“怕。”
“那你爲何救她?還爲我與她定親?”
“因爲我更怕你後悔。”
“我不會後悔。”
“這話等你日後有機會見了她再說。”頓了頓,雲湛補充了一句:“且,你也不必如此擔心,你與她的婚事未必能成。”
他不解:“爲何?”
“她已有婚約在身。”
他露出了鄙夷之色。“騙婚?”
“不,她與我約定,若她二十五歲時仍未婚方願嫁你。”
“......人族女子十二歲便可成婚,二十五歲,她都做祖母了。”
“所以這樁婚事她一點誠意都沒有呀,只是礙於我是救命恩人,不好直接拒絕,便如此婉拒罷了。”
所以自己被人給嫌棄了?反應過來這一點,他怒了,無語了,自己憂心了這麼多年,卻不曾想,那人也不願嫁自己。
很好,他倒要看看那是怎樣的一個女子,竟讓大兄讚賞,哪怕有危險也仍堅持定親,且是一樁如此沒有誠意的婚約。
他很想立馬見到人,奈何那人始終不離開藥王谷,而他也不想爲了個女子專門浪費時間跑一趟藥王谷,只得等待,等待命中註定的相遇。
公孫載與朝珠的聯姻讓他看到了一個機會,便隨手撥弄了下,公孫載太蠢,難道會認爲朝珠爲妾,他的妻子還能活嗎?不可能,齊國的宗室不會允許一個奴子位於王孫之上,蘇珩真嫁他爲妻只有死路一條。然而愛情令人頭腦發昏,他想看看蘇珩會不會。
蘇珩不會,因爲她根本不愛公孫載,她對公孫載有發小之情,有感激,獨無愛。
短暫的旅途,他弄清了蘇珩的心思,也迷惑了。
唯有真正見到本人他才明白大兄當年爲何沒有殺了這個仍是女孩的準弟妹,這個靈魂身上的每一寸都浸透了傷害,然而她仍我行我素的活着,不曾迷失,不曾墮落。醫德的變質之下是一顆傷痕累累仍舊固守本心的靈魂。她用活人做試驗,解剖死人甚至活人,可這真的是錯嗎?哪個醫者沒這麼幹過?只是別人用的是奴隸,而她從來不用奴隸罷了。
這樣一個靈魂,不瞭解倒也罷了,真正瞭解了便不忍下手。
她不善良,她殘忍,她也聰明,卻最有人性。
藥裡摻毒,毒卻只有十二個時辰的效果,能忍住不自盡便可無事。
都猜到他在算計利用她了還給他留了一線生機,這人的腦子究竟是怎麼長的?莫說蒼凜哪怕是用上毀屠城的毒也不會放過算計利用他的人,便是他自己都不可能這般仁慈。
這樣一個人,真的會在未來殺了自己嗎?她根本沒有殺他的理由?
爲情?這人最忌諱愛恨擾亂神智,清醒得可怕;爲利?這人是醫德變質而非沒醫德。
迷惑之餘卻是心疼,食無味,寢無眠,這個女孩比傳說中的蒼凜傷得更深,且無藥可救,卻始終清醒。他將心比心的想了想,換了自己,不可能始終保持冷靜清醒。
在意識到自己在心疼之時,他默了。
有時候,有些人,哪怕你清楚很危險,可仍舊會再一次愛上。
再一次。
預言夢裡的他不知自己的命運,愛上了她,娶了她,信任她,愛護她,最終爲她所殺。
現實中清楚自己將來的他仍舊愛上了他,想要娶她,想要以生命賭一局。
她不愛他,在她的心裡,大兄的地位都比他高。
她對三七的呵護有一半是因爲大兄,哪怕看出她自以爲對大兄的愛其實並非愛,他仍舊惱怒的在家裡練了一晚上的劍,毀了一院子的花草樹木。
白日再見,他仍舊是對她有好感,在考慮是否追求迎娶的雲洛。黑夜裡的怒火中燒不見分毫,最多就是找機會提醒她,讓她自己想清楚她對已死之人究竟是何種情意,能收回最好,哪怕不是愛情也令人不虞。
她在一點一點的變化,只是不自知,他不着急,溫水煮青蛙,把昏昏欲睡的青蛙給弄醒了,青蛙可是會跳出鍋子的。
然而青蛙煮得六成熟時卻有一個新的問題卡在了中間。
祖父因爲變法而英年早逝,獨留祖母一人,他見過祖母一面,彼時雖年幼,但那個宛若幽靈,彷彿風一吹便能散了的背影令他記憶深刻。當從族譜裡瞭解到祖父母的事後,他便想,自己日後娶妻,定要死在妻子的前頭,他不要被獨自留下。
儘管自私,可他就是不願被獨自留下。
命運弄人的是,他的妻子在這方面與他有着相同的認知:做她的夫君要麼不要求她治心疾,要麼比她更長命。
前者他無法接受,心疾不治癒,以阿珩的作死風格,必然比注重保養的清神醫更短命。後者,這世上除了一些非人智慧生物就沒誰能比羲和氏的直系更長壽。
就此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