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手開刀有風險,需謹慎。
短短十個字,很能概括阿珩受到的教訓。別誤會,她沒死,卻也傷得不輕,她的心臟本就有一定的問題,這是先天的。清當年之所以會死,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心力耗盡。
羲和氏的體質幾乎能癒合一切傷害,卻不包括先天帶來的問題,先天的問題被認可爲身體的一部分,羲和氏的體質基本不起作用。
同樣是取蠱蟲,若是蒼凜來,絕不會讓阿珩的心臟爲此增加一分的負擔,但菖蒲,終究差了些,但阿珩也沒得挑,若是讓蒼凜動刀,肯定會被多塞幾隻蠱。
躺在竹榻上,阿珩慢悠悠的飲着三七服侍的魚湯,被兩歲的孩子服侍湯藥,感覺不咋的,一勺湯有一半餵了衣服,對於一個潔癖,且是潔癖嚴重的阿珩而言,到現在還沒將孩子給踢飛,大半是考慮對方到底是自己兒子的份上;小半則是着實沒那個氣力,心口剛被動了刀子,傷口尚未完全癒合,動作過大就會開裂。
“阿母,你快點好起來啊。”
阿珩反問:“我很不好?”她覺得自己好極了。
三七指了指自己的臉。“白得嚇人。”本來就夠蒼白了,如今更蒼白了,不用化妝就可以扮演女鬼嚇人。
阿珩:“......”自己像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至於這麼提醒她嗎?
天天魚湯伺候着,阿珩恢復得很快,不過三五日,胸口的傷疤便癒合如初了,傷口一好,阿珩也顧不上元氣尚未養回來便向蒼凜通知了打算出谷養孩子的意願。
藥王谷真心不適合養孩子,再被蒼凜毀人不倦的□□下去,人孩子遲早變成人類社會的一顆毒瘤,還是劇毒無比的那種。
“谷裡有僕從,你如今也能自己站起來了,生活自理並不是問題,我離開一段時間也不影響什麼。”
蒼凜問:“那你打算去哪個國家?”
中原有國上千,中原之外,國族更無數,可以去的地方太多了,但比較起來,文明最發達的也就那麼幾個地方,中原、蜀地、東夷,東夷太遠,且是人族與非人族交戰、混居的地方,很亂,比藥王谷更不適合養孩子;蜀國閉塞,無戰亂,倒也適合,然路途遙遠,近萬里路程,三七根本吃不消。如此便只剩下中原了,可中原,唐、睢、青、離、齊都被她給得罪了,而這幾個國家已然包括了中原大半的一流國家。
對於這個弟子,蒼凜真真是極滿意的,不僅因爲對方是自己的同類,更因爲對方很有望破了自己的記錄:舉世皆敵。
阿珩道:“辰國。”
蒼凜挑了挑灰白而長的眉毛:“那個國家是諸國中最崇尚法治的國度,你受得了?”
捭闔時代,百家爭鳴,每個國家治國的道路都不同,可總的來說,大同小異。除了辰國,這是一個絕對法治的國家,何爲絕對法治?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以及嚴刑峻法。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早些年變法時,一位辰王的太子反對,還以身試法的搗亂,想看看主持變法的雲氏能把他怎麼着,結果可想而知......他被雲氏依法處以劓刑,一個沒了鼻子的太子,他還能繼續當太子嗎?還能繼承王位嗎?那位太子最後的結果完全不用去查史冊。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固然極好,可辰律里長篇累牘的五刑與連坐,莫說阿珩這樣的,便是尋常人都有點吃不消。因此聽了蒼凜的問題,阿珩抿了抿脣。“我在辰國沒仇家,不至於犯法。”雲洛什麼的,阿珩相信他不會找自己麻煩,這世上若還有人能治好他,非她莫可。
“我走後,你看着點載。”
“這谷裡能有什麼值得他費心的?”蒼凜不以爲意。
阿珩擡手一指谷中的一面崖壁,有上百工匠在崖壁上開鑿着,開採玉料,以及......在裡頭修建神廟。前者還好,後者,阿珩是真覺得蒼凜有病,你一個跟人族公敵沒什麼區別的傢伙居然要修建一座位於山腹玉礦裡的神廟,你有是多閒?話說回來,師父您老人家真的信仰神?我怎就覺得你更想將神給解剖看看構造如何?
雖然蒼凜有病,但旁的人卻是沒病,這座山谷裡的玉礦儲量之豐富,不亞於璧山玉,且這裡還有一條金礦,腦子正常的人都會眼紅。
蒼凜淺笑:“你覺得,沒雪豹帶路,誰找得到這裡?開採礦脈可需要不少人手。”
阿珩一想也是,谷裡的這幾百工匠還是她這幾年陸陸續續帶進來的,而就這麼一點人也是因爲後勤艱難,幾百人吃喝都得從谷外獲取,不是一般的難辦。至於開鑿出一條通道來,阿珩也想過,然一來自己與蒼凜仇家太多,二來,這裡與雪山外的地方有五六百里的路程,這五六百里的路程裡,雪山綿延起伏......工程量比起修建一座帝陵只多不少。
阿珩問:“過年時我會回來看你,你可有需要我帶的東西?”
“送我兩顆人頭即可。”
阿珩:“......”老孃是救死扶傷的醫者,不是殺人魔。
蒼凜道:“在你之前,我有三個弟子。”
阿珩聞言,道:“我之前可能碰上一個了。”
“差不離還是澤漆。”
還真是師兄啊。“差不離。”
“他是你大師兄。”
“你讓我帶的兩顆人頭莫不是......”
“差不離與澤漆的。”
“呃,我記得很早就跟你說過,我立過誓,這一生都不會再殺人的。”
“別人自盡不等於你殺人。”
思維如此清新脫俗,師父我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師徒啊。
“我可否問一下你們什麼仇什麼恨?”阿珩忍不住問,以蒼凜的風格,徒弟想殺了師父,那很正常,可師父想殺弟子,怎麼都不正常。
“你曾問我,緣何淪落於這座山谷,終生不得出。”
阿珩點頭,這事她還記得。“不就是你掉下來時摔進了冰池裡泡了數日才醒,冰寒入髓,脊椎廢了一半,癱了,也需要炎池驅寒,便始終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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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知是誰令我掉下來的?”
阿珩訝異不已:“不是你自己跳下來的?”
蒼凜:“......”你哪隻眼睛看老子想不開了?
阿珩真誠的彌補自己的口誤:“我一直以爲,以你的本事,沒人能將你從懸崖上丟下來。”
雖有誇讚的嫌疑,卻也沒太誇張,以蒼凜的本事,這世上還真沒幾人能將他如何。
“我也不曾想到他們竟會背叛我。”
背叛你怎麼了?背叛你太正常了,就你乾的事,我也想砍死你啊,阿珩心說,不過也只是在心裡說說,真說出口準得悲劇。
蒼凜冷冷瞧了阿珩一眼。“我知你想什麼,他們若真殺了我,我也不會怪他們,畢竟,我也殺了你的師祖,你的師祖殺了我的師祖,而我的師祖也殺他的師父......”
阿珩:“......”所以下克上是咱們的傳統嗎?那日後我會不會把你也給殺了?可能性好像很大,畢竟,師父您老人家對我做過的事......換誰都想砍死你。
蒼凜並未理會阿珩想什麼,而是繼續道:“我所怪的是他們害我殘疾。”
阿珩勸解道:“好死不如賴活。”
蒼凜似笑非笑:“你覺得活着比死了好?”
阿珩坦誠道:“自然是死亡美好,亙古的死亡是這世間最美好的事情。我剛纔,不是依着正常人的思維勸您嗎?您要想不開,我以後跟誰學醫啊?”
如此不孝弟子,換了別個即便不清理門戶也要逐出師門,不過蒼凜卻是一點都不在意。“既如此,你便送你的兩位師兄去嚐嚐這世間亙古的美好吧。”
我覺得死亡是世間最亙古的美好,可別人不這麼覺得啊。汝之蜜糖,彼之□□。
阿珩呵呵了下,果斷禍水東引:“不是有三個弟子嗎?還有一個呢?既然不曾背叛你,你不如找它去。”
“你說青苔啊,她自刖雙足,被我驅逐了師門,後來,聽說是死了。”說這話時,蒼凜極爲感慨的瞧着阿珩的臉。
阿珩:“......”呵呵,所以咱們師門目前爲止就沒一個人善終的嗎?
阿珩雖不言,蒼凜卻直勾勾的瞧着她,許久,阿珩終是投降:“若是再見,我儘量幫你想想辦法看能否讓你的兩個弟子自盡。”
“必須。”
“儘量,你也知能從你手裡活下來的人,哪個不是心理素質頂好的?基本不存在自盡的可能。”想了想,阿珩又補了一句:“我除外。”
蒼凜一想也是,除了阿珩這個三觀有別常理的傢伙,真沒幾個人會覺得死亡是亙古的美好,並且渴望死亡的。“那不知徒兒你打算何時自盡?”
阿珩聞言不由流露出了期待之色:“三七長大成人,醫書整理成冊,將治療天花的法子流傳下去,我便無甚牽掛,可以走了。”
蒼凜:“......”徒兒你還真的想自盡啊。
有了決定,也通知了蒼凜,阿珩再通知了載一聲便帶着兒子和弟子走人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帶了不少,主要是藥膳藥茶所需的材料,阿珩習慣了這些,爲了避免離開谷裡就沒得吃了,每次出門都會大包小包的帶上許多。
藥王聚裡有阿珩專門打造的豪華馬車,真的是豪華,駿馬拉的與其說是車,倒不如說是房子,規模大,東西也多,足足用了四頭雪豹與一頭劍齒虎才拉得動。
爲何用虎豹拉車?這不是生人勿近嗎?
阿珩也不想,可那麼大的馬車,沒八匹馬拉不動,而在人族的輿服制度裡,只有君王纔有資格八馬拉車,貴族也不過是四馬,庶人則是一馬,想要四也可以,卻不能用馬,只能用牛或驢,反正不能用馬。阿珩琢磨了下,好像沒說不能用虎豹拉車啊,那我就用虎豹了。
東西放好,阿珩抱着圓滾滾的兒子打算睡個幾天幾夜。
從牧雲原去辰都洛邑真心遙遠,直線距離就有一千六百餘里,而真走起來是絕不可能走直線的,燕環山、玉龍山......這條直線的路上羣山起伏,而北地的山都極高,真走直線,非得走明年去不可。
阿珩定的路線是先陸路,再水路。
乘車從藥王聚走到潼水,沿着潼水走到下游坐船。而潼水是白水的支流,乘船可順流進入白水,到了白水後可轉道白洛渠進入洛水。
白洛渠是去年才完工的水利工程,非常龐大,前後動用了四十餘萬民夫,畜力更是不計其數,耗時十五載才得以竣工。爲了此工事,不算去年的牧雲原之戰,尚武好戰的辰國長達十五年不曾主動對外用兵。
雖然白洛渠不是一般的勞民傷財,但不可否認,它還真的挺有用的。
引玉龍雪山之水入白水與洛水流域,日後是不用擔心這兩片區域乾旱了,最重要的是,交通便利多了。
原本的路線應該是從白水進入雲水,再從雲水進洛水,最後抵達洛邑,如今走白洛渠,根本不用繞彎,直線抵達洛邑,不知省了多少事。
阿珩要坐船很容易,就是不方便帶着虎豹,砸了重金也沒人敢帶,最後還是給人餵了一枚丸藥才肯載人。瞧得三七眼睛一亮,原來還可以這樣啊。
阿珩:“......”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
並不是所有河段都可以行舟的,有的河段極湍急,有的河段極淺,不適合載舟,慶幸的是,這樣的河段主要在潼水與白水上游。白水中下游與白洛渠的水利弄得極好,到處都能行船。至於上有不能行船的地方,也不是問題,阿珩是專門選了日子出發的,暮冬之月下旬。
這個月份北地天寒地凍,江河湖泊被厚厚的冰層覆蓋,在上頭行軍都不是問題,何況一輛大車。到了白水中游時已然是孟春之月中旬,冰消雪融,正在行船的好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