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青陽血流成河,亂成了一團,雲洛費了不少時間才找到阿珩。
“不是讓你別亂跑嗎?怎麼跑這來了?我找半天都找不到,還以爲你出事了......青王這是什麼情況?”雲洛驚訝的看着榻上死狀悽慘的青王。
宮變什麼的,辰國沒發生過,但請君王禪位這種事,辰國沒少發生。每個王族子弟生下來便註定流淌着對權利的無盡渴望,不管是哪個人,登上了王位便會渴望集權,唯我獨尊,說一不二。很遺憾,辰國數百年來的國情,君王說得好聽的是個金字招牌,難聽點就是個擺設。新老氏族與外來士子構成了生生不息的循環,王位上坐的是人還是牛鬼蛇神,對辰國都沒影響。
辰國的國情,雖然所有人都無語,但也每個人都能看得出來。辰王也不例外,但沒有哪個君王願意做一輩子的擺設,想要反抗,想要推翻三足鼎立格局的王太多了,哪怕清楚,三足鼎立顛覆之日必然是辰國罹難之時,挺得過還好,挺不過就該亡了。縱然挺得過,國家興衰也將由君王一人決定,失去了束縛,必然陷入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命運。可沒有辰王想得到,或者說,都自動過濾了這個問題。
前任辰王不是第一個反抗的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對於這些王,只要做得不是太過分,三足請其禪讓,換個懂事的便是,若是前任那樣的奇葩,自然是廢了之後再不着痕跡的弄死。
總的來說,辰國很難發生宮變,即便發生,那也是非常平和的宮變。因爲王族子弟,寧願去爭御史大夫之位,甚至是地方官之位也不願爭王位。
整個都城亂成一團,君王被殺死於王榻之上,辰國從未發生過,雲洛有些接受不能。雖說齊國宮變的時候也亂,並且齊王也被殺了,但那是因爲他故意弄亂一灘水好殺齊王復仇。而青國,雲洛可以拿連山氏一千代的祖宗發誓,他只是推波助瀾,除此之外,什麼都沒做。
阿珩道:“青王自己想不開,二師兄成全了他。”
若是旁人,絕對聽不懂阿珩這話,青王的模樣一瞧就知道是死不瞑目,怎麼會自己想不開,但云洛不是一般人,有過廢立君王經驗的雲洛不過一息便了然了,雖然不知道青王做了什麼,但他肯定做了什麼惹着了國師。
國師看着青王的屍體,很是痛快,痛快完了後也沒忘了別的事。“小師妹你們若要走,便趕緊趁着這個時候離開吧,青國那些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的人,我會滅了他們所有的親朋好友與三族,避免有疏漏。”
公子澤帶兵攻入了王宮,雖然青王已經死了,省了他不少事,但別的人也需要時間去處理,比如青王的子嗣。宮變這種事,不論是結局如何,勝者肯定會殺了失敗者所有的子嗣。青王輸了,依着慣例,他所有的兒子都得與他一起去死。
處死青王所有子嗣,穩定了局勢,公子澤必然不會放過雲洛與阿珩。
雲洛道:“我不會有事。”
阿珩道:“我不着急。”
國師無奈道:“雲洛倒也罷了,青王會努力殺他,不能殺了也無妨。但小師妹,抓住你,會很有價值。”
阿珩不解:“我能有什麼價值?長生藥?他應該不會蠢得打這種主意吧?”打長生藥的主意,蠢到了極致,以前還不能確定,但如今,阿珩敢篤定的說,公子澤真敢那麼做,哪怕他是萱夫人的親生骨肉,國師也會毫不猶豫的毒死他。就算國師毒不死他,蒼凜與差不離也還活着。
差不離與國師是叛徒沒錯,但他們並沒因此而否決蒼凜給他們的所有東西。差不離是沒人性,沒節操,沒道德的混蛋,但阿珩不討厭他。
十多年前在離國,差不離是清楚長生方的,也有一個羲和氏後裔落在了他手裡,只要他想,他隨時可以煉出長生藥。但他沒有那麼做,他純粹出於對羲和氏體質好奇的心理拿阿珩做了很多實驗,卻從未想過殺了阿珩,或是拿阿珩煉製長生藥。
這對師兄弟背叛了蒼凜,但他們不容許任何人羞辱蒼凜,更不會容許任何人以羲和氏後裔煉丹。
阿珩很理解,背叛是因爲蒼凜太沒人性,可縱然背叛,尊敬與崇拜仍舊在。
國師輕嘆,道:“三師妹。”
阿珩一愣,腦子裡飛快的計算着,很快就算出了自己的價值,頓時就想罵人。“你他孃的可真信任他!”
“我沒想到會有人活下來。”國師也很無辜,若是人都死光了,自然不需要顧忌什麼,誰能想到,會有活口,並且是阿珩這麼個價值連城的活口。儘管這個活口的心性比毒蛇還冷,比變態還詭異,但她很有價值就是了。
阿珩拉上雲洛就走。
雲洛不解:“什麼情況?”
“以後跟你解釋,如果一會不想被幾十萬大軍追捕的話,趕緊走。”
雲洛狐疑的看着準妻子,長生藥雖然很有吸引力,但公子澤若是敢爲了長生藥出動幾十萬大軍,那他的王位也別想坐穩了。王侯當以國族利益爲大,若是不能做到,便可以去死了。臣民的支持不是因爲覺得你人品好,而是覺得你能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利益,過更好的生活,所以跟着你。但你若是爲一己之私胡來,打沒有任何利益的戰爭,被推翻是必然。便是他之前爲了阿珩而出兵商於之地,也是花了很多精力想到了以地換地的法子,加上阿珩是辰國貴族,而青王是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將她下獄的,傷了辰國貴族的顏面(辰國貴族階層成分是列國一株奇葩),這才得以說服辰國的公卿們冒着與青國這個龐然大物結仇的風險出兵。
公子澤若以數十萬大軍追捕阿珩,便只有一個解釋:阿珩真的有那個價值。
離開青陽時阿珩帶走了公子芾與璽王姬,走得非常急,活似後頭有鬼在追。
公子澤穩定了局勢時便收到了阿珩不知所蹤的消息,一起的還有公子芾與璽王姬。
“爲什麼?”公子澤問一臉平靜在萱夫人墓室裡的國師。
萱夫人的陵墓並沒有封死,這是國師的要求,因爲他時不時就會來看萱夫人,隔着冰冷的墳塋看,他不喜歡,所以便不管別人的意見硬生生的改造了陵墓。
殺了青王后,國師便拎了兩個小菜與一壺酒來了此處,坐在棺槨前自斟自飲。
聽到公子澤的問話,國師愣了下。“啊?”
“蘇珩是你放的。”
國師點頭。“對。”
“爲什麼?”
“她是我小師妹。”
“所以你就背叛我?”
國師搖頭。“沒有忠誠,何來背叛?你於我,不過無關緊要之人,我這些年爲你做的只是因爲答應過阿萱會照顧你,但照顧不等於要做你的狗,效忠你。”
公子澤默然片刻。“可你還讓她帶走了芾兒、璽兒。”
“自是因爲小師妹比你更可信。”
公子澤怒不可遏:“他們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
國師飲了一樽酒。“我雖然很不是很認可師父的一些道理,但他有一句話我很認可,除非你能給一個君王誰也給不了的巨大利益,否則永遠都不要相信君王的情義與信用。不論君王曾經是什麼樣的人,若無上古六帝之毅力,絕無法控制自己被權利腐蝕的命運。”
因爲這段話是在講解上古六帝的歷史時說的,因此蒼凜這番話還有後半段:上古六帝之所以成爲帝君,究其本質便是那六個人不論人品節操如何賒欠,都沒將王位看得多重要,在他們心裡有太多太多比王位更重要的東西。因此權利從來都無法影響他們的冷靜理智,而很多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他們等同於半個旁觀者時,不論遇到怎樣的危機,永遠都會做出最正確的決定。儘管有精神分裂的隱患,但這樣的王對整個種族很有好處,所以他們是帝君。
“我不是青王池。”公子澤說。
國師聞言道:“過個二十年你若還能自信坦蕩的說這話,我便信你。”
公子澤深呼吸,很想殺了國師。“既然不信我,爲何不送走釐兒?”
“他想當將軍,只有青國能滿足他的理想。”
“這又信我了?”
國師仍舊搖頭。“若是信你,我早放心的將釐兒託付給你,與小師妹一起走了。”
頂級醫者的交流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完成的,他還有很多的東西沒來及教過阿珩,阿珩也有很多東西沒來得及教給他,他這讓他很是遺憾。但比起兒子,這點遺憾也不算什麼。
儘管尚未登基,但公子澤仍舊覺得疲憊,發自內心的疲憊,王者之路註定孤絕。
在公子澤疲憊時,阿珩與雲洛正帶着三個孩子行走在茫茫昆吾山中,公子澤不可能輕易放棄,走青水雖快,卻很容易被抓到,阿珩稍加思索便決定走山路——昆吾山。
昆吾山位於中州、瀾州以及寧州的交界處,莽莽蒼蒼千里,切開了中州與瀾州,也是東荒與南荒的重要分界線。山中有四周產,多異獸、多猛獸、多靈藥、多礦藏。就是敢於開採資源的國族不多,昆吾山沒有北地獨有的冬季獸潮天災,但其中猛獸之多,以及傳說中的異獸,這地方跟生命禁區沒多大區別,天天都是獸潮。
據說曾有個君王想取道昆吾山偷襲另一個國家,然後......幾萬大軍進了昆吾山就沒再出來。
阿珩沒進昆吾山的深處,那是找死,便是蒼凜都不敢說能活着從昆吾山深處活着出來,她不想試一下自己與蒼凜誰的命更硬。因此只是走外圍,雖然猛獸多,但勝在安全,至少對於他們這一行五人很安全。
花了三個月才走出昆吾山,阿珩始終沒解釋自己爲什麼值那個價,雲洛初時還有興趣問問,慢慢的便不再問了。他發現自己每次問,阿珩雖然面上是一慣的蒼白陰鬱,但他感覺得出來,阿珩這不是外形氣質導致,而是真的心情不好。
出了昆吾山,雲洛更沒精力追問了。
在齊國與青國大戰時,辰國也沒閒着看周圍沒別的人會阻攔自己,果斷出兵伐玉川國。這也是齊國與青國所樂見的,不然虎狼在側,兩國都沒法放開手腳掐,得抽出大部分精力來防着這個虎狼之國。辰國攻打玉川國很好,他們不用擔心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暮夏時節,玉川國破,玉川王着孝服,獻上王璽,玉川國,亡。
這不算什麼,這些年來,辰國滅的國家太多了,玉川國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第二個。但白川君死於伐玉川的戰爭中,被流矢所傷,傷勢不重,但年紀太大,對於年輕人而言不致命的傷到了他身上卻成了要命的傷勢。做爲主將,他根本不可能靜心養傷,白川君瞞了消息,帶着傷繼續指揮作戰,直到玉川國破,衆將士才發現老將軍的身體出了問題。
對此,雲洛也沒太傷心,白川君那把年紀,在他主動請纓伐玉川國時,所有人都預見了他的結局。沒人阻止,馬革裹屍是將軍最大的榮耀。
不過白川君就這麼死了,對辰國軍界的影響不小,不是本國人,不掌兵權的張不易表示:快扛不住了,雲洛你趕緊回來吧。
白川君離世,他生前所掌控的兵權得由別的將軍來掌權,而新增的疆土必須派重兵駐紮,得增兵,又是兵權。肉太肥,張不易再有威望,拳頭不夠硬也鎮不住場面。
除了這些,張不易還送來了另一個請君節哀的消息:雲晞因疾病去世了。
阿珩見了最後頭的消息,剛想說一句節哀,便聽得雲洛臉色鐵青低斥:“養不熟的白眼狼。”
阿珩咽回了節哀兩個字,雲洛一點都不哀,不需要節。